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英客棧的生意比往常還興隆,樓下大堂也顯得更擁擠。
浪子胡歡離開侯府,比進去的時候更加轟動。
城裏的武林人物,不論目的何在,都難免要趕來看看究竟。
胡歡仍舊住在那間最靠角落的客房裏。
陰暗的走廊一片寧靜,沒有閒雜人等,除了偶爾從大堂傳來的幾聲喧譁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音,靜得就像沒有人住在這裏一樣。
秦十三昂首闊步地穿過走廊,直走到胡歡門前,伸手便將沒有下閂的房門推開。
胡歡正在面窗而立,有人走進房裏,他竟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秦十三"砰"的一聲合上房門,緊緊張張道:“小胡,你是怎麼搞的?你離開侯府,為什麼事先不跟我打個商量?”
胡歡轉身道,"這有什麼好商量的?住在哪裏還不是一樣?”
秦十三道:“住在哪裏都比這裏好,你難道沒發覺這裏有多危險嗎?”
胡歡笑笑道:“我卻認為這裏比侯府安全得多。”
秦十三頓時怪叫起來,道,"你有沒有搞錯?你的腦筋是不是出了毛病?進出侯府,少説也得通過三五道關卡,而方才我到這裏,竟然一路通行無阻,連鬼都沒碰上一個。來的幸虧是我秦十三,若是換了別人,你浪子胡歡還歡得起來嗎?”
胡歡趕緊把窗子帶上,道:“你的聲音能不能低一點?”
秦十三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道:“我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老實告訴你,我就是存心要喊給他們聽聽的!”
胡歡搖頭嘆息道:“你方才能夠順利進來,那是因為他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若是換了別人,就算有十條命、也早就報銷了。”
秦十三嗤之以鼻道:“你也真敢吹牛!你當我不知潘秋貴有幾兩重嗎?你當我不知他那批手下都是些什麼材料嗎?”
胡歡道:“那麼你也總該知道這兩天日月會來了多少高手吧?”
秦十三冷哼連連道:“人是來了不少,高手嘛……哼哼,我可是一個都沒有見到。”
話剛説完,陡聞"嗤"的一聲,房門不啓自開,顯然是被一股陰柔的掌風震開的。
秦十三閃出房,橫掃了空蕩蕩的走廊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在對面的房門上,冷笑着道:
“這又何足為奇?只不過是招普普通通的隔山打牛罷了。”
胡歡道:“招式是很普通,但相隔丈餘出掌,力度又能控制得如此平穩,我相信具有這等火候的人,江湖上已不多見,你能説他不是一名高手嗎?”
秦十三冷笑不語。
就在此時,忽覺一絲勁風拂面而過,只聽"叮"的一響,一根極小的細針竟將一隻飛行的蒼蠅釘在牆壁上。
而且附近的牆壁上已釘了不少同樣的細針,每根針上都有一隻蒼蠅,每隻蒼蠅的翅膀還都在"嗡嗡"地顫動不已。
秦十三呆了呆,道:“這算什麼?”
胡歡苦笑道:“這就是告訴你,現在的聚英客棧已被防守得固若金湯,莫説是人,便是蒼蠅也休想飛進來。”
秦十三呆立良久,忽然閃身進房,將胡歡拖到門後,輕聲細語道,"小胡,這麼一來,你就更危險了。”
胡歡斜瞟着他,道:“為什麼?”
秦十三聲音壓得更低,道,"潘秋貴調兵遣將的目的是什麼?總不會只是為了保護你吧?”
胡歡道:“當然不是,但東西不在我手上,他們動我也沒用。”
秦十三道:“如果他們先將你制住,你不乖乖把東西交出來,成嗎?”
胡歡泰然道:“你放心,時候還沒到,他們絕不可能現在就動手。”
秦十三道:“何以見得?”
胡歡道:“倘若他們現在將我制住,立刻就會變成眾矢之的,而且有侯府虎視在旁,我想他們也不敢。”
秦十三冷笑道:“你倒好像蠻有把握!”
胡歡淡然一笑,道:“我對自己的事一向都極有把握,但你目前的處境卻很讓我擔心。”
秦十三泰然道:“我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胡歡笑得神秘兮兮道:“你有沒有想到,萬一你被水蜜桃閹掉,你或許還可以到宮裏去混混,可是十三嫂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秦十三狠狠地啐了一口,臉紅脖子粗道:“你胡扯什麼!”
胡歡"嗤嗤"笑道:“你也不必氣惱,我只不過是提醒你罷了。”
秦十三板着臉孔道:“我可沒有心情跟你鬼扯淡!我來找你,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你聽,我就説;你不聽,我回頭就走。”
胡歡忙道:“好,好,你説,你説。”
秦十三豎起耳朵,聽聽門外的動靜,方道:“縣裏剛剛接到申公泰召集手下歸隊的密令,這種緊急措施,在神衞營來説是極少有的事。”
胡歡淡淡地道:“八成是侯府派出去的那些人已被他發現。”
秦十三不以為然道:“申公泰不僅武功奇高,為人更是狂傲無比,除非神刀侯親自出馬,如果僅是侯府一些屬下,莫説他還有幾名高手隨行在側,就算只有一人一刀,也絕不至於發令求援。”
胡歡略顯不安地咳了咳,道:“那麼依你看,他要對付的是什麼人?”
秦十三沉吟着道:“我懷疑他極可能要向汪大小姐師徒下手。”
胡歡強笑兩聲,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汪大小姐不過是個後生晚輩,以申公泰的身分,豈會做出那種以大欺小、貽笑武林的事?”
秦十三正色道:“你錯了。汪大小姐年紀雖輕,卻是一派宗師,而且為了胡家的事,兩人互相敵視已非一朝一夕。如非汪家兄弟在朝為官,而汪大小姐門下又有不少權貴子弟,申公泰早就對她下手了。你想,如今有了這個機會,他會輕易錯過嗎?”
胡歡頓足道:“你當初難道就沒料到這兩人在途中可能碰面嗎?”
秦十三嘆道:“那時我只竭盡所能將兩人引出京來,哪裏還顧得上其他的事?”
胡歡垂頭喪氣地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許久,方道:“你現在總可以老實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麼不計一切後果把他們引了來?是為了升官,還是為了發財?”
秦十三道:“都不是,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
胡歡叫道:“為了我?-”
秦十三道:“不錯,你要想報仇雪恨,難道還有比利用侯府和汪大小姐兩股力量還好的方法嗎?”
胡歡瞪着他,道:“我報什麼仇、雪什麼恨?”
秦十三立刻道:“當然是報你們胡家二十年前那段滅門之仇。”
胡歡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胡家的後人?”
秦十三道:“哎?你不是姓胡嗎?”
胡歡氣得狠狠地在茶几上拍了一掌,道:“天下姓胡的多了,難道每個人都是南宮胡大俠的後人?”
秦十三心平氣和道,"別人不是,你是。這可不是我叫你硬充,而是大家都認定你就是那個人。連神刀侯、汪大小姐以及申公泰等人都已深信不疑,你想否認都不行。”
胡歡恨恨道:“都是你做的好事!你有沒有想到後果問題?如果我不是那個人,汪大小姐一到,豈不是馬上就被揭穿?”
秦十三悠然道:“那有什麼關係?到時候申公泰已死,你已變成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再也不會有人找你麻煩,也不可能有人再動你懷裏那批東西的腦筋。至於汪大小姐,她更沒理由怪你,因為你從來沒有承認過你是那個人。”
胡歡氣急敗壞道:“可是你有沒有替汪大小姐想一想,她以後怎麼辦?”
秦十三輕輕鬆鬆道:“她照樣帶着她的徒弟回她的北京,你也照樣扛着你的黃金跑你的江湖,這件事就像根本未曾發生過一樣。”
胡歡急得跳起來,道:“你説得可簡單,申公泰一死,她還能回去嗎?”
秦十三笑眯眯道:“她為什麼回不去?人是你和玉流星殺的,跟她一點點關係都扯不上。”
胡歡楞了楞神,道:“萬一申公泰死不了呢?”
秦十三神色一冷,道:“他非死不可!我匆匆趕來,就是請你趕緊想個辦法,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把汪大小姐這股力量毀掉,否則一切計劃全部泡湯。”
胡歡冷笑道:“很抱歉,禍是你惹出來的,你自己去想辦法吧,我可無能為力。”
秦十三急道:“小胡,緊要關頭你可不能跟我嘔氣!你不是一直都很敬重汪大小姐嗎?
你忍心看她毀在那老賊手上嗎?”
胡歡沉思片刻,猛一跺腳道:“好吧!你説,你叫我怎麼做?是不是想叫我趕去跟她做一對同命鴛鴦?”
秦十三連忙賠笑道:“那倒不必。你只要想辦法説動侯老爺子,請他老人家跑一趟就夠了。”
胡歡頓時叫起來,道:“你病了?神刀侯會置一家老小於不顧,跑去支援不相干的人?
若是你,你肯嗎?”
秦十三道:“我若是侯老爺子,我一定肯。”
胡歡嘆了口氣:“只可惜有一件事你還沒有想到。”
秦十三道:“什麼事?”
胡歡道:“就算神刀侯肯去,金玉堂也絕對不會答應。”
秦十三道:“為什麼?”
胡歡道:“如果金玉堂也跟你我一樣,是個不計後果、孤注一擲的人,他還有什麼資格號稱-神機妙算-?”
秦十三也不禁嘆了口氣,道:“好吧,那麼我們就退而求其次。你不是説這兩天日月會來了不少高手嗎?你不妨跟潘秋貴談談看,叫他抽一部分人去支援一下。你看這個辦法怎麼樣?”
胡歡道:“辦法是不錯,可惜我和潘老闆的交情有限,不便啓齒,我看還是你跟他們説吧!”
秦十三苦笑道:“我更不成。我們一直都是處在敵對狀態,他不暗中把我殺掉,已算對得起我;想開口向他借人,簡直是痴人説夢。”
這時門外忽然有人接道:“秦頭兒言重了。這兩年多次暗中維護之德,潘某感念久矣。
莫説借人,便是想借潘某的項上人頭,潘某也會毫不考慮地摘給你。”
房裏兩人聽得相顧楞了半晌,忽然同時笑口大開,急忙開門迎客,畢恭畢敬地把潘秋貴請進來。
潘秋貴笑容滿面道:“方才那件事已不勞兩位吩咐,敝會曹大哥和楚老弟途中發覺情況不對,立刻便折了回去,並已通令沿線弟兄,全力保護汪大小姐師徒。只是敝會弟兄能力有限,難以擔當大任,只希望馬五兄能早一點趕到。有他在場,那可就安全多了。”
秦十三聽得一楞道:“奇怪,為什麼每個人都把蛇鞭馬五捧上了天?他除了趕趕馬車、耍耍鞭子之外,究竟還有什麼本事?”
胡歡道:“他還會騙人。”
秦十三道:“騙人?”
胡歡道:“不錯,不過他跟你可有點不一樣。”
秦十三小心翼翼道:“哦?怎麼不一樣?”
胡歡一本正經道:“他只騙外人,從來不騙自己朋友。”
六輛破舊的篷車,風馳電掣般奔馳在寒風裏,路面顛簸,輪聲隆隆,車後揚起一片煙塵。
煙塵中十幾匹快馬緊迫不捨,馬上的人一色衙役打扮。為首一名中年捕頭,以刀當鞭,一面催馬,一面大聲喝道:“停車,停車!”
馬五咬緊牙關,連連揮鞭,對後面的呼喝就像根本沒有聽到一般。
他趕的六輛篷車的第一輛,也是其中最破的一輛,破得隨時都有散掉的可能,連他自己都有點擔心。
轉眼間車隊已奔上了一條大道,車行速度更快,後面追騎的距離也更近。
呼喝聲中,陡見馬五的車身一偏,一隻車輪竟然脱軸而出,直向前方滾去。
馬五經驗老到,急忙勒繮。饒是他反應得快,依然不免車仰馬翻,車上衣物銀兩頓時撤了一地,他的人也栽出車外。
後面那五名馭者也都是個中老手,匆忙中一個急轉,硬將五輛篷車安然停在路旁。
緊隨在車後的十幾名追騎,剎那間已將人車團團圍住。
為首那名中年捕頭,縱身下馬,"鏘"的一聲,捕刀出鞘,用刀背輕敲着馬五的肩膀,冷冷道:“馬五,憑良心説,你趕車的功夫還真不賴,只怪你這輛破車實在太不爭氣了。”
馬五忙道:“王頭兒説得對極,在下拼命賺錢,也就是想換輛新車。”
王頭兒似笑非笑地緊盯着他,道:“哦?你倒説説看,你替他們賣命,他們給你多少?”
馬五伸出雙掌,翻動了一下。
王頭兒臉色一寒,道:“什麼?才二十兩?”
馬五點頭不迭,道;"正是。”
王頭兒冷笑,慢慢將捕刀抬起,刀鋒也陡地轉了過來。
馬五慌忙叫道:“王頭兒且慢動手!在下還有下情容稟。”
王頭兒道:“説!”
馬五卻一句話也沒説,只從懷裏取出四隻黃澄澄的元寶,雙手託到王頭兒面前。
王頭兒立刻眉開眼笑道:“原來是二十兩金子,這還差不多。”
他一面説着,一面匆匆四顧。
身旁那些衙役馬上將目光避開,有的甚至調頭轉馬,故意企首眺着遠方。
王頭兒乘機飛快地把金子收進自已荷包,事後還有些不安地朝四周掃了一眼。
就在眾衙役鬆懈之際,突然兩條人影自篷車後疾撲而出,直向荒郊一片樹林逸去。
王頭兒只朝那兩人背影一瞄,立刻喊了聲:“殺!”
眾衙役一聲應諾,六七匹馬同時追趕下去。沒過多久,兩聲慘叫已隨寒風傳到眾人耳裏。
馬五頓時嚇得面如土色,顫聲道:“請王頭兒高抬貴手,這可不關我們弟兄的事。”
王頭兒拍了拍荷包,道:“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們。只要你們乖乖地把這幾輛車給我趕回縣衙,我立刻放你們走路。”
馬五千恩萬謝,急忙命手下弟兄動手修車。
後面那五輛篷車裏已隱隱傳出哭泣之聲。
馬五不禁嘆了口氣,正想去取回那隻脱軸的車輪,手臂卻忽然被王頭兒捉住。
只見王頭兒正兩眼直直地凝視着前面不遠的一片樹林。
馬五這才發覺林中已緩緩走出九匹駿馬,馬上的人個個衣着鮮明,一看就知道大有來歷。
那九匹駿馬不徐不急,並排馳來,轉瞬間已到眾人面前。
王頭兒悶聲不響地打量那些人半響,突然走到一個眉心長了顆青痣的老者前面,道:
“敢問閣下可是錢濤錢大人?”
那老者冷冷道;"你認得我?”
王頭兒滿面堆笑道:“小的王長貫,二十年前曾在大人手下當差-”
錢濤默默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滿了迷惑之色。
王長貴急忙調轉刀頭,將刀柄高高托起,道:“大人請看,這是當年大人親賜的捕刀,小的使用至今,一直未曾更換。”
錢濤彎身接刀,仔細察看了一遍,道:“哦,我想起來了。這是劉知縣任上,為了偵破虹橋棄屍一案,我當時賞給你的。”
王長貴微微怔了一下,立刻賠笑道:“那次大人賞賜的是李順,這一柄是第二年小的追隨大人捕獲趙府血案的元兇,才僥倖獲賞的。”
錢濤笑笑道:“哦,難得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王長貴道:“小的一向以此事為平生殊榮,怎麼忘得了?”
錢濤道,"你今天的運氣不錯,又碰到一件足夠你榮幸一生的事。”
王長貴小心翼翼道:“但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件事?”
錢濤指指身旁一名兩鬢斑白、面色紅潤的老人,道:“這位就是我們神衞營的申統領,你趕緊過來參見吧。”
王長貴當場楞住,所有的人都同時僵在那裏,連車中的哭泣聲均已截然而止。
“鏘"的一聲,錢濤隨手一甩,那柄捕刀剛好還進王長貴懸在腰間的刀鞘裏,顯然是有意提醒他。
王長貴這才如夢乍醒,慌忙跪倒下去,畢恭畢敬道:“德安縣搞頭王長貴,叩請大人金安。”
身後那班衙役也慌里慌張地滾下馬來,一齊跪在地上,一旁的馬五等人也不得不跟着矮了半截。
申公泰好像很滿意地點點頭,淡淡道:“你們都給我站起來回話!”
每個人都乖乖地站了起來,但身子卻一個個彎得像大蝦一樣。
申公泰緩緩道:“這是怎麼回事兒?簡單扼要地報上來!”
他一口京腔,慢慢道來,聲調尖鋭,威儀十足。
王長貴戰戰兢兢道:“啓稟大人,這兩人是朝廷久緝不到的要犯,直到昨天才發現藏匿在本縣境內。圍捕之前,也不知何以走漏了風聲,這兩人竟攜帶家小細軟,連夜逃出縣城。
幸虧小的發覺得早,否則又被這兩個點子溜掉了。”
申公泰道:“喔,你處理得很好,碰到這種事,一定要就地解決,以絕後患。”
王長貴連道:“是是是。”
申公泰看了看那幾輛篷車,又朝遠處那兩具屍體瞄了一眼,道:“活的你帶回去交差,死的就地掩埋。這種場面,可絕對不能落在老百姓眼裏。”
王長貴遲疑道:“這個嘛……”
錢濤截口喝道:“什麼這個那個!有申大人的吩咐,你還怕回去沒法交代嗎?”
王長貴大聲吩咐道:“挖坑,埋人,快!”
十幾名衙役齊聲一諾,倒也很有點氣勢。
應諾聲中,其中兩人很快便從篷車下找出兩把鐵鍬,往馬上的同伴手中一拋,兩匹快馬飛也似的衝了出去。
申公泰瞧得連連點頭道;"你這批手下選得很不錯,做起事來倒也乾淨利落。回去車上的細軟和那二十兩黃金你可不能獨吞,可要好好地打賞他們。”
王長貴身子又彎成了一隻大蝦,臉孔漲得如同紅布一般。
申公泰得意地一陣奸笑,突然喚了聲:“王頭兒!”
王長貴一驚,道:“小的在。”
申公泰話題一轉,道:“這兩天地面上怎麼樣?還平靜吧?”
王長貴道:“託大人洪福,最近倒是沒有什麼大案子。只是自從浪子胡歡那件事傳出之後,江湖人物個個都往崇陽趕。本縣是通往崇陽的必經之路,這幾天難免有些緊張。”
申公泰沉吟着道:“有個姓汪的丫頭,可曾經過這裏?”
王長貴一怔,道:“大人指的可是汪大小姐?”
申公泰哼了一聲,算是作了回答。
王長貴忙道:“回大人的話,聽説汪大小姐昨天一早已經離開新野,如果走這條路,也差不多應該到這裏了,不過據小的猜測,她們師徒路經此地的可能性恐怕不大。”
申公泰道:“為什麼呢?”
王長貴道:“汪大小姐第六個徒弟住在漢川附近,她應該走西邊那條路才對。”
申公泰笑笑道:“你的看法跟你們錢大人剛好相反。”
王長貴一呆,道:“錢大人的看法是……”
申公泰道:“那些丫頭們為了避免被我們堵住,一定會走這條路,而且今天晚上極可能住在德安城裏。”
王長貴大喜道:“小的正怕回程會出毛病,如今有各位大人同行,那就萬一無失了。”
申公泰卻淡淡一笑,道:“可是我的看法卻跟你們完全不同,所以這趟德安不去也罷。”
王長貴臉上立刻現出失望之色。
申公泰突然輕輕道,"你也不必失望。我可以派兩個人護送你回去,不過這兩人的身價可高得很,你可不能虧待他們。”説完,脖子一昂,又是一陣奸笑,縱馬而去……
那兩個挖坑的衙役手腳果然利落,片刻工夫已挖了兩個半人多深的坑。
左邊那具屍體突然睜開眼晴,道:“這個坑得挖得寬一點,-鐵鏘震關東-張一洞太胖,狹了裝不下他。”
右邊那具屍體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又道:“我叫他們用豬血,他們偏偏使羊血,髒腥死我了!”
那挖坑的衙役道:“腥死總比被人殺死好,如果用豬血,早就穿繃了。”
另一個衙役接道:“不錯。你別以為這批老傢伙們老眼昏花,其實一個比一個厲害。尤其是-碧眼神鵰-錢濤,那老鬼不但工於心計,眼光更是高人一等,能夠把他騙倒可真不容易。”
右邊那具屍體忽然道:“喂喂,你挖得太短了。‘游龍劍’陳豪起碼比你我高出半尺有餘,你挖這麼短,叫他怎麼伸腿?”
“鐵鏘震關東"張一洞從第一輛車查看到第三輛,他對車上的人倒不太注意,對東西卻盤算得很仔細,他想估計一下,這一趟他們兩人究竟可以撈多少。
“游龍劍"陳豪倚馬撐劍而立,他的人高,劍也長,遠遠望去好像生了三隻腳。他默默地觀看四周的動靜,也等於在替張一洞把風。
馬五不慌不忙地修整車輪,連看也不看那兩人一眼,直到張一洞走近第四輛篷車,他才突然站起來,向王長貴打了個眼色。王長貴馬上笑哈哈地趕上去,從杯裏取出一隻細而長的藍絨布盒,輕聲細語道:“大人請看,這便是前兩年太原府鄭財神失竊的那十三顆貓兒眼,據説最少也值十萬兩銀子。”
張一洞一聽值十萬兩,急忙將鐵鏘往馬車旁一靠,小小心心地把盒子接過來。盒蓋一掀,晶光奪目,果然不是凡品。
王長貴嘆了口氣,道:“只可惜目標太大,實在吞不下去,否則……”
張一洞忙道:“否則怎麼樣?”
王長貴聲音更低道:“否則小的真想借花獻佛,乾脆拿它孝敬二位大人”
張一洞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忽然道:“你方才説這盒貓兒眼一共多少顆?”
王長貴道:“十三顆?”
張一洞由右數到左,又由左數到右,怎麼數都少了一顆,不禁詫異道:“怎麼只有十二顆?”
王長貴道:“還有一顆鑲在盒子底下。”
張一洞合起絨盒,反過來一瞧,果見晶光一閃,卻不見貓兒眼,而是一支雪亮的槍尖穿篷而出,閃電般刺進了他的胸膛。他想高聲大喊,但他的嘴巴卻已被王長貴從身後緊緊捂住。
就在這時,一條紅衣身影已自最後那輛車中躥出,直撲"游龍劍"陳豪。
陳豪久歷江湖,反應奇快,身形一轉,已閃到馬後,正待挺劍禦敵,卻發覺一根蛇鞭已然捲到,竟將他的腿和馬腿纏在一起。
健馬驚嘶,前蹄趄起,陳豪的身體竟被倒吊起來。
正在此時,紅衣身影已到,但見槍光一閃,已自陳豪背部直貫胸前。
蛇鞭一鬆,健馬潑蹄奪出,陳豪卻躺在地上動也沒動,只兩眼狠狠地瞪着那紅衣女子,嘶聲道:“李豔紅,果然是你!”
李豔紅輕輕拔出了槍,唉聲嘆氣道:“陳大人,你的時間已不多,如有遺言請趕快告訴我,我負責替你帶到北京。”
陳豪咬牙切齒道,"我……我……我只想咬你一口。”
李豔紅道:“那好辦。説著,當真挽起衣袖,當真把一條白嫩細膩的手臂送到陳豪嘴邊,細聲道:“你咬,你咬,給你咬!”
陳豪嘴巴張得蠻大,可惜尚未咬下去便已斷了氣。
李豔紅走到第四輛篷車前,輕輕將車廉掀開。
汪大小姐端坐車中,雖然車中很冷,但她端莊秀麗的臉上卻已有了汗珠。
她身旁擠着四名弟子,其中一人正在擦槍。
李豔紅一瞧汪大小姐的臉色,不禁有點擔心道:“師父,你沒事吧?-”
汪大小姐長長出了一口氣,道:“我擔心死了!這馬五的膽子也太大了,簡直是在玩命嘛!”
李豔紅應道:“可不是嘛?”
一旁那名擦槍弟子卻"吃吃"笑道:“我倒覺得很好玩兒。”
汪大小姐橫了她一眼,道:“好玩兒?你有沒有想到,如果申公泰親自查車,結果會怎麼樣?”
那名弟子赫然道:“不會吧?”
汪大小姐道:“萬一會呢?”
這時馬五忽然走過來,笑呵呵接道:“就算會也不要緊,任何可能發生的情況,我都已作了萬全的準備。"説着,竟突然高舉雙臂,在汪大小姐面前伸了個大懶腰。
只瞧得汪大小姐師徒全都怔住。
誰知他的手臂尚未放下,遠處的官道上便已響起一片排山倒海的輪蹄聲。透過稀疏的樹林,車隊奔馳的雄姿依稀可見。
汪大小姐恍然道:“原來馬五哥早有安排!”
馬五眯眼笑道:“有你在場,我不好好安排行嗎?萬一出了毛病,我回去怎麼向浪子胡歡交代?”
汪大小姐臉孔一紅,慌忙垂下頭。
身邊那五名弟子卻個個變得掩口葫蘆,只是都不敢笑出聲來。
馬五唯恐汪大小姐臉上掛不住,急忙咳了咳,道:“李姑娘,依你看,申公泰他們今夜可能住在什麼地方?”
李豔紅不假思索道:“新安渡。”
馬五道:“何以見得?”
李豔紅道:“若要選一個既可攔截我們師徒、又可監看漢川孫家的所在,還有比新安渡更合適的地方嗎?”
只聽"當"的一聲,那名擦槍弟子一時失神,竟將方才刺殺張一洞的槍滑落在馬五腳下。
原來她正是汪大小姐座下排行第六的孫秋月,也就是漢川大豪孫雷孫大俠的寶貝幺女。
馬五道:“其實你一點都不必驚惶,你看到方才那二是一輛馬車了吧?”
孫秋月點點頭。
馬五道:“那些馬車便是直趕漢川的,他們準備在三個時辰之內,把你府上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通通接走。”
孫秋月怔怔道:“接到哪兒去?”
馬五道:“哪兒安全,到哪兒去。”
孫秋月道:“那麼我們呢?”
馬五道:“我們當然要到新安渡。”
孫秋月一驚,道:“莫非我們還要跟申公泰那些人鬥下去?”
馬五道:“當然要鬥下去,否則怎麼對得起你孫二小姐?”
孫秋月又是一怔,道:“咦?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馬五笑呵呵道:“當然有關係,你剛才不是説過這件事蠻好玩兒嗎?”
新安渡唯一的一條渡船又從對岸搖了回來,去的時候幾乎把船擠沉,回來的時候船上卻空無一人。
這是上面的命令:今天夜裏新安渡不準留客。
岸邊上的“周家老店"當然也不必懸掛招客燈籠,甚至連大門都關了起來。
其實就算敞着門也沒有人敢在這裏進出,因為神衞營的申大人今晚在這兒下榻。
大官過境,地方遭殃,尤其是縣裏的衙役,更是忙得團團轉,明崗暗哨,佈防得滴水不漏,生怕有人驚駕。
新安渡是漢川境內的一個小渡口,除非有特殊事故,平日縣裏的捕快極少在這裏露面。
可是今天,申公泰等人剛剛歇下腳,漢川捕頭何玉昆便已親自趕到,簡直快得出人意料之外。
申公泰不免疑惑地盯着他,道:“你這兩條腿倒也快得很!”
何玉昆躬身答道:“回大人的話,小的腿倒不快,消息卻比一般人靈通得多。”
申公泰道:“哦?”
何玉昆即刻接道:“小的是在巡查途中接獲德安縣飛報,得知大人駕臨敝境,是以才來得如此之快。”
申公泰恍然道,"原來是王頭兒通知你的。”
何玉昆道:“正是。”
申公泰對他的答覆好像還算滿意,緩緩點了點頭,繼續道:“你在路上可曾聽到什麼消息?”
何玉昆道:“大人垂問的可是有關汪大小姐師徒的行蹤?”
申公泰目光一亮,道:“不錯。”
何玉昆道:“據説兩個時辰之前,道人橋附近曾有二十一輛馬車疾馳而過,不知跟汪大小姐師徒有沒有關連?”
申公泰沉吟着道:“二十一輛馬車?那丫頭明知我離她不遠,她還敢如此招搖?”
何玉昆道:“就是因為太過招搖,小的才懷疑這是她們師徒的聲東擊西之計,所以小的猜想她們必定跟在大人後面,不過距離恐怕不會太近。”
申公泰道:“依你看,大概有多遠?”
何玉昆道:“那就得看汪大小姐了,她的膽子有多大,距離就有多遠。”
申公泰聽得連連點頭,對何玉昆的應對錶現,顯然十分欣賞。
這時天色己暗,店小二正好端了一盞燈進來。
何玉昆急忙接在手裏,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
申公泰擺手道:“這種事不必你來擔心,有‘子年斷魂’唐老幺在此,我相信絕對不會有人敢來班門弄斧。”
坐在一旁的一個面容清瘦、身材矮小的小老頭兒淡淡地笑了笑,眉目間卻充滿了高傲之氣。毫無疑問,這人便是以"斷魂砂"威懾武林的唐門老幺唐籍。
何玉昆忍不住對他多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把燈擺在桌上。
申公泰道:“你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消息要告訴我?”
何主昆立刻道:“有。”
申公泰有點出乎意外地望著他,道:“什麼事?你説!”
何玉昆道:“聽説侯大少負了傷,好像是傷在神衞營兩位大人手上。”
申公泰微微一怔,道:“哪個侯大小?”
一直站在申公泰身後的錢濤立刻接道:“他説的想必是侯義的大兒子侯傳宗。”
何玉昆道:“正是他。”
申公泰淡淡道:“哦。”
何玉昆忽然嘆了口氣,道:“聽説他傷得好像還不輕,如果侯老爺子想靠他來傳宗接代,恐伯是沒有指望了。”
他慢慢道來,一副幸災樂禍模樣,就像跟侯家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申公泰忍不住重新打量他一番,道:“你説你叫什麼名字?”
何玉昆道:“小的叫何玉昆。”
申公泰回首道:“錢濤,把他的名字記下來。我看他倒有點當年你的調調兒,將來有機會想辦法拉他一把。”
錢濤立刻向何玉昆使了個眼色,道:“何玉昆,大人要栽培你。你趕快叩恩吧!”
沒等何玉昆跪倒,門外已有人道:“且慢!”
門簾一掀,一個身着長袍馬褂的人切身而入,雙手捧着一堆東西,目光逼視着何玉昆,道:“你的腰牌呢?”
何玉昆一瞧那人手上的東西,急忙在自已的懷裏摸了一把,駭然道:“你是葛半仙……
葛大人!”
那人道:“不錯,我是葛半仙,那麼你又是誰?”
何玉昆道:“小的當然是何玉昆。”
葛半仙道:“如果你真是漢川捕頭何玉昆,你為什麼連腰牌都沒有?”
何玉昆胸膛一挺,理直氣壯道:“誰説我沒有腰牌?我的臉就是牌。我十七歲進衙門當差,今年已經二十八歲,縣裏的百姓哪一個不認得我?"假使大人有疑問,不妨問問錢大人,他當年做捕頭的時候,可曾帶過腰牌?”
葛半仙笑笑道:“好,算你有理。那麼我再問你,你既非強盜,也非珠寶商人,你身上哪兒來的這許多首飾?"説完,"嘩啦"一聲,將十幾件首飾和其他東西全都堆在台案上,燈光照射下,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何玉昆臉孔一紅,道:“這是今天出來查案,崔員外硬塞給我的,想推都推不掉。”
葛半仙道:“哦?有這等好事?是什麼案子?説給我們聽聽。”
何玉昆吞吞吐吐道,"其實也不算什麼大案子。只因為他家裏一個丫頭得了急病死了,崔員外怕事情傳出去不好聽,所以,所以……”
葛半仙道:“所以給你們點東西封嘴。”
何玉昆道:“是是是。”
葛半仙冷冷道:“何頭兒,人命關天,你可不能胡來啊!”
何玉昆忙道;"小的不敢。”
葛半仙從那堆東西中找出張字條,道:“你跟王長貴是什麼關係?你姓何,他姓王,在這張字條裏,他為何稱你昆兒?”
何玉昆道:“他是小的岳父。”
錢濤一旁笑道,"難怪你年紀輕輕就當了捕頭,原來你是王長貴的女婿!”
何玉昆垂着頭沒敢吭聲,一雙眼晴卻偷瞟着台子上的那堆東西。
葛關仙又從那堆東西中找出一根長近一尺的銅管,道:“這是什麼?。”
何玉昆道:“這是小的使用的兵刃。”
葛半仙拿在手上擺弄着,道:“這是什麼兵刃?”
何玉昆突然將腰帶解下來,往銅管上一扣,手腕猛地一抖,只聽"叭"的一聲,聲音清脆悦耳,赫然變成了一條長鞭。
葛半仙仍然面帶迷惑之色道:“如果只是根鞭杆,何需做得如此考究?隨便用棍木棒,效果還不是一樣?”
何玉昆神秘一笑,道:“實不相瞞,這根鞭杆還另有妙用。”
葛關仙道:“還有什麼用處?你不妨試給我們看看。”
何玉昆走到台案前面,從那堆首中揀出一隻最不值錢的琥珀戒指,將那塊褐色的琥珀挖下來,裝進那根鞭杆裏,往後退了幾步,陡將鞭梢一拉,“叮"的一聲,那塊琥珀已牢牢鑲在牆壁上。
葛半仙忙將鞭拿過來,又仔細地瞧一瞧,道;"哦,這東西威力雖然不大,倒也叫人防不勝防。”
申公泰道:“幸虧何頭兒是自己人,否則方才他對準你的腦袋來一下,説不定你現在已經變成葛全仙了。”説罷,哈哈一陣大笑。
葛半仙苦笑着將鞭子朝何玉昆一拋,道:“你趕快把你的東西收起來,到廚房去張羅一下,叫他們快點上酒上菜。申大人難得如此開心,等一會兒你好好敬他幾杯,説不定會有你意想不到的好處。”
何玉昆如釋重負,將東西往懷裏一揣,畢恭畢敬地倒退出去。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依然不見何玉昆前來敬酒。
葛半仙笑着道:“那小子大概喝醉了,把我方才交代他的話都忘光了。”
錢濤端着酒杯看了又看,道:“這酒烈得很,莫説是他,連我也有些醉了。”
申公泰也皺着眉道:“這是什麼酒?後勁兒好像足得很。”
唐籍突然揮掌將窗户震開,喝道:“糟了,我們上了那小子的當了!”
申公泰駭然道,"你説這酒裏有毒?”
唐籍道:“不是酒,是牆上那顆東西。"説話間,取出幾顆藥丸,分別放入眾人的酒杯中。
葛半仙眯着眼睛朝牆壁上望了半晌,道:“那不是一塊琥珀嗎?”
唐籍搖首道:“那不是琥珀,是一塊類似琥珀的五色毒膠。”
葛半仙失聲笑道:“想不那傢伙居然用一種最普通的迷藥,便把使毒的祖師爺唐門老幺給騙倒了。我算服了他!”
唐籍臉色紅了一陣,忽地站起來,道:“各位大人慢慢喝,我到外面去看看。"説著,將那盞燈往旁邊挪了挪,匆匆忙忙地衝了出去。
明燈高懸,爐火正旺,一塊即將溶完的五色毒膠,正在爐蓋上吐着紫色的火焰。
濃烈的毒煙下,八個人全都躺在地上。其中五名侍衞都已被人點中死穴,氣絕身亡。店老闆和兩個店小二則氣息尚存,而且還發着均勻的鼾聲。
唐籍急忙將爐蓋扔出門,然後提了桶冷水,整個潑在店老闆頭上。
店老闆連喘帶咳,半晌才清醒過來,立刻老臉堆笑道:“大人是否要酒?小人這就給您送過去。”
唐籍一把將他拎過來,冷冷叱道:“那個捕頭呢?”
店老闆一看廳裏的情形,不禁嚇了一跳,顫聲道:“哪個捕頭?”
唐籍道:“何玉昆。”
店老闆左顧右盼道:“何頭兒來了嗎?小人怎麼沒看見?”
唐籍呆了呆,道:“你説那個很會鬧酒的年輕捕頭不是何玉昆?”
店老闆搖頭。
唐籍道,"那麼他是誰?”
店老闆道:“小人不認識他,小人還以為他是跟隨各位大人一起來的呢。”
此時神衞營幾名高手均已擁入大廳,每個人都楞楞地站在唐籍身後。只有申公泰大模大樣地坐在凳子上,右手抓着他那柄薄而細長的精鋼寶刀,左手手指不停地敲擊着堅硬的棗紅桌面,神色極其不耐。
唐籍無可奈何地鬆開手,回首望着平日一個個比猴子還精的同僚。
“碧眼神鵰"錢濤忽然大步走上來,把店老闆往椅子上一推,一隻腳踏着椅子邊緣,彎着身子,一副問案模樣道,"你方才説的可是實話?”
店老闆戰戰兢兢道:“小人説的句句實話。方才那人的長相跟何頭兒完全不同,小人絕對不會認錯。”
錢濤道:“哦?你倒説説看,真正的何頭兒是什麼長相?”
店老闆道:“何頭兒只有一隻耳朵,各位大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錢濤點着頭,拉着長聲問道:“聽説他是德安縣王頭兒的女婿,不知是真是假?”
店老闆張大嘴巴,楞了半晌方道:“王長貴只有一個兒子,根本就沒有女兒,哪兒來的女婿?”
錢濤也不禁楞了楞,道:“你不會搞錯吧?”
店老闆道:“絕對錯不了。小人跟王頭兒私交好得不得了,當年他在世的時候,每隔一兩個月,總要趕來看小人一趟。”
錢濤失聲道:“你説什麼?王頭兒死了?”
店老闆唉聲嘆氣道:“已經死了兩年多了。真是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啊!”
只聽"咔"的一聲,申公泰突然將堅硬的桌面抓了個大洞,手掌搓動,木屑紛飛。
錢濤腳也放下了,身子也挺直了,臉色難看得就好像家裏剛剛死了人一樣。
就在此時,一陣急驟的馬蹄聲疾傳而至,只見一個捕頭裝扮的人急急衝進廳門,目光稍一搜索,低頭碎步走到申公泰座前,單膝跪倒,恭聲説道:“漢川縣捕頭何玉昆見駕來遲,請大人恕罪。”
申公泰死盯着他那兩隻完整無缺的耳朵,惡聲道:“你説你叫什麼?”
那捕頭道:“小的何玉昆……”
語猶未盡,但見刀光一閃,那捕頭當場栽倒在地上。
“噠"的一聲,一件東西滾落在申公泰腳下。
申公泰垂首仔細一瞧,竟是一隻檀木雕成的耳朵,雕工精緻,幾可亂真。
沈貞穿過黑暗的院落,興沖沖地衝進房裏。
隱在暗處佈哨的師妹們也一齊跟了進來,每個人都睜着眼睛,豎着耳朵,等待着她的最新消息。
沈貞喘了口大氣,笑嘻嘻道:“師父,告訴您一個好消息,神衞營那些人被馬師伯騙走了。”
汪大小姐即刻替她更正道:“不是騙走,是引走。”
沈貞忙道:“是是。"又喘了口氣,繼續道:“馬師伯花了一百五十兩銀子,買了十五個人,裝扮成我們師徒模樣,簡簡單單就把他們引過江去了。”
汪大小姐皺眉道:“不是買,是僱,是僱了十五個人。”
沈貞連連點首道:“對對,是僱。聽説那十五個人個個都是水中高手,船到江心,人已不見,他們追一輩子也休想追得上。”
汪大小姐沉吟道:“跟在申公泰身邊那幾個人都不是簡單人物,想瞞過他們只怕不太容易,説不定天還沒亮便已折回來,我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沈貞立刻道:“這一點師父儘管放心。就算他們馬上發現真相,至少也得在那邊耽擱一天時間。”
汪大小姐道:“為什麼?”
沈貞道:“馬師伯已在他們的馬匹上動了手腳。”
汪大小姐道:“有唐門老幺在,使毒下藥恐怕都不會有效。”
沈貞"嗤嗤"笑道:“這次馬師伯動的好像是他們的馬蹄。”
汪大小姐苦笑道:“你們這位馬師伯的花樣倒也真不少。”
沈貞道:“他説更精彩的還在後面呢!”
汪大小姐面色一冷,道:“替我告訴他,該收手了,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的。”
眾女弟子同時發出一聲嘆息,好像每個人都意猶未盡。
李豔紅忽然道:“師父,你看申公泰他們在惱羞成怒的情況下,會不會拐到孫師妹家裏去?”
汪大小姐道:“孫家除了一片莊院之外,己一無保留,就算他們趕去也不足為懼。”
李豔紅道:“如果他們放火呢?”
沈貞接道:“沒關係,馬師伯説我們胡師伯有的是金子,舊的燒了,馬上可以蓋新的。”
汪大小姐瞪眼道:“你胡説什麼!你胡師伯哪兒來的金子?”
沈貞道"您不是知道嗎?他懷裏那張圖,少説也有一百萬兩。”
汪大小姐道:“道聽途説,不足為信。縱然真有那批黃金,那也是反清復明的經費,我不相信他會據為已有。”
李豔紅道:“我也不相信。”
眾女立即紛紛附和,每個人都不相信他們所仰慕的胡師伯是個貪財之輩。只有沈貞心裏有幾分懷疑,卻不敢表示出來。
一直未曾開口的孫秋月忽然傷感道:“其實我孫家也薄有資產,重建家園的財力倒也還有。只是我對那座莊園卻有説不出的依戀,真想回去再看它一眼。”
她眼淚汪汪地望着汪大小姐,道:“師父,您讓我回去轉一下好不好?我只要看一眼馬上就回來,絕不耽誤師父的行程。”
汪大小姐嘆了口氣,道:“好吧,讓你回去看看也好。”
孫秋月破涕為笑道:“謝謝師父。”
汪大小姐想了想,道:“沈貞、雪兒,你們兩人對附近的地形最熟悉,明天你們就陪秋月跑一趟。記住,途中不準鬧事,也不得在外流連。”
二女連忙答應。
汪大小姐好像仍有些不放心,停了停又道:“豔紅,你也陪她們一起去。有你在,我比較安心。”
李豔紅微微怔了一下,道:“可是我去了,師父怎麼辦?”
汪大小姐道:“有你這許多師妹陪我,你還擔心什麼?”
李豔紅道:“我擔心師父的安全問題。”
汪大小姐失笑道:“我有你馬師伯和他手下幾十名雄赳赳的大俠保護,你還怕我被人搶走嗎?”
李豔紅道:“我是怕我不在,師父剛剛創出對付申公泰的那招槍法使不出來。”
汪大小姐笑笑道;"你放心,那一招一時半刻還用不到,你們早點回來就好了。”
李豔紅無奈,只好點點頭。
汪大小姐揮了揮手,眾女一鬨而散,房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面對着一盞孤燈,她不禁想起了從末謀面的胡歡。
她只希望胡歡真如傳説中那麼英挺、豪邁、熱情。
當然,她更希望他不是一個貪財寡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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