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松林之外五里左右的一片草坡之上,果然並肩來了三人。這三人意外的竟是鐵牌涵齡道長、酸丁白秀山和飛駱駝左丘荒。
原來涵齡、白秀山與老蕭福帶著那個半死人冰玄,在柳家集左等右等,看看已將天亮,約會時間已過,心知恐怕是楚零出了事!涵齡、白秀山記起楚零曾說如五鼓不回,煩他二人去臨安白馬寺與雲蒙禪師送信一事,兩人立刻起身就走。
老蕭福雖急欲見老主人一面,但念著走失了的長髮魯達,深恐他在外面出更大禍事,當下帶了冰玄老人繼續去搜尋魯達蹤跡。
涵齡、白秀山兩人足不點地,一口氣奔回臨安城外白馬寺,但云蒙禪師、蕭震東以及太白四女中的華家姊妹等人俱已於當日清晨離去,而且寺中住持僧人也說不出他們是去了哪裡。兩人計議良久,結果又並肩西行,一路探聽眾人消息,結果意外的聽到江湖傳言,楚零成了綠林盟主!
兩人大為錯愕,這是頗難想像之事。楚零一向深為他倆所推重,而且他也不是看重權位之人,何以在這時機要牛上了黑道人物的首領?在路上又聽到了鬥牛崗崆峒、華山約鬥之事,兩人稍加琢磨,認為楚零既幹了綠林頭兒,則今晚極可能也要干預這鬥牛崗之爭!
兩人當下急奔鬥牛崗而來,不意又遇上了飛駱駝左丘荒。
白秀山、涵齡道長與左丘荒原是老相識,涵齡道長一見左丘荒就扯開喉嚨喊道:“好小子,自己放著綠林盟主不幹,為什麼要拉我們的楚賢侄當了強盜頭兒?”
左丘荒神色慌促,正在焦急之間,當下連忙接道:“兩位且慢多說閒話,目前我們盟主已被困黑松林內,生死未卜。兩位來得正巧,正好和在下一同設法馳救。”
兩人同時呆了一呆,涵齡道長旋即笑道:“你別胡說八道,憑楚零,怎可能會被人困住?”
左丘荒搖搖頭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以兩位而論,當年也曾號稱宇內七大高手之一;可是在目前來說,在下不怕兩位著惱,恐怕在武林中連一流高手也有些稱不起了!”
涵齡道長又羞又氣,但他畢竟是通情達理之人,仔細忖思了一下,左丘荒說的倒是實話,反而一時答不上話來。秀才公白秀山眼珠一轉,有些焦急的問道:“困我楚賢侄者,究系何許人耶?”
涵齡憋了一肚子氣,正好發洩一下,兩眼一瞪道:“酸丁,什麼時候你都忘不了發酸,以後別再教我噁心好不好?”
左丘荒並不理會涵齡,連忙向白秀山道:“五毒帝君鍾靈煜!”
此言一出,兩人都大吃一驚。五毒帝君享過大名,果真是他困住了楚零,則著實是一件令人傷透腦筋之事!涵齡道長抓耳搔腮想了半天,忽然一拉白秀山,拔步就走!
白秀山莫名其妙的一頓足,叱道:“老道,你要上哪?”
涵齡急急說道:“對付五毒帝君,你我都不是對手。不但救不了楚賢侄,說不定也要把咱們的老命白白送上……”
左丘荒聞言一怔,冷笑道:“原來道長是怕了……”
涵齡大喝道:“胡說!”他喝罵了一聲,但卻來不及向左丘荒爭辯,又向白秀山急急的嚷道:“酸丁,咱們快走!……”
白秀山莫名其妙,啐道:“你瘋了嗎?”
涵齡道長怒道:“你才瘋了!咱們要爭取時間,趕快去找雲蒙禪師,只有他老人家才能收拾得了五毒帝君鍾靈煜。”說畢又伸手來抓白秀山的衣袖。
白秀山啼笑皆非,只好大聲喝道:“傻老道,你簡直糊塗死了!我問你,你知道雲蒙禪師現在在哪裡?”
涵齡道長仍然理直氣壯的說道:“就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要去找呀!”
白秀山恨得牙根發癢,頓足又道:“據左兄所說,楚賢侄現已被困,生死未卜。要等你去把雲蒙禪師找來,恐怕楚賢侄早已屍骨無存矣!”
涵齡道長用力一拍前額,也啼笑皆非的笑道:“果然快把我急瘋了,不過這怎麼辦呢?”他急得團團亂轉,忽然雙拳緊握,憤憤的說道:“只有一個辦法,咱們豁出這條老命,和他拚了!”
白秀山一笑道:“暴虎憑河,匹夫之勇也!”
涵齡怒衝衝的喝道:“你別酸了好不好?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發酸……”
白秀山依然搖頭晃腦的說道:“臨危不亂,遇事不驚,方是大勇之人。我們要靜心想上一想!”他說著果真皺眉蹙額,似在深思。一會,他忽然若有所得的笑向飛駱駝左丘荒道:“左兄埋伏在鬥牛崗的手下之人約有多少?”
左丘荒道:“一百二十餘人隨時待命行事!”
白秀山滿意的點點頭,又轉涵齡道長道:“五毒帝君最歹毒的是他那一身毒物毒氣,和那‘五毒魔影陣’!老道,我問你,毒氣最怕什麼?”
老道側頭想了一會,道:“怕火!”
白秀山笑道:“好!畢竟你還有一點聰明之處!”接著他又俯在左丘荒耳邊低聲嘀咕了一會。
左丘荒拍手笑道:“盟主早有吩咐,不過可沒想到要做此用途。硝磺枯枝,一應引火之物俱已備齊,立時就可採取行動!”
涵齡接嘴問道:“酸丁,難道你要用火攻?如果把咱們楚賢侄一塊燒死了,該怎樣辦?”
白秀山掃了他一眼,道:“異離神功最不畏火,老道,怎麼這個你都不懂!”
老道又碰了一個釘子,但卻嘟著嘴說不出話來。左丘荒向兩人互望一眼,彼此以目示意,彷彿對此事已做了最後決定。他舉手一揮,附近草叢中立刻冒出一個人頭來,一箇中年勁裝大漢,一躍來至左丘荒面前,躬身聽命。左丘荒向那人耳語了幾句,那人立刻電奔而去。
幾人立身之處距黑松林業已不遠。此時夕陽已落,暮色漸濃,秋風吹拂之中,三人立刻向黑松林前緩緩進發。鬥牛崗四周暗中聚集的綠林人物,已在左丘荒的命令之下,各自攜帶著硝磺枯枝等引火之物,漸漸向黑松林圍來。
白秀山又向左丘荒叮囑道:“五毒帝君功力奇高,千萬不要使他發覺。”
左丘荒連連點首。此時黑松林已在三丈之外,左丘荒首先躍起,雖然他體軀壯碩,但展開輕功身法,卻有如草叢中的一隻狡兔,幾乎難以發覺他的身形所在。
白秀山極有把握的向涵齡道:“半個時辰之內,包管可以見到咱們那楚賢侄!”但他一句話剛剛說完,忽然雙足一頓,大聲呼道:“糟了!糟了!這把火放不得,放不得……”他顧不得向涵齡解釋,當先一躍而起,就向左丘荒追去,同時大聲喊道:“不能放火!不能放火!”
但他畢竟晚了一步,當他喝止放火之前,一百二十多位綠林已在左丘荒指揮之下,將引火之物一起點了起來。風助火勢,一時之間烈焰沖天,黑松林立刻變成了一片火海。
當他追及左丘荒時,熊熊烈火已經沖天而起。他連連頓足道:“這火放不得,放不得!”
左丘荒惶惑不解的問道:“白大俠既要在下放火,為何又……”
白秀山雙手搖著道:“快救!快救!否則楚零非被燒死不可……”
左丘荒見他的焦急樣子,心中不由也有些著忙,立刻又急急傳令救火。但放火容易,救火卻難!第一需要的是水,但在這山崗之下附近卻滴水皆無。而且火勢已經蔓延了開來,整個松林四周“必必剝剝”,越燃越盛;即使有水,也未必能救得下來。一百餘位綠林英雄,個個束手無策,無人能想出救火的辦法。
涵齡道長一聲大喝,身形平飛,追上白秀山,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嚷道:“酸丁,你究竟是在搞什麼鬼?要放火的是你要救火的也是你;你且說說看,為什麼這火又放不得了?”
白秀山一把推開老道,唉聲嘆氣的說道:“老道,你不懂,放火是為了救楚賢侄,救火也是為了救楚賢侄……”
老道白眼珠子一瞪,黃鬍子一甩,氣呼呼的哼了一聲,道:“酸丁,話說得明白點,楚賢侄的異離神功不怕火燒;一把火燒死那個老魔頭,救出楚賢侄來就對了,為什麼你又要救火?”
白秀山嘆口氣道:“我也是疏忽了這一點,才不幸鑄成大錯……”他掃掠了那熊熊的沖天大火一眼,又道:“楚賢侄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涵齡道長這一急非同小可,抓住白秀山就欲拚命,但仍有點不解的怒聲問道:“你且說到底為什麼要救火?”
白秀山任由涵齡扯著衣襟,無限感喟的答道:“異離神功本不怕火,可是,假如楚賢侄不敗於五毒帝君之手,則根本用不著咱們來救;假如楚賢侄不是五毒帝君對手,則必已經為五毒帝君的毒力所傷……”他搖搖頭,又道:“試想楚賢侄如已為毒力所傷,則必然無法再運聚功力,咱們這一把火,豈不是反而殺了他……”
不待白秀山說完,涵齡道長“呼”的就是一拳打來,同時哇呀呀的亂嚷道:“這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要真把楚賢侄燒死了,教我還有什麼臉去見蕭大哥……”
白秀山連忙閃身躲開,道:“老道,你先別發狠,反正現在急也沒用,咱們想辦法……”
涵齡道長苦笑一下,望著烈焰騰空的一片火海道:“等你想出辦法,恐怕楚賢侄連屍骨也要化成灰了!”
左丘荒率領著的一百多人,當大火初起時也曾拚力施救,手忙腳亂的用些木棒亂打亂撥;但這一來火勢反而燃燒得更快,此時只有遙立四周,暗暗著急。
且說在五毒帝君的“五毒魔影陣”中被困的楚零與呂無雙,兩人自吞服了黑和尚投入口中的藥丹之後,丹田之內熱浪忽生,宛如一股湧泉一般滾滾不絕。楚零心知黑和尚既已暗中相救,則定可脫此困危,是故暗暗告知呂無雙安心調息,靜候功力恢復。一時兩人瞑目不動,導引那股丹田熱浪循經走脈,運行不息。
不久,兩人額際間漸漸熱汗蒸騰,胸頭反而有一種清涼之感。楚零首先試著緩緩坐起身來,輕輕攙扶起身側的呂無雙;兩人又對面趺坐,繼續調息。不多時,兩人已經入忘我之境。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奇熱蒸人,濃煙刺鼻;接著是五毒帝君暴怒的大吼與那十幾個似人似鬼的東西尖聲嗥叫!同時,沖天的紅光使兩人同時睜開眼來。
楚零訝然四顧,只見松林四周大火已成蔓延之勢,五毒帝君顯然又怒又驚,但一時卻又手足無措的亂叫亂跳。這場火起得過於突然,而且從刺鼻的煙味中,可以嗅出陣陣的硝磺氣味,顯然是有人故意縱火。
他連忙運聚了一下功力,感覺到似乎已經恢復了八成,心中稍覺寬慰。定神向呂無雙看時,只見她也正以惶惑的目光看著四周。楚零急急問道:“姑娘先試一下功力恢復得怎樣?”
呂無雙似羞似怨的看了他一眼,果真依言運息了一下,然後輕輕答道:“已差不多了!”
楚零又道:“姑娘自忖能否穿出這四周的大火?”
呂無雙撇嘴一笑,反問道:“你呢?”
楚零愣了一下,不覺失聲一笑,心知自己問得多餘,當下也淡淡笑道:“那麼咱們此時可以闖出去了!”
五毒帝君自大火起時,即已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初時怪叫怪跳,其後則團團亂轉,宛如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十幾個幽靈一般的怪人更是惶亂無主,“五毒魔影陣”立時崩潰無餘。
大火續向松林內蔓延,已經剩下兩丈左右的距離。五毒帝君醜惡的臉上,紫漲得像茄子一般;雙目圓睜,眼珠像銅鈴一樣,幾乎要奪眶而出。見時機緊迫,猙獰的大喝一聲,逼向楚零道:“老夫若干年的心血,料不到竟毀於你們這兩個娃兒之手……”
他又發出一串淒厲刺耳的怪笑,吼道:“可惜老夫不是易惹善欺之人,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死在我的手中!”說畢一聲長嘯,並不理會那些幽靈般的怪人,恨恨的一頓雙足,龐大的身形沖天而起,逕由大火之中穿躍而去;旋即聽到一聲牛鳴似的哀號,刺耳驚心,令人不寒而慄。
那四周的大火少說也有三丈餘寬,五毒帝君身形再快,也不可能絕無傷損;何況他的功力純以百毒為基礎,最是畏火不過。依楚零估計,五毒帝君即使未葬身火窟,也必已受重傷。
他那十餘個幽靈般的手下,見五毒帝君竟能獨自脫身而去,又兼被那一聲牛鳴似的哀號所懾,更是慌作一團;最後竟瘋狂般的一齊向火中奔去,欲圖衝出火海逃命。殊不知這一來無非加速死亡,那火海內的熱度已足以溶鋼化鐵,何況是最畏火不過的幾條血肉之軀。只見他們剛剛奔至火海邊沿,就一個個掙扎著倒了下去,立即也做了燃火的油料。那些臨死時發出的悽慘叫喊,尤令人不忍卒聽。
楚零與呂無雙兩人互望一眼,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呂無雙凝注了楚零一會,不由紅著臉低下頭去。她自料必死,如今死中得生;想起方才與楚零所說的那些見不得人的言語,羞赧不已,只恨沒條地縫鑽了下去。
此時大火已逐漸迫近,兩人四周五尺之外已經有火焰撲來。楚零初時認為,師叔黑和尚既然趕來相救,必會現身與自己相見,至少也會對自己做進一步的指示;誰知大火已然迫近眉睫,竟沒了他老人家的半點聲息。
楚零暗忖:師叔本是一位行為奇特的高僧,他要見你時,不見也得見;他不想見你時,任你如何哀求,也是無用。遂向呂無雙催促道:“咱們快些走吧!”呂無雙並未答言,往楚零身邊一靠,右手握住他的左手,紅著臉微微一笑。
楚零將異離神功提至七成左右,輕輕喝聲:“走!”同時雙足微一點地,與呂無雙雙雙沖天而起;有如渡河雙星般一飛二十餘丈,竟由三丈餘寬的火網中疾射而出。
此時松林之內只剩了中央的一股熊熊烈火,偌大的一片松林,大部已然變成了灰燼。在荒山夜風之中,陣陣刺鼻的煙氣,仍在四散瀰漫。呂無雙右手仍然緊握著楚零的左手,掌心中微微滲著汗珠。兩人的情緒都很激動,但一時卻難以分辨出是悲是喜?
楚零緩緩走了幾步,忽然頓足驚呼一聲,道:“糟了!”說著就欲甩脫呂無雙緊握著的左手,重新向中央的火圈中撲去。
呂無雙一驚,但右手卻將他握得更緊,無限焦急問道:“你是怎麼了?什麼事這樣著急?”
楚零望著熊熊的火圈,唉聲嘆氣的說道:“那被五毒帝君吊在樹上的姊弟兩人,必定已被大火給燒死了!我們必須趕快去救!”說著又欲縱身而起,但又被呂無雙拉了回來!
楚零大為焦急,側頭瞪了呂無雙一眼,眸光中含有些許怒意,沉聲問道:“姑娘是不願在下去救他們嗎?”同時暗運內力,欲行甩脫呂無雙牽扯住的左手。
呂無雙幽怨的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不願意讓你去救人……”她指指那正在燃燒中的一團沖天烈火,接道:“你該看看大火燒成了什麼樣子,那兩個人早就該燒成了兩截木炭,你何必再去冒險找兩個死人!”
楚零凝神看時,果見火圈中已無半絲隙地,裡裡外外均是一團烈火!他更為悲恚不已,暗忖:師叔黑和尚始終未見露面,自己與呂無雙衝出火圈之前,並未見任何人曾突入火網;那麼師叔必是認為自己脫險之時,會順手將辛珍娘與辛金郎兩人救出。為何自己卻如此糊塗,竟把他們兩人忘了個一乾二淨,將來他有何面目去見師叔黑和尚?
接踵而來的悖逆之事,使他的性情變得煩躁不安。他強壓住怒氣,向呂無雙喝道:“就算他們已經燒成了骨灰,我也要把他們弄出來,否則我再也不離開那片火海!”語調神情,大異往昔,使黑河妖姬呂無雙不由心頭一陣震顫。
她略一猶豫,無限委屈的輕聲說道:“好吧!你一定要冒險去救他們,我也不能攔你,不過……”她仰起臉來,凝望著他又道:“我陪你一塊兒去行嗎?”
楚零俯首瞥了她一眼,心頭不由滋生出一股不忍之念。不論她心中想些什麼,但那一股痴情委實令人感動,她為自己實在犧牲得太多了!但他深知自己的異離神功與她的焱毒幽昊神功雖不畏火,卻須耗費過多的功力;而且稍一喘息,功力無法運集全身之時,在那種高熱的火海之中,仍是不死必傷。是故他故作不悅的說道:“我不准你再為我冒險!”甩手一躍,就向火海之中撲去。
但他身形甫行躍起,忽聽有人發出銀鈴般的聲音格格笑道:“楚大俠,人家姊弟倆早走啦!要是等你去救,就是有八條命也早完了!”
楚零聞聲一驚,一式“驚龍回頭”,硬行收住躍起的身形,又復落下地來。他已聽得清清楚楚,那笑聲正是太白四女中的仇君菁所發。果然,他立刻看到了那梳著雙辮、全身白衣、嬌小玲瓏的仇君菁,眼珠骨碌碌的轉著,滿面含著俏皮的笑意,正由右側不遠的地方向自己停身之處走來。
此時松林大火初滅,餘燼未熄,她雙手提著曳地的白裙,踮著腳尖,不時皺皺眉頭,模樣兒令人好笑已極。但楚零心頭突地一凜,不由暗自忖度。此時他才記起三官廟分手時,蕭瑾、仇君菁兩人均隨師叔黑和尚而去;方才黑和尚暗中相救,那麼蕭瑾與仇君菁自必也與黑和尚同在一起。設若自己與呂無雙的親暱情形被蕭瑾看到,豈不是一場天大的誤會?
他神色頗不自然的訥訥問道:“辛氏姊妹莫非已由姑娘救走了麼?”
仇君菁撇嘴一笑道:“我可沒那麼大能耐!不過,你大可省心不用問了……”她眸光忽然往身後一掠,又返身回來向楚零做了一個鬼臉,道:“但是,有件不大好辦的事卻得你自己想法應付……”
她格格笑著,小嘴向前一努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別以為在那五毒魔影陣中就沒人看得到你們,現在大概是惹出了紕漏來了!”說完,又拿小手指頭輕輕颳著臉羞他。
同時,眼珠一轉,又得意的看著羞赧無比的呂無雙。
呂無雙低眉俯首,面泛紅霞,竟像是剛下花嬌的新娘子一般,任由仇君菁戲弄,默無一言。
楚零顧不得仇君菁的玩笑之言,連忙偷眼向右側望去。果見蕭瑾寒著臉站在兩丈之外,彷彿沒看見他們一樣,瞧都不往這邊瞧上一眼。楚零苦笑一下,微微吁了一口長氣,無可奈何的回顧了呂無雙一眼,連忙向蕭瑾走去。蕭瑾早已發覺他向自己走來,但卻故做未聞未見,不理不睬。
當楚零走近蕭瑾身側時,把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盡力裝作平靜的笑道:“瑾妹,你……”
蕭瑾猛一轉身,甩脫了楚零搭在肩頭的手掌,一語不發,別過臉去。楚零稍感意外,蕭瑾的個性一向柔順多情,而且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從未有過爭吵;此刻竟在此時此地賭氣不理自己,可見她實在氣憤已極。
他不由也感到一陣空虛悵惘。悖逆之事接踵而來,他肩頭的擔子越來越重,面前的困難越來越多;而自己曾認為宇內無敵的異離神功,競也一度受挫。如非恩師、師叔及仇君菁等人的一再相助,恐怕自己也早就屍骨無存了!如今,竟連自幼相處,終而結為夫妻的蕭瑾也對他誤會不滿,更使他衷心傷痛,不由一陣鼻酸,竟忍不住簌簌的落下兩行淚來。
他語調哽咽的又輕聲說道:“瑾妹,難道現在連你也不能諒解我了麼?難道你不知道……”他聲音顫抖沙啞,以致蕭瑾不由吃了一驚,連忙轉過身來,訝然的注視著他。看到他那兩行清淚,尤其使她感到錯愕;同時,他兩眼中赤誠求恕的眸光,也使她心頭震顫不安。
她深愛楚零,心中原無恨意,她之所以會故意對他不理不睬,原是女人一種撒嬌的本性;不料楚零以為她是真的不能原諒自己,加上此時沉重的心情,以致引起了心頭的悲傷。
蕭瑾呆呆的看了他半晌,不由珠淚滾滾。顧不得在這大火初熄的松林之內,顧不得一旁尚有呂無雙、仇君菁兩人向他們凝眸而視,她迅疾的一歪身,把頭埋在他的胸前,顫聲說道:“你別真的生氣,我不是存心的……”
楚零雖與蕭瑾自幼在一起,但幼時天真無邪,婚後雙方多少總有些矜持;兼且連年奔波,生活無定;加之楚零並不是瞭解女人心性之人,是故一時不由也大感意外,想不出蕭瑾怎會忽然如此?但他卻立即也激動無比的緊抱住蕭瑾,忍住眼淚,笑道:“由於我的疏失,未盡到保護你的責任,使你落到遼東五絕手中,歷盡驚險。如今,又惹你為我傷心,我……我實在對不起你!”
蕭瑾連連說道:“那不能怪你,你已經費盡了心血了!”
就在他兩人纏綿呢喃,互訴心曲之際,默立在兩丈之外的呂無雙,默然無語,扭轉頭去,一時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仇君菁鼻頭一皺,眉毛一揚,故意轉到呂無雙面前,笑道:“呂姊姊,我和您說過,這位楚大俠已有一妻二妾。你看他們這份親熱勁,教人看起來實在有點不大順眼,是吧!”呂無雙冷哼一聲,又別開頭去!
仇君菁又笑道:“呂姊姊是不是還生我的氣?咱們三更天河邊之約,我看取消了吧!也許我還有替你效勞的地方!”呂無雙仍不理睬她的話,呸了一聲,又轉開身去。
仇君菁格格一笑,搖搖頭,又姍姍的向蕭瑾、楚零面前走去。楚零、蕭瑾兩人仍然擁在一起,彼此呢呢喃喃,不知究竟在說些什麼?仇君菁故意重重的咳了一聲,道:“楚大俠,該醒醒了!”楚零、蕭瑾兩人果如夢中驚醒一般,霍然分了開來,一時兩人俱皆面紅無語。
楚零輕咳一聲,不自然的往前走了兩步,向仇君菁拱拱手,赧然笑道:“在下尚未向姑娘道勞!”
仇君菁嘴角一撇,擺擺手道:“不必了……”她忽然向楚零身後隨手一指,又道:“有幾位朋友早就候著要見您,你還是跟他們先談談吧!”
楚零一楞,隨仇君菁所指之處看去,果見十餘名大漢正俯首躬身在自己身後。不問可知,那些都是左丘荒的手下。
十餘名大漢見楚零回過身來,連忙同時施了一禮,齊聲說道:“小的們恭請盟主萬安!”
楚零大為尷尬,一時啼笑皆非,反而愣在當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方在為難之際,忽聽叢林另一端,有人大聲喊道:“楚賢侄!楚賢侄……”聲調焦慮緊張,而且時近時遠;顯然正在一面喊叫,一面往這邊奔馳。
楚零大為驚喜,向蕭瑾急急說道:“是涵齡道長。”
蕭瑾側著頭聽了一會,道:“還有白大叔。”
楚零連忙大聲應道:“白大叔,我在這裡!”
轉瞬之間,三條人影疾射而至。除了白秀山、涵齡道長之外,還有飛駱駝左丘荒跟在後面。涵齡道長不待身形落下,又復大聲問道:“賢侄,你無恙麼?”
楚零感激的應道:“侄兒一切安好,多謝兩位叔父掛心。”
白秀山喘息略定,搖頭晃腦的說道:“天幸賢至無恙,吾無憂矣!”
涵齡道長衝他臉上重重的唾了一口,嚷道:“今天便宜了你,要是今天楚賢侄有點好歹,你這幾根老骨頭要能給你剩下一根才怪!”
白秀山一甩袖口揩去臉上唾沫,哈哈一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早就知道楚賢侄必可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當楚零安慰蕭瑾之際,呂無雙在一邊冷眼旁觀;雖說那是他的髮妻,自己不便干預,但心頭醋火卻實在按捺不住。及見楚零又復與白秀山等人談談說說,卻始終置自己於不顧,彷彿業已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心頭又悲又怒。她本是心高氣傲之人,雖說為了那面無法突破的情網,一再對楚零低首下心,但此際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卻實在忍不下這口氣。當下一語不發,恨恨的一頓雙足,立如彈丸流星般飛逝而去。楚零發覺時,呂無雙業已去遠;且當著蕭瑾之面,自己又不便有所表示,只好微籲一聲,暗責自己處處辜負人情而已。
涵齡道長、白秀山兩人與楚零久別重逢,互訴別後種種,沒完沒了。飛駱駝左丘荒在一旁不由大為著急,趁機插嘴說道:“啟稟盟主,時已二更,崗上血戰將起,盟主是否仍應預作安排?”
楚零勉強一笑道:“左兄不該也如此相稱,須知……”
左丘荒正色說道:“盟主不必過謙,黑道英雄全靠紀律約束;盟主身為二萬多盟友之主,操生殺予奪大權,在下自當恭順從命!”同時他暗暗示意楚零,圍聚在四周的百餘位綠林人物,俱已鴉雀無聲的屏息而立,宛如步卒以侍主帥一般。
楚零心頭一凜,神魚莊肅的緩緩掃視了眾人一週,轉向左丘荒道:“如此仍煩左兄率領諸位盟友,就近埋伏待命!準備隨時行動。”
左丘荒躬身應道:“遵命!”隨即把手一揮,當先一躍而起,率領著百餘位綠林英雄,瞬息之間四散無蹤。
此時那燃燒的火海已逐漸熄滅,除了仍有零零落落的火花與陣陣濃煙之外,一片茂密的松林,已然全部付之一炬。楚零仰望一下天色,與涵齡道長、白秀山二人無可奈何的一笑道:“侄兒尚有一件為難之事未曾稟明二位叔父,師叔雲棲禪師曾與侄兒相遇於黃官渡,訓示侄兒……”
白秀山插嘴問道:“是不是要賢侄爭奪武林盟主的寶座?”
楚零點點頭道:“他老人家雖有此意,但侄兒度德量力,自忖不足以當此大任;且武林高人,多如過江之鯽,寶座更不可能落到侄兒手上。”
涵齡道長猛的雙掌一拍道:“你一定行!只管放手去幹,有我們老一輩的人給你撐腰。”
白秀山拉了他一把,低聲說道:“老道,別吹牛皮了。現在武林道上人才輩出,早就不是咱們的天下啦!楚賢侄要靠咱們撐腰的話,也就別想爭奪武林盟主了!”
老道哼了一聲,黃鬍子一甩,幹翻了一陣白眼,氣虎虎的卻沒說出話來。
楚零倒有些不忍,連忙陪笑道:“侄兒經驗淺薄,一切都靠叔父們多加指教。”
白秀山哈哈一笑道:“好啦!楚賢侄,你也別和我們老哥兒倆客氣。今夜鬥牛崗雖系崆峒、華山兩派約鬥,但天下高手聞風而至。今夜獲勝之人,可能即是穩穩坐上武林盟主寶座之人。咱們不必多說廢話,我們老哥兒倆雖幫不了你,但我們卻很想恭聽著你的喜信……”
他又轉向涵齡道長道:“老道,咱們也不是什麼事都不管……”他悄悄附在老道耳邊低低說道:“今夜來的人可能已網盡天下群雄,不是我擔心,也許楚賢侄並不能順順利利的擊敗所有能手,咱們趕緊到崗下大路上去等著。”
涵齡道長問道:“等誰?”
白秀山瞪了他一眼,似是怪他不該如此大聲講話,他仍悄聲說道:“雲蒙禪師。”
老道點點頭,但又問道:“你知道他會來?”
白秀山得意的一笑道:“山人神機妙算,百不失一。”
涵齡道長“呸”了一聲,但卻毫不遲疑的和白秀山攜手而去。
楚零目注兩人去遠,仰望一下天色,見已是二更多天。轉身四顧,除了蕭瑾與仇君菁之外,四外已走得沒了一個人影。
他微微吁嘆一聲,向仇君菁道:“姑娘還有事要指教在下嗎?”
仇君菁笑得前仰後合的連聲說道:“不敢,不敢!”
楚零又道:“那麼姑娘……”
仇君菁笑道:“你是攆我走麼?”
楚零一愣,連忙笑道:“姑娘不要誤會在下……”
仇君菁仍然笑道:“別在下在下的了,要想奪取盟主大位,現在應該到崗上去看看了!”
楚零難為情的一笑,手攜蕭瑾與仇君菁二人,放開腳步,逕往崗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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