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裏真是一點不體諒宇文忠的心情,遲遲沒有把學生評估的結果通知他,害得他度日如年。
Grace分析説:“肯定是評估沒問題,不然早就通知你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到你們學校網上查一下你下學期學費是多少。”
他立即去查,發現學費還是跟上學期一樣,只幾百塊錢。
Grace説:“看見沒有?這説明你拿到下學期的助教錢了,不然你的學費肯定得上萬。”
“會不會是系統還沒更新?”
“呃——也有可能,但我相信你肯定沒事,nonewsisgoodnews(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也只能這麼想了,反正雲珠簽到證了,至少讓她到美國來逛逛吧。萬一他下學期沒錢讀書了,兩個人再一起回去也不遲,就是雲珠的學費可能退不回來了。
雲珠抵美那天,他去機場接人,Grace在家做飯。
當他看到雲珠的那一刻,幾乎認不出她來了。他從來沒看過她穿冬裝的模樣,這半年雖然經常視頻,但她都是卧室裏的打扮,只在半裸和全裸之間徘徊。
現在看到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孩向他走過來,他都沒意識到那就是雲珠,還在越過她的肩頭往她後面望,心想這人怎麼這麼討嫌,我望哪邊,她走哪邊,好像故意要擋住我的視線一樣。
她走到他跟前,叫了一聲:“阿sir,在望誰呀?”
她説的是B市話,把他聽得雞皮疙瘩一冒。他來美國半年了,基本沒聽見過誰説B市話,剛來時聽趙雲説過幾句,但好像是改良過的B市話,比較接近普通話。現在猛地一聽地道的B市話,有種土得拐彎的感覺。
而她的穿着打扮也顯得格格不入,機場裏的人都穿得很寬鬆,很輕薄,穿毛衣的都不多,大多是單衣,而她卻全副服裝,長大衣,長筒皮靴,脖子上還掛着個圍巾。
她臉上化了很濃的妝,眼圈抹得黑黑的,嘴唇也塗得亮亮的,像剛往上舔了口水一樣。頭髮在腦後紮成一個高高的馬尾,扎得太緊,把眼皮都吊了上去。
可能她以前也是這樣化妝的,但他那時一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現在不知道是看慣了化了妝像沒化妝的白妹妹,還是看慣了不化妝的黃妹妹,或者是看慣了化妝不化妝都看不出來的黑妹妹,總之就是覺得雲珠的妝化得太明顯了,有種不自然的感覺。
他愣了一下,才用B市話回答:“我——我差點認不出你來了。”
“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她放下手裏的行李箱拉桿,大方地走上來,抱住他。
而他倒像沒見過世面的小妞一樣,羞紅了臉,東張西望一陣,悄悄掙脱了,拉起她的兩個箱子,帶着她來到自己的車前。
她一看那車,就很老練地評價説:“美國車啊?很耗油的。還是換個日本車吧,比較省油。”
“這車的錢都還沒付呢。”
“那不正好嗎?乾脆不要這輛車了,買輛日本車。”
“這車都開了半年了,當初也講好有錢了就買下的,怎麼好——不要呢?”
“但是這車多費油啊,以後我們兩人都要開這車,你還要送餐,一個月得跑多少路啊,現在油價這麼高——”
他不想一見面就為輛舊車吵架,敷衍説:“以後再説吧。”
開車上路,景色也不那麼取悦雲珠:“真的是大農村啊!我還以為你謙虛的呢。”
“本來就是大農村麼。”
“感覺好荒涼哦!開了這麼久,我連一幢超過十層的樓房都沒看見,比我們B市還不如。我們還是要想辦法到大城市去,在這種大農村呆四年,非得把人呆出毛病來不可。”
他心説,四年?我這個博士可不是四年就能讀出來的。但他沒敢説,不想這麼早就把雲珠嚇跑了。也許她在這裏呆上一段時間,就會喜歡上這裏了。他就是這樣的,剛開始來的時候很陌生,覺得還不如B市熱鬧,但住了一段時間,就喜歡上這裏了。
又不是馬戲團,要那麼熱鬧幹什麼?
回到家,他忙着搬箱子,雲珠自己走到廚房去見Grace,接着就聽到兩個女人在寒暄:“是雲珠吧?阿忠等你可等苦了,每天在掛曆上劃日子呢。”
“Grace阿姨!老早就聽説你了,好想來看你啊!”
雲珠説的是普通話,讓他釋然了一點,他生怕她跟Grace也一口B市話,那聽着多土氣啊。
他小聲對雲珠説:“怎麼叫她阿姨啊?”
雲珠一吐舌頭,也小聲説:“你不是説她奔四了嗎?我小姨也就四十出頭。”
“我哪裏説過她奔四?我説的是——三十多歲。”
“三十多歲不就是奔四嗎?”
Grace笑呵呵地説:“沒事,本來就是奔四嘛,就叫我阿姨吧。”
雲珠乖覺地改口:“我叫你Grace姐姐吧。”
“也行,隨你。”
屋子裏熱,雲珠脱下大衣,露出裏面穿的緊身高領毛衣。這個他也有點不習慣,來美國之後,好像還沒看見誰在室內穿緊身高領毛衣的,箍那麼緊,連看的人都覺着不自由。
三個人坐下吃飯,兩個女人談得很帶勁,天南地北,有很多共同話題。他坐在旁邊插不上嘴。
吃完飯,他要去洗碗,但被Grace攔住了:“我來,我來,她坐這麼久飛機,一定很累了,你陪她去休息吧。”
雲珠問:“Grace姐姐,你家沒洗碗機嗎?”
“有啊。”
“那怎麼不用洗碗機呢?是不是嫌費電啊?”
Grace解釋説:“費電還只是一方面,主要是洗碗劑挺麻煩,不帶phosphate(磷酸鹽)的洗碗劑吧,又洗不掉碗上的油污;帶phosphate的洗碗劑呢,又很難從廢水裏清除掉,會污染環境,對魚類和農作物都有害,所以我們一般都是手洗,用熱水洗,儘量少用洗碗劑。”
“是嗎?我聽別人説好多中國人都把洗碗機當碗櫃用,因為他們還沒融入美國社會。”
“真的?還有這種説法?那我肯定沒融入美國社會。”
“不會吧?你都嫁給美國人了,還沒融入美國社會?”
“可能是在洗碗的問題上沒融入?”
他對Grace説:“碗放這裏,我待會來洗。”
上樓之後,雲珠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掛衣間去:“哇,好大的掛衣間啊!哈哈,你看你才掛了幾件衣服啊,空空蕩蕩的。”
“留着給你掛的呀。”
“幫我把箱子提過來。”
他把箱子提進掛衣間,摟住她:“待會再掛——”
“不行的,衣服放在箱子裏,都壓皺了——”
“已經壓皺了,現在提出來掛上也沒用了——”
“早一分鐘掛上,少一點皺——”
他無奈,只好站旁邊看她掛衣服。
她把箱子打開,拿出一個精美的紙袋子:“這是給Grace姐姐帶的絲巾,好看不好看?”
“好看,我拿給她吧。”
“不用,等我親自給她。這是給你們那個老楊帶的一盒茶葉——”
“你還給老楊帶了禮物?想得真周到。”
“這是給你導師帶的一幅蘇繡,徐悲鴻的《奔馬》。”
“我還不知道能不能給導師送禮呢。”
“當然能送,哪有連禮都不能送的道理?還有這一大包,是崔阿姨帶給趙雲的——”
“你也沒逃出她的魔爪?”
“還不是怪你?連你都給她女兒帶了東西,我怎麼好意思不帶?怎麼説我也比你跟她們近一層吧?哼,帶這麼多,佔了我好多地方,不然我可以多帶點淘寶的衣服過來,聽説這裏不方便買淘寶的衣服,寄費很貴。”
一個箱子的內容還沒掛完,已經沒有衣架了。雲珠支使他:“去問問Grace姐姐還有沒有多餘的衣架——”
“我明天去買吧。”
“你去幫我問問嘛,有多餘的就問她拿幾個過來,沒多餘的就算了。”
他只好下樓去找Grace,看見她正在廚房的水池邊洗碗,連忙搶過去:“哎呀,不是給你説了嗎,等我來洗。”
“我是等你來洗,等半天沒見你下來,我就——洗了。你不抓緊時間——跟女朋友温存,跑這裏來幹什麼?”
“她在——掛她的衣服,叫我來問你有沒有多餘的——衣架。”
“有,衣架我有,我去拿給她。”
Grace洗了手,用紙巾擦乾,上樓去找衣架,他藉機把剩下的碗筷洗掉了,再把廚房的枱面和飯桌飯廳打掃乾淨。
等他上樓來的時候,發現戰場已經轉移到了Grace卧室裏,兩個女人正在裏面嘰嘰咕咕交談甚歡。
雲珠看見了他,招呼他説:“快進來呀,來看Grace姐姐的名牌!”
他站在門外説:“你們兩個慢慢談,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反正我也不懂名牌。”
“就是因為你不懂,才叫你進來學習學習嘛。”
“你先學吧,等你學會了教我。”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洗了澡,躺在牀上等雲珠,不知為什麼有種夢幻的感覺,一切都不像是真的,興奮不像是真正的興奮,激動不像是真正的激動,連勃起都不像是真正的勃起。
這好像不是他想象中的場景。
但他自己回想了一下,發現其實也沒想象過什麼,大概這段時間太忙了,又有評估的事壓在心頭,沒空想象與雲珠見面的情景。再説兩人經常視頻,根本就不覺得是分隔在兩個半球上,現在相見也就不那麼震撼了。
雲珠終於回來了,洗了個澡,又興奮地談論起Grace的名牌來:“她可真有錢啊!連愛馬仕的白金包都買得起。”
“白金的包?那得多重啊?”
“又老土了吧?白金就是Birkin,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金子做的?那有什麼不得了的?”
“包中之皇啊!國內國外的影星都愛那包。”
他不敢再往下問,怕問得太詳細雲珠會叫他給她買一個,或者他自己英雄豪氣一上來許諾給她買一個。
雲珠問:“你知道她是怎麼認識她那個富翁老公的嗎?”
“不知道。”
“呵呵,你在這裏住了半年都不知道,我一來就知道了。”
“她告訴你的?”
“我問的。”
“你問她這個幹什麼?”
“這有什麼不能問的?”
“這是人家的隱私——”
“隱私怎麼了?如果她不想告訴我,她可以不説嘛——”
“你問了,人家怎麼好不説呢?”他好奇地問,“她是怎樣認識她丈夫的?”
雲珠笑起來:“你説我不該問,結果你自己卻來問我。”
他狡辯説:“我問你跟你問她不同嘛。”
“哼哼,如果我不問她,你怎麼會問我呢?告訴你吧,她和她丈夫是在酒吧認識的。”
這個他可沒想到:“在酒吧認識的?她跟你開玩笑吧?”
“不是開玩笑,是真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酒吧的印象不那麼好,覺得出入那種地方的人不是酒鬼就是妓女,要麼就是黑社會。
雲珠説:“過幾天我讓她把我也帶到酒吧去玩。”
“去那兒幹什麼?”
“去融入美國社會呀!”
“你的意思是融入美國黑社會吧?”
“哈哈,那你的意思是Grace姐姐和她老公都是黑社會的人?”
他走過去摟住她,吻住她的嘴。
她沒反抗,讓他把她抱到了牀上,問:“有TT(避孕套)嗎?”
他一愣:“沒有。”
“你沒買?”
“沒有。”
“你知道我要來,怎麼不買TT呢?”
他答不上來。
真的,怎麼沒想到這上頭去呢?
她打發説:“去問問Grace姐姐有沒有。”
“這怎麼好問?”
“這有什麼不好問的?都是成年人了,難道她還有什麼不知道?”
“她知道也不好問。”
“那怎麼辦?你開車去買?”
“就這一次不用TT不行嗎?”
“那怎麼行?萬一搞出人命來——”
“那就生下來。”
“我現在怎麼能生小孩?”
“為什麼不能生?”
“我剛到美國來,腳跟都沒站穩,就忙着生小孩,我這一生不完了?”
他有點不開心:“怎麼會完了呢?”
“我還想在美國辦舞蹈班的。”
“生孩子就不能辦舞蹈班了?”
“大着個肚子怎麼辦舞蹈班?”
“生完了再辦不行?”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去了?還不知道生完孩子能不能恢復到我現在的身材呢。”
“那我——體外吧。”
“不行的,體外一點都不保險。”
他很掃興,那玩意也蔫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