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廷封三人才離開安樂侯府,鍾木蘭的轎子使到了,聽説南宮世家的五夫人到訪,鍾大先生忙叫請進內堂見面,心情不由緊張起來,雖然他自稱早已看破世情,畢竟還未完全看破,鍾木蘭也到底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唯一的親人。
他絕少到南宮世家,雖説是山長水遠,其實多少亦有些逃避的意思。
父女見面,鍾大先生感覺是既喜又悲,連語聲也顫抖起來道:「木蘭,快起來,讓爹看清楚你。」
鍾木蘭聽説,眼圈也紅了,移步走近去,拜倒在鍾大先生膝下,鍾大先生連忙扶起來,一面看一面搖頭道:「你瘦了很多。」
「爹也是」鍾木蘭細看道:「鬚髮也白多了,」
「人老了就是這樣。」
「爹看來一點老態也沒有。」
「只是鬚髮白了一點是不是?」鍾大先生很感慨道:「你還是這樣子,總是要想辦法讓爹開心。」一頓接問道:「那邊日子過得怎樣?」
蕭三公子也是這樣問,鍾木蘭一聽特別感慨,強顏歡笑道:「很好,南宮世家上上下下對我都很好。」
鍾大先生條地一聲嘆息道:「這些年來我都在懷疑當年的決定是否適當,也許不將你送入南宮世家,你會活得更快樂。」
鍾木蘭眼淚盈眶,沒有作聲,鍾大先生看着心裏又一痛,接問道:「你怪責爹好了「爹沒有做錯,怎樣做也都是為了女兒終生幸福,學哥事實也文武雙全,與女兒性格接近,對女兒也一直愛護,只是女兒命薄……」
「這也許是天意,爹也無話可説。」鍾大先生嘆息道:「你仍然這樣年輕,以後的日子……」
「女兒已經習慣。」
「一個人孤零零的,日子又怎會好過?」
「爹不也是一個人?」
「你孃親去世已經十多年,爹早已習慣了。」
「女兒也逐漸會習慣的。」
「希望你會習慣,還有好長的一段日子啊。」鍾大先生又是一聲嘆息。
「爹儘管放心,女兒自有分寸。」鍾木蘭一臉堅毅之色,在到來之前,顯然已作了決定,她隨即岔開話題道:「師兄不在啊?」
「進宮去了,他」
鍾大先生不由又面露憂慮之色,正要説下去,鍾木蘭已開口阻止道:「朝廷大事,女兒還是不知道的好。」
「你果然懂事多了。」鍾大先生卻更加感慨。
***
才到殿外,徐廷封三人便已被皇甫忠、義兄弟截下,他們並不意外,劉瑾廣佈眼線他們早已知道。
皇甫兄弟以職責所在,要檢查送進去的禮物,説話倒是很有分寸,客客氣氣的,禮貌十足。
朱菁照幾次忍不住要破口大罵,但都被徐廷封按下,在徐廷封面前她倒也聽話。
那盒糕餅到了皇甫兄弟手上,雖説是看看,兄弟兩人轉身間已經很快的用銀針一插試,不是要試毒,只是要弄清楚糕餅裏頭是否藏着其它東西。
他們隨即要看蕭三一公子手捧着的另一個錦盒,徐廷封立即喝止道:「這個看不得」
皇甫兄弟更加要看,口裏虛應道:「侯爺言重了。」
徐廷封冷冷地道:「兩位可知道盒子裏裝的是王爺獻給皇上的龍袍?」
皇甫義居然還在笑道:「現在知道了。」
「龍袍豈是隨便可以打開來看的?」徐廷封按着問道:「欺君犯上罪誅九族,兩位要考慮清楚。」
皇甫兄弟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劉瑾的聲音即時傳來道:「什麼事什麼事?」
徐廷封、蕭三公子心頭齊皆一凜,劉瑾的出現比他們推測的實在快了很多,朱菁照倒是若無其事,對於龍袍的秘密她實在一無所知,主要當然是因為她年紀太輕,經驗不足,未必懂得隨機應變,恐怕事情會壞在她手上。
皇甫兄弟心頭齊皆一寬,轉身一聲道:「九十歲」急迎前去。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阻止侯爺進宮?」劉瑾這説話無疑已表示對徐廷封等人的行動了如指掌。
「九千歲」
「還不退下!」劉瑾喝退了皇甫兄弟,目光轉落在蕭三臉上道:「這位是」
「在下蕭三」
「哦,華山派的蕭三公子。」劉瑾打了一個「哈哈」道:「久聞寧王府中高手能人甚多,果然不錯。」
「劉瑾這是存心賣弄消息靈通,按着看向朱菁照道:「這位想必就是長樂郡生了?
「哦,華山派的蕭三公子。」劉瑾打了一個「哈哈」道:「久聞寧王府中高手能人甚多,果然不錯。」
朱菁照上下打量了劉瑾一眼道:「我應該怎樣稱呼你?劉總管還是九十歲?」
劉瑾大笑道:「什麼也是一樣。」目光轉回蕭三一公子手捧的錦盒上道:「這是什麼禮物?」
徐廷對應道:「是蘇州刺統的龍袍,寧王爺送給皇上的。」
「蘇州刺統向稱手工精巧,王爺也可謂有心了。」劉瑾搖頭擺腦道:「如此佳品,豈可不看,一開眼界?」
「劉總管要看隨便看。」徐廷封是知道阻止不了,索性親自將錦盒打開。
劉瑾走近去,眼看手動,愛不釋手的,一面讚歎道:「果然了不起,有機會我也要找蘇州的好手來鏽刺外袍炫耀一下。」
他特別在意領子腰帶,蕭三公子臉無表情,雙手卻已滲出了冷汗。
細看了好一會,劉瑾才將錦盒蓋回,突然想起來似地道:「我還有別的事做,不陪你們進去了。」
「不敢有勞劉總管。」徐廷封陪着笑臉。
「你兩個也跟我走一趟。」劉瑾這樣吩咐,皇甫兄弟只有跟在他身後。
徐廷封如釋重負。
***
轉過走廊,皇甫義忙着稟告道:「糕餅裏沒有藏着東西。」
「龍袍內也該沒有。」劉瑾冷笑道:「難道都藏在心裏?要看小德祿耳朵夠不夠敏鋭了。」
皇甫忠插口道:「也許他們並無陰謀。」
「這些人我一個也不放心。」劉瑾又一聲冷笑道:「總有一天要他們知道我的厲害聽這説話語聲,皇甫兄弟也不由打一個寒襟。
*xx
侍候皇帝的除了小德祿,幾個寵姬,還有張永。這個張永是當年八虎之一,沒有劉瑾這一處厲害,卻頗懂得逢迎之術,甚得皇帝的歡心。
皇帝正在胡混,聽得稟告才坐正身子,仍然是懶洋洋的,看見朱菁照,更露出色迷迷的樣子,看得朱菁照渾身不舒服。
徐廷封雖然知道他在裝模作樣,但想到寧王與先帝是兄弟,皇帝與朱菁照的血緣關係,也難免有點啼笑皆非,忙提醒皇帝道:「這個是長樂郡主。」
皇帝「啊呀」一聲,如夢初覺道:「差一點認不得,多年前我跟父王到南昌看叔父,見過你一面,還是一個小女娃。」
「還有這個是華山派蕭三公子,王府的劍師,負責教菁照的武功。」
「蕭三公子名滿天下,果然英雄模樣。」皇帝居然懂得説這種稱讚話。
「草野之民,陛下見笑了。」蕭三公子難免有點受寵若驚。
皇帝再顧朱菁照道:「你遠道而來,帶給我什麼禮物?」
「爹準備了一盒糕餅,還有一礱玟龍袍叫我送來。」朱菁照根本不知道其中秘密,説話當然也並無特別暗示。
「南昌的糕餅美味可口……」
徐廷封截口道:「比起蘇州的刺鏽還是失色多了。」
皇帝立即明白,大呼道:「這等好東西,還不快快拿來給我穿上?」
他一向是個急性子,小德祿、張永並不奇怪,徐廷封也隨即將錦盒接過,遂前來。
皇帝緊接着向內室走去,小德祿、張永不約而同一齊舉步跟上。
「安樂侯侍候我可以了。」皇帝腳步一頓,回頭看他們一眼,拂袖。
張永立即停下,小德祿看見張永也不敢不從命,亦只有停下來。
***
一入內室,皇帝的神態便變得嚴肅,正要間徐廷封,徐廷封已匆匆將錦盒放下打開,取出那礱龍袍,一面揮手示意。
皇帝會意,故意打了一個「哈哈」,笑道:「蘇州刺統名聞天下,果然有道理。」
在他説話同時,徐廷封已然用指甲將龍袍右方衣袖剖開,從中抽出一疊其薄如蟬翼的紙張,那之上密密麻席地為滿了蠅頭小字,皇帝接過,越看神色越興奮。
徐廷封不敢分心,傾耳細聽,雖然有蕭三公子、朱菁照、張永在外看着,他還是要提防小德祿借什麼藉口闖進來。
***
小德祿沒有這個膾量,眼珠子亂轉,總是想不出一個比較好的辦法,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發現劉瑾已來到門外,心頭大喜,急忙迎上前去。
張永也不慢,口呼道:「九十歲也來了?」
劉瑾不等小德祿稟告便道:「皇上覺得那礱龍袍怎樣?滿意吧?」
小德祿忙道:「安樂侯爺正在侍候皇上將龍袍穿上.」
話未完他臉上已吃了劉瑾一巴掌,劉瑾沉聲接罵道:「你這個懶惰沒用的奴才,連自己的職責也忘掉了,這是你的份內事,侯爺是什麼身份,你怎能讓他替代你?」
「皇上有命,奴才不敢不從。」小德祿哭喪着臉,跪倒地上。
「沒上沒下的,小看一眼也不成。」劉瑾狠狠地瞪了小德祿一眼,話卻不知道在罵哪裏一個,一面罵着一面急步向內室走去。
沒有人敢阻攔,朱菁照似乎有所行動,卻給蕭三公子按着,他知道徐廷封反應敏鋭,由張永的一聲「九千歲」開始,應該警覺,也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處理好那份密件。
***
徐廷封並沒有讓蕭三公子失望,在劉瑾進來之前已經將密件藏進臂縛的皮袋內,密件上要緊的皇帝已看過,縱然記不了那許多,以後也有徐廷封提點。
事實要他穩記的亦沒有多少。
徐廷封原是可以用一種更安全的方式將密函送進來,但他深知皇帝已猶如驚弓之鳥,不讓他親自目拆閲實在難以令他安心。
也只有令他安心,事情才能夠順利進行。
劉瑾進來的時候,皇帝已經將龍袍穿上,一見大笑道:「你來得正好,看我這件龍袍如何?」
「好極了。」劉瑾上前左看右看的,有意無意地替皇帝整理一番。
他終於發現右衣袖內那條裂縫,卻不動聲息,雙手稍為整理一下便移到腰帶部位,反而着意地細看一遍。
這個人也可謂老奸巨猾的了。
徐廷封居然看不出,鬆了一口氣,劉瑾一雙手終於停下,笑顧徐廷封道:「侯爺委屈了。」
「能夠侍候皇上,未嘗不是我的福氣。」
「這本該讓小德祿做的,連這一點小事也幹不來,這個奴才禾免太令我失望。」劉瑾搖搖頭,道:「沒上沒下的,這個奴才」
「這其實是皇上的意思。」徐廷封淡然道:「這個奴才的眼中畢竟還有皇上。」
劉瑾點點頭,道:「這裏相信已沒有我的事了。」一頓,向皇帝道:「臣劉瑾告退再不退,他官在恐怕再也控制不住心頭那股怒氣。
***
一直將鍾木蘭送出了安樂侯府,目送轎子遠去,鍾大先生仍然呆立在門前石階上,心頭無限感慨,還有一份依依不併的感覺。
老了他不禁搖頭嘆息。
傅香君也就這時候來到安樂侯府門前,鍾大先生沒有在意,突然在意,剎那間竟然有一種錯覺,以為是鍾木茁轉回來,脱口一聲道:「你」
只見一個「你」牢出口,他已經恢復自我,傅香君亦很奇怪他這樣,目光由「安樂侯府」的匾額打落在他臉上道:「請問老人家,侯爺在不在?」
「他?他不在」鍾大先生有些恍惚。
「那麼鍾大先生?」
鍾大先生奇怪之極,上下打量了傅香君一眼道:「小姑娘,你找我什麼事?」
「你就是?」傅香君一樣意外。
「我這個老頭兒又不是什麼大人物,難道竟然有人冒名頂替?」鍾大先生笑了。
「老前輩言重了。」傅香君恭恭敬敬地道:「晚輩傅香君,是恆山派」
「苦師太的弟子啊?」
傅香君領首,鍾大先生微笑接道:「她眼光獨到,果然所收的弟子靈氣十足。」一頓又問道:「令師安好?」
「家師已經在三個月前圓寂!」
鍾大先生的笑容僵結道:「連她也去了,我這個老頭兒原以為一定會比她先走一步的。」一嘆擺手道:「裏面説話。」轉身舉步,傅香君緊跟在後面。
走過院子,憶蘭正追着一隻蝴蝶走來,看見鍾大先生便嚷道:「師公,幫我抓住-蝴蝶卻是飛向傅香君這邊,傅香君纖纖素手輕抬,那隻蝴蝶便落在她手中,再也飛不開。
憶蘭在傅香君面前停下腳步,眼睛瞪得大大的,奇怪地看着傅香君。
「你要捉這隻蝴蝶?」傅香君笑了笑問。
憶蘭點點頭,目光落在蝴蝶上。
「給你。」傅香君半蹲着身子將蝴蝶送到憶蘭面前。
「謝謝姐姐。」憶蘭高高興興地接過,哪裏知道一個不小心,手一鬆,又給飛走了。
「姐姐,姐姐」憶蘭牽着傅香君的袖子,着急地嚷起來。
「不要緊,姐姐一會給你捉一隻更漂亮的。」
「現在啊」憶前隨即向鍾大先生道:「師公,蘭蘭要這個姐姐捉蝴蝶。」
鍾大先生看在眼裏,笑顧傅香君道:「你師父是否有東西給我?」
傅香君解下揹負的一個布袋道:「這是先師臨終吩咐一定要交到老前輩手上的。」
鍾大先生接在手裏道:「你就跟蘭蘭玩一會,回頭叫蘭蘭帶你到內堂。」隨又吩咐茁茁道:「記着,要聽姐姐的話。」
「一定的」蘭蘭牽着傅香君便跑道:「姐姐,我們到那邊。」
她只顧望前,冷不防花徑水濕,腳下一滑,便要摔倒,傅香君手疾眼快,及時扶住道:「小心點啊。」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任何人都不難瞧出她是怎樣善良的一個少女,鍾大先生看着不由想起了朱青照,朱菁照的刁蠻與傳香君的温柔實在是一個很強烈的對比。
布拉內有一柄拂塵,還有一封信,信中寫得很清楚,拂塵是留給侄兒徐廷封,而除了提及當年與鍾大先生論道的種種,無限感慨,便是請鍾大先生照顧好傅香君。
傅香君雖然聰明好學,江湖經驗到底不足,而心地又太善良,一個不小心,後果不堪設想,苦師太封這個關門弟子實在放心不下。
再提及徐廷封年輕喪偶,憶蘭乏人照料,應該再聚,而傅香君既然是如此善良的好女子,實在是徐廷封績弦的理想對象,苦師太雖則有心撮合,無奈壽元已盡,只有寄望鍾大先生找機會從中穿針引線。
看到這樣的一封信,鍾大先生更加感慨,以他所知,若師太原是性情中人,無奈造化弄人,鬱郁終生。
他深信苦師太絕不會看錯,雖然才見面,傅香君的善良本性他亦不難看出來,而他亦是有這個意思,希望徐廷封能夠再找到一個好女子。
事情似乎很簡單,但如此着手卻是頗費周章,這種事在鍾大先生來説也到底還是被題兒第一趟。
然後他突然又想到自己的女兒,不由得又是一陣感慨。
***
憶蘭的性格也是很善良,蝴蝶在手,細看一會,一陣歡笑便又放飛天下,傅香君自然樂於替她一提再捉,一點兒也不覺得煩悶,好像她耐性這樣好的少女,畢竟是不多。
她們在花園裏追追跑跑,憶蘭終於有些累了,一旁坐下來道:「姐姐,我們玩別的好不好?」
「我以為你應該回去的了,要不,你孃親一定會擔心。」
「她不會擔心我的。」憶茁搖搖頭。
「小孩子不要説謊。」
「是真的」憶鋼有點憂睦道:「我懂事到現在還沒有見過我孃親。」
傅香君一怔,憶蘭接道:「我問過爹,怎麼孃親總是不回來看看我,是不是不喜歡我。」
「你爹怎樣説?」
「他説孃親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到我長大了便會回來,可是我現在八歲了,她還是不回來看看我,是真的討厭我的了。」
傅香君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安慰道:「你這樣懂事,她怎會討厭……」
「一定是的。」憶蘭一雙小手捧着臉蛋道:「其實她討厭我也不要緊,總該回來看看爹,爹是那麼牽掛着她。」
傅香君輕撫着憶蘭的頭道:「是姐姐不好,跟你説這些,我們到那邊捉蝴蝶去。」
「不提了。」
「那麼玩什麼?」傅香君一心裏逗億蘭開心。
「讓我想想」憶蘭偏着頭,突然跳起身子道:「爹」
傅香君目光不由一轉,只見徐廷封、蕭三公子、朱菁照正向這邊走來。
徐廷封看見傅香君當然意外,腳步加快,朱菁照亦走上前。
「傅姑娘,你怎會在這裏?」
「家師臨終遺下了一個布袋要我送到這裏來交給鍾老前輩,若是鍾老前輩不在,便交給你轉交。」
「家師剛巧在」
「我已經見過他,將布袋交給他的了。」
徐廷封點點頭,方要説什麼,憶蘭已上前來拉着他的手道:「爹,這個姐姐很喜歡蘭蘭,你讓她住在這裏陪伴蘭蘭好不好?」
徐廷封遼禾答話,朱菁照已插口道:「我也喜歡你,以後我天天都來陪伴你。」她隨即伸手去垃蘭蘭的手。
「不要你陪伴。」繭蘭忽地躲開。
朱菁照磚向徐廷封撒嬌道:「表哥,你看蘭蘭,這樣害怕跟我一起。」
「你總是嚇唬她,不害怕才奇怪。」徐廷封淡然一笑。
憶蘭轉到徐廷封另一例,又嚷道:「爹,蘭蘭喜歡這個姐姐,你留她住下來啊。」
徐廷封微一領首,笑顧傅香君道:「傅姑娘意下如何?」
「表哥,我要留下來你總是左一句不方便右一句不方便的,這個姓傅的你卻要讓她留下來。」朱菁照一旁大嚷道:「我回去跟爹説」接一躁腳,轉身離開。
徐廷封大為尷尬,待要叫住,蕭三公子已然含笑搖搖手,隨即迫在朱菁照身後。
徐廷封只有一聲嘆息,回顧傅香君道:「我這個表妹一向任性,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會」傅香君目光一轉道:「我也該去看看鐘老前輩了。」
「師父在你後面。」
傅香君回頭一望,鍾大先生果然已走來了,開口第一句便問道:「蘭蘭玩得還開心吧。」
「開心」蘭蘭雀躍着走過去道:「師公,我要傅姐姐留在這兒。」
鍾老前玷笑顧傅香君道:「傅姑娘不遠千里而來,怎能夠不留?」
傅香君卻道:「晚輩還有其它的事情,不便留下。」
「傅姑娘初到京城,人生路不熟。」
「江湖人早已習慣。」傅香君轉問道:「不知道老前輩有什麼要晚輩做的,請吩咐。」
「沒有。」鍾大先生沉吟接道:「苦師太是廷封的姑姑,與我又是多年交情,你切莫當外人看待。」
「老前輩言重。」傅香君温柔地笑了笑道:「先師交託的事情既然已辦妥,晚輩也要告辭了。」
「你去意已決,我們亦不敢強留。」鍾大先生無可奈何。
憶蘭急拉着傅香君道:「姐姐,你真的要走……」
傅香君看見憶蘭簡直要哭的樣子,心裏一軟,笑了笑道:「姐姐不會這麼快離開京城,一有空便來找你。」
「一定的」憶蘭很認真。
傅香君含笑玷頭道:「一定。」
***
徐廷封、憶蘭送到門外,看見傅香君背影消失才回身,憶菁不由又問道:「姐姐一定會再來的?」
「你喜歡這個姐姐?」徐廷封反問。
「姐姐也喜歡蘭蘭。」
「這就是了,她怎會不再來看你?」徐廷封剎那間心情很奇怪,他也是希望傅香君會再來。
***
回到內堂坐下,錘大先生才問道:「廷封,你知道傅姑娘的師父是哪裏一個?」
徐廷封點頭道:「姑姑她……」
「這難道還會是假的。」鍾大先生取出那支拂塵道:「這支拂塵是他留給你的。」
徐廷封接過,感慨之種道:「這是先父送給姑姑的,徐家人丁凋零,想不到連」
「生老病死,在所難免,在她來説,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脱。」鍾大先生按着將信取出道:「還有這封信,是給我的,你也無妨看看,也知道她的一番苦心。」
徐廷封疑惑地將信接過,一看之下,心頭不禁茫然,這實在出他意料之外。
「你免得傅姑娘怎樣?」鍾大先生接問。
「應該沒有比姑姑更瞭解她的了。」
「廷封」
「師父」徐廷封截口道:「這個非常時候弟子實在無暇兼顧兒女私情。」
鍾大先生不能不同意,也絕對相信姻緣天定,不可以強求,相反一定要來也沒有人能夠阻擋得了。
傅香君其實是第一次入京,人生路不熟,離開了安樂侯府,一時間難免有點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感覺。
這一次入京,她因為有目的,一路走來雖然一個人,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覺,現在自己目的達到,再加上與憶蘭的一番嬉戲,不但彷徨,而且感覺孤獨。
她到底是一個感情豐富的少女。
沒無目的地走了也不知多速多久,她才突然發覺有人後面跟蹤,原以為錯覺,再走一程,終於肯定。
跟蹤她的是一個年輕道士,一面跟蹤着她一面左顧右盼彷佛本身亦被什麼人跟蹤着。
她實在奇怪,更奇怪的是那個道士四顧並無其它人,看見她回頭望來,竟然向她招手,隨即走進一條小衚衕內。
「這到底是什麼人?」她不由轉身舉步,向那迸走去。
道士在衚衕內等着她,看見她走來,一揖道:「傅姑娘。」
「你是」
「在下陸丹。」道士抬起頭來,果然是鐵御使陸遷的兒子陸丹。
傅香君對陸丹這個姓名並沒有記憶,但印象中卻好像在哪裏裏見過。她心念一轉再轉,終於想起來道:「我在武當山上見過你。」
「在下原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雖然趕不及無極門之戰,仍然被師叔公燕沖天選中,選作入室弟子,傳授六絕,姑娘上山找雲大哥的時候見過一面,只是在下當時並非現在這般裝束。」
一提到雲飛揚,傅香君不禁又黯然神傷,茫然應道:「能夠入道也好。」
她是想起了苦修庵內苦跪三日三夜,仍然得不到苦師太答應,不讓她剃度出家。
陸丹卻道:「在下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哦?」傅香君並不怎樣奇怪,從陸丹方才的舉止,她已經看出陸丹顯然是在逃避什麼。
「家父陸遷」
「鐵御使?」傅香君微嘆道:「劉瑾連你也不放過啊?」
「若非南偷老前輩師徒相救,早已死在北盜與皇甫兄弟手下。」
「我在入京途中已聽到令尊被劉瑾陷害的事,大都為令尊的遭遇難過,只是劉瑾的勢力太大,就是説也悄悄地説,不敢張揚。」
「他自稱九千歲,連皇帝也受他控制,避忌三分,又何況一般的平民百姓?」陸丹咬牙切齒。
傅香君上下又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喬裝留在京城,莫非要找機會報仇?」
陸丹嘆息道:「劉瑾大都在宮內,左右又有高手保護,要殺他談何容易,只是有半分機會,在下也不會輕易放過,況且天下太大,何去何從?」
傅香君安慰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你可以回武當山練好武功再回來。」
陸丹垂下頭道:「武當派連番禍劫,雲大哥又不知在哪裏兒,縱然有苦學之心,也不知道該向哪裏一個請教。」
傅香君聽着亦不由黯然,武當山上的情形的確是這樣。
「雲大哥應該回去的。」她喃喃自語道:「觀日峯決戰獨孤無敵之後,他留在少林寺三年,現在少林寺的事情已然了結,回武當山也是時候的了。」
陸丹詫異地追問道:「雲大哥現在在少林寺?」
「不在了。」傅香君搖頭道:「江湖上的消息看來你知道的實在不多。」
陸丹點頭道:「幾年來都是留在先父左右,京城中江湖人原就不多,同門又少,一般並無往來。」
「難怪連雲大哥助少林寺擊敗白蓮教不老神仙這件轟動江湖的大事你也不知道。」
陸丹苦笑接問道:「那麼現在到哪裏兒方可以找到雲大哥?」
「我也在找他。」傅香君黛眉深蹙,憂形於色。
陸丹多少也聽説過有關雲飛揚、傅香君的遭遇,看見傅香君這樣子,亦有點感慨。
傅香君一聲嘆息,茫然地接道:「也許他已經回武當山了,可是,一路上我都沒有消息。」
陸丹道:「本派方面也沒有。」
傅香君轉問道:「武當派在京城附近的弟子有多少?」
「不足十個。」
「雖然不多,對你應該也有幫助。」
「他們甚至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擔心連累他們?」
陸丹搖頭道:「這是私仇。」
「你錯了。」傅香君一正臉色道:「劉瑾禍國殃民,人人得而誅之,已經成為公敵,為免更多無辜的人受害,俠義道上的朋友都應該聯合起來,看如何對付這個人。」
陸丹詫異地看着傅香君道:「你以為應該這樣?」
「俠義道上的朋友以我所知,都是這個意思。」傅香君反問道:「你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對?」
陸丹搖頭,苦笑道:「我到底不是一個真正的江湖人,但相信很快我便會習慣。」
「你出口不冉在下在上的,已經比較接近江湖人的了。」
陸丹啞然失笑,傅香君接道:「這件事上希望我也能夠助你一臂之力。」
「多謝傅姑娘。」陸丹不由自主地一揖。
「又來這種客氣態度説話了。」傅香君又道:「你是否要到什麼地方去?」
「只是到處走走,看看有什麼消息,想不到遇上傅姑娘。」陸丹目光一轉道:「傅姑娘有事在身?」
傅香君早已留意附近經過的人都投以奇怪的目光,也明白一個少女與一個道士在小衚衕內説話事賞是有些奇怪,應聲道:「已經辦完了。」隨又道:「我們也該走的了。
陸丹點點頭接問道:「傅姑娘現住在什麼地方?」
「我是今天早上進城的。」
「傅姑娘若是還沒有落腳的地方,無妨暫時入佳白雲。」
傅香君稍作考慮,點頭同意,也希望能夠從武當派弟子的口中知道雲飛揚的下落。
雲飛揚若是出現,武當派的弟子是不是多少都會有點消息。想想陸丹連雲飛揚力挫不老神仙這件事也不知道,傅香君不由苦笑,但無論如何,那種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卻已因而暫時消失。
***
在劉瑾的心目中,陸丹當然並不重要,他要對付的人也實在太多,甚至差不多每一天都有一個新對象出現,卻也不覺得怎樣煩惱,有時甚至認為是一種樂趣。
近日唯一令他念念不忘的只是安樂侯與長榮郡主替寧王送龍袍進宮這件事。
袍袖內到底暗藏什麼秘密?劉瑾想不透,也難免一想到便悶悶不樂。
由於他不時都掛在口上,所以每當他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侍候他左右的皇甫兄弟立刻便覺察。
皇甫忠每一次都不表示意見,到底還有一點小聰明,知道這個時候還是不表示意見為妙。
皇甫義卻看不透,從兄長口中知道劉瑾因何悶悶不樂,一心只想着如何表現聰明機智,又怎肯錯過這個機會,隨即問道:「九十歲可是又想起了那件龍袍?」
劉瑾淡應一聲,皇甫義接道:「龍袍內一定藏着什麼秘密。.」
「什麼秘密?」劉瑾向來直截了當。
皇甫義怔在那裏,皇甫忠看在眼裏,不由嘆息在心中,劉瑾目光轉到他臉上,漫心經心地又問道:「最近有什麼特別消息?」
皇甫忠沉吟道:「今天早上季尚書曾經到樊大傅那兒下棋……」
「這是小事……」
「樊太傅言語間對九十歲頗為不敬,甚至説九十歲妄自尊大,顛倒朝政。」
劉瑾反而笑了道:「這等書呆子,老胡塗,起不了作用,不必再理會。」
「都指揮使方誠與同知劉慎昨夜醉酒,對九十歲頗多怨言。」皇甫忠鑑貌辨色,語聲稍沉道:「有關報告已送到,九十歲可要現在過目?」
「不看也知道説我什麼,也不是第一次的了。」劉瑾冷冷地一笑道:「早晚總要找一個機會將他們除去。」一頓,突然問道:「兩位教主什麼時候進來?」
皇甫忠神色不免愛得有些緊張道:「今夜亥正將由崇文門進城。」
「好極了。」劉瑾大喜道:「這件事才是要緊,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消息才到,也正是要九十歲突然高興一下。」皇甫忠恭恭敬敬。
劉瑾大笑道:「他們肯全力相助,又何愁大事不成?」一頓又道:「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九千歲放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
劉瑾點頭道:「都交給你們了。」身子隨即往後一倒,舒舒服服地卧下來。
***
亥正,崇文門外抬來了兩具棺材,看守城門的兵卒都已經換上劉瑾的人,對過暗語無誤,皇甫兄弟立刻吩咐將城門打開,讓棺材抬進來。
抬棺材的八個壯漢其貌不揚,一身仟工裝束絕無破綻,肯定經過一番仔細挑選。
由崇文門造來也是經過詳細考慮部署,一路上都有劉瑾的心腹錦衣衞暗中監視保護,確保安全,遇有可疑人等,立即截查。
儘管如此,為了避免一般人的注意,皇甫兄弟並沒有跟八個壯漢圭在一起,而是從一旁繞開着走。
八個壯漢抬着棺材穿過大街大巷,先進入一間長生店,棺材抬進長生店理所當然,要掩人耳目,這無疑是最簡單最有效的方法。
長生店內有一條秘道,通往一間名為福祥的反貨店內,這條秘道固然工程不少,連接秘道的那間地下秘室也一樣不簡單。
棺材在秘室當中放下,八個壯漢返到兩側跪下,秘室內已等着十多值不同裝束的人,也都連忙跪下來。
一扇暗門即時打開,皇甫兄弟也到了,雖然沒有跪下,也一正臉色,肅立一旁。
棺蓋也就在此際緩緩滑開,毫無聲息地滑落地上,兩個一身金衣,面容乾癌,既高且瘦,殭屍也似的中年人從棺材中坐起來,正是白蓮教不老神仙座下天地人三尊當中的天地雙尊,現在江湖上人稱英海雙妖的仇不限、仇不悔兄弟。
他們一身銀衣現在已轉換金衣,面貌與之前雖然並無不同,膚髮的顏色已顯著地有了變化,原來烏黑的頭髮已變成灰白色,蒼白的肌膚上也浮現出無數的血絲,甚至白多黑小的眼睛也多了一個血環,正好裹着眼瞳,令人看來更覺妖異。
「蓮花淨土,光明極樂,彌勒降世,普渡眾生。」秘室中的白蓮教徒隨即高呼道:
「教主萬福。」
天地雙尊淡然一笑,站起身子,雖然還未找到碧玉令,號召天下所有的白蓮教徒歸順,在歸順他們的白蓮教徒面前,他們已儼然以教主自居。
「皇甫兄弟見過兩位教主」皇甫忠、皇甫義亦不敢怠慢;趕緊上前施體。
「兩位不必多禮。」天尊揮揮手道:「是九十歲派兩位來的?」
「正是。」皇甫忠接道:「九十歲府中已經作好了安排,只等兩位教主」
「有些事是不便在九十歲府中做的。」天尊築了笑道:「京城中的武林中人近日可有什麼行動?」
「沒有。」
「那麼當中可有比較難對付的?」
「得數南宮世家的老太君與崑崙派的掌門人鍾大先生了。」皇甫忠並沒有將南偷也算在內,他們雖然技不如人,但始終認為南倫不過與北盜屬於同一類,不能與老太君、鍾大先生相提並論。
天地雙尊相顧一眼,天尊笑了笑,道:「叫九十歲放心,老大君、鍾大先生我們兄弟放在眼裏。」一頓,轉問那個毛皮店老闆裝束的手下道:「東西都準備好了?」
「回稟兩位教主,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用。」
「很好」天尊又笑了笑,那種笑容令人看來不寒而慄。
「也是時間了。」地尊按着揮手。
兩個白蓮教徒急急轉動牆壁上的一個機括,軋軋聲中,一扇暗門打開,一陣驚懼的小孩子哭叫聲隨即傳出來。
天地雙尊身形同時掠出,腳不沾地,幽靈般飄入暗門內,那扇暗門隨即關上。
那個老闆裝束的人接向皇甫兄弟一揖道:「兩位請」
他們進來的那邊那扇暗門已經打開,皇甫兄弟也沒有多説什麼,舉步走出去。
白蓮教徒魚貫跟在後面,在那扇暗門關閉同時,一陣淒厲的小孩子慘叫聲隱隱約約的從秘室內的秘室傳出出來。
那羣白蓮教徒若無其事,無動於衷,皇甫兄弟聽着卻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喋,他們雖然是黑道中人,也知道天地雙曾在修練一種邪門內功,但想到竟然以小孩子為材料,難免心頭有點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