艾米又好氣又好笑,什麼“交友”,明擺着是“招親”。他身邊朋友還少嗎?還需要到網上去交朋友?
看來他那篇完全是他的心裏話:
“戀上一個人的文字,戀上他/她文字所表現的那種情懷,是網戀最基本的部分。你還沒見過他/她,你沒有聽過他/她的聲音,你不知道他/她長得什麼樣,就已經動心了,那隻能是因為他/她的文字和他/她文字中表現出來的情懷……
等走到了一起,如果發現人如其文,應該算是成功的。
如果發現人勝其文,那不僅是成功,簡直是意外之喜了。
如果發現人不如文,如果沒走到一起,如果走到一起又分了手,那還算不算成功?
也許仍然是一種成功,因為你真真切切地戀過——戀過他/她的文字和他/她文字裏表現出的那種情懷。
不是在説網戀嗎?分也好,合也好,只要有網有戀,就是成功的網戀。”
想到這裏,她覺也不睡了,爬起來,又跑到那個交友網站,在那裏開了一個賬號,給自己選了個ID,叫“黑眼睛”,然後着手給炎黃寫站內郵件。她恨恨地想,你不是要通過文字來網戀嗎?我也會文字的,我的文字也許不比你那些網MM差。等你戀上了我的文字,戀上了我文字所表現出來的情懷,我再把我的猙獰面目SHOW給你看,讓你知道什麼是成功的網戀。
想到這一點,她又高興起來,心想:“天賜良機,讓我有機會在他面前秀一下我的文字。”以前他們之間從來沒有用文字交往過,雖然他看過她寫的小説,但也就那幾篇,而且有點迎合編輯的口味,不能真正顯示自己的風格。現在隔着一個網,披着一個ID,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如果寫信不能把他寫得愛上她,也只能怪自己“信無能”了。
她決定對他施行苦肉計,根據她對他的瞭解,只要是向他訴苦的郵件,他肯定會回,因為他心腸軟,不可能見死不救。
於是她先把自己用小資的醋燻一燻了才動筆。她説自己最近失戀了,心情很煩悶,看了他貼出來的那些日記,覺得他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希望與他交朋友。寫完後,她想發給他,但發現沒交費的會員不能發站內郵件,需要交$50會費,才能升級做VIP,然後才能發站內郵件。
她想,看來他是位$50的VIP了。$50雖然不多,但不是鐵了心要在網上招親,恐怕也懶得淘神費力交這個錢,因為這個網站不收信用卡,也不收CHECK,一定要到一個什麼PAYPAL去開了户,才能從PAYPAL付錢給這個網站。
艾米在心裏痛罵這個網站數次,然後在PAYPAL開了帳户,通過PAYPAL交了會員費,搖身一變,榮登VIP寶座。網站那邊就象有位盡忠職守的收銀員張着口在等她一樣,剛把錢一交,郵件就發出去了,真算得上在金錢面前人人平等。
她決定不把“黑眼睛”的事告訴方興和唐小琳,怕她們説出去讓他知道了,那她不僅不能用文字媚倒他,還會把印象搞壞了,他會覺得她在惡作劇。
第二天,她收到了炎黃的回信,好好地把她開解了一番,話説得那叫一個熨貼,真的象是用一個熨斗,把你心裏的皺皺摺折都熨平了。她覺得這個熨斗委實厲害,因為它連FAKE出來的皺摺都可以給你熨平了。
有了這封信,她更肯定炎黃就是JASON了,那種自己遠離生活、刻意旁觀、但又大慈大悲、侃侃而談、救人於苦海之中的派頭,除了他,還有誰?
她立即給他回了一信,説因為他的開解,她心裏好受多了,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麼善解人意的男生!然後她又訴説一點新的苦悶,留個尾巴,好讓他繼續回信。
她想起在什麼地方看過的一幅漫畫:一個獵人,揹着獵槍,洋洋得意地躲在自己設下的陷阱旁,等待那隻狡猾的狐狸掉進陷阱。殊不知,狐狸正在他身後的樹上向他頭上拋下一個網罩。
那幾天,她簡直象是狐狸捕捉獵人一樣,興奮莫名,一天到晚都在想着自己的錦囊妙計正在一步步實行,JASON象一個自鳴得意的獵人,守在他的網絡陷阱旁。而她則用文字織成一張網,鋪天蓋地向他頭上拋去。
他以為他在網上招親,來得機密,來得巧妙,殊不知,山外青山樓外樓,強中更有強中手。
星期五晚上,是“三國”聚在一起吃GOSSIPDINNER的時間。艾米炒了兩個菜,就跑到方興那邊去GOSSIP。
一見面,艾米就問唐小琳:“你是怎麼知道JASON在那個網站招親的?”
唐小琳面有得色,吹噓説:“切,你以為大眾傳媒就這麼學的?天下的事,有那件我不知道?”吹完了,又很實事求是地説,“是我在W州的一個朋友發現的。她也在那個網站交友,因為她人在W州,所以對W州的候選人比較感興趣。那天她按州搜尋了一下,就發現了W州的這位炎黃同學。”
“但她怎麼知道炎黃就是JASON呢?”
“她當然不知道炎黃是JASON,但她也是文學城的常客,而且是忠實的黃粉絲,經常給黃顏寫QQH的,黃顏的每個貼子甚至跟貼,她都是餓虎下山一般撲上去猛看。黃顏寫的東西,她不説是橫流倒背,至少也是爛熟於心,所以她一看見炎黃的站內日記,就知道這黃顏、炎黃其實是同一個人。”
艾米還是有點不懂:“就算她知道這兩個ID是同一個人了,那也只是兩個ID呀,她又怎麼知道炎黃就是JASON的呢?”
唐小琳翻翻眼:“我哪裏説了她知道炎黃是JASON?我對這點是守口如瓶的,從來沒對她説過我認識黃顏。不過她知道我也是黃粉絲,所以把這個信息透露給我。我按她説的網址和ID這麼一查,就查出來了。不過,如果你不知道ID,你是很難查出來的,因為這麼多州,每個州這麼多ID,你上哪去查?你總不能一個網頁一個網頁去讀那些日記吧?”
方興問:“你覺得炎黃是不是JASON?”
“不是他還能是誰?”艾米沒好氣地説,“那些日記只能是他寫的。”
唐小琳也是個好抬槓的人,本來剛才還説炎黃就是JASON的,現在卻反駁説:“難道別人不能把他寫的東西COPY過來當自己的?比如郭萍,她既然在寫網戀的論文,她不能開個賬號,把JASON的東西抄在那裏?”
“但是郭萍剛認識JASON,怎麼會知道他的血型、屬相、星座什麼的呢?”
方興猜測:“會不會是JASON告訴她的?”
艾米説:“應該不會,JASON不是個喜歡談論自己的人,更不會對剛認識的人説自己的血型什麼的。”
唐小琳問:“難道郭萍就不能從別的渠道知道這些?説不定她跟你一樣,在國內就認識JASON呢?”
艾米想了想,説:“這也有可能,但他的站內日記裏有一篇既不是裏面的,也不是裏面的,就我所記得的,那篇不是從JASON任何貼子裏來的,那就不可能是COPY來的,只能是寫的。但那篇的風格完全是JASON的,不象是別人模仿的。”
唐小琳讓步了:“你是研究文筆文風的,你説是他寫的,那肯定是他寫的。這個JASON,可恨啊,放着我們這麼多優秀的候選人不選,反而跑到網上去招親,網上該有多少人是為了出國才招親的?等到她們一出國,早把你一腳蹬了。我這幾天還在跟炎黃寫站內郵件,現在我也懶得寫了。”
方興和艾米幾乎同時叫道:“什麼?你也在跟他寫信?你的ID是什麼?”
唐小琳説:“我的ID是‘中國心’,他是炎黃嘛,我還能是什麼?總不能叫‘子孫’吧?”
方興也坦白説自己開了個賬號,在跟炎黃寫站內郵件,ID叫CHINA_ROSE。三個人趕快掩了口,生怕把嘴裏的飯笑得噴出來了。笑了一頓,又把彼此的ID用溢美之詞歌頌一番,再對幾個人“英雌所見略同”感嘆一通,才繼續吃飯。
吃完飯,艾米對其他兩個説:“你們能不能把他寫給你們的信給我看看?也許能看出那是不是他寫的。”
三個人把所有炎黃寫來的信都放到一起來看,但艾米沒法判斷那究竟是不是JASON寫的。説到底,一個人寫故事和寫信可以有完全不同的風格,因為寫故事,是故事的人物在説話,而寫信,是寫信的人自己在説話。如果JASON想寫成不同風格,也不是沒有這個能力。
艾米垂頭喪氣地説:“我也看不出來了,有可能是他,也有可能不是他。”
方興説:“算了,別猜了,猜也猜不出來的,我們去問他吧。”
“你以為問就能問出來?”唐小琳説,“既然他連自己的所在州都改了,還把身高也改了,一定是在防我們這樣的包打聽。你去問他,他肯定不承認。”
艾米表示同意:“而且我們有什麼權力去問他?他想在網上交友,説明他在自己身邊找不到合適的人,我們還有什麼臉面去責問他?我看,不如我們利用這個機會,各顯神通,都跟他通信,讓他好好認識一下我們幾個人。平時大家在一起,基本上沒有寫東西的機會,可能他以為我們是幾個傻大姐,襯托得網上那些MM有文采。現在我們也來展現一下我們的文采。他是個很欣賞才女的人,我們就來跟他才女一把。”
方興不贊成:“那只有你們兩個人佔便宜,艾米是學文學的,唐小琳是記者出身,你們兩個寫東西肯定有文采,我又不會寫文章,我懶得跟他寫站內郵件了。”
艾米跟唐小琳看方興不高興了,不知道説什麼好了。過了一會,艾米説:“那我們也不寫了吧。”
唐小琳説:“方興,你怎麼這麼沒信心呢?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特點,説不定他就喜歡你寫的東西呢。交友這種事,説到底,還是個感情問題,文章寫得再好,沒有真情實感,他也不會被打動。反過來説,你一個統計博士,又有真情實感,寫出來的東西,豈不是要情有情,要數據有數據?再説,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幾個人不寫,別人都在寫,那他不就從別的人當中挑一個了嗎?”
方興説:“好吧,我不寫你們也不寫,那我們就還是都寫吧。”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艾米幾乎每隔一天,就給炎黃寫一封站內郵件,炎黃一般是第二天回信。有時艾米覺得那回信不象是JASON寫的,有時又覺得絕對是JASON寫的。搞到後來,只有責怪JASON太狡猾了。人家是狡兔三窟,他是狡筆三碼。
“三國”經常交流信件內容,發現炎黃跟她們三人保持着同樣距離,很關心,很善解人意,但好像沒有向縱深發展的意思,真的是在“交友”,而不是“招親”,象個知心哥哥,良師益友,但絕對沒有發展愛情的意思。
艾米覺得不推他一推,他是不會表態的,於是決定發動攻勢。她懇請炎黃把電話號碼告訴她,這樣在她情緒萬分低落的時候,就可以給他打電話訴訴苦。但炎黃很婉轉地拒絕了。
艾米又懇請他把他的EMAIL地址告訴她,説她想給他寫EMAIL,因為站內郵件都是經過管理人員檢查的,不方便。這回炎黃倒是很大方地給了她一個YAHOO的EMAIL地址,但艾米不敢給他寫EMAIL,因為如果炎黃是JASON的話,他知道怎麼通過電郵查她的IP,那樣他就知道她是誰了。
她指望炎黃給她寫個EMAIL,她就可以查到他的IP。可惜炎黃並沒給她寫EMAIL來,這使她更進一步確信炎黃就是JASON。
後來“三國”一商量,決定把炎黃逼到絕境,看看他狗急了跳不跳牆。於是幾個人都向炎黃表達了愛慕之情。發了那封信後,“三國”聚在一起吃她們的GOSSIPDINNER,互相交流“求愛信”的內容,發現真是文如其人,文學愛,記者愛,統計愛,各有千秋,三個人不由笑得顛顛倒倒。
唐小琳説:“JASON那小子今天交桃花運了,一天當中,收到三封求愛信,還不喜暈了?”
方興問:“你們覺得他會怎樣回答我們?不要搞到最後,他愛上你們兩個了,光拒絕了我一個,那就丟人了。”
“那丟什麼人?”艾米安慰説,“我們這不都是在涮他嗎?”
第二天,三個人都收到了炎黃的回信,信里根本沒提那封求愛信裏的內容,還是以前那些人生大道理。這倒有點像JASON的作風,他不會傷你的面子,但他也不會接受,他象沒看見一樣,你自己就悟出來了。
這一下,三個人都搞煩了,炎黃肯定是JASON那小子,懶得跟他玩什麼花腔了,走,上門興師問罪去。
JASON正在做飯,看見是這三位,不由得笑道:“什麼事?一個個繃着臉,象誰欠了你們二百兩銀子一樣。”
唐小琳猛喝一聲:“大膽刁民,從實招來,最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沒有?”
JASON一邊切菜一邊説:“見不得人的事?我做的很多事都見不得人,你們指的哪一件?”
方興驚訝地問:“你——真的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啦?”
“天天都做見不得人的事啦。你們沒做見不得人的事?人人都做的嘛,總有一些事是不能讓人見到的嘛。比如——”
方興悟出他是在開玩笑,怕他説出什麼讓人臉紅的話來,急忙説:“算了算了,你別往下説了,我們知道你在開玩笑了。”
他不開玩笑了,説:“剛好今天在做這一個星期的菜,就被你們幾個趕上了,要不就在這裏吃飯,喝點冰鎮飲料,也好消消火氣?”
三個人聽説有飯吃,笑逐顏開,都假仁假義地説:“這是你一個星期的菜,我們怎麼好意思一下全吃了?”
“那怕什麼,吃了再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