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沐在月色中,那張臉龐更顯得蒼白,簡直就像是抹上一層白堊。
他穿過房門,走下石階,踏著那條碎石花徑往院外走去。
他走得是那樣從容,每一步都是踏在碎石之上與常人無異。
雖然他左眼是一支沒有的假眼,可是他那支右眼卻是並無任何問題。
若說他是一個瞎子,也只能夠說是半個瞎子。
但這個秘密已經與勞紫霞的死亡埋葬,又還有誰知道?
他既非無翼蝙蝠,到底又是什麼人?
碎石在月光下閃光,驟看來,就像是無數的寶石。
蝙蝠的腳步放得很輕,彷佛恐怕將這些寶石踩碎一樣。
再前行半丈,來到了花徑當中,蝙蝠輕盈的腳步突然變得沉重。
碎石在他的腳下粉碎,他的腳步同時停下來。
停得是這樣突然。
旋即他仰眼天望,突然道:“我雖然並非是真正的瞎子,真正的無翼蝙蝠,可是我的耳朵亦靈敏得很。”
天下冷月疏星,他看來雖然像在喃喃自語,但這些話卻絕無疑問是有對像,有目的而說。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風吹樹葉蕭騷,並沒有人聲,也沒有回答。
蝙蝠稍待了片刻,冷然一笑,道:“你還不現身,難道要我迫你才出來?”
語聲甫落,左邊丈外花木叢中冒起了一個人。
一個黑衣人,老人,臉龐上佈滿皺紋,有如刀刻,一頭白髮飛舞在夜風之中。
蝙蝠目光一落,一怔道:“是你?”
黑衣老人亦一怔,道:“你竟認識我?”
蝙蝠一字字的道:“王無邪!”
黑衣人竟就是酒樓惡戰,斷腸亡命無邪有毒──王無邪!
他盯著蝙蝠道:“你若是瞎子,我只怕也是。”
蝙蝠冷笑道:“不要告訴我,你沒有聽到勞紫霞的說話。”
王無邪笑道:“那麼我告訴你,在半個時辰之前,我已經藏身花木叢中,你們方才的說話,我都聽得很清楚。”
蝙蝠脫口一聲:“不好!”
王無邪道:“在未被發現之前你確實不好,而現在,不好的卻是我了。”
蝙蝠道:“我的那一聲不好,正是替你說。”
“有勞!”王無邪難得這樣子客氣。
蝙蝠陰陰一笑道:“你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多禮。”
王無邪道:“禮多人不怪,是不?”
蝙蝠頷首,陰笑道:“你是不是想與我為敵?”
王無邪道:“我們河水不犯井水,犯下著拚起來。”
“本來是的。”蝙蝠笑容更陰森。“可惜你來得實在早一些,方才所聽的也實在多一些。”
王無邪乾笑,道:“我這個人的記性一向不怎樣好。”
蝙蝠道:“我恰巧相反。”
王無邪再一聲乾笑。
蝙蝠接說道:“一個人記性太好,並不是一件受歡迎的事情。”
王無邪道:“要看對什麼人。”
蝙蝠道:“對你呢?”
王無邪道:“不是。”
蝙蝠忽問道:“你是勞傢什麼人?”
王無邪沉聲道:“仇人!”
蝙蝠又一怔,脫口道:“又是怎麼一回事?”
王無邪道:“殺虎口追魂十二煞,你可有聽說過?”
蝙蝠頷首道:“十二煞的名氣,以我所知也不在小。”
王無邪道:你當然也知道蕭七與勞紫霞聯手殺掉他們一事。
蝙蝠搖頭道:“這個不知道,是近年發生的事情?”
“兩年之前。”
蝙蝠笑道:“看來我的消息實在不夠靈通。”
王無邪道:“只是因為對你來說,這些不過是小事,與你亦無關係。”
蝙蝠道:“難道你有關?”
王無邪道:“十二煞的老大是我兒子的小徒弟。”
蝙蝠道:“那是攀關係……”
王無邪道:“我兒子也實在傳了他好幾手。”
蝙蝠道:“那是認真了,王老頭。”
王無邪道:“所以他們的被殺,我兒子不能不過問。”
蝙蝠沉吟道:“我不知道你那個兒子的武功如何,蕭七的斷腸劍卻知道非同小可。”
王無邪道:“若非好逸惡勞,他們拚一個同歸於盡應該就不成問題。”
蝙蝠道:“蕭七沒有死,你那個兒子據知已伏屍他劍下。”
“事實!”王無邪沉下臉。
蝙蝠道:“聽說你好像就只得王十洲一個兒子。”
“也是事實。”
“所以你一定會我蕭七算賬,至於勞紫霞,當然也一樣不會放過了。”
王無邪道:“所以我今夜找到來這裡。”
蝙蝠道:“你當然不是那種輕重倒置,做事一些也沒有計劃的人。”
王無邪不待答話,蝙蝠說話已接上。“也當然不會避重就輕,先揀容易對付的動手。”
王無邪冷笑不語。
蝙蝠接道:“所以你第一個應該我蕭七,而不是勞紫霞。”
王無邪冷應道:“我經已找過蕭七了。”
蝙蝠笑問道:“是不是在太白樓?”
王無邪盯著蝙蝠。不作聲。
蝙蝠繼續說:“太白樓一戰,驚天動地,最後你捱了蕭七一劍,破牆倉惶逃去,是不是?”
王無邪冷冷道:“你的消息倒也靈通。”
蝙蝠道:“蕭七其實也勝得很險,他劍長三尺三,也就因為你疏忽了那三寸,結果就傷在那三寸的劍尖下!”
王無邪詫異的盯著蝙蝠,奇怪他知道得那麼多。
蝙蝠接說道:“三寸不足以致命,只是你成名後已很少流血,慌亂間亂了方寸,以為受傷已很重,所以才會有先逃命去,傷愈後再打算之念。”
王無邪悶哼道:“你倒是很清楚。”
蝙蝠忽然搖頭道:“其實你當時再戰下去,未必就不能夠擊殺蕭七,拚一個同歸於盡,更是一定沒有問題。”
他一頓接道:“蕭七的斷腸劍雖然很不錯,論功力,仍然是遜你一籌。”
王無邪沉吟不語。
蝙蝠又說道:“但你那一走,卻就敗定了。”
王無邪道:“我不戰下去並不等於敗,生死之戰,在未分出生死之前,又焉能夠分出勝敗出來?”
蝙蝠道:“我的說你敗定了,也就是說你死定了!”
王無邪冷笑道:“現在我不是仍活得很好?”
“不好!”蝙蝠陰森森的一笑。“你不該擊出那一拳的,不過那也怪不得你,一個人要逃命,當然是以快為主,至於有什麼後果,又豈會考慮得那麼清楚?”
王無邪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應該明白的。”蝙蝠一再搖頭。“武功太好有時候也不是一件好事,既然沒有什麼不能夠以武功來解決,就不會多花心思,也所以一個人越狡猾,武功就必然越差,因為他必須以狡猾來補充武功的不足,例外當然有,卻不多。”
王無邪只是聽,沒有插口。
蝙蝠接道:“你的武功應該在我之上,所以在我面前你最好也少弄心機。”
王無邪道:“我看得出你很狡猾。”
蝙蝠轉回話題:“劍入腹三寸,傷勢本是輕的,但那麼一拳擊出之後,傷勢一定會加重。”
王無邪冷笑。
蝙蝠道:“太白樓的牆壁不是那麼容易擊塌的,那一擊的回力有多大,我當然沒有你的明白,但那與一個高手互較內力,我相信並無多大差別。”
王無邪只是冷笑。
蝙蝠道:“蕭七斷腸劍下從無活口,那是因為他刺的必是要害,劍刺在要害之上,即使不致命也應該不會太輕,若是他經驗夠,當時追上去,你絕不會活得到今天。”
王無邪連聲冷笑,道:“話是這樣說……”
蝙蝠截道:“像你這樣的老江湖竟然會犯此過失,我也替你難過,今夜你到來,不是想先殺勞紫霞,再拚命搏殺蕭七?”
王無邪沒有回答。
蝙蝠道:“到你這個地步本該就這樣做,但你選擇這個時候到來卻是你的大不幸!”
王無邪又一聲冷笑,道:“你的廢話說完了沒有。”
蝙蝠道:“不是廢話你是怎樣的一個人難道我還不清楚。”
王無邪道:“你……”
蝙蝠又截道:“你的傷勢若是不嚴重,絕不會連對付一個勞紫霞,也要在花木叢中等候機會,也絕不會在我催促下才現身出來,更不會與我多作廢話。”
王無邪的面色更難看。
蝙蝠道:“我若是在門外遇到你,還有商量的餘地,但現在,我卻是非要你命不可!”
他一字一字接道:“你知道的已太多!”
王無邪道:“我知道些什麼?”
“最低限度,你已知道我並非一個真正的瞎子,並非真正的無翼蝙蝠。”
“這個──”“你知道要一個人守秘,最有效的方法是什麼?”蝙蝠一頓自接道:
“殺人滅口!”
王無邪閉上嘴巴。
蝙蝠仰眼望天,道:“時間已經下早了!”
語聲未落,花樹叢一分,王無邪一步跨出,道:“好,我與你拳腳上拚過死活!”
蝙蝠道:“我拳腳雖然也很不錯,但還是不如我的刀上功夫好!”
王無邪道:“早看出你沒種。”
蝙蝠笑道:“激將之法,對我是沒用的,我若是有種,根本就不會冒充別人!”
王無邪厲聲道:“你到底是那一個,報上名來!”
蝙蝠道:“你不是說我沒種?”
王無邪怒道:“說!”
蝙蝠道:“你人都要死了,還問來作甚?”語聲一落,雙刀出鞘,嚇嚇左右各自挽了一個刀花。
閃亮的刀光觸目生寒,王無邪目光落在刀上,面色一變再變。
蝙蝠雙刀隨即劉指向王無邪,道:“無邪有毒,奪魄勾魂,江湖中人聞名色變,我早就想領教領教。”
王無邪道:“藏頭縮尾的人,又怎配做我的對手?”
蝙蝠道:“可惜現在你又非要還手不可,看刀──”聲落刀出,兩團刀花一齊滾向王無邪,人就裹在刀花之內!
王無邪抽身急退!
不過眨眼之間,他方才置身的地方,所有的花樹俱已被刀花絞碎!
蝙蝠刀勢未絕,連人帶刀蝙蝠般飛起來,雙刀如翼,疾斬而下!
左刀十七,右刀十八,凌空三十五刀,其快無比,刀刀致命!
他右手用刀固然靈活,左手用刀竟然並不在右手之下!
王無邪邪只有閃避,身法顯然已沒有戰蕭七那時候靈巧。
與蝙蝠比較起來,亦顯然有所不及。
蝙蝠看得出,雙刀翻飛,緊追王無邪!
刀過處,碗口粗大的樹木“刷”的就斷下,那蝙蝠刀的鋒利實在難以想像!
王無邪百刀閃過,周圍三丈已變成一片空地,斷下來的枝葉在刀上幾乎全都粉碎。
他就是沒有受傷,要閃避這麼迅速,這麼鋒利的雙刀相信也不容易,現在他更就完全沒有招架之能。
再閃百刀,王無邪已滿頭汗落淋漓。
蝙蝠雙刀繼續搶攻,突然道:“你赤手空拳打遍天下的本領那裡去了?”
王無邪一聲不發,倒踩九宮,在雙刀之下連連閃避。
蝙蝠接道:“反正都是一刀,何必要我浪費這些時間?”
王無邪仍下作聲,乘蝙蝠說話空隙欺人,拳腳齊施,回手一輪搶攻。
他到底是高手之中的高手,一有機會,立即就搶制!
蝙蝠一聲冷笑,雙刀護身,王無邪的拳腳便攻不了進去,接將雙刀一翻,左刀斜截,右刀便向王無邪拳腳的空隙切入!
王無邪的拳腳向稱無懈可擊,但一輪搶攻,傷口亦牽,奇痛徹骨,拳腳才不由一慢,露出空隙來。
那剎那他亦知道不妙,抽身急退,正好閃過那切入一刀!
他拳腳本來堅硬如鐵,裂石開碑,可是蝙蝠雙刀卻鋒利非常,而所用刀法尤其詭異,一刀劈出,整把刀就像變成錐子一樣,剎那間就變得就像是錐出去!
王無邪若是一拳硬接,隨時有可能擊在刀鋒上。
那絕無疑問,蝙蝠絕不是因為應付他的拳腳才將刀用成那樣,可是,武林中又有那一派的刀法是那樣子?
他心念一轉再轉,身形再退三退,靈光一閃,突然道:“你用的不是刀法,是劍法!”
蝙蝠的目光應聲一寒,刀用得更急!
王無邪一面閃避,一面道:“能夠將劍法用作刀法,又那麼靈巧,你本身當然亦是一等一的高手!”
蝙蝠沒有回答,雙刀一旋一慢!
王無邪籲一口氣,接道:“武林中以我所知,只有一個人的劍法是那樣!”
一陣急風即時吹至,吹起了他的蒼蒼白髮,也吹來了一陣急遽的馬蹄聲!
蝙蝠目光更寒,刀勢卻更慢,也不如是因為聽到了馬蹄聲,還是因為王無邪的說話影響。
王無邪的拳腳亦相應緩下道:“你聽到了馬蹄聲,有人正向這兒趕來,說不定是蕭七!”
蝙蝠道:“那又怎麼樣?”
王無邪道:“憑你的武功,在來人趕到來之前,絕對殺不了我,來人一到,我固然走不了,你未必就可以脫身,我們來一個交易如何?”
蝙蝠道:“說!”
王無邪道:“我們各走各路,就當作沒有這件事發生,我也絕不會將你的秘密說出來!”
蝙蝠道:“你真的知道我是什麼人?”
王無邪道:“除了──”兩個字才出口,眼前刀光大盛,蝙蝠看似停下的刀勢突然暴展!
他的人亦與刀疾飛了起來,一團光球般滾向王無邪?
這一快尖銳之極,由慢得幾乎已接近停頓,突然快得有如離弦疾箭!
他每一分的肌肉簡直都在動,每一分的氣力簡直都已經完全用出來!
王無邪若是看到的臉,一定會看得出他在準備全力一擊。
可惜他看到的只是蝙蝠的臉,藏在這張臉之下的那張臉的表情,他完全看不到。
感覺下妙的剎那,對方已動了!
王無邪看在眼內,一聲驚呼,身形疾往後暴退,一退就是兩丈,身形未盡,但後背已抵住牆壁!
他的身子旋即貼著牆壁,往上拔起來!
蝙蝠的身形卻此他更迅速!
人到刀到,雙刀“刷刷”飛滾,百二十七刀連環砍出,沒有一刀的角度相同,組成了一道嚴密之極的刀網!
王無邪無論怎樣閃避,都絕對閃不出這道嚴密的刀網了。
他藏頭,縮胸,甩雙臂,“鷂子翻身”“鯉魚倒穿波”剎那間連換了二十七種身法,整個身子簡直在半空中飛舞!
腹間未完全痊癒的傷口,立時又裂開,鮮血已湧出,染紅了他的衣衫!
他混身的衣衫亦迅速被鮮血溼透!
鮮血從數十個傷口疾湧了出來,蝙蝠百二十七刀之中,最少有三分之一砍在王無邪的身上!
王無邪驚呼,怒吼,聲音突然間斷絕,爛泥一樣倒摔在地上!
他腹部所中的一刀顯然最嚴重,腸臟亦流出斷下!
蝙蝠冷笑道:“蕭七的是斷腸劍,我的是斷腸刀!”
刀勢未絕,人卻暴退!
到他退出三丈外,雙刀之上已一滴血也沒有。
每一柄蝙蝠刀都絕無疑問乃是刀之精品,殺人不沾血!
他雙刀接入鞘,雙袖卻暴展,凌空一拔,掠上滴水飛簷,再一個起落,已翻過屋脊。
也就在這個時候,蕭七、雷迅、韓生三人已先後掠上那邊牆頭。
他們都聽到了王無邪的驚呼喝聲,雖然不知道那是發自王無邪,卻也絕不以為是發自蝙蝠。
蕭七救人心切,力夾馬腹,那匹馬是他們途中買來,跑到這時候,亦將近筋疲力盡,但是給這一夾,仍然不由自主加快!
馬快如箭,筆直撞在牆壁上,濺血倒下,在馬快要撞下牆上牆壁之前,蕭七已然在馬鞍上拔起身子!
韓生、雷迅雙騎緊接追到。
雷迅胯下馬未奔至,已屈膝倒下,韓生的一匹奔至牆邊,亦口吐白沫,搖搖欲墮。
他們已無暇多管,先後掠上了牆頭。
金刀出鞘,銀劍亦迅速出鞘?
蕭七未上牆頭,劍已撤出,在牆頭一點,身形便翻滾下!
他看到了那遍地的破碎枝葉,目光再轉,就發現混身鮮血的王無邪!
“哪一個?”他輕叱,身形揀前,到他看清楚,不由得怔在當場。
雷迅、韓生相繼落在蕭七的身後,方待問什麼,蕭七已伸手,道:“火摺子!”
韓生應聲取出一個火摺子剔亮,走前幾步,目光一落,不由失聲道:“王無邪?”
蕭七一面接過火摺子,一面道:“不錯就是他!”
雷迅搶著問道:“怎麼他會倒在這兒?”
蕭七沉吟不語。
韓生接問道:“是誰有這個本領,將他擊殺在這裡?”
蕭七道:“蝙蝠!”
韓生擊掌道:“不錯,一定是蝙蝠!”
雷迅道:“可是”語聲突然又停下。
蕭七這時正將手伸向王無邪的鼻端。
氣若游絲,但到底還是有氣,蕭七當機立斷,右手劍插地上,右手將火摺子交給韓生。
他雙手接翻,一齊按在王無邪的氣門上,一股內勁同時透了過去!
雷迅忍不住問道:“這是幹什麼?為什麼要救這種惡人?”
蕭七並沒有回答。
韓生一旁應道:“蕭公子一定是要從他的口中知道什麼。”
語聲未落,王無邪已發出一聲呻吟,睜開了一雙眼睛。
他的眼神已變得混濁不堪,盯著蕭七,終於道:“是假的……”
語聲嘶啞,但仍然能夠聽得出。
蕭七急問:“你說什麼是假的?蝙蝠?”
王無邪沒有回答,眼蓋一垂,氣息亦終於斷絕。
蕭七緩緩將雙掌收回,默默的盤膝呆坐在那裡,一動也都不動了。
雷迅等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了,道:“那是什麼意思,蝙蝠怎會是假的?”
蕭七如夢初覺,道:“是假的亦不足為奇。”
雷迅道:“哦?”
蕭七道:“我們不妨想一想,那個蝙蝠是不是很不像個瞎子?”
雷迅沉吟道:“現在說起來,倒也是不錯。”
蕭七道:“那天拂曉我們在古道上緊追在他身後,穿過樹林,奔到江邊,結果卻被他掠上一葉小舟,消失在煙霧深處。”
雷迅道:“不錯是這樣。”
蕭七道:“當時他在樹木叢中迅速的穿插,連我們也得小心以免撞在樹幹之上,可是他卻彷佛量度過一樣,一路上並沒有與樹幹撞著,樹木並不會出聲警告,也無人一旁指引,他若是一個瞎子,這簡直不可思議。”
“有道理──”雷迅摸著鬍子。“怎麼我們一直都沒有想到?”
蕭七微喟道:“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們當時只怕根本就忘記了他是一個瞎子,一心只想將他截下來,問清楚雷姑娘的下落。”
雷迅道:“不錯是這樣。”
韓生插口道:“王無邪的說話會不會是其他的意思?”
蕭七道:“亦未可知,不過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好像他那樣的高手,雖然是身負重傷,生死一線,神智在臨終之前必然仍能夠保持相當清醒,而我們方才正是談及蝙蝠。”
韓生一面黠頭一面道:“說話回來,他怎麼走到這裡來?”
蕭七道:“只怕也是為了要殺勞紫霞。”
韓生奇怪道:“他們之間有仇怨?”
蕭七道:“勉強來說是有的。”
韓生道:“蕭兄也清楚其中原因?”
蕭七道:“原因之一也是為追魂十二煞算帳。”
追魂十二煞的老大也就是王十洲的徒弟。
韓生道:“王十洲不就是王無邪的兒子?你們那次打起來莫非……”
蕭七道:“他為追魂十二煞算賬的原因之一。”
韓生道:“如此說來,王無邪的找上勞紫霞,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的了。”
蕭七道:“對於王十洲死亡的前因後果他當然已經調查清楚。”
韓生道:“這就奇怪了,他應該先解決你才是。”
蕭七道:“惟一的解釋就是,太白樓一戰,他所受的傷,比我們所推測的要重很多。”
韓生道:“他逃生之時,並不像傷得很重的。”
蕭七目光一閃,道:“問題只怕就出在他擊塌牆的那一拳之上。”
雷迅插口道:“一定是!”
韓生道:“就因為知道傷重難愈,迫使他反始為未,揀容易對付的先對付,然後拚命與蕭兄決一死戰?”
蕭七道:“也許就是了。”
韓生道:“他到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蝙蝠,發現了蝙蝠的秘密,蝙蝠於是殺人滅口!”
蕭七道:“這不是很合理?”
韓生不覺點頭道:“很合理。”
蕭七道:“王無邪雖然帶傷在身,若不是蝙蝠那種高手,卻也很難殺死他。”
韓生連連黠頭道:“不錯,若是他傷得很重,亦不敢來惹勞紫霞,她雖然武功不如蕭兄,也不是一般庸手可此。”
雷迅在笑道:“他遇上蝙蝠,亦可謂倒黴透頂。”
蕭七沒有笑,反而嘆了一口氣,道:“勞紫霞也是,今夜她縱然不死在王無邪手上,亦難過蝙蝠一關。”
雷迅笑聲一頓,道:“我們……”
蕭七道:“相信是來得太遲了,否則勞紫霞現在該已現身,這個莊院亦不會這樣寧靜。”
雷迅不能不同意。
事實證明蕭七並沒有說錯,在找到勞紫霞四人的屍體之後,三個人都顯得有些兒頹喪。
他們也就在瓦面之上坐下,一個個呆若木雞。
沐著淒涼的月色,三人的面色看來都很蒼白。
還是蕭七第一個開口,他呆滯的目光從勞紫霞屍身上移開,嘆息道:“我們雖然來遲了,但實在都已盡了力。”
雷迅忿忿道:“若不是蝙蝠將我們的坐騎擊斃,我們早就已到了。”
蕭七苦笑道:“他就是考慮到我們可能會找到這裡來,所以才先下手擊斃我們的坐騎。”
雷迅道:“卻不知他怎會考慮到這些,若是他知道鳳兒留字,根本就不會讓我們看到刻在平臺的那三個名字。”
蕭七道:“這個人可怕的地方也就在這裡,他看到我們發現天龍古剎地下的秘密,必定已考慮到每一樣可能,考慮到鳳姑娘可能有什麼線索留下,又或者他疏忽了什麼地方,所以擊斃我們的坐騎,搶在我們的前面,到來找勞紫霞!”
韓生奇怪道:“為什麼他要殺勞紫霞?難道勞紫霞又知道了他的什麼秘密?”
蕭七道:“若是這樣,勞紫霞絕不會活得到今天。”
韓生道:“這也是,那殺人滅口為了什麼?”
蕭七道:“我想來想去,就只有一個可能。”
韓生道:“是什麼?”
蕭七道:“蝙蝠刀!”
韓生不明白,雷迅也一樣,蕭七接著解釋道:“蝙蝠有十三柄蝙蝠刀,其中的十二柄先後送給了他喜歡的十二個女孩子。”
韓生道:“這件事我們已經知道。”
蕭七道:“為什麼他要鑄造十三柄蝙蝠刀之多,我相信絕不會只為了送人留念這麼簡單,那十三柄蝙蝠刀必定藏著一個秘密。”
他一頓接道:“也許是關係一批藏珍,江湖上傳說,蝙蝠本來是世家子弟,富可敵國。”
雷迅道:“是有這樣的傳說。”
蕭七道:“他總不能夠將那敵國的財富隨身攜帶,那麼必定會找一個穩密安全的地方收藏起來,那十三柄蝙蝠刀就不定就是藏珍的關鍵!”
雷迅、韓生齊皆點頭。
蕭七接又道:“勞紫霞那柄蝙蝠刀我是見過的,就掛在她房間牆壁之上,可是,現在已不在。”
雷迅道:“那蝙蝠若是真正的無翼蝙蝠,應該絕不會再在十年之後將送出的蝙蝠刀收回來。”
韓生接道:“而一個人既然已變成白痴,會不會在十年之後恢復正常!這想來,也是很值得懷疑。”
蕭七一笑道:“話說到這裡,我們幾乎都完全肯定,那無翼蝙蝠是假的。”
雷迅道:“那麼假的無翼蝙蝠又是誰?”
蕭七沒有回答,而且沉默了下去,彷佛已陷入沉思中。
到底他又想起了什麼?
雷迅正想問,卻給韓生伸手按住,韓生連隨示意禁聲。
從蕭七的神態他已經看出蕭七的確是想起了什麼,這個時候實在不宜打斷蕭七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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