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黃的家鄉話裏,“小丫頭”就是“小女孩”“小姑娘”的意思,一般是指未婚的小女孩,比較口語化,因此比“小女孩”“小姑娘”叫得親切,是一種暱稱。
艾米做媽媽幾年了,但家裏人仍然叫她“小丫頭”,只有在按黃米口氣説話的時候,才稱艾米“媽媽”。
老黃家鄉的暱稱習俗,不論男女,都是用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再加一個“兒”字來稱呼。但艾米的中文名字有點不中不西,如果用她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再加“兒”來稱呼她,就不怎麼順口,所以始終沒有叫開,最後大家都用了老黃的叫法,叫她“小丫頭”。
老黃叫艾米“小丫頭”,從第一次看見那滿屋子的照片時就開始了,那時只是在心裏叫叫,但這個稱呼,從看到照片的那天起就在心裏生了根,一旦能名正言順地叫“小丫頭”了,就在嘴裏也生了根。當然,在夫妻恩愛閨房作樂的時候,也會天上地下各類名詞“渾叫”一氣,但在親朋面前,最拿得出手的暱稱就是“小丫頭”。
小丫頭最“小丫頭”的地方,就是愛腳跟腳,腿跟腿,連晚上睡覺都跟人追。那個黏糊勁,像妹妹黏糊哥哥,像妻子黏糊丈夫,像孩子黏糊父親,像媽媽黏糊兒子,總而言之,就是讓老黃過足了一個男人想過願過的各種各樣的癮。
自從牀上多了個小黃米,小丫頭睡覺就不再亂追人了。餵奶的時候,黃米是睡在父母之間的,喂完了,再搬到牀的裏邊,讓爸爸隔在中間。但有時一家三口都辛苦了,喂着喂着,三個人全都睡了過去。半夜醒來看看,兒子已經自動翻成仰卧,睡成上下兩個“山”字,而小丫頭則蜷縮在牀的一邊,把凡是能讓出來的地盤都讓給了兒子,自己也還睡得呼呼的。
有時黃米貪新奇,要跟奶奶睡那麼一晚兩晚,於是夫妻兩人便可以睡得隨意一些,小丫頭便又恢復了追人的睡法,有時上牀的時候睡在一邊,起牀的時候已經追到了牀的另一邊。
老黃很puzzled,問小丫頭睡着了怎麼知道兒子在不在身邊,怎麼知道能不能追人,她自己也很puzzled,不知道在睡夢裏是怎麼掌握分寸的。
後來黃米這個鬼機靈也學會了叫“小丫頭”,不過他把這個“小”字叫得很敷衍,一帶而過,聽上去像是在叫“蝦頭”一樣。有的老外聽了,都很puzzled:怎麼你們中國人把媽媽叫“shuttle”?
黃米跟媽媽小時候一樣,特別愛拿大人打趣,看到爸爸媽媽很窘的樣子,他就很開心。他經常跟媽媽開玩笑,調皮地叫她“蝦頭”“蝦頭媽媽”。
媽媽“威脅”説:“好啊,你叫我‘小丫頭’,看我怎麼胳肢你——”
黃米總是咯咯笑着到處亂躲,但躲來躲去,最終都是鴕鳥一般把頭埋在沙發裏,小屁屁撅得高高的,還以為自己躲得巧妙。
媽媽不費吹灰之力就逮住他,用頭在他懷裏拱,胳肢他的小肚肚,癢得他嘰嘰笑,渾身亂扭,有時笑得尿都快出來了,大喊“Nomore!Nomore!Iwantpee!”
等他拉完尿,或者等媽媽放開他,他便又叫“蝦頭媽媽”,媽媽便又去逮他拱他。兩個人玩這個遊戲,可以玩好多遍,樂此不疲。
如今,牀上又多了一個小人兒,四個人睡成一個“州”字,只缺一點一豎。
聽人説,生第二個比生第一個容易,可我們家的老二卻生得比第一個難,讓媽媽吃了不少苦。
(具體的生產過程,這裏就從略了,一是不想給人肉搜索者任何線索,二是老黃目前也還沒進入調侃搞笑的狀態,想起那一幕,還腿腳發軟,就不打腫臉充胖子了。太奶奶嘲笑説:弟弟得了一個兒子,變成了爸爸;得了一個女兒,變成了爺爺)
小丫頭生了個小丫頭,稱呼就有點亂了。這段時間家裏人又多,全都是亂叫一氣,主要是兩個小丫頭的稱呼比較亂,其他幾個人都有比較固定的稱呼:黃米是“哥哥”,老黃是“爸爸”,奶奶太奶奶她們都不變。
新生的小丫頭名目繁多,有叫“妹妹”的,有叫“毛毛”的,有叫“小咩咩”的(K市對新生兒的稱呼),有叫“小丫頭”的,也有叫“小某某”的(某某=艾米的真名)。
新生小丫頭的正規名字,是跟媽媽一樣的,只加了一個JR.,網名早就有了,叫“艾顏”。既然兩個小丫頭大名一樣,那暱稱就有同樣的問題,用最後一個字再加“兒”就不怎麼好叫。如果把小艾顏叫“小丫頭”,又跟媽媽的暱稱重複了。
太奶奶説:重複了怕什麼?重複了正好,一呼兩應,多熱鬧!
最後還是黃米小哥哥天才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完全沒人教他,哥哥就自動叫媽媽“蝦頭媽媽”,叫妹妹“蝦頭妹妹”。
“蝦頭妹妹”的相貌,現在看上去還不像那張“果體”照上的“蝦頭媽媽”。那上面的媽媽是一個圓圓臉上四個圓圓點,但妹妹現在還是一個圓圓臉上三條短橫線:眼睛還有點腫,還不那麼“炯炯有神”,閉着的時候就是兩條線。嘴巴也還不是嘟嘟嘴,抿着的時候更像一條線。
不過素芳奶奶説艾米剛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長段時間就長成“果體”照上那樣的了。
哥哥對“蝦頭妹妹”很感興趣,玩具啊食物啊什麼的,都會分一些給“蝦頭妹妹”,但他是典型的葉公好龍,真到了妹妹跟前,他就滿臉敬畏,不敢靠近不敢碰,只在照相的時候勉強抱了一下妹妹,還是在千般勸説萬般利誘之後,實際上是爸爸從後面抱着他們兩個,怕哥哥一害羞,手一鬆,把妹妹掉地上去了。
媽媽給妹妹餵奶的時候,哥哥是想看又不敢看,把臉藏在爸爸腿空裏,害羞得要命。媽媽的奶,妹妹吃不完,擠在杯子裏問哥哥喝不喝,哥哥打死也不肯喝。媽媽告訴他,你小時候也是喝媽媽的奶奶的,而且是像妹妹這樣叼着媽媽的奶頭喝的,哥哥堅決反對,連聲説“No,No”,大概覺得這太尷尬了,羞死個人。
但這個“小時候”給他很大觸動,他現在總纏着大人講他小時候的“故故”,而且總是聽得津津有味,百聽不厭,臉上是一種既懷舊又疑惑的神情,彷彿在説:真的有這事嗎?是你們編的吧?想我堂堂一個大哥哥,怎麼會幹這麼丟人的事?
哥哥現在很戀媽媽,總愛跑到媽媽身邊磨蹭。剛開始,我們怕媽媽休息不好,總是把卧室門關着,哥哥推不開,便用手拍門。奶奶告訴他別拍門,讓兩個小丫頭睡覺,他很乖,不拍了,但他仍然忍不住,就用小手在門上摳。
媽媽無論睡多沉,都能聽見兒子摳門的聲音,總要爬起來給兒子開門,於是我們乾脆讓門開着。
哥哥在外間玩一會兒,就悄悄跑到卧室去看媽媽。如果媽媽醒着,就跟媽媽玩一玩;如果媽媽睡着了,就在牀邊站一會兒,然後就彷彿吃了定心丸一樣,又跑到外面去玩。但過一會兒,他又會跑到卧室去看“蝦頭媽媽”。
太奶奶開玩笑説:哥哥像個上發條的小火車,走着走着,發條過勁了,走不動了,就得到媽媽那裏去上發條,上滿了再出來玩。
“發條”是個很老的概念了,家裏幾乎找不出需要上發條的機件,沒法示範給哥哥看。最後太奶奶只好改成氣球,説哥哥就像氣球,氣漏光了,就癟下去了,蹦不起來了,就得重新打氣。到媽媽身邊去呆一會兒,就像打氣一樣。
哥哥聽懂了,再跑到媽媽身邊的時候,就蹲在牀邊,叫媽媽給打氣。媽媽“區區”地用嘴打氣,哥哥就學氣球慢慢鼓(站)起來。母子倆嬉戲一會兒,打足了氣,哥哥就又跑到外間去玩。
有一天,哥哥走進卧室,媽媽正睡着了,臉上有很多的汗,頭髮也有點蓬亂。哥哥嚇壞了,衝出卧室,大聲哭喊:“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呀——”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媽媽”前加個“我的”,而且哭得那麼慘,把爸爸的眼淚都哭出來了,因為爸爸完全可以體會小哥哥心裏的恐懼,俗話説生孩子是“兒奔生,娘奔死”,在那種時刻,一個“萬一”的念頭就能讓人徹底崩潰。
媽媽抱着兒子,安慰説:“媽媽在這裏呀,媽媽沒事,媽媽睡着了——”
哥哥看着媽媽,臉上還有恐懼的神色。媽媽猜測説:“是不是媽媽睡得披頭散髮,把兒子嚇壞了?”
爸爸猜測説:“可能是你睡得滿臉的汗,他嚇壞了吧。”
媽媽解釋説流汗汗是好事,媽媽身體裏有很多水水,流出來了,媽媽就舒服了。媽媽不會死的,媽媽還要活很多很多年,要活成一個太奶奶,天天跟在哥哥屁股後頭,要跟哥哥share糖糖。
不知道哥哥是不是聽懂了,但他沒再為此哭過,有時還拿起媽媽枕頭邊的毛巾,給媽媽擦擦汗,不過經常是擦完之後就把毛巾忘在了媽媽臉上,嚇得爸爸媽媽趕快交代哥哥:千萬別給“蝦頭妹妹”擦汗!
現在兩個小丫頭的任務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而兩個男人最愜意的事,就是守候在牀邊,看兩個小丫頭吃了睡,睡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