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如血,夕陽如血。
那些蝙蝠映着楓葉中透進來的斜陽,也彷佛變成了血紅色。
驚呼聲四起,眾人一時間倒也不知如何是好。
張半湖、陶九城的雙手已滲出了冷汗,他們很想叫眾人鎮定,可是話到了咽喉便已哽住,不知何故竟然發不了出來。
蝙蝠即時又道:“我雖然無翼,卻一樣會飛!”
話口未完,他已經飛起來!
當然並不是真的飛,只是突然向上拔起身子。
他穿着一良黑色的衣裳,雙袖下垂的時候倒不覺怎樣,一展開,竟然寬大得出奇,簡直就像是蝙蝠的雙翼!
他雙袖一展,人颯然就往上拔。
張半湖一怔,衝口而出一聲:“小心!”身形急拔,大環刀嗆啷一陣亂響,人刀疾追向蝙蝠。
陶九城也不慢,日月鈎“雙龍出海”,身形“一鶴沖天”亦追向蝙蝠!
他們的身形也不算慢的了,但比起蝙蝠,顯然有一段距離,何況蝙蝠又先動?
蝙蝠凌空一拔兩丈,陡然一折,撲向一個手執紅纓槍的鏢師。
那個鏢師也算得眼明手快,一聲暴喝,紅櫻槍毒蛇一樣刺向蝙蝠胸膛!
蝙蝠冷笑,那看來已不能夠再有變化的身形,那剎那間一側,下撲的身形雖然不停,已經讓開胸膛要害。
那個鏢師的武功到底有限,那剎那間如何看得出這許多變化,只道一槍必中,雙手一緊,刺出的那一槍已成了有去無回之勢。
“嗤”一聲,纓槍穿裂穿氣,從蝙蝠的左脅下刺空,蝙蝠的去勢未絕,直撲那個鏢師的面門。
那個鏢師這時候才知道不妙,驚呼急退。
驚呼未絕,蝙蝠那支鳥爪一樣的右手已然握住了那個錚師的咽喉!
一握一揮,那個鏢師的身子斷線紙鳶般飛開,撞在一條柱子之上。
在他的咽喉,蝙蝠那支手方才握着的地方,已多了五個血洞,鮮血泉水般往外狂湧!
蝙蝠的右手五指也有血滴下,一揮一探,抓向第二個鏢師的面門!
那個鏢師忙將臉別開,可惜蝙蝠要抓的,其實並非他的臉,是他的咽喉。
一抓即松,鮮血標出他的咽喉的時候,蝙蝠人又已飛舞半空!
他雙袖“霍霍”的拍動,勁風呼嘯,身形一沉,雙袖左右一揮,刀一樣划向兩個趟子手的咽喉。
那兩個趟子手的一個閃避不及,咽喉“喀”地一響,身子倒飛了出去,另一個及時舉刀接住了掃來的衣袖,卻只聽“叭”的一聲,那把刀立從他的手中飛出,風車般飛上了半天!
他援刀右手虎口亦被震裂,鮮血迸流,整個人不由驚的怔在那裏。
蝙蝠旋即落在他面前,鳥爪也似的一支手掌近面拍去!
他竟然不知道閃避,那剎那之間,只覺得面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同時聽到了一陣骨碎裂的聲音。
那也就是他最後的感覺。
蝙蝠的手掌離開,他整塊臉已經完全碎裂,爛泥一樣倒下。
蝙蝠動作不停,詭異而迅速,迅速而狠辣,“霍霍”衣袖暴響聲中,又已有兩個趟子手被他那刀一樣的衣袖,切斷咽喉,再一個面門碎裂,倒斃在他的掌下前後只不過片刻,已經有七人在蝙蝠的手下屍橫就地,加上中毒身亡的五個,就是十二個人。
陶九城、張半湖都看在眼內,他們的身形一直追在蝙蝠後面,一雙日月鈎與一柄大環刀已拚盡全力,希望能夠將蝙蝠截下。
但他們都失望了。
到他們定神,才發覺他們一夥二十六個人,已只剩下十四個。
陶九城悲憤之極,嘶聲大喝道:“各人聚在寮中,全力拒敵!”
語聲一落,他向張半湖打了一個招呼,一雙日月鈎“蝴蝶穿花”,左右飛舞,護住了身旁的秋菊與四個趟子手。
張半湖也不慢,大環刀“八方風雨”,連靳十三刀,也護住了身旁一個鏢師與五個趟子手。
各人旋即靠攏在一起。
還有一個趟子手站得較遠,蝙蝠也正在他與眾人之間,看見一眾兄弟紛紛倒斃,心膽俱喪,再見蝙蝠擋在身前,那裏還敢內靠,一聲驚呼,反向外奔!
張半湖一聲“不可”,大環刀急向前斬,疾斬蝙蝠!
刀未到,蝙蝠人已倒射了出去,凌空一翻滾,急往外奔那個趟子手撲落!
那個趟子手才奔出四步,已感覺身後勁風壓體,驚呼着頭也未及回,反手連劈三刀!
他不求傷敵,只望能自保。
只可惜以他的武功在蝙蝠爪下,自保也不能。
他的第三刀才劈到一半,裂帛一聲,蝙蝠的右手已撕裂了他後背的衣衫,捏住了他的尻骨!
蝙蝠“吱”一聲怪笑,右手猛一抖,就將那個趟子手的脊骨一節節抖散!
“格格格”連串爆竹也似的異響中,那個趟子手爛泥一樣癱軟在地上。
蝙蝠一抖即鬆手,身形同時轉回去。
張半湖大環刀也就在那剎那斬下,刀重力雄,風聲呼嘯!
蝙蝠一聲“好!”身形刷地一轉,讓開來刀,雙袖交剪般箭向張半湖的咽喉。
張半湖大環刀急一式“分花拂柳”,一式兩刀,疾近向蝙蝠剪來的雙袖!
“拍拍”的兩聲,刀袖相觸,袖未裂,刀也沒有被卷飛,可是張半湖雙手已經震得有些麻木。
他不由心頭大駭。
蝙蝠的身形即時欺前,雙臂一貼一伸,雙手從袖中搶出,抓向張半湖胸膛,變招之快,出手之狠,實在驚人。
張半湖那把刀竟然來不及封擋,幸好他眼利,一見情勢不妙,當機立斷,身形暴退!
蝙蝠如影隨形!
霹靂一聲暴喝也就在這個時候一旁響起,陶九城日月雙鈎斜刺裏衝上,一齊鎖向蝙蝠的雙腕?
秋菊三尺利劍也幾乎同時從另外的一個方向刺向蝙蝠。
三個鏢師的一支三節棍兩把斬馬刀,三股武器亦從另外的三個方向殺至!
蝙蝠視若無睹,一雙手那剎那彷佛變成無數雙,屈指連彈,竟然一連彈開攻來五股武器。
他瘦長的身子連隨滴滴溜溜的一旋,一道閃光的光芒疾從他的身上環射了出去!
慘呼聲立起。
那一道閃亮的光芒,繼續向不同的方向飛射。
“哧哧哧”的一連串異響中慘叫聲此起彼落。一股股的鮮血箭也似亂射!
陶九城連聲大喝小心,日月鈎左封右拒,非獨要救己,還想要救人。
可惜他連自己也顧不了,一個不小心,那道閃亮的光芒就從日月鈎的空隙中飛入。
裂帛聲響起,一道血箭從他的左肩射出,左手握着的日月鈎連隨脱手“嗆啷”墮地!
張半湖一把大環刀也只能自救。
秋菊花容失色,三尺利劍全力施展,舞得風雨不透,才勉強擋開了那道閃亮的光芒的一擊!
“叮叮”金鐵撞擊聲不絕於耳,驀地裏,那道閃亮的光芒疾往上飛!
一飛不見!
劍影刀光也相繼停下。
陶九城右手月鈎橫護胸膛,左肩傷口血如泉湧,他卻是仿如未覺。
張半湖大環刀斜貼着右胸挑起,滿身汗落淋漓,呼吸也變得急速。
秋菊手中劍低垂,面色蒼白如紙,半張着嘴巴,一雙眼睛,一副驚恐已極的表情。
也難怪她驚恐,茶寮中除了蝙蝠之外,現在就只剩他們三人生存。
方才與他們一起對抗蝙蝠的鏢師與趟子手現在都已經變成死人。
有身首異處,有攔腰被斬成兩截,也有被剖開胸膛。
鮮血染紅了茶寮的地面,桌椅也無不鮮血斑駁,東倒西側。
三人都難過之極,卻沒有理會那些死者,因為他們雖然死了那麼多人,並沒有將蝙蝠擊倒。
蝙蝠也當然絕不會就此罷休,他現在正在樑上。
三人並不知道蝙蝠為什麼拔起身子,掠上樑上,卻也絕不以為蝙蝠就此放過他們。
空氣中充滿了血腥味,三人的呼吸不約而同逐漸沉重起來。
一股無形的壓力藴斥整個茶寮。
莫非是因為蝙蝠高踞樑上?
那條橫樑並不粗,但足以承受蝙蝠的體重,他冷然坐在那裏,一雙眼睛碧芒閃爍,盯着呆立在下面的三個人。
在他的膝上橫擱着一柄刀。
那柄刀長足三尺,刀鍔赫然就是一支鐵打的,雙翼大展的蝙蝠,刀身如一彎新月,閃亮奪目,那些標師趟子手毫無疑問就是死在那柄刀之下。
雖然殺了那麼多人,刀上竟然一滴血也沒有。
殺人下沾血,毫無疑問是一柄好刀。
蝙蝠左手五指緩緩的從刀身上抹過,拇中指突然一屈一彈。
“嗡”一聲那柄刀發出了一聲龍吟,刀身不停的抖動。
刀芒流竄,就像是一道道閃電,眩人眼神。
陶九城三人聽在耳裏,看在眼內,心絲不由自主的一陣震動。
蝙蝠即時怪笑道:“你們可知道這是柄什麼刀?”
張半湖衝口而出,道:“不知道。”
蝙蝠道:“蝙蝠刀!”
張半湖冷笑道:“蝙蝠刀又怎樣?”
蝙蝠道:“這柄刀本來殺的都是名人,能夠死在這柄刀之下,應該覺得榮幸。”
陶九城道:“放屁!”
蝙蝠嘆了一口氣,道:“這種蝙蝠刀本來一共有十三柄,現在只剩下這一柄了。”
張半湖奇怪問道:“其餘的哪裏去了?”.蝙蝠道:“都送給了我喜歡的十二個女人。”
他笑笑,接道:“這最後一柄現在也快要送出去了。”
秋菊顫聲問道:“是不是送……送給我們小姐?”
蝙蝠頷首道:“不錯,我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已下止聽到一個人説,她是一個很美麗,很可愛的女孩子。”
秋菊驚訝的問道:“你説你……是一個瞎子?”
蝙蝠-然一笑道:“嗯!不過我雖然沒有眼睛,卻有一雙很靈敏,很尖鋭的耳朵。”
一頓接又道:“蝙蝠的耳朵本來就是非常靈敏尖鋭!”
秋菊只聽得瞠目結舌,陶九城、張半湖亦心頭大駭,眼瞳中卻露出了疑惑之色。
蝙蝠竟然是一個瞎子,叫他們如何相信?
他們雖然沒有開口,蝙蝠卻好像知道他們的心意,道:“很多人都不相信我是一個瞎子,但事實,到底是事實!”
他説着緩緩抬起左手,按在左眼上,一捏一挖,就將他那支左眼挖了出來。
在他的左眼之上,立時出現了一個黑穴!
那個黑穴中幽然閃爍着鬼火也似綠色的磷光。
樑上乃是整個茶寮最陰暗的地方,那磷光因此更明顯了。
蝙蝠也就將挖出來那支眼珠託在掌心上。
那支眼珠仍然閃爍着綠色的磷光,彷佛仍然有生命,仍然在瞪着陶九城、張半湖他們。
陶九城、張半湖只看得心驚肉跳,秋菊簡直要昏過去了。
有生以來他們幾曾見過如此詭異,如此恐怖的事情。
蝙蝠又一笑。
沒了一支眼睛,他的笑容更顯得詭異恐怖。
他笑着緩緩將那支眼睛放回眼眶內,道:“你們現在都相信了?”
秋菊不由自主的點頭,陶九城、張半湖想冷笑,可是又哪裏還冷笑得出來。
蝙蝠笑接道:“那麼現在你們可以上路了。”
“上路”是什麼意思?三人都明白得很,陶九城目光一閃,突然壓低聲音道:“秋菊,我們兩個合力纏住這蝙蝠,你趕快上馬逃命!”
秋菊道:“我……”
陶九城道:“我們若都死在這裏,誰將事情通知總錚頭,你還在猶豫什麼?”
張半湖亦道:“小姐的生命也都系在你的身上,不要管我們,快離開。”
秋菊一想也是,咬牙一點頭,方待舉起腳步,蝙蝠的聲音又從樑上傳下:“還想逃命嗎?”
三人的説話,顯然他都聽入耳。
他屈指接又一彈,彎刀“嗡”的又一聲龍吟。
秋菊舉起一半的腳步不覺停下,張半湖忙催促道:“秋菊,別管他,快走!”
陶九城接道:“一切有我們,走!”
秋菊再點頭,一轉身,疾向茶寮外奔出。
陶九城即時一聲:“上”右掌月鈎一翻,身形拔起,直撲樑上的蝙蝠!
張半湖也不慢,大環刀“嗆啷”暴響處,人刀亦急拔起來,凌空向蝙蝠斬去!
兩人已不是第一次合作,攻勢一展開,配合緊密之極,前後一齊向蝙蝠攻擊。
蝙蝠瞪着他們衝上來,突然一聲長嘯,身形疾往上拔起,“噗哧”的將茶寮頂撞穿,飛射了出去!
整座茶寮那剎那猛可轟然倒塌下來。
陶九城、張半湖怎也想不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身形正上拔,又哪裏還來得及閃避,雙雙被壓在茶寮之下。
誰也不知道好好的一座茶寮,怎麼會突然倒塌,蝙蝠卻是例外。
那座茶寮的所有支柱,實在早已被他弄斷,只因為恰到好處,才沒有倒塌。
蝙蝠現在這一動,力道實在是驚人,茶寮頂固然被他撞穿,那些支柱亦因為他這一撞之力離開原位,不倒塌下來才怪。
這一切後果早已在蝙蝠意料之中,“噗哧”的一聲異響之中,他瘦長的身子已穿破寮頂飛出,雙袖“霍”一振,蝙蝠般凌空掠下!
秋菊這時候已經奔出茶寮之外,出門才一步,轟然一聲已入耳,她心頭一震,回頭望去,就看見茶寮已經倒塌下來,不由得當場怔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陶叔叔、張叔叔現在怎樣了?
她正在奇怪,身後“颼”一聲已然入耳,隨即聽到了蝙蝠那尖鋭的怪笑聲。
她吃驚回頭,正好看見蝙蝠凌空落下,落在她身後半丈不到之處!
“蝙蝠!”她驚呼未已,蝙蝠人刀已向她射來!
閃電一樣的刀光,閃電一樣的刀勢!
她右手急翻,長劍疾撩了上去!
這一劍看來已可以擋開蝙蝠那一刀,秋菊也是這樣想,那知道一劍劃出,竟有如泥牛入海!
“不好!”秋菊心頭大震,劍方待迴護,閃電一樣的刀光已經從她的頸旁飛過!
一陣劇痛直入心肺,秋菊哀呼一聲,倒了下去!
在她的頸旁已多了一道血口,深得很,鮮血泉水般怒射,濺紅了老大一片地面!
她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再一動!
蝙蝠冷冷的一笑,將刀湊近嘴唇一吹,吹飛了刀上的餘血,神態似乎有些惋惜,也好像並沒有任何變化,始終是那麼冷酷無情。
也就在這個時候,倒塌的茶寮一角陡然掀開,兩條人影颼颼的矮身射了出來!
是張半湖、陶九城,他們一身灰塵,狼狽不堪,但兵刃仍然緊握手中,隨時都準備出擊!
他們立即見秋菊倒在地上,蝙蝠冷然站一旁。
兩人相顧,陶九城連隨道:“兄弟,你快逃,我拚命擋他一會。”
張半湖搖:“我與他拚個死活,你逃好了”陶九城道:“我左臂已受傷,血流不少,體力亦受影響,逃也逃不了多遠,還是我留下!”
張半湖道:“可是……”
陶九城截道:“這不是你推我讓的時候,再走就來不及了!”
張半湖一頓足。
陶九城接道:“秋菊已死,我們之間,必須有一人回報總鏢頭,好教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張半湖盯着陶九城,終於道:“兄弟,你小心,我走了!”
陶九城道:“別婆婆媽媽,快走!”
張半湖一咬牙,霍地轉身!
一聲怪笑即時劃空傳來,那是蝙蝠的笑聲,尖鋭刺耳。
笑聲一響,蝙蝠人刀就疾射了過來!
陶九城看在眼內,右手月鈎一翻,口中猛一聲咆哮,連人帶鈎,疾迎上去!
蝙蝠冷笑,半空中蝙蝠刀霍霍的揮舞,隨着蝙蝠刀的揮舞,閃電也似的刀光一道道飛出,聲勢駭人!
陶九城生死已置於度外,右手鈎“八方風雨”,疾攻向蝙蝠,也不管自己身上空門大露,一派有去無回之勢!
蝙蝠並沒有因此改變身形!
張半湖看在眼內,一聲嘆息,身形終於射出去!
他這邊身形方動,那邊蝙蝠的刀與陶九城的鈎已相交。
“嗆”一聲,鈎影盡散,蝙蝠只一刀便已化開陶九城那一招“八方風雨”,他的第二刀卻沒有出手,刀鈎一觸,身形立即藉刀疾彈了起來,半空中腰一擰,竟向張半湖那邊撲過去!
這一下變化實在大出陶九城意料之外,急喝一聲:“那裏走!”身形一飄,疾追在蝙蝠的後面!
蝙蝠身形如飛,凌空一掠八丈,腳甫沾地,身形又起,再掠三丈,距離張半湖已不過七尺!
他落下的身形旋即又彈起,一眨眼已追貼張半湖,一聲尖嘯,蝙蝠刀疾削了過去!
張半湖耳聽身後破空聲響,心頭大駭!
難道陶九城這麼快便已喪命蝙蝠的刀下?
他不由自主回頭,陶九城在望,才將心放下。
他當然也看見蝙蝠人刀向自己飛近來。
相距那麼近,已非擋不可,張半湖大環刀回頭之際已準備出手,這時候那裏還敢怠慢,急一刀迎去!
“叮噹”的刀與刀相觸,張半湖被震退了一步,蝙蝠的身軀卻向上疾拔了起來,凌空一折腰,彎刀又斬下!
一斬二十八刀,刀刀凌厲,閃亮的刀光一道電光也似,向張半湖射下。
張半湖大環刀厲叱聲中翻飛,連接二十六刀,最後兩刀再也接不下,第二十七刀將他的大環刀劈出外門,第二十八刀旋即搶進!
刀光一閃,裂帛聲響,張半湖胸前衣襟陡裂,一股鮮血緊接着射了出來!
入肉並不深,還不致命,張半湖的三魂七魄卻幾乎盡散,可是他絕不退縮,大喝一聲:
“老陶快走!”大環刀亂劈而下,一心只想將蝙蝠纏住,好讓陶九城逃命!
陶九城方待過來雙戰蝙蝠,聽得張半湖這樣叫,心想事關重大,嘆了一口氣,也不再猶豫,立即轉身,疾奔了出去!
張半湖一眼瞥見,心頭大慰,手中刀也就更急勁了。
蝙蝠連接十七刀,冷笑道:“兩個都走不了的,倒!”
一聲“倒”,蝙蝠刀猛一轉,又將張半湖的大環刀封在外門,再一探,便以刀鍔的蝙蝠鐵翼鎖住了張半湖大環刀的刀鋒,一絞一挑,張半湖那把大環刀再也把持下住,脱手疾飛出去!
蝙蝠刀勢未絕,一翻一揮,插入了張半湖小腹!
鮮血激濺,張半湖慘叫一聲,當場斃命!
蝙蝠刀立即抽出,翻腕疾擲向陶九城那邊!
“嗚”一聲,那柄蝙蝠刀迴旋飛舞,去勢之迅速,實在匪夷所思!
陶九城這時候已翻身騎上了鏢隊一匹馬的馬鞍!
鏢隊那些馬匹都纏在路旁的樹幹上,方才因為蝙蝠正擋在那邊,張半湖才不得不奔跑逃命。
現在陶九城卻儘可以利用那些馬匹!
那知道,他才騎上那匹馬,方待揮鈎將繮削斷,蝙蝠的蝙蝠刀便已經飛至!
斬的並不是人,是馬!
刀光過處,那匹馬的後蹄立被削斷!
陶九城冷不防,不由得馬鞍上一栽,左臂的傷口立時被牽動,痛入心脾,心情卻只是一亂,便回覆鎮定,身形急拔,掠上旁邊的另一匹馬上!
蝙蝠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蝙蝠刀一出手,身形亦開展疾,向陶九城那邊掠去!
他身形是始終那麼迅速,好像並沒有因為方才的一番激戰消耗多少,只見他蝙蝠一樣飛翔,兩三丈之後腳尖才沾地,一着地,身形又飛起!
陶九城才掠上另外一匹馬的馬鞍,蝙蝠已掠至那匹死馬的旁邊,手一探,將那柄蝙蝠刀拾起來,身形再射出,刀一揮,閃電般劃前!
這一次他殺的也不是人,是馬!
“噗”一聲,刀正砍在那匹馬的馬臀上!
血怒激,那匹馬悲嘶聲中,疾倒了下去。
陶九城再一次從馬鞍上倒下來,他雖然沒有回頭望,他也知道是蝙蝠做的手腳,已知道生死間發,一落地,身形立即滾開去,地趟身法同時施展,右手月鈎划起一團光芒,將自己的身子裹在其中。
並沒有襲擊緊接攻來,陶九城身形在滾動,心裏卻覺得很奇怪,他一連滾出了兩丈多遠,才收住身形,發覺並沒有任何不妥,立即躍起身!
蝙蝠的確沒有再動手,甚至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也都不動,冷冷盯着陶九城。
可是陶九城身形才停下,他立即掠前去,蝙蝠也似“噗噗”兩個起落!
這兩個起落之後,他就已在陶九城身前七尺之處停下來。
他尚未轉身,陶九城已揮鈎疾向他撲過去!
月鈎颼的筆直劃下,陶九城知道沒有希望逃跑,只有拚命一擊!
這一鈎他全力施為,只望一鈎能夠將蝙蝠砍倒!
他當然失望!
蝙蝠一直背向着他,等到他月鈎劃到,才轉過身來!
“霍”的一轉身,蝙蝠刀同時轉了過來,正好將來鈎架住!
“嗆”一聲火星四射,蝙蝠紋風不動,陶九城卻倒退四尺,只是這一下交手,勝負已經分得很清楚的了!
蝙蝠旋即一刀削前上陶九城咬牙揮鈎力擋,鈎鋒接一翻,冒險削向蝙蝠的面門!
這一鈎的確冒險得很,因為他胸前空門已經完全露出!
他只是險中求生,死中求活,這可以説是不要命的打法。
蝙蝠看在眼內,冷笑,蝙蝠刀下擋來鈎,插向陶九城胸膛!
“奪”一聲,蝙蝠刀直插入陶九城的胸膛之內。鮮血激濺!
陶九城那柄鈎同時削到蝙蝠的面門,也就在那剎那,蝙蝠的左手突然一翻,搶在陶九城那柄鈎之前,食中指一夾,正好將鈎鋒夾住!
鈎鋒既然沒有劃傷他的手指,也竟然再砍不下去,被蝙蝠那兩支手指將去勢硬的夾住!
陶九城只道得手,雖死無憾,不由的放聲大笑!
笑聲一起即止,笑聲突出的時候,陶九城已經看清楚自己那一鈎並沒有砍倒蝙蝠,也看見蝙蝠以兩支手指將那柄鈎夾住。
他實在難以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
蝙蝠冷冷的盯着他,緩緩的將蝙蝠刀拔出來!
血如泉湧,陶九城倒下,一雙眼睛仍然睜得老大,充滿了疑惑,也充滿了痛苦!
鎮遠鏢局最後的一個人都死了,有誰將消息通知總縹頭?
雷鳳的生命在現在,可以説完全系在他一個人身上。
他如何死得瞑目?
這時候,夕陽已西下,天邊一片血紅色,似乎比鮮血更紅。
風吹蕭索,天地更蒼涼了。
蝙蝠緩緩從懷中抽出一方布,輕輕在刀上拽抹起來。
血刀無疑是好刀,殺人下沾,然而在殺人之後,彷佛已經沒有那麼明亮,現在給那麼一抹,才回複本來。
蝙蝠旋即一揮手,那塊白巾脱手飛出去,飛舞在半空,也就像蝙蝠一樣。
然後他撮一聲尖嘯。
一陣陣“霎霎”的異響立即從四方八面響起,無數支蝙蝠相繼四面八方出現。
那些蝙蝠本來都倒排在茶寮屋樑上,到眾人動手,就開始迴環飛翔,茶寮倒塌的時候,已盡皆飛走,消失在林木之中,一直到蝙蝠尖嘯,才再飛出來。
飛舞在蝙蝠周圍。
他們就像是一羣忠心臣子,在侍候他們的君王。
蝙蝠一翻腕,將刀收回袖子裏,舉起了腳步。
走進右側樹林中。
那些蝙蝠不離他左右,追隨着飛進樹林之內。
無翼蝙蝠事實無翼,也並不是真正的蝙蝠,卻能夠支配真正的蝙蝠。
樹林中有一條小徑,無翼蝙蝠就踏着這條小徑向前走去。
殘霞的光影從枝葉縫間透進來,整個樹林有如籠罩在血霧中。
無翼蝙蝠也就在無數蝙蝠的環飛簇擁下,幽靈般在這一片血霧裏消失。
這景像你説有多妖異就有多妖異,這個人你説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晚風逐漸的吹急,殘霞的光影也逐漸暗淡。
地上的鮮血已快被吹乾。
一聲呻吟突然在晚風中響起來,是那麼的微弱。
呻吟聲甫落,一個人從血泊中掙扎着爬起身子。
是秋菊,那一聲呻吟也就是由她的口中發出。
她頸旁的傷口已經沒有血流下,鮮血卻已經染紅了她的衣衫。
蝙蝠那一刀雖然準確,但並未削入夥菊的咽喉,秋菊所以才能夠保存性命。
這無疑可以説是奇蹟,是幸運。
任何人也難免有判斷錯誤的時候,蝙蝠畢竟也是一個人。
然而好像這種奇蹟,這種幸運卻也實在罕有。
最低限度,鎮遠鏢局這些人之中,就只有秋菊一個沒有死在蝙蝠刀下。
秋菊也不大相信自己還能夠活下來。
她的眼睛是那麼迷-,就像是蒙上一層煙霧,人恍恍惚惚,簡直就如白痴一樣。
看她的神情,她簡直就是在懷疑自己的存在,簡直就以為自己已經置身陰曹地府之中。
好半晌她才回復正常。
她整個人這時候才回復生氣,周圍張望,突然掩面痛哭起來。
沒有人理會她,蝙蝠這時候已去遠。
也幸好去遠。
她哭了好一會,才收住了哭聲,才感覺頸間痛楚,一雙手移向頸部。
這時候她已經完全想起此前發生的事情,從懷中取出一瓶金創藥,灑在傷口上,連隨撕下一角衣襟,將傷口包裹起來。
血早已停止外流,她做這些可以説已沒有多大作用。
可是她仍然這樣做,動作是如此的不由自主。
她的眼淚終於停止了流下,緩緩站了身子,走到那些馬匹的旁邊。
現在該怎樣?到天龍古剎?
秋菊眼望着天龍古剎那邊方向,她實在很想趕去一看雷鳳怎樣,可是她這念頭才起,便想起了蝙蝠。
憑她的本領,在蝙蝠面前簡直不堪一擊,方才的遭遇已經説明了這一點,那麼即使她趕到天龍古剎,便看見雷鳳如何,也只有呆看的分兒,沒其他辦法。
若説她能夠在蝙蝠手上將雷鳳救出來,那無疑就是笑話。
去也就是白去了。
而蝙蝠再看見她,當然不會讓她離開。
好像蝙蝠那樣的一個人,當然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他若是再出手,一定會在肯定秋菊完全氣絕之後才離開。
一個人並不是永遠都那麼幸運的,奇蹟也未必會一再發生。
想到了蝙蝠,秋菊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她終於還是打消了那個念頭。
只有趕快回去通知總鏢頭才是辦法!
心念直轉,秋菊霍地縱身上馬。
這一動,一陣劇痛就從頸部的傷口傳來,只痛得秋菊黛眉緊鎖,纖弱的身子一下顫抖,險些兒墮下馬來。
她緊咬牙齦,強忍痛苦,探身將繮繩解開,策馬向城那邊奔去。
馬匹四蹄撒開,其急如箭!
秋菊卻仍嫌不夠快,不停催促。
那匹馬好像動了性子,疾向前狂奔,好幾次差點將秋菊拋下。
秋菊整個身子都伏在馬鞍上,雙手抱緊了馬脖子,她實在很擔心給拋下來。
因為這時候路上並沒有行人,即使有,也未必有第二匹馬了。
她卻完全沒有考慮到一個問題。
那就是即使她趕回城裏,鎮遠錚局的總鏢頭雷迅、韓生,在接到消息之後,又立刻動身趕來,前後也得要一個時辰。在這一個時辰之內,雷鳳便有十條命,也得喪在蝙蝠的手下。
然而除了這個辦法,她又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夜幕已低垂,天地間蒼涼之極。
怒馬嘶風,迅速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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