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如刀。
刀,就掛在他的馬鞍上。
馬走得很慢,刀鞘輕敲著馬鞍,發著叮叮噹噹的聲響,彷彿正在為他慶幸,慶幸他能夠平安脫險。
任何人能夠逃出“飛龍閣”的追殺,都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更何況他還賺了一匹駿馬,-柄上好的鋼刀。
所以他很興奮,雖然經過了一天兩夜的苦戰,卻連一點倦態都沒有。他決定到了下個鎮集,就將馬匹和鋼刀賣掉,至少也可以賣個百十兩銀子,他要用這筆錢好好享樂一番;先找間客棧舒舒服服的洗個熱水澡,然後再找個女人,找個比小翠花更美的女人。
一想到小翠花,他就不禁嘆了口氣,那女人實在太美了,從上到下幾乎沒有一個地方不美,只可惜她是“飛龍閣”杜老大的女人,別人連看都不敢多看她-眼,而他卻糊裡糊徐地上了她的床。
幸虧他膽子並不太大,逃命的本事也高人一等,當他發覺事情真相之後,連腳都沒敢沾地,直接便從床上撲向後窗,總算沒有被枚老大派出的殺手堵住。
現在,他已遠離“飛龍閣”的勢力範圍,那些殺手非死即傷,對他早就不構成威脅,唯一讓他擔心的是那女人會不會為他害相思病;因為他以一向自認為是個很不錯的男人,一般女人對他的興趣都濃厚得很,尤其像小翠花那種寂寞的女人。
但他發誓只要杜老大一天不死,他就絕對不再踏入“飛龍閣”的地盤。他並不是不敢,而是不願意再做無謂的冒險,他認為像他這樣聰明,這樣能幹的人,應該做些有益武林的大事,不能永遠為了女人和一些小錢而浪費自己的生命,他愈想愈有道理,幹是抖疆催馬,只希望早一刻趕到下面的鎮集,好好輕鬆一下,等疲勞完全恢復以後,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就在這時,坐騎忽然發出一聲驚嘶,前蹄也陡然騰起,他想也沒想,“嗆”地一聲,鋼刀出鞘,人也閃電般隱入路旁的樹林,
北風呼嘯而過,山路上冷冷清清,只有路中間躺著一個人,一個胸部已被一柄利劍貫穿的死人。
他環顧四周良久,才小心翼翼的走過去。
那人血液尚未完全凝固,看上好像剛剛斷氣不久,左臂上一對金環正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右手緊握著-個染滿鮮血的小包,雙目直直的凝視著那個小包,一副死也不肯放手的模樣。
小包裡究竟是什麼東西值得那人如此重視?
他用力扳開那人的手指,剛想打開小包看個明白,樹林裡突然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呼喚:
“年輕人,請把那個小包遞給我!”
他不禁嚇了一跳,急忙橫刀轉身,只見一棵老樹下一個老人正在向他招手。
那老人滿身血跡,面色蒼白,顯然已經身負重傷。
他是個心腸很軟的人,對一個負傷老人的請求當然不會回絕,於是大步走亡去,很快的把那個小包雙手託到那老人面前。
那老人看著那個小包,原本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紅暈,眼睛裡也有了神采,忽然凝視著他道:“你可以幫我做一件事嗎?”
他不假思索道:“當然可以,什麼事?請說!”
那老人道:“請你儘快把這個小包交給我的人,我知道這件事很危險,可是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沒有別人可託了!”
他低下頭,他在考慮,因為他對“危險”這兩個字一向都很敏感。但最後他還是忍不住道:“好,我答應你,不過你總得先告訴我,你是誰?你的人又是誰?”
那老人仰天長嘆道:“我……就是關正卿!”
剎那間他的人整個楞住了。只因為關正卿不但是武林中人人崇敬的大俠,也是當今江湖上最大幫派“日月會”的領導人物之一。
他不禁肅然起敬道:“原來是關大俠,真是失敬得很,這件事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我胡歡就是拼著一死,也要把這件東西交到日月會手上。”
關正卿眉頭忽然微微皺了一下,道:“你說……你叫什麼?”
胡歡挺起胸膛,道:“胡歡,古月胡,歡天喜地的歡!”
關正卿沉默了,過了很久,才淡淡道:“原來你就是浪子胡歡!”
胡歡大喜道;“想不到關大俠居然也知道在下的姓名,當真是榮幸之至。”
誰知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關正卿猛然撲了過來,雙手牢牢地把他那隻拿著小包的手腕扣住,人也慢慢地倒了下去,雙手卻死也不肯放鬆。
胡歡又楞住了。
關正卿的雙手愈來愈冷,身體愈來愈僵直,臉孔比原來更蒼白,一雙無神的眼睛瞪視著蒼空,目光中充滿了怨恨,彷彿至死還在怨恨著老天對他的不公,怨恨著自己臨終之前的“所遇非人”。
胡歡終於漸漸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的心忽然開始發冷,眼眶卻開始發熱。
夕陽西沉,山風更厲,遍地枯葉片刻間已將關正卿的屍體掩埋起來,只剩下一雙蒼白的手依舊留在外面,依舊牢牢的扣在胡歡的手腕上。
胡歡突然感到-陣從未有過的悲傷,胸中一陣刺痛,眼淚一顆顆地淌下來。
他一直認為他的人並不算壞,他輕財而重義,心地善良又富有同情心,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縱然有時為了生活而走走黑路,那又跟這些大俠有什麼關係?他為什麼這樣不相信他?為什麼臨死都不能相信他一次?
為什麼?
他氣憤地撬開那雙刺痛的手,將染滿鮮血的小包在懷裡一揣,瘋狂般奔出樹林,-它身上馬,箭一般的衝了出去,轉眼便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