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玉流星橫卧在牀鋪上,雙腿垂在牀邊。
屋子很寬敞,光線也很充足,兩扇寬大的窗户高高撐起,寬闊的院落一覽無遺。
胡歡將牛車上最後的-批東西也搬了進來,在-張長板凳上一仰,斜瞟着玉流星,道:
“玉流星,你會不會燒飯?”
玉流星有氣無力道:“會。”
胡歡道:“會不會洗衣服?”
玉流星道:“會。”
胡歡道:“會不會縫縫補補的?”
玉流星道:“會。”
胡歡道:“會不會生孩子?”
説完,立刻跳了起來,躲到桌子後面.好像料定玉流星一定會有報復行動。
誰知玉流星卻動也沒動,説話更加無力道:“我……我不知道。”
胡歡愕然,慢慢走近牀邊.道,“你怎麼啦?是不是不舒服?”
玉流星搖頭。
胡歡道:“現在可千萬不能生病,一病就糟了。”
玉流星突然頭一扭,失聲哭了起來。
胡歡-怔,急忙摸了摸她的頭,觸手滾燙,不禁暗暗吃一驚。
玉流星邊哭邊道,“我也不願意生病,可是……可是胡歡故作輕鬆道:“你放心,我看也沒什麼大病,三兩天就好的小毛病,也誤不了什麼事。”
説着,將手指搭在玉流星的脈搏上。
玉流星梨花帶雨地望着胡歡,道:“你會治病?”
胡歡也不理她,只專心把脈.過了很久、才道:“不要緊。只是受了點風寒。不過……”
玉流星忙道:“不過什麼?”
胡歡道:“玉流星,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傷勢是否又嚴重了?”
玉流星不語。
胡歡將玉流星的身子整個挪上牀,隨手把她的腰帶鬆開來。
玉流星急忙推開他的手,緊張道:“你……你要幹什麼?”
胡歡道:“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玉流星道:“不不是那兒。”
胡歡驚愕道:“你莫非又另外受了傷?”
玉流星點點頭,眼淚又滾下來。
胡歡急道:“傷在哪兒?給我看一下。”
玉流星一面護住胸口,一面不停地哭泣。
胡次恍然道:“哦,-定是高飛傷了你.在胸口,是不是?”
玉流星邊哭邊點頭。
胡歡開始解她肋旁的衣釦。
玉流星窘紅了臉,死抓着衣襟不放。
胡歡焦急道:“玉流星,我是替你治病啊!你不許我看傷口,我如何下藥呢?”
玉流星猶疑地瞟着他,道:“你……真的會治病?”
胡歡道:“如果我不懂得一點醫道,你還能活到現在麼?”
玉流星想了想,終於鬆開手,轉頭對着牆壁,用手臂將臉孔遮住。
衣襟敞開,露出了雪白的肌膚,起伏的酥胸被一件大紅的肚兜罩住,肚兜上面繡着一幅鴛鴦戲水圖。
胡歡小心地掀起勝兜,但見乳峯挺聳。兩點猩紅饞涎欲滴,不由得咕的嚥了口唾沫。
玉流星輕聲道:“傷得怎麼樣?”
胡歡這才發現乳下有塊烏黑的傷痕,輕輕在傷痕四周按了按,道:“幸虧你當時閃避得快,否則肋骨少説也要斷個一兩根。”
玉流星道:“嚴重嗎?”
胡歡道:“輕得很。”
玉流星急忙掩上衣襟,紅着臉望着胡歡,道:“好不好治?”
胡歡道:“內服外敷,一劑見效。”
玉流星道:“好像真的一樣!”
胡歡道:“玉流星,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
玉流星嘆道:“好吧,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你要想把那三成收回去,乾脆醫我死算了,我絕不怪你。”
胡歡笑笑道:“可惜我還捨不得呢!”
玉流星眼睛-眨一眨地瞅着他,道:“捨不得金子,還是捨不得人?”
胡歡道:“捨不得患難之交的好朋友。”
玉流星頭-扭,臉孔又拉下來,似乎對“朋友”這兩個宇極端不滿。
胡歡笑着替她蓋好被子,把短刀放在她的被裏,然後抓起了自己的劍。
玉流星急忙問道:“你要上哪兒去?”
胡歡道:“去替你抓藥。”
玉流星緊盯着他道:“你不會溜掉吧?”
胡歡哈哈一笑,道:“笨蛋,我要開溜,還莫如干脆把你醫死,以絕後患。”
玉流星也笑了-笑,又忽然嘆了門氣,道:“我現在己失去自衞能力,説不定在你回來之前,我已被人幹掉了。”
胡歡忙道:“這一點你倒不必擔心,我敢擔保,鐵定不會。”
玉流星道:“何以見得?”
胡歡道:“因為很快就會有人來保護你。”
玉流星訝然道:“哦?誰會來保護我?”
胡歡道:“衙門裏的公差。”
玉流星大吃一驚,道:“衙門裏的人怎會知道我們躲在這裏?”
胡歡道:“是我告訴他們的,我一路上都留下了記號。”
玉流星道:“你既然已將行跡公開,又何必躲起來?住在城裏豈非更安全?”
胡歡道:“你不要搞錯,那些記號,只有秦十三才看得懂,秦十三是我的朋友,我要躲的,當然不是他。”
玉流星道:“那麼你要躲的究竟是準?”
胡歡道、“當然是神機妙算金玉堂。”
他得意地笑了笑,繼續道:“我要讓他急一急,將來談生意的時候,他才不敢在我們面前太囂張。”
(二)
金玉堂獨自坐在侯府餐廳的椅子上,面對着滿桌酒菜,筷子幾乎動都沒動過,彷彿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胃口。
侯府七名管事,全都垂手肅立廳外,個個面色沉重,偶爾有人交談,也儘量把聲音壓低,唯恐驚動了正在火頭上的金總管。
一名廚司端着一盤熱氣騰騰的鴨子走過來,立刻被內務孫管事擋住。他隨手接過托盤,朝其他幾人望了一眼,轉身定進餐廳,小小心心地將盤子放在金玉堂面前。
金玉堂瞧瞧那盤鴨子,又瞧瞧孫管事,皺眉道:“這個時候,怎麼還在上菜?”
孫管事陷笑道:“這是總管最喜歡吃的香茶鴨,本來一早就已做好,誰知-不小心被野狗叼走了,所以屬下又吩咐他們趕做了一隻,但不知火候如何,請總管嚐嚐看。”
金玉堂聽得連連搖頭道:“孫管事,你好糊塗,侯府的廚房,怎麼會有野狗?這種鬼話,你居然也相信?”
孫管事尷尬地笑笑道:“總管責備的是。”
金玉堂道:“你馬上去查清楚,看看廚房裏究竟出了什麼事?”
孫管事恭身退下,臨出門時,金玉堂又道:“順便把田力叫進來。”
沒等孫管事傳話,身着勁裝的田力田管事已閃身而入,只見他腰稈筆挺,充滿了英悍之氣,與舉止斯文的孫管事完全是兩種典型。
金玉堂對待兩人的神態也全然不同,他冷冷的瞪着田力,道:“怎麼樣?”
田力道:“啓稟總管,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那輛車。”
金玉堂冷笑道:“三十六匹快馬,趕不上一輛牛車,你説好不好笑?”
田力險孔難看得活像捱了兩記耳光,顯然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金玉堂道:“城西大道的岔路極少,應該很容易就能菠上才對,而你們已追了兩個時辰,竟然連一絲痕跡都沒摸到,你那羣手下究竟是幹什麼吃的?”
田力忙道:“屬下不僅各岔路均已派人追蹤,連沿途下個村莊,也都命人挨户查過,可是……就是找不到那輛車的下落。”
金玉堂道:“難道那輛牛車會憑空消失掉不成?”
田力目光畏懼地望着金玉堂,顳顬着道:“屬下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説?”
金玉堂道:“説。”
田力道:“該不會是秦頭兒在耍什麼花樣吧?”
金玉堂道:“陝腿陳平曾親眼見過那輛車,難道他也在跟我要花樣不成?”
田力愧然垂首,無言以對。
金玉堂道:“你再多派幾批人出去,無論如何。非把那輛車給我找到不可。”
他冷笑一聲,接道:“如果天黑之前.你們還沒有找到,哼哼,我看你這個管事,也甭幹了。”
田力嚇得冷汗直流,諾諾連聲,應命而去。
金天堂這才拿起筷子,挾了塊鴨子放在嘴裏。
遠處傳來田力發號施令的聲音。
金玉堂搖頭苦笑,朝廳外喚道:“楊管事在嗎?”
恭諾聲中,身型矮胖的楊管事不慌不忙地走進來,此人在江湖上也是知名人士,人稱“袖裏乾坤”楊欣,是金玉堂最得意的得力幫手。
金玉堂疑視着楊欣,道:“依你看,那輛車會不會被秦十三藏起來?”
楊欣沉吟着道:“恐怕不太可能,因為那段時間,一直有我們的人跟在他身邊。”
金玉堂道:“那麼現在呢?他在幹什麼?”
楊欣笑笑道:“聽説正在大發雷霆。”
金玉堂訝然道:“為什麼?”
楊欣道:“因為昨天晚上被他關在七號房的葉曉嵐一早就不見了。”
金玉堂冷笑道:“怪只怪他太小看浪子胡歡的朋友了,葉曉嵐既稱神手,想必精於開鎖之術,區區一個縣牢,怎麼擋得住他?”
楊欣道:“他是否精於開鎖,屬下倒沒聽人説過,據説他的奇門搬運法,已深具火候,莫説小小的幾把鑰匙,就是再大的東西,只伯也難不倒他。”
金玉堂微微怔了一下,突然道:“如果是輛牛車,他能不能搬走?”
楊欣沒有回答,神色卻是一變。
就在這時,孫管事忽然急急衝進來,氣呼呼道:“啓稟總管,可能有外人藏在府裏。”
金玉堂沉着道:“不要急,有話慢慢説。”
孫管事道:“那隻鴨子在沒有出鍋之前,就已被人拿走,府裏的人絕不敢做出這種事來。”
金玉堂緩緩的點着頭,回首朝身後的閣樓望去。
身旁的楊欣不待吩咐,腰身陡然-擰,人已騰身躍起,誰知尚未躍上閣樓,便被一陣掌風逼了回來。
楊欣腳一着地,便已大聲喝道:“小兄弟,我看你還是乖乖下來吧,你跑不掉的。”
只聽“轟”地一聲巨響,閣樓屋頂已被闖了個大洞,幾乎在同一時間,金玉堂也疾如星火般縱上閣樓,雙腳還沒站穩,便見一塊黑點迎面打來,他隨手一抄,觸手一片油膩,赫然是一隻啃了-半的鴨頭。
他狠狠地把鴨頭往地上-摔,人也跟着竄了出去。
孫管事怔怔地望着樓上,道:“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來侯府鬧事?”
楊欣道:“秦十三的侄子秦官寶。”
孫管事驚道:“哎晴,不好,有很多事絕對不能比他傳到秦使三的耳朵裏。”
楊欣道:“所以非得把他抓回來不可。”
話沒説完,矮胖的身形也已衝出廳門。
(三)
秦官寶一路電奔,連頭都不敢回,因為他知道金玉堂那批人離他一定不會太遠,一旦被他們追上,再想脱身只怕比登天還難。
他穿過幾條小巷,終於奔上西郊大路。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一匹烏黑的健馬迎面徐馳而來,馬上一個年約雙十的勁裝少女,美得幾乎使秦官寶當街栽倒,直到那少女人馬擦身而過,他還忍不住頻頻回頭。
馬上的少女卻連瞧也沒瞧他-眼。
突然間,衝出很遠的秦官寶又折回來,追在那少女後邊喊道:“姑娘請留步。”
那少女勒繮駐馬,回首瞪視着他。
秦官寶偷偷朝她背上細長的皮匣瞄了瞄,道:“姑娘可是江大小姐門下?”
那少女鼻子裏哼了一聲,算是給他的回答。
秦官寶忙道:“在下秦官寶,是浪子胡歡的朋友。”
那少女神色一動,急忙調轉馬首。
就在這時,金玉堂已趕到,直向秦官寶撲去。
那少女陡然自馬上翻起,足蹬金玉堂,手取無纓槍,嬌軀剛一着地,槍身已然接起,昂然護在秦官寶前面,長槍挺立,鋭氣逼人。
金天堂也在兩丈開外站定,驚愕地望着那少女。
秦官寶躲在那少女身後,輕輕道:“他就是侯府總管金玉堂。”
那少女道:“哦,原來是鼎鼎大名的金總管!”
金玉堂道:“不敢。”
那少女道:“久聞神機妙算腦筋動得快,想不到身子也不含糊。”
金玉堂道:“好説,好説。”
那少女道:“聽説你昨夜曾經替我師妹解圍,我在這裏先謝謝你。”
金玉堂道:“那只是適逢其會,不足掛齒。”
那少女又道:“但不知金總管能不能也放我-馬?”
金玉堂忙道:“姑娘誤會了,在下的目標不是你,是他!”
他含笑朝秦官寶一指,神態極其灑脱。
那少女也含笑道:“我請金總管放我一馬的意思,是包括我、我的馬、還有他!”
説着,也灑脱地朝身後的秦官寶一指,神態與金玉堂如出一轍。
金玉堂臉色驟變。
這時候府的人己陸續菠到,將兩人團團圍住。
那少女彷彿根本就沒將那批人看在眼裏,依舊昂然挺立,靜待金天堂的答覆。
過丁許久,金玉堂才緩緩道:“始娘知道這個人是誰麼?”
那少女道:“他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浪子胡歡的朋友。”
金玉堂笑笑道:“浪子胡歡是個什麼人物,姑娘想必知道得很清楚,試想他怎麼可能跟一個保定秦家的後生晚輩相交?”
那少女道:“這呵難説得很,據説浪子胡歡交友甚雜。九城名捕秦十三就是他的朋友.秦十三不也正是保定秦家的人?”
秦官寶立刻叫道:“對,對,那是我十三叔,也是浪子胡歡最好的朋友。”
那少女道:“他既是秦十三的侄兒,你想他的事,我能不管嗎?”
金玉堂臉色一沉,道:“姑娘好像存心在跟金某過不去?”
那少女道:“那倒不敢,不過在雙方鬧翻之前,我倒有幾句話想奉告金總管。”
金玉堂道:“姑娘請説。”
那少女道:“家師這次南來的目的,第一當然是要與我胡師伯見上一面,第二就是想登門給侯老爺子請安,順便也想拜會金總管與貴府的各位前輩們,希望今後我們姐妹在江湖上也多個照顧,如果在家師趕到之前,我和金總管為了些小事已先鬧翻,你叫家師還有什麼顏面去見侯老爺於?還有什麼顏面與各位攀交?”
金玉堂雖然足智多謀.一時也被她搞得暈頭轉向,不知如何作答。
那少女笑了笑,又道:“更何況金總管曾經跟敝師妹言及有意要和家師合作,萬一彼此傷了和氣,雙方的合作計劃,豈不是也要胎死腹中?”
金玉堂聽得搖搖頭,對眼前這個少女,不得不另眼相看,那少女忽然環目四顧,神態傲然道:“如果金總管非要抓破臉不可,為了師門榮譽,我也只有捨命相陪,不過我自信在我躺下之前,貴手下起碼也得死傷十之八九,一旦鬧出人命,大錯鑄成,縱然家師肯登門負荊請罪,也已了事無補,但願金總管能體會到事情的嚴重性,凡事還請三思而後行。”
她佩佩而談,非但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金玉堂,甚至連勝負以及後果,也做了強烈的暗示。
金玉堂這才發覺這少女遠比他想象中要厲害得多,不禁仔仔細細地打量她一番,道:
“不知姑娘在令師門下,排行是第幾位?”
那少女道:“金總管又何必多此一問,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麼?”
金玉堂神情不由一震,道:“你……莫非就是名動江湖的沈貞沈姑娘?”
此言一出,四周立刻響起一片騷動。
秦官寶更是目瞪口呆,險些連口水都淌下來。
沈貞淡淡一笑,道:“只希望金總管莫要失望才好。”
金玉堂呵呵一陣苦笑,道:“不敢,不敢,姑娘高見,金某佩服之至。”
沈貞道:“沈貞言盡於此,是敵是友,就看金總管了。”
金玉堂沉默片刻,終於嘆了口氣,道:“好,這個面子就賣給姑娘了,兩位請吧!”
説完,手掌一揮,眾人立刻讓開一條去路。
沈貞翻身上馬,匆匆道了聲:“承情之至!”隨手將秦官寶抓上馬背,縱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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