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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節

    一想到錢的問題,譚維就有點氣短,因為他真的想不出一下到哪裏去弄這麼多錢。他工資不高,外快也不多,小冰做保險的時間不長,而且經常是自己貼錢幫別人買保險,好湊足工作定額,所以真正能存下來的錢並不多。A市的消費水平倒是挺高的,每次一進菜場,一兩張五十的票子就不見了,再加上他們結婚,買房,旅遊,支助小謙出國等,也花掉了不少,所以他們自己的存款是遠遠不夠二十萬的。

    他知道他父母也沒多少存款,他媽媽身體不好,老早就病退了在家休息,就他爸爸一個人的工資,這些年裏也是買房啊,兩個孩子結婚啊,老媽看病啊,沒存下什麼錢。他真的不忍心把父母搞得兩手空空,不到萬不得已,他還是希望不用問父母借錢。

    他岳父母那邊應該也沒多少存款,因為小冰的弟弟小謙出國花了不少錢。小謙第一年沒拿到獎學金,完全是靠自費,不光把岳父母的一點存款都整光了,他和小冰也往裏貼了不少錢。幸好小謙第二年就拿到了獎學金,不然的話,只好退學回國了。但是小謙的獎學金也只夠他自己湊合,沒閒錢還家裏人。反正譚維從來沒指望小謙還他們的錢,當時給錢小謙的時候就沒説是“借”,而是“贊助”小謙留學用的。

    他想了一大圈,也沒想出有誰可以借這麼些錢給他。就算他能借到這些錢,但要哪年哪月才能還給人家?人民幣貶值這麼快,誰願意把錢借出去,十年二十年後再收回來?那不等於是收回一疊廢紙?

    他覺得現在唯一有點希望的就是那個博士後的工作,再就是下海乾公司。博士後的年薪雖説有四萬,但也不是一去就能把四萬拿到手的,得一個月一個月的掙,如果打的税太高,或者消費水平太高,還未必攢得出多少錢。再説小冰病成這樣,他又怎麼能撇下她跑到美國去工作呢?看來唯一的指望就是葉小姐了,如果葉小姐能幫忙介紹一個賺錢的公司乾乾,那他就既能賺到錢,又能照顧小冰。

    他這樣想了一通,覺得心裏有底了一些。他剛在東401看到小冰的時候,以為小冰要死了,嚇昏了頭。但他經過那一嚇,就像A市的俗話説的那樣,是“屋檐下的麻雀——已經嚇下膽來了”,意思就是已經品嚐過了最可怕的滋味,剩下的驚險跟那相比,就不算什麼了,因為膽子已經嚇大了。

    他知道小冰是個最怕花錢的人,如果小冰知道自己的病這麼花錢,肯定愁得跟什麼一樣了。他只想趕快見到小冰,把幹公司賺錢的打算給她説説,讓她心裏有個底,免得她為錢着急。他在東401門前一直守到天快黑了,才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把小冰推出來。

    小冰看見他,劈頭就問:“你這半天跑哪裏去了?透析要家屬簽字都找不到你——不是人家肖醫生幫忙籤,我就只好在這裏等死了——”

    他解釋説:“我回家拿錢去了——”

    “拿個錢要一下午的時間?”

    “家裏沒那麼多現金,我跑銀行現取的——”

    “取個錢要一下午時間?”

    “我沒用一個下午,早就到這裏來了,但他們不讓我進去,我在窗子那裏看了你的,你可能不知道——”

    小冰的火氣似乎小了一些:“我還以為你——又跑哪裏泡妞去了呢——”

    “泡什麼妞?一直守在這裏,人都快急死了——”

    小冰嗔怪説:“呆子,你人在醫院就行了,也不用一直守在門口,四、五個小時呢,腳站疼了沒有?”

    “沒有。你——胸還悶不悶?頭疼不疼?”

    “好多了——”

    小冰的病房很小,只擺了兩個病牀,現在就住了她一個,另一個牀上連牀單都沒鋪一個,就一個很舊的墊子。他們剛回到病房一會,就有一箇中年女醫生進來了,介紹説自己姓曹,是小冰的主治醫生。曹醫生檢查了一下小冰的情況,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就好奇地問:“你們怎麼認識肖——醫生的?”

    他正想説是通過葉小姐認識的,就聽小冰説:“我們是在謝書記家認識的——”

    曹醫生問:“哪個謝書記?市委的謝書記?”見小冰點了頭,曹醫生就順藤摸瓜,問他們怎麼認識謝書記的。

    小冰説:“謝書記的女兒是我媽媽的學生,又是我愛人的同事,還是我跟我愛人的介紹人,我們兩家走得很近——”

    譚維感到很不自在,倒不是説他這人如何正直,見不得人撒謊,而是替小冰捏把汗,如果曹醫生跟肖醫生説話的時候問起這事,那不是露了馬腳?他正在這樣想,就見肖醫生也到病房來了,他生怕曹醫生馬上就要問肖醫生是怎麼認識謝書記的,還好,曹醫生沒問,只跟肖醫生講了幾句話,開了個玩笑,就離開了病房。

    肖醫生問了問小冰感覺怎麼樣,就大包大攬地説:“你住在我這裏,保證不會有問題——”

    譚維湊上來討好肖醫生:“肖醫生,太謝謝您了,今天多虧您——”

    但肖醫生不吃他的馬屁,把他訓了一通,説他讀書讀傻了,連自己的愛人都不知道照顧,然後對小冰説:“我吃飯去了,這個名片留給你,有什麼事直接打電話找我,別去麻煩人家葉小姐了——”

    肖醫生走了之後,譚維把名片拿起來看了一下,原來肖醫生的名字並不叫“肖明亮”,而是叫“肖飛”,名字下面是一大堆頭銜,醫院裏的、市裏的、省裏的、全國的,這協會,那組織的,似乎都沾上了邊。看來他們真的是有眼不識泰山了,竟然把人家肖醫生當成了江湖騙子。

    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小冰的情緒就顯得很低落,皺着個眉頭,話也懶得説。他着急地問:“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叫曹醫生或者——肖醫生?”

    “不用,”小冰愁眉苦臉地説,“我聽那個一同透析的小陳講,這病——很花錢的——,光是透析,一個月就要——幾千塊——”

    幸好他已經打聽到了這些行情,不然的話,突然一聽説,可能也會露出一個嚇昏了的神情來,那就讓小冰急上加急了。他安慰説:“你別操心這些事,一心養病,錢的事有我呢——”

    “有你怎麼啦?你會生錢?”

    “我不會生錢,但是我可以去賺錢嘛——”

    “你怎麼賺錢?我今天下午躺在那裏幾個小時,幫你把所有的辦法都想過了,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賺到這麼多錢。我不想住院了,明天就出院吧——”

    “快別瞎想了,上次我們沒聽肖醫生的話,弄出這麼大麻煩來,這次——”

    小冰不高興地説:“你是不是在怪我上次沒在家全休?”

    他趕快説:“沒有,沒有,我主要是説我自己,我那時應該逼着你在家全休的——”

    “那你還是在怪我沒全休,人家肖醫生都説這跟我全休不全休沒關係——”

    他有點搞不懂肖醫生是怎麼回事了,上次肖醫生是竭力主張小冰全休的,現在又説病情嚴重了跟全休不全休沒關係;今天是肖醫生叫他去辦住院手續的,然後又抱怨家屬簽字的時候找不到他的人。他忍不住説:“全休不全休都是他在説——”

    “人家是個聰明人,不會做事後諸葛亮來惹人討厭——”

    他不知道小冰是不是在説他惹人討厭,但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確是犯傻,小冰生了病,已經很難受了,肯定不想聽人説這都是她不肯全休造成的,實際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全休造成的,説了幹什麼呢?就算是,現在來説也於事無補了,空惹小冰不高興。他連忙轉移話題:“你一天都沒吃什麼東西,餓了吧?我去買東西來你吃——”

    “我不想吃,你也還沒吃飯吧?你去搞點東西吃吧——”

    “你想吃什麼?我去外面買,馬上就回來,你需要不需要有人陪着?要不要叫爸爸媽媽來陪你一下吧——”

    小冰立即反對:“別叫,別叫,他們知道了,除了哭鼻子抹眼淚,什麼用都沒有,弄不好還教訓我們一通,你行行好,千萬別告訴他們。我沒事,不用人陪,你去吃飯吧,隨便給我買點什麼就行了——”

    “不知道你能吃哪些東西?”

    “肖醫生説多吃動物蛋白,少吃植物蛋白,多吃麪粉,少吃米飯,他説雞鴨魚肉什麼的都可以吃——”

    “他上次不是説少吃蛋白質的嗎?怎麼現在又説——”

    小冰有點急躁地説:“上次是怕吃多了蛋白質我的腎應付不了,這次是——這次我的腎根本就不起作用了,靠的是人工腎,還怕個什麼呢?難道還怕把透析機累壞了?”

    他受了這頓搶白,有點尷尬,便説:“你真的不用人陪?那我去外面買東西來你吃——”

    “去吧,我不用人陪,如果有什麼事,我會——給肖醫生打電話的——”

    他匆匆跑到外面去買晚餐,給自己隨便買了個盒飯,給小冰叫了一個她比較愛吃的腰果雞丁和一碗麪。他今天還只吃了一頓早飯,早就餓得前心貼後心了,坐在那裏等炒菜的時候,他就開始狼吞虎嚥地吃盒飯,一眨眼一個盒飯就不見了,但好像還沒會到意思。他想了想,決定不再叫什麼了,留着肚子吃小冰的剩飯。

    過了一會,他想起不該點腰果雞丁的,剛才只想到小冰愛吃腰果,但腰果應該算植物蛋白吧?肖醫生説了不能吃植物蛋白的,他急忙叫餐館換成梅菜扣肉,那也是小冰愛吃的。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肖醫生不是一直在手術枱上的嗎?怎麼有空告訴小冰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難道肖醫生今天下午並不在手術枱上,而是在透析室裏?難道這仍然是葉肖二人的騙局?不是為錢,而是為了把小冰弄到手?那住在醫院裏可真是容易呢,隨時可以用透析做藉口,把小冰一個人弄到那個屋子裏去,任憑他敲門把手敲斷也不讓他進去。

    但是葉肖二人怎麼能算到小冰會生病呢?怎麼能算到小冰會到這個醫院來看病呢?除非是小冰也跟他們串通好了,這樣一想,似乎還真有點可能,因為小冰前幾天還好好的,突然一下就病到了要透析的地步,這好像太不可思議了。而且小冰早上是自己走來的,現在雖然是推回病房的,但精神似乎還不錯,至少還有力氣發脾氣,也不象需要住院的樣子。

    他真的有點搞糊塗了,葉小姐説的那些話,好像證明小冰是真的病了,但肖醫生的言行,又實在很奇怪,連曹醫生的表現都象是有鬼似的,小冰的心思他也摸不透了,對他好像是百看不順眼,一説話就有氣,而對肖醫生卻言聽計從,千嬌百媚的。

    一直到菜都炒好了,他還沒捉摸出個所以然來。但一回到醫院那個環境,他就覺得自己太能胡思亂想了。他沿着病房的內走廊往601走,一路上從兩邊那些開着的病房門望進去,個個病房裏都是衣冠不整、病病歪歪的男人女人,走廊裏還能看到提着輸液的瓶子架子往廁所走的人,空氣裏也有種衰敗的“病氣‘,整個就跟“情”啊“戀”的不相關。他估計肖醫生即使想偷情,也不會從自己的病人中選一個出來,在這樣一個病病歪歪的環境中偷情。男人到了這種地方,恐怕硬都硬不起來。

    等他來到小冰的病房時,他的想法又改變了,因為他一推門就看見肖醫生正站在病牀前,俯身看着小冰,雖然他看不見全部的光景,但他看見了小冰的兩條光腿。他走近幾步,眼前的景象差點讓他驚叫起來:小冰身上蓋的牀單被揭開了,穿的那件病員服也被掀開了,腰部以下除了一條小小的內褲,幾乎是赤裸的。

    肖醫生大概是太專注了,沒發現他進來,但小冰看見了他,象是給肖醫生報信似地説了一句:“你買飯回來了?”

    肖醫生轉過身,看見了他,面不改色地替小冰合上病員服,拉上牀單,問道:“買的什麼?”

    他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完全恢復過來,僵硬地站在那裏望着肖醫生。

    小冰提醒説:“人家肖醫生在問你話,怎麼傻站在那裏也不知道回答一聲——”

    他連忙説:“噢,是——扣肉,她説——你説——雞鴨魚肉都能吃——”

    肖醫生接過飯菜,象惡婆婆挑剔小媳婦一樣皺着個眉頭看了一通,説:“搞什麼名堂?説了她只能吃低鈉飲食,你聽不懂還是怎麼的?這菜裏全是鹽菜嘛,怎麼個低鈉法?

    他解釋説:“這是梅菜——她愛吃——”

    “她愛吃你就讓她吃?也不管對她身體有沒有好處?你怎麼這麼不負責任?”

    小冰出來打圓場:“沒事,我只吃扣肉,不吃鹽菜就是了——”

    “鹽菜裏的鹽早就蒸到肉裏去了,這不能吃,重新去買吧,買清淡些的——”

    他不知道剛才是不是撞破了肖醫生的好事,現在肖醫生想來個調虎離山計,把他支走,但他又沒什麼可辯駁的,梅菜裏的鹽恐怕是有點多,可惜他剛才沒想到這上面去。

    還是小冰出來救場,説:“不用再買了,我就吃麪吧——”

    肖醫生沒再堅持讓譚維重新去買飯菜,只教訓他説:“我在這裏拼命地治療她,你在那裏拆我的牆角,病人家屬不配合,這病怎麼治?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什麼也不懂呢?”

    他長這麼大都沒被人這麼劈頭蓋腦地訓過,他從小就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做什麼都力求做好,免得被人批評。現在真是倒了邪黴了,每次都被肖醫生訓孫子一樣地訓。但他知道醫生得罪不起,只好忍氣吞聲。

    肖醫生絮叨了一通,起身告辭,對小冰説:“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給我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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