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奇在小軒中飲酒。
軒外就是一荷池,月光在盛開的荷花及荷葉上泛出淡淡的清輝,朦朦朧朧,清幽而美極。
只不過像潘奇這種一腦子功利的人,是否有此雅興?
這時月光下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人影顯然是自荷池另一邊掠過來的。
荷池不太大,直徑約八九丈左右,最寬處不過十丈。
能一掠十丈的人,武林中也不多見。
潘奇還沒站起,軒外已站定一人小羅。
在潘奇的心目中,小羅的輕功沒有這麼高。
“是你?”
小羅點點頭。
“你是送上門來給我解剖的?小羅,你小子很聰明。”
小羅嘆口氣道:“聰明自是過譽了些!只不過我如今已經想通,能作你這麼一位名醫的解剖體,也是一件榮幸的事。”
“小羅,你終於想通了這一點。”潘奇道:“來來來!快進來喝一杯,你終於想通而讓我解剖,受點皮肉之苦,使我明瞭一些病理及人身的一些奧秘,使我為千秋萬世留下救人的醫學及處方,這是多麼偉大的胸襟?”
小羅道:“偉大談不上,人生在世,總要作點有益人羣的事,不然的話,只是蠅營狗苟,唯利是圖,豈不是白活了?”
“對對!小羅,你打算何時讓我解剖?”
“隨時都可以,只不過要先偏勞你作一件事。”
“什麼事?”
“請你這位大國手去為一位姑娘把腿治好。”
“腿有什麼毛病?”
“自幼罹患癱瘓症,只有你能治。”
潘奇道:“這話言之過早,就算華、扁再世,也不能無病不能治。”
小羅道:“我對你有信心。”
潘奇道:“可以,至少我會全力而為,只不過……”
“如何?”
“要先解剖你之後,再去治你女友的腿。”
“先去治病後解剖,這沒有什麼分別呀!”
“有分別!治好了你的女友的腿,你對我再也沒有任何需要了,我再找你就很難。”
“不難,”小羅道:“請問,你身為武林第一名醫,幾乎沒有你不能治的奇難雜症,‘五陰鬼脈’能不能治?”
“‘五陰鬼脈’?誰有‘五陰鬼脈’?”
“這你就不必管,能不能治?”
像潘奇這等岐黃高手,看看小羅的嘴唇和指甲,哪有不知之理,道:“這是絕症,但天下沒有絕症。”
“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是説在名醫看來,天下沒有絕症。”
“你是不是暗示可以治?”
“對!至少有七成把握。”
“要多久治好?”
“三個月光景。”
“你需要多少診費?”
“只要你讓我解剖,分文不取。”
“連藥物的成本費也不收?”
“當然,因為你讓我解剖已經算是回報了。”潘奇道:“我對解剖有一份狂熱,假如一月內連一次都沒有,我就會寢食不安。”
這份對工作的狂熱,使他成為武林醫界的祭酒。
不論是哪一行,只要有這種狂熱,必能有所成就。
只不過對解剖有狂熱,卻不能不擇手段。
小羅道:“一切都待治好了我女友的腿再説,就連另一人的‘五陰鬼脈’絕症都可以延後治療。”
潘奇喟然道:“小羅,你真是個大好人。”
小羅道:“如果我真是個好人,你還要不顧我的死活解剖我?”
潘奇道:“你不是説過?你願意犧牲小我,為人類造福?”
“我是説過,但是,不能先治好我女友的病,一切免談。”
“我的看法是,不讓我先解剖,一切免談。”
小羅忽然出了手,他是有備而來的。
在他主動出手的時候,通常都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所以潘奇連十招也未擋過,乖乖地躺在地上。
“潘奇,我本來尊重你,不願訂城下之盟。”
潘奇冷冷地道:“這麼一來,你女友的病就真的變成絕症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寧願一死,也不會為她治腿。”
“果真如此,我並不打算立刻要你死。”
潘奇冷冷地道:“而且你的‘五陰鬼脈’也將成為無人能治的絕症,你只有數着十分有限的日子苟活了!”
“不妨,我這絕症本就沒有打算治好它。”
“你死之後,你的女友也必將身殉。”潘奇道:“因為她的雙腿殘廢,也必有一份濃厚的自卑,一個極端自卑的少女,一旦獲得了愛,而又不旋踵地失去,她會如何?”
當然,任何人都相信潘奇的見解。
小羅相信,他一死,小仙蒂絕不會獨活。
小羅忽然笑了,潘奇卻沒有笑。
在這情況下,小羅會笑,這個人到底有無心肝?
“你怎麼會笑?”
“這麼可笑的事,如果我不笑,是不是天下第一號的笨蛋?”
“如果你所認為可笑的事,別人都認為不可笑,你是不是真是一個笨蛋?”
小羅道:“我從不以為自己會再活過兩年,而女友也早已約定結伴和我一道走,你説你的威脅是不是很可笑?”
潘奇道:“如果我告訴你,‘五陰鬼脈’的確可以治癒呢?”
“也是一樣。”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這第二次解剖之後不會再甦醒過來。”
潘奇微微一震,道:“誰説的?”
“我説的。”小羅道:“潘奇,別以為只有你懂岐黃,我也懂一些皮毛,這次解剖和上次不同。你這次主要是研究‘五陰鬼脈’。試想,把人類的奇經八脈解剖殆盡,等於被肢解,就是華陀和扁鵲復活與你聯手會診,我也活不成的。”
潘奇心頭一窒。的確,上次解剖是為了找尋小羅和“七殺夢魘”是不是有關連跡象,及超人的“房中”能力。而這一次,卻想找尋“五陰鬼脈”的病因及治療方法。
這一次,他也沒有打算讓他活着。
潘奇道:“我堅持的事作不到,我就不會與你合作。”
小羅道:“我會設法要你合作的,而且我也會作解剖,研究人類的腿,因為你就是一個現成的解剖對象。”
“解剖我?你也會解剖?”
“雖然不太會,只要翻翻你的一些解剖典籍,尤其是‘腿部解剖大要’一書,多看看必能進入情況。”小羅攤攤手道:“不過我的解剖差些,不能保證你的腿還能再走路。”
潘奇道:“解剖是一種專門的學問,不是任何人都能作的。”
小羅道:“無論作什麼事,都有個開端是不是?”
“小羅,我不以為你會那麼作。”
“為什麼?”
“因為你弄殘了我的腿,或因解剖止血外行而導致我的死亡,或者腿部壞死,都將失去你和女友治療絕症的機會。”
“我不是對你説過,我已不在乎死神的寵召了?”小羅道:“我的解剖重點是砸開你的腿骨,看看骨髓的情形。”
潘奇為之色變。
腿是不可砸的,一旦砸碎,骨屑陷入肉中,非旦腿完了,人也無救。潘奇道:“小羅,放開我,我去治你女友的病。”
“不必放開,我帶你去,你躺在車上比自己走路舒服多多。”
小羅制住了潘奇的某些穴道,可以為小仙蒂治病,但跑不了。小仙蒂道:“小羅哥哥,何不解開他的穴道?”
小羅道:“仙蒂,這老小子不大可靠。”
小仙蒂道:“醫者父母心,我想一位大夫再壞也不會太離譜的。”
潘奇道:“仙蒂小姐,依在下之意,理應先治癒羅少俠的‘五陰鬼脈’再治你的腿,如他沒有命了,還有誰會對你這麼關心?可是他不聽我的勸告。”
仙蒂一驚,吶吶道:“小羅哥哥,你……你真的有‘五陰鬼脈’?小羅哥哥,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仙蒂,反正這是絕症,又何必讓你為我擔憂?”
“不,我不要先治腿,我要先治你的病。”
“仙蒂,你必須聽我的話,也只有先治好你的腿,我才沒有後顧之憂,因為……”
他不能説先解剖他是必死不活。
他不願讓她先看到他的死亡,他要在生前看到她的雙腿能站起來走路。
仙蒂見他十分堅持,而且情緒很激烈,也就暫時不談。
第二天上午,小羅把柳大嬸叫到屋外,道:“大嬸,我知道你對制住潘奇這件事也很反對。”
“羅小俠,把醫生的某些穴道制住叫他治病,的確……”
“大嬸,你不知道。”他説了潘奇的為人。
只不過未説他解剖另一小羅的事。因為仙蒂和柳大嬸自然還不知道有兩個小羅的事。
但他詭稱潘奇拿另外一個活人來解剖。
“原來他是這樣的人,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我不能不對這種人防着點。”
在此同時,潘奇對仙蒂道:“穴道被制,一切都不方便,姑娘能不能為在下解開?”
仙蒂道:“小羅哥哥會不高興的。”
“姑娘已經解開了,他就不會責備姑娘的,在下看得出來,羅少俠對姑娘真是百依百順的。”
仙蒂解了潘奇的穴道。
絕對意外,潘奇出手逾電,卻點了仙蒂的穴道,留下紙條,挾起就走。
小羅和柳大嬸又談了一會兒,回屋找不到小仙蒂及潘奇,猜想必是潘奇蠱惑她解了他的穴道,反被他所制而劫走。
小羅瘋狂地自後面追出。
剛才小羅和柳大嬸在屋前談話,潘奇必然走了後門。
但是,追出十里沒見人影,又自北向東,也沒追上。
小羅真的像是失掉魂兒似的。
潘奇估不透小羅到底怎麼會有忽隱忽現的體能,更引起非解剖他不可的興趣。再説,“五陰鬼脈”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絕症,能解剖這種病,更是難得。他以為也許不是“五陰鬼脈”
導致這現象的。
總之,他要利用小仙蒂把小羅釣上。
他奔出二三里就轉往西方,奔出五七里又向南疾奔十餘里。所以小羅是找不到他們的。
天氣熱,又太累了。潘奇把小仙蒂放下,在林中休息。小仙蒂道:“潘奇,我解了你的穴道,你怎麼可以恩將仇報?”
潘奇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對他太有興趣了。”
“為什麼?”
“他的武功忽高忽低,且有‘五陰鬼脈’,正是我夢寐以求的解剖對象,你不懂我的心情。”
“解剖固然能增加病理新知,造福蒼生,但是,不惜犧牲別人大好的生命,這不是太殘忍了?”
“不然,因為他已經活不久了。”
“活不久那是天命,但你的行為卻是謀殺。”
“姑娘不可這麼説,其實我對你的腿也有興趣。”
“什麼興趣?”
“姑娘既是自幼就癱了,雙腿卻和正常人一樣,也有解剖的價值。”
仙蒂心頭一驚,道:“解剖之後是否能治癒我的癱瘓症?如果能,我並不反對讓你解剖。”
潘奇道:“解剖主要是作病理研究,沒有解剖之後還能把病治好的,能保住一命就很不錯了。”
小仙蒂道:“就算雙腿能好,也必然是疤痕累累了。”
“那是免不了的。”潘奇道:“丫頭,我們走吧!”伸手去挾小仙蒂,她忽然舒指去戳潘奇的“腹結穴”,而且還站了起來,潘奇大驚,全力一閃。
這一指戳是戳中,但力道太輕。
潘奇半身一麻,踉蹌閃退三步,道:“你……你沒有癱?”
“我不必回答,你的眼睛可以回答這問題。”
潘奇吶吶道:“那你為什麼連小羅也瞞住了?”
“你不必知道這麼多。潘奇,由於你的心大狠,不管別人同不同意,你就會隨便解剖別人,我要你也嚐嚐被別人折磨的滋味!”
潘奇以為,也許是自己點的穴道不夠重,一路上她自解了兩個穴道,這不能説她了得,只怪他自己太大意。
潘奇自然不會就此一走了之,道:“怪人都被在下遇上了。”
“不錯,真正的怪與奇,只怕你知道的沒有十分之一。”
“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有興趣解剖你們。”
“潘奇,我很不喜歡‘解剖’這句話,雖然解剖是求醫學之進步,但在另一角度上來看,就是等於草菅人命!因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毀壞別人的身體,也等於侮辱別人的父母。”
潘奇道:“世上的事往往不能兩全。妞兒,我對你的興趣更濃了。”
小仙蒂道:“潘奇,如果我對你也產生了興趣就糟了。”
“怎麼説?”
“我要你把小羅的‘五陰鬼脈’治好……”伸手一抓,潘奇大駭,居然無法閃開,“哧”
地一聲,肩衣被抓裂,肩頭皮肉也被抓破。
小仙蒂再次出手,潘奇未過五招,被一掌甩出五步。
相差太遠之下,潘奇失去了再上的勇氣。
他打量着小仙蒂,這是不是一個人?
這想法並不離譜,因為小羅也怪得離譜。
兩個離譜的人在一起,必然是怪乎其怪了。
就在潘奇緩緩後退,全力側縱,一掠六丈左右時,清清楚楚地看到小仙蒂已從他的頭頂掠過,在前面站定。
就看這份飄逸輕靈的輕功,潘奇還真以為她是仙子。
小仙蒂道:“潘奇,現在你有沒有體會到被別人解剖的恐懼?”
就在這時,秦萬年疾馳而至。
潘奇忽然笑了。
秦萬年的出現,幾乎就等於被別人解剖的局面改為解剖別人的局面了。
兩人不須説一句話,僅一個眼色就心意相通而出了手。
他們希望一左一右把小仙蒂逼在有限的空間內,再以二人無限的掌力使她沒有迴旋轉折的餘地。
小仙蒂幾個巧妙的轉身,已閃過秦萬年一十二掌和潘奇的三腿五拳,自相反的方向回敬二人二十三掌。
連串的掌影腿浪,把泰、潘二人的攻勢消弭於無形,只不過秦萬年也不是易與之輩,大喝聲中,絕招乍出。
他的雙手任何一掌一拳,都藴含着狂猛無儔的內力。
沒有人會把小仙蒂輕飄飄的掌勢估低。
不知何時也不知是在小仙蒂哪一招上,已使潘奇又掛了彩。
潘奇的左頸上有三道爪痕。
三十招過後,小仙蒂攻勢之猛之疾,有如虎撲隼翻,只要有個縫隙,掌罡立刻就斬了過去。
在秦萬年的七絕招用完之後,“刷”地一聲,他的左衣袖被撕了一截。他暴退三步,道:
“你是何人門下?”
小仙蒂根本不回答,伸手要去抓潘奇。
潘奇只好躲在秦萬年身後。
他的作人哲學是保命第一,面子第二。
“閃開!”小仙蒂道:“你走吧!只要把潘奇交給我就成。”
“為什麼要把他交給你?”
“道理很簡單,反正你也帶不走他!”
小仙蒂每一句話都沒有誇大吹噓,只不過秦萬年聽來卻無法忍受,大喝一聲又出了手。
小仙蒂要使他相信她所説的每句話和每個字,就一定要使他感到痛。對小人而言,使他痛是一劑特效藥。
狂烈、迅捷以及詭奇和玄奧都掛上了邊兒,卻仍然閃不過小仙蒂的這一抓,正中左頰。
所謂:打人不打臉,説話不揭短。
面頰上被抓了四道指痕,鮮血淋漓。
“秦萬年……”小仙蒂道:“我本無意傷你,是你不自量力,我只想請潘奇治友人的病而已。”
就在這時,忽然自林梢上冉冉飄來一人。
這人是何時開始飄滑,三人都未看清,至少在他們看清時,到這人落在地面上,估計有十丈以上。
“辜婆婆,你怎麼也來了?”來人是個約六旬上下的老嫗。
秦、潘二人一看就知道,這老嫗是小仙蒂的老僕。
辜婆婆眼睛不大,開闔間精芒如電,道:“仙蒂,到了婆婆現身的時候,我怎能不來。”
小仙蒂道:“婆婆,我不懂你的意思。”
辜婆婆大袖一揮,道:“你們二位請便!”
“不行!”小仙蒂道:“我要潘奇治小羅的病。”
辜婆婆道:“你別聽他吹牛,只怕他也不會治。”
“可是他説有十之七八的把握。”
辜婆婆道:“他只不過是想解剖這種極少的古怪病例,增長他的醫學知識,到目前為止,他還是不會治的。”
小仙蒂面色微變,道:“潘奇,辜婆婆説的可是實情?”
潘奇震於辜婆婆的絕世輕功“霜藥舞秋”身法,不大敢説謊,道:“婆婆,治是能治,只不過沒有太大的把握。‘五陰鬼脈’絕症,當今之世有把握根治的人太少。”
“你説説看,怎知小羅有‘五陰鬼脈’?”
潘奇道:“有所謂:面青肝色,面赤心色,面黃脾色,面白肺色,面黑腎色。當然,唇及指甲呈紫黑色,就是‘五陰鬼脈’最顯著的表徵。”
辜婆婆點點頭道:“請便!”
“不,婆婆,還是不能讓他走,因為他畢竟是武林中唯一能治癒或可能治癒小羅絕症的人。”
“讓他走吧!我要找他並不難!”
秦、潘二人默然離去。
小仙蒂投入辜婆婆的懷中,辜婆婆雖是女僕,待小仙蒂卻像是她的奶奶一樣地呵護疼愛。
小仙蒂也視她如老奶奶一樣的親近。
“小仙蒂,跟我回去吧!……”
“回……回去?回那裏?”
“當然是回到你爹身邊。”
“可是我要治好小羅的病,小羅是我的……”
辜婆婆面色一沉,道:“是你的什麼?”
“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怎麼樣?”
辜婆婆冷冷地道:“口説無憑,誰承認你們的關係?”
“不承認算了!反正只要我們兩個承認就行了。”
辜婆婆道:“小仙蒂,事先我是怎麼説的?”
小仙蒂道:“我才不管你是怎麼説的,反正我不能離開小羅。”
辜婆婆道:“你有了沒有?”
小仙蒂道:“什麼有了沒有?”
辜婆婆道:“當然是指有沒有懷孕了。”
小仙蒂悠悠地道:“好像有了,已經兩個月沒來了。”
“那就成了!”
“你在説什麼?”
“羅家需要一個接續香煙的後代,你已經給了他們,我們的責任已達到,已經沒有別的瓜葛和義務。”
“不!絕不!”小仙蒂大聲道:“我不是一頭母豬。”
“我也沒有説你是……”
“我和小羅已生情感,誰也拆不散我們!”
“不是誰要折散你們,是你答應要作這件事的。”
“那是因為事前你讓我偷偷見過小羅,在外形上已使我滿意,而他的為人雖然浪漫些,心地卻不壞。”
“我事先説過,這是臨時的,你答應過,況且他有絕症。”
“可是我喜歡了他,我今生再也不會改變,他死了我也不想活,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對我變了心,和其他女孩子……”
辜婆婆沒有説什麼,出手逾電,制住了小仙蒂,挾起來消失於原野上。
秦茜茜在小徑上踽踽而行。
一天到晚,二十四個時辰,她的腦子裏想的全是小羅。
近來她常常想,非嫁給小羅不可。
夕陽在西山之巔,已沉下一半,成羣的倦鳥投向山林。
秦茜茜上了個小坡,忽然發現有個水塘擋住去路。
水塘之旁站着一箇中年人,披髮不髻,一塵不染,相貌不怎麼英倏,但卻是岸然道貌。
歸巢的鳥兒自水塘上空掠過。
一羣又一羣,有的飛得較高,有的飛得低。
中年人伸出右手,用中、拇二指向水塘中央一彈,水面上激起水柱而上升,升到一丈左右,再由水柱變為水球。
這些水球在夕陽的映照下,璀璨而晶亮,互相碰撞後,向空中不規則地迸射而去,蔚為壯觀。
秦茜茜才十五歲半,是個地道的大孩子。
童心未泯,她看得呆了。
哪知這些水柱變成的水球,並非不規則地碰撞上升,事實上任何一次碰撞,都是有目標,也有用意的。
十二個水球射上天空,落下十二隻飛鳥。
羽毛紛紛下落,鳥兒落在水面卻不動了。
秦茜茜拍着手,道:“太有趣!有趣極了!”
中年人這才回過身來,一隻灼灼精芒的雙目,在茜茜身上掃了一下道:“小姑娘,你以為有趣?”
“是啊!像是變戲法一樣。伯伯,你一定是變戲法出身的。”
中年人笑笑,神態上有一份自負,目光中卻有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的神色,只不過小茜茜是看不出來的。
中年人道:“我當然不是變戲法的。”
茜茜道:“伯伯,你貴姓?”
“我姓童。”
“童伯伯,這不是變戲法,是一種武功?”
“當然。這是一種武功,由於稍深了些,所以才會被認為是變戲法。”
茜茜道:“童伯伯願意再表演一次嗎?”
姓重的道:“我當然願意為你這位天真的小姑娘再表演一次。你叫什麼名字?你爹是什麼人?”
“我叫秦茜茜,我爹叫秦萬年。”
童姓中年人道:“秦萬年居然有這麼個好女兒。”
茜茜道:“童伯伯認識我爹?”
“可以説認識,也可以説不認識。”他再次舒指向塘水中央一彈,又激起一根水柱。但這次更離奇。
這一次水柱不在離水不遠處炸開,而是升到高空才炸開。
水柱又炸成一些晶瑩奪目的水球,每個都有核桃大小。
每個水球又各自擊落一隻飛鳥,紛紛落下。
“太好了!童伯伯,妙是妙,只可惜太殘忍了些。”
童姓中年人道:“世上的事,殘不殘酷,往往是見仁見智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世上的生物要想生存,必須能隨時保護自己。”
茜茜道:“童伯伯,以你的高絕武功,小鳥如何來保護他們自己?”
“所以這就叫着‘物競天擇’呀!”
“童伯伯,你的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
童姓中年人道:“天下沒有第一。”
“那是不是天下第二?”
姓童的道:“茜茜姑娘,你願意學我剛才那一手嗎?”
“願意,當然願意!”
“我可以教給你。”
“教我?你童伯伯那麼大方?”
“這就是大方嗎?”
“是啊!有很多人要跟我爹學武功,他都不教。”
姓童的道:“當然,我不會什麼人都教的。”
茜茜道:“童伯伯為什麼要教給我?”
“因為你天真純潔,善良而又可人。”
“童伯伯,我真的有那麼好?”
“真的有那麼好,其實你比我説的更好,只不過我無法形容。”
“謝謝你,童伯伯。”
“茜茜你看我比你父親的年紀大還是小?”
茜茜打量一下,道:“看來我要叫你童叔叔了。”
姓童的道:“其實又何必叫什麼叔叔伯伯,是不是也可以叫我一聲大哥?”
茜茜驚愕地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道:“當然也可以。”
“走吧!小妹,找個地方我教你最最奇妙的武功。”
茜茜道:“童……童前輩為什麼要教我?”
“為什麼又叫我前輩?”
“我總是覺得有點彆扭。”
“你難道就沒有一位中年的平輩大哥?”
“有是有,只不過你説過認識家父,想必是平輩論交,那就是和家父同輩的人,因此我以為不妥。”
姓童的沒出聲,帶着茜茜來到一處十分幽秘的林泉別墅,這兒加僕奴在內只有三個人。
秦茜茜心地純良,有如一張白紙,不知世道人心之險。
自來此別墅之後.姓童的就非常愉快。
他整天作詩、飲酒或作畫,其餘的時間就教秦茜茜武功。
秦茜茜覺得很好玩。
本來學武功並不是很好玩的事,因為很辛苦。
可是姓童的怕她感到乏味,一邊教就一邊炫露絕學,激勵她的忍耐和向上的心,使她忘了學武功的痛苦。
有時她發覺這一點,就很感激姓童的。
只不過秦茜茜幾乎天天晚上作夢。
這夢並不可怕,也不很怪,那就是每夜都會夢見姓童的。
在夢中姓童的對她更好、更體貼。
在白天,小茜茜也常常看到姓童的在她身後注視她發愣。
秦茜茜固然純結而善良,卻並不傻。
她總覺得姓童的目光中,有一種熾烈而使她不安的色彩。
一個女孩子即使再幼稚,也會警覺於這種目光。
只不過她又不能太肯定,有時她會被他那種殷勤迷住。
殷勤與呵護如果太過分,那是很難抗拒的。
一個月過去,秦茜茜所學的雖不過是姓童的十分之二三,在武林中卻能佔一席之地了。
因為要使她速成,非教好的不可。
這天晚上,秦茜茜又和姓童的在飲酒。
秦茜茜的酒量很不錯,她喝了不少的酒,已有七八分醉意。在她惺鬆的醉眼中,忽然發現姓童的笑得有點怪。
只不過秦茜茜以為自己算是他的徒弟,雖無名卻有實,這種關係應不會發生一個少女所擔心的事故的。
她在浴池中洗澡時,有一雙眼睛在屋頂天窗上偷窺。
少女的胴體是迷人,甚至醉人的。
古人造字把“少女”二字拼在一起,變成個妙字即可證明。
總之,在少女的胴體上到處都可以看到或觸摸到青春與活力。“慕少艾”的心情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青春之美固已足夠吸引人的。加上秦茜茜的美好可人,説句誇大的話,神仙都會為她思凡。
這雙眼睛移開天窗後不久,秦茜茜上了牀。
小姑娘有個毛病自幼養成不穿任何內衣褲睡覺的習慣。
現在,她當然沒有穿內衣褲,她已睡得很熟。
正因為她睡得極熟,所以身上的薄被被撩開,她仍是一無所覺。
在黑暗的屋中,秦茜茜的胴體凸浮有致地橫陳着,在微光下泛映着能使人的視覺扭曲、痙攣的光澤,而使人認為世上最美好的莫過於此,甚至也使人肯定:色不是空。
這個人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向牀邊移動。
他從不濫交女性,過去和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必是名女人或美女吧?
只不過現在他有點趔趄、猶豫,因為他認識秦萬年。
甚至他和秦萬年是朋友,也去過秦家山莊做客。
因此,不管現在秦茜茜叫他前輩也好,大哥也好,他都無法否定他與秦萬年是朋友,至少是兄弟相稱的。
道德是一把掛得高高的,而且很少使用的刀。儘管很少使用,卻沒有人敢否定它確實是一把快刀。
道德的力量雖然有時會令人休克,但不會死。
就在此人猶豫不決,又難以割捨時,外面有人呼叫着:“主人……主人……奴才捉到一名奸細!”
有此事發生,此人的興趣已減了大半。
此刻客廳地上躺着一個年輕人,在燈光下,不但細皮白肉,體型健美,面孔清秀中還帶點娘娘腔。
一個五旬左右的管家模樣老者,躬身迎入姓童的。
“主人,奸細就是此人。”
“嗯!”姓童的坐下來,這才打量這年輕人。
他的目光忽然被吸引住,似乎大出意料之外。
姓童的大袖一揮,管家模樣的人立刻退去。
姓童的站起來,負手緩緩踱着,繞着圈子,連續了幾匝。忽然喃喃地道:“也湊合了……”
也湊合了是什麼意思?當然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常有慶一覺醒來,卻還不想睜開眼睛。
他在回憶夢中的怪異景象,怎麼會作這種夢?
更絕的是,他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人?
只不過在夢中卻又是他自願的,這人一點也沒有勉強他。
這個人曾許下願,要使他一個月之內變成武林高手。
甚至在夢中這個人就露了幾手絕學,深深地打動了他。
最初他感到羞辱,但是他以為那是夢,並不是真的。
然而,他的身子動了一下,忽然碰到另一個赤裸的身子。
他感到震驚,這才睜眼望去。
這人正好與他對面,而且還在對他微笑着。
忽然間,他感覺這是嫖客對妓女的笑。他自己就是……
更使他震驚的是,這中年人就是夢中和他“那個”的人。
常有慶簡直弄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是什麼人?”常有慶有點羞怒。
“我就是未過十招而把你制住者的主人。”
就這麼一句話,常有慶就泄了氣。
的確,昨夜他全力施為,仍未拖過十招,而這個中年人竟是那老人的主子,這會有多大的差距?
“這……這到底是夢還是真的?”常有慶惱怒地道:“你怎麼可以如此下……”“下流”
二字説不出來。
“這不算下流,古人‘分桃斷袖’早傳有佳話,我早就想找一個像你這麼一個年輕人,迄今才找到,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我不會虧待你,只要你對我體貼,從此以後,你有花不完的錢,享不盡的福,也會具備一流高手的武功。”
常有慶呆呆地望着此人。
使他驚異的是,此人説的一切,每一句每一字都和夢中説的一樣。
他甩甩頭道:“我是不是仍在作夢?”
“不是,這不是夢。”
“可是為什麼你現在説的話和在夢中你説的一字不差?”
姓童的笑笑道:“日後自知,現在説了你也不信。”
“你是誰?”常有慶此刻對他自然仍不會尊敬。
“我姓童。以後你就叫我童先生好了!”
“為什麼我沒有聽説過一位姓童的絕世高手?”
童先生笑笑道:“如果武林中誰都知道我的大名,我的身份不會太高,技藝也就很有限了。”
“你是説你的武功很高很高?”
“你是不是想見識一下我的功力?”
“嗯……”
“樑上是不是有一隻壁虎?”
“不錯。”
姓童的凝視了壁虎一下,壁虎就“叭噠”一聲掉了下來。
正好掉落在常有慶枕旁,已嗅到焦熟的氣味。
常有慶楞楞的望着壁虎。
姓童的道:“你用手捏一下試試看!”
常有慶一捏,壁虎完全熟了,白白的肉,那刺和魚刺一樣,甚至還有陣陣香味,常有慶又呆了。
“原來你會法術。”
姓童的又笑笑道:“這不是法術,而是武功。”
“世上有這一種武功?看一眼就能把壁虎看熟了?如果看人的話,豈不是也能把人給看熟了?”
“人的體積大,並不能把整個人全看熟,但能以目光的‘真熱’洞穿人體,使其局部熟透。”
“一個人的局部熟透,那還能活?”
“當然是活不成的,除非只是穿透軟肉部分。”
常有慶的心活了。他道:“你為什麼會喜歡我?以你的財勢和絕世武學,找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女人是女人,男人是男人。”姓童的道:“而男人中的女人,比女人中的女人更有異趣,你是無法體會的。”
為了學他的武功,況且和他有了這種事,常有慶只好認了。在童先生的要求下,他總是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衣服穿得整潔而又華麗。
慢慢地,他發覺自己過去早已有此傾向。
他是個傾向於陰柔的男人,也比較能適應童先生的需索。
如果不是這種男人,寧死也不會有第二次的。
只不過秦茜茜卻在那天清晨,藉口到附近散步溜了。她溜走時也正是童、常二人交頸而眠之時。
由於有了常有慶,童先生並未派人去追秦茜茜。
一個月後,常有慶要求下山一次。
“為什麼要匆匆忙忙地下山?”
“我希望能把所學的武功印證一下,看看到底有多高。”
“也好!就給你一個月的假期,期滿一定要回來。如有合適的,順便帶回一個丫頭,這兒需要一個使女。”
“是的,童先生,我一定準時回來。”
小五子和軟軟既恨小羅又要找他,真是矛盾極了。
但是,她們未找到小羅,卻在西湖雷峯塔附近遇上了常有慶。
二女立刻就生了戒心。因為她們猜出,上次在沙灘上掩起頭臉,欣賞她們赤裸胴體的正是常有慶。
因為常有慶是軟軟的表哥,過去對她就十分熱中,那次在沙灘上他不欣賞胴體比軟軟更美的小五子,而獨欣賞軟軟的胴體,這就有點反常,也可以認定是他。
“常有慶,你是一頭豬,一隻土狗!”
常有慶攤手苦笑道:“表妹,好久不見,你不是太過分了?”
“你本來就不是人,沙灘上那個人不是你?”
“沙灘?什麼沙灘?”
二女知道他在裝傻,立刻同時出了手。
絕對沒想到,二女聯手且用兵刃,居然沒有超過三十招都躺下了,過去軟軟的身手和常有慶在伯仲之間。
二女怕極也難過極了,大約頂多兩個月不見,常有慶竟一躍而為當今武林的頂尖高手。
“常有慶,你要如何處置我們?”
“表妹,就憑表哥的人品和絕世技藝,你還要找多好的男人?”
“表哥,人各有志,我們無緣。”
“表妹,反正我是認定了你。我可以保證,你跟我之後,吃油穿綢,享用不盡,而且由於我的身手至高,也就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
“表哥,如果你強人所難,我爹爹不會放過你的。”
常有慶曬然道:“就以表哥姜開基的身手來説,兩三個加起來也未必能接下我五七十招!”
兩女心頭駭然,怎麼會讓這種人有此奇遇?
軟軟厲聲道:“你要如何處置我?我也認了。可是我這位朋友小五子是無辜的,你要放了她。”
“本來是可以放了她的。”常有慶道:“由於你們交厚,分手後你會寂寞,我決定帶她一起走,不過我可以保證,不會一箭雙鵰的。”
“既然不會,就把她的穴道解開。”
“解不解開都無所謂。”常有慶道:“我的一位忘年之交,也可以説是一位絕世異人要找一位侍女,我看小五子很合適,這是一件好事,在他身邊半年以內,小五子姑娘也可以躋身一流高手之流了。”
小五子道:“我從未做人家的侍女,甚至還要別人伺候我。”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如果小五子不是小羅的朋友,常有慶不一定非帶她走不可,正因為他恨小羅,正好利用這機會報復小羅。
他以為這種報復方式對小羅來説是夠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