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雲凝勁不吐,沉聲道:“不許動!”
唐翠花背靠着室壁,滿臉驚駭之色,果然沒敢再動一動。其餘劍女都張口瞪眼,一齊呆住了。
海雲探手摘去了她的佩劍,又道:“叫她們全把兵刃解下,拋在門口。”
唐翠花期期艾艾地問道:“你是誰?”
海雲喝道:“不必多問,照我的吩咐,叫她們拋下兵刃集中在一起,連裏面值班的都站出來,快!!”
唐翠花不敢反抗,只好點點頭道:“好吧!你們都出來,把兵刃放下。”
十名劍女愕然相顧,一個個解下長劍,默默退到屋角去。
張堯仗劍跨了進來,將十柄長劍全踢到一旁,盛彥生和小龍也同時進入鐵屋。
海雲道:“張兄請查點一下人數,有沒有漏掉的?”
張堯興奮地道:“都在這兒,一個也不少,海少俠果然高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們制服了。”
海雲微微一笑,道:“叫她們一個人先去把屋門掩閉,再取些敷傷的藥物來,其餘的都關進卧室裏去。”
説着,駢指疾落,將唐翠花四肢穴道點閉,然後收了長劍。
那些劍女沒有兵刃,只得俯首聽命,退入卧室,留下一個去發動機關掩閉鐵門,尋取藥物。
唐翠花冷冷道:“你們且慢得意,現在全宮都已知道警訊,不久就會搜索到這兒來,諒你們插翅也逃不了。”
海雲一面替小龍敷藥,一面答道:“這件事不必你來操心,咱們出不去,她們也進不來,且等把傷養好了再作打算。”
唐翠花怒道:“你們還準備把持鐵屋頑抗麼?”
海雲笑道:“暫時只好這樣了,反正此地既安全,又不愁飲食,樂得多住幾天。”
唐翠花哼道:“你以為這兒貯藏着食物?簡直在做夢,咱們的飲食都是按日送來的,最多僅夠維持到明天傍晚,不出三日,你們準會餓昏。”
海雲聳聳肩道:“沒關係,等到實在餓急了,咱們也就顧不得人肉是酸的了。”
唐翠花駭然道:“你竟敢吃人?”
海雲伸舌頭舐舐嘴唇,道:“為什麼不敢?這兒存貨很充足,如果兩天吃一個人,還能吃上二十天。”
唐翠花信以為真,機伶伶打個寒噤,險些當場嚇暈了過去。
張堯低聲道:“海小俠,説笑歸説笑,困守此地決不是辦法,趁後宮正迎接宮主出關,或許………”
海雲搖頭道:“咱們只有三四個人,小龍又受了傷,不可能突圍出去的。”
張堯説:“那麼,少俠的意思是想……”
海雲笑了笑,道:“讓我先了解一下鐵屋裏的機關佈置再説吧!”
於是,帶着那名徒手劍女走進內間機關房,詳細詢問各種機鈕所控制的地區。那劍女也不隱瞞,一一照實回答。
海雲沉吟片刻,問道:“這些都是控制前面甬道的機關,由此地通往後宮,難道就沒有疑道機關麼?”
那劍女答道:“鐵屋的位置就在後宮入口,由這兒去後宮議事廳,相距很近,所以未設疑道,再往後去,便是宮主的寢殿和練功密室,更不必裝設機關了。”
海雲又道:“這麼説,若有人要進入後宮,必須經過這座鐵屋啦?”
那劍女道:“不用,鐵屋右側另有一道門可達後宮議事廳,但門户啓閉由鐵屋操縱,這裏有面鏡子,可以看見門口實際景象,外面的人沒有辦法混過去。”
海雲指着機關扳上一支鐵柄問道:“這就是操縱門户的機柄嗎?”
劍女點頭道:“是的。”
海雲拔出長劍,連劈了幾劍,將那支鐵柄和接連的鐵條一齊砍斷。然後把那名劍女和唐翠花也驅入卧室內。
盛彥生詫問道:“我聽見你在劈砍那些機關,難道咱們真打算斷絕通路,困守在這裏?”
海雲道:“你們三人暫時留在這裏,我想獨自到後宮去一趟……”
盛彥生等人都吃了一驚,異口同聲道:“你去後宮做什麼?”
海雲肅容道:“現在敵眾我寡,蘋兒他們又被阻在宮外無法呼應,如果硬闖,絕難成功,所以,我已將前後宮的通路封死,外面的劍手無法進入後宮,你們只要守住這座鐵屋,便等於捏住了金蚯蚓宮的脖子……”
盛彥生截口道:“我是問你到後宮去幹什麼?”
海雲道:“咱們想要脱身,只有先擒住人妖羅妙香,同時必須阻止玄姑出關,如今既然已經陷身重圍,倒不如索性闖進後宮去試試運氣。”
盛彥生道:“要去咱們應該一同去。”
海雲道:“搜擒羅妙香只能智取,人多無濟於事,你們守住這座鐵屋,一則保全退路,二則可以調息療傷,三則監視這些劍女;萬一我不幸失手,你們也好用這些人質跟他們談交換條件,如果同去,鐵屋被她們奪回,那就只有束手待斃了。”
盛彥生聽了這些話,默默無詞可駁。
小龍道:“海大哥,你一人去太危險,還是大家守在一起等待機會的好。”
海雲搖搖頭道:“機會要靠自己去開創,坐而待,是不會有機會送上門的。”
張堯奮然道:“我跟少俠一同去!”
海雲道:“不用了,你還想留在宮裏,最好不要多露面,以防被人認出來。”
張堯道:“我已經想開了,留下來也是骨肉分散,不如跟她們拼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顧不得了!”
海雲微笑道:“你能如此想法,倒也難得,不過,這樣做也未必是死路,只要能破了金蚯蚓宮,你們父子還是會團聚的。”
張堯喜道:“少俠答應我同去了?”
海雲道:“不,你留在這裏比同去更有幫助,這兒有十一名俘虜,他們兩人照顧不了,會發生變故。”
張堯道:“可以把她們統統捆綁起來,關在卧室裏。”
海雲輕輕拍着他的肩頭,含笑道:“那也得花好一陣工夫,是不是?再説,捆綁起來也並非絕頂安全。”
張堯訝道:“怎麼不安全?”
海雲笑道:“別忘了我們三人也是被捆綁囚禁在地牢裏的。”
張堯輕“哦”了一聲,滿臉緋紅,再也無話可説。
海雲略作收拾,棄了破裙子,選了兩柄長劍,柄靠柄緊緊紮在一起,充作“雙鏑劍”使用,又由唐翠花身上搜到一塊特別通行金牌,一併帶着。
盛彥生情知攔不住他,只得叮囑道:“千萬要小心謹慎,沒有機會就趕快回來,再想別的辦法。”
海雲點頭答應,啓動機關,打開了通往後宮的鐵門,閃身而出,門外是一條筆直的甬道,卻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不聞一點聲音。
海雲輕輕向前走了幾步,腳下軟綿綿的,低頭一看,才知道甬道內竟鋪着地毯。
可是奇怪得很,警鈴既然響過了,後宮的劍女們理當也加強了戒備才對,為什麼這條極重要的通路中,會看不見一個人?
海雲心裏納悶,小心翼翼循着甬道向前走去。
片刻之後,已到甬道盡頭,迎面有道極精緻的落地長門,垂着密密的簾幔,門扉卻虛掩着。
海雲側耳傾聽了一會,推開門扉,用劍尖輕輕挑起了簾幔啊!好華麗寬敞的一座議事大廳。
大廳佔地足有二十餘丈方圓,無樑無柱,全系人工開鑿而成,工程之浩大,較“琵琶島”上的石窯洞府猶有過之。廳內擺設着交椅桌案,地上鋪陳着厚氈獸鼎,四壁錦幔低垂,屋頂明燈高懸……豪華堂皇,不亞皇宮內院。
更奇怪的是,每張桌案上都放着熱騰騰的酒菜,獸鼎中正燃着嫋嫋香煙,廳內卻無一人。
這情形的確太反常了。輝煌的燈火,豐盛的酒菜,竟會沒有享用的人?”
海雲皺了皺眉頭,探吸一口氣,劍藏肘後,舉步跨進了大廳。
就在他落腳的剎那,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幃幔無風自動,頂上砂石紛墜,整座大廳都震撼擺動起來。
一連串迴響消失之後,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歡呼,緊接着,人聲鼎沸,步履紛亂,似有許多人正向大廳蜂擁而來。
海雲急忙掀起錦幔一角,低頭鑽了進去。
不一會,一扇落地長門忽然打開,擁進來大批劍女,人人臉上都綻着歡欣的笑容,七手八腳忙着整理桌椅,安箸斟酒,適才冷清清的大廳,頓時變成了鬧市。
海雲躲在幃幔後面,用劍尖刺破一個小孔向外偷看,只見那些劍女衣袖上全繡着一條紅線,人數大約十七八名,年齡也比前宮值勤劍女略大。
又過片刻,左側門口魚貫走進來四男二女。
四個男人,海雲只認識一半,那就是“總護法”聶開泰和“鐵皮書生”譚人傑。其餘兩人年紀都在三旬開外,一個白面無鬚,頭上亂髮如草;另一個恰好相反,頭頂光禿禿沒有一根毛,卻蓄着滿臉絡腮鬚子。
這兩人面貌雖然陌生,衣着卻跟聶開泰相同,黃袍銀邊,分明也是“護法”身份。
兩個女的,海雲也只認識一半,那就是後關“關主”謝金鈴;另一個女人裝束和謝金鈴一般無二,只是病懨懨的有些弱不禁風的模樣。男女六人走進大廳,劍女們紛紛襝衽施禮,道:“各位護法,關主,先請入席,宮主和副宮主正在寢宮沐浴更衣,稍候就到。”
聶開泰拱手笑道:“好極了!好極了!今天是宮主大好的日子,等一會姑娘們也該暢飲幾杯,慶賀宮主脱困出關。”
看樣子,這些劍女雖是後宮的護衞女婢,身份卻不在“關主”之下,所以聶開泰才對她們這般客氣。
謝金鈴接口道:“説來能有今天,總護法是第一功臣,就請總護法上座吧!”
聶開泰忙道:“不不不!若論功勞,自然是譚莊主居首,應該由譚莊主坐首座才對。”
譚人傑笑道:“兄弟能為宮主效功,衷心至感榮幸,居功卻萬萬不敢當。”
謝金鈴風情萬種地笑道:“三年來,為那把密室金鑰匙,不知費了多少氣力,早若知道譚莊主有這等本領,咱們也就犯不着天涯海角去搜查那忘思負義的顏楓了。”
譚人傑道:“其實,山腹之內施爆不易,兄弟當初也沒有把握,這次能僥倖成功,一則是宮主洪福齊天,二則是全靠諸位相輔之力。”
大家推讓了一陣,才分別在兩旁交椅坐下。
聶開泰向那位病懨懨的女子拱拱手,道:“我想,前宮的兄弟姊妹們一定正在等候宮主出關的好消息,楊總管應該早些將喜訊傳告全宮,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那姓楊的女子“哦”了一聲,道:“總護法不提起,小妹險些忘了,剛才接到警鈴報訊,不知前宮發生了什麼事?大夥兒忙着迎接宮主出關竟未理會,小妹得親自去查問一下了。”
説着,沒見她作勢惜力,身子已從椅子上飄飛起來。
海雲心裏一驚,暗忖道:“這女人看似弱不禁風,竟是個輕功出色的高手。”
只聽謝金鈴咯咯笑道:“嬌嬌妹子別這麼緊張,不會有什麼大事的,昨天夜晚後關擒住一個姓海的奸細。聽説在地牢裏傷重垂危,快要死了,她們膽小怕擔負責任,八成就為了這件事才發動警鈴的。”
楊嬌嬌道:“果真是這樣,更該嚴究。宮主出關是何等要緊的事,她們怎敢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擅動警鈴?實在太不知輕重了。”
聶開泰搖搖手,笑道:“今天是宮中大喜之日,不必深責她們,楊總管只須用話筒查詢一下,叫她們各守崗位,不要大驚小怪也就是了。”
那楊嬌嬌轉身由側門匆匆而去,其餘羣邪仍舊悠閒地嗑着瓜子,談笑風生,全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海雲忖度那兩道門户,左側門可能通往寢宮密室,右側門大約是指揮前宮的中樞所在,楊嬌嬌的職務,一定屬於後宮總管。她既然負責前後宮傳諭指揮,自然是玄姑和羅妙香的親信。
現在玄姑已經脱困。羅妙香不見露面,金蚯蚓宮高手幾乎全在後宮,自己單人只劍,要擄劫羅妙香,恐怕很難得手,既然這樣,何不趁機會把楊嬌嬌擒住?大魚捉不到,先捉條小魚也好。
想到這裏,便一步一步向右側門移去。
他移步時十分謹慎,極力屏住呼吸,又要顧慮不能鼓動身前幃幔,因為大廳內都不是等閒人物,稍一大意,便不免要被發覺。
看看就快接近門口了,突然風聲入耳,一條人影飛也似的掠了進來,正是楊嬌嬌。
見她面色一片蒼白,氣咻咻道:“聶總護法,請快去一趟,前宮發生了變故……”
在座羣邪吃了一驚,紛紛問道:“發生了什麼變故?”
楊嬌嬌焦急地道:“據把守甬道的陳統領傳報説:有三四個人假扮劍女混入甬道,已經連破三道鐵關,闖進宮來了。”
聶開泰駭然道:“有這種事?那些人是從什麼地方混進來的?前面守宮門的劍手,可曾發現有人闖關?”
楊嬌嬌道:“前宮劍手沒有消息,呼叫也無人回答,或許已被外敵攻破……”
謝金鈴道:“這是不可能的,咱們離開的時候已經下令封閉宮門,外敵絕對混不進來。”
聶開泰問道:“陳統領負責把守甬道,既然鐵門都被破了,她為什麼不早發警鈴呢?”
楊嬌嬌道:“據説那些人是用計改裝,猝然發動,守門的劍女來不及發動警鈴,現在陳統頓和手下劍女反被隔阻在疑道內,用話筒呼救了很久,可是咱們都在密室迎候宮主,沒有人接聽。”
聶開泰道:“她有沒有提到那些人的狀貌?”
楊嬌嬌道:“只知道其中有一個瞎子,一個男孩,抬着一張舁牀,另外一人好像姓海……”
謝金鈴“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海雲那小輩詐死,由地牢逃出來了。”
聶開泰道:“他們逃出地牢,為什麼不往前宮,反向後宮來呢?”
謝金鈴道:“想必是他們不知道路徑方向,才胡亂闖了進來,區區幾個小輩,不足為慮。”
聶開泰沉吟道:“話是不錯,怕只怕他們侵入鐵屋,隔斷通路,卻是件很麻煩的事。”
謝金鈴哂道:“鐵屋防範嚴密,又有唐統領和十名精選劍女把守,豈是容易進入的,我想那幾個小輩必定已被困在疑道中,否則,鐵屋應該早有警訊傳報,決不會如此平靜。咱們不必自相驚擾,待酒宴過後,再收拾他們也不遲。”
在座羣邪都點頭道:“謝關主説得對,別為這點小事擾了宮主出關的喜氣。”
聶開泰想了一會,仍覺放心不下,説道:“楊總管請再用話筒向鐵屋叮囑一下,叫她們務必緊閉門户,任何人都不許放進來。”
楊嬌嬌答應着正要轉身,突然“叮叮叮”雲板三響,劍女們齊聲道:“宮主駕到!”
羣邪連忙站起身來,各整衣衫,垂手肅立。
海雲輕輕挑破幃幔眇目望去,只見左側門中並肩走入四名小丫環,掀起垂簾,後面又是四名小丫環捧着如意拂塵、金劍、令旗等物,緩步而入。
再後面是四名黃衣劍女,衣袖上繡着銀線,分別侍立左右,接着,一陣環佩聲響,出現一位宮裝麗人。
這人體態豐腴,圓圓一張臉,大大一雙眼,看年紀約莫只有三旬上下,身着簇新黃袍,襟角鑲着閃亮奪目的金色滾邊。
海雲只當她就是金蚯蚓宮的宮主玄姑,誰知羣邪向她躬身施禮時卻呼道:“參見副宮主。”
那宮裝麗人目光流轉,未語先笑,向眾人微微點了點頭,道:“各位都辛苦了。”
又不失端莊雍容身份。
海雲暗自一震,忖道:“她就是‘人妖’羅妙香?看她這模樣,何嘗有半絲淫邪‘妖’相?”
思忖間,只見羅妙香側身斜退了一步,用手攙進一個人。
這人也是一身簇新黃袍,衣鑲金邊,打扮和羅妙香一般無二,但身材、神情、外貌……卻截然不同,完全是另外一種相反形狀。
從外貌上看,她至少也有五十歲了,濃脂厚粉已掩住一臉的皺紋,錦衣新袍反而襯托出她的枯乾憔悴,她的背已有些微駝,身軀瘦削,顴骨高聳,兩眼半睜半閉,步履巍巍顫顫,面色陰沉,神情萎頓,十足一個龍鍾老婦人。
她和羅妙香站在一起,一個猥瑣似鬼,一個明豔如花,如果不是羣邪稱呼上有分別,海雲一定會把她們的身份弄錯,一定不會相信那雍容高貴的麗人是“人妖”羅妙香,而這位狼狽猥瑣的老婦竟然是“宮主”玄姑。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玄姑如此模樣,海雲心裏便不期然產生出沉重的感覺,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玄姑一進大廳,羣邪紛紛頂禮稱賀,道:“恭賀宮主洪福齊天,化難呈祥。”
玄姑嘴角扯動了一下,似笑非笑,似語無聲,便由羅妙香攙扶到正中交椅坐下,四名劍女分立在椅後。
羅妙香緊靠着玄姑右側落座,含笑擺了擺手,道:“各位請坐,不必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