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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局

    醫院的天台頂樓。

    陰鬱厚實的雲朵吞噬了整座城市,空氣中的黏稠濕氣滲透進她的皮膚裏,隨時都可能下雨,或更致命的,持續這樣不上不下的模糊狀態。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自殺。

    躺在小雪腳邊的技安扭蛋恐怕也是一般心思。

    “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這麼想。”小雪坐在天台上,雙腳在半空中划水。

    她沒辦法不注意水塔旁邊,一個左手還吊着點滴的中年男子顫巍巍地晃行着,男子的眼神流露出某種堅決。

    大概是上個月還是上上個月吧,小雪的左手腕上出現第二條刀疤後的隔天,她也在天台上目睹一個患有抑鬱症的母親將出生不久的小娃娃丟了下去。小雪還記得自己甚至幫那位母親讀秒,不過數到三的時候那位母親就失控了,提前了兩秒將嬰兒摔落。但那尚未起名的嬰兒,應不會介意少活了那兩秒吧?小雪心想。

    無論如何,這個城市已經瘋狂了。

    每次自己在思考自殺這個非常簡單,卻又被大家刻意複雜化的問題時,就會有人捷足先登,或是陰錯陽差擾亂她的計劃。中年男子看似死意堅決,但從他不忘扶着左手上點滴的動作來看,他還對這個世界存有很大的希望。

    中年男子氣喘吁吁地走到天台邊緣,看着十五層樓底下的火柴盒世界。

    “自殺啊?”小雪隨口問。

    中年男子咬着牙,突然大叫:“不要管我!我要自殺是我的事!誰都攔不了我!”

    “哦,我也沒要管你,只是身為自殺界尚未成功的前輩,想提醒你幾件事。”小雪淡淡地笑着,雙腳懸空輕踢。

    天台風大,略瘦的她好像隨時會被刮下樓似的搖晃。

    “要提醒我還有家人嗎?好啊!我要自殺!他們人在哪裏?!在哪裏?!”中年男子不分青紅皂白地開罵,“我這麼低聲下氣跟地下錢莊借錢,還不就是為了他們!”

    小雪搖搖頭,用專業的語氣解釋:“絕不能跟想要自殺的人説的三件事裏,提醒家人的存在可排在第一位。”中年男子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問:“為什麼?”

    小雪看着烏黑的雲層,説:“提醒自殺者還有家人要照顧,等於叫他將小孩子或老婆先殺掉後再自殘,這樣就一勞永逸了。你説對不對?”

    中年男子無言,低下頭來。

    “兩年前,我經商失敗……”中年男子嘆了口氣,想娓娓道出自己的辛酸故事。

    “對不起,我不想聽。你要跳就跳吧,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小雪打斷中年男子的話語,甚至連看都沒再看他一眼。真正想自殺的人,是不會羅裏羅嗦的。

    最接近死亡的人的眼神,也不會是剛毅堅決地尋死,而是疲懶、了無生機、可有可無地活着的靈魂抽空狀態。“那你……”中年男子怏怏地站在一旁。

    “我只是想提醒你幾件事。”小雪淡淡地説,“如果你要自殺,可不可以別跳樓?如果你死後想捐出內臟,一跳樓整個內臟都摔爛了,不能用了,還會給醫院樓下的掃地阿姨帶來很大的困擾,人家一個月才賺兩萬八,憑什麼給人家添這種麻煩?況且從這邊看下去,喏,急診室就在我的腳底下,説不定你這團肉醬還會擋到救護車進進出出。”

    “對……對不起……”中年男子感到困惑。

    “還有啊,如果你一定要自殺的話,也不要燒炭或吃安眠藥,因為這兩種方法都會讓你的內臟衰竭,死掉以後同樣沒辦法給有需要的人用,你知道現在肝癌患者等一個健康的肝要等多久嗎?心臟有問題的人等一顆好心臟要等多久嗎?失明的人等眼角膜要等多久嗎?”小雪一邊説,一邊拆開左手上的白色繃帶。風一吹,那白色繃帶飛翔在灰灰濁濁的半空中,突兀,卻美麗得似一縷點綴。

    “割腕吧,如果你一定要選的話。”小雪凝視着手上三條觸目驚心的疤痕。

    中年男子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女孩子原來是瘋的。他心想。

    “不過得專業點,一次就給他成功。別像我,割腕後竟然還打電話給男朋友,這樣子當然死不成,還把浴缸弄髒了。”小雪撫摸着前天才烙印下的、第三條還未完全癒合的疤痕。中年男子倒退了一步,直覺告訴他離這個女孩子越遠越好。“如果你對跳樓始終情有獨鍾,又不肯把內臟留給別人,我建議你找個冷僻一點的地方跳,在市中心跳不只容易被警察拉住,還會被媒體SNG直播。”小雪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白灰繼續道,“你知道每天打開報紙、打開電視,怎麼算平均都有五個自殺的相關新聞嗎?這樣整座城市不垂頭喪氣的才怪。”小雪走近中年男子一步,男子本能地往後一跌,摔倒在地。“你……你別過來!不要過來!”男子慌亂地説。小雪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

    這男人剛剛還自認為站在死亡的邊緣線上,自己難道比死還可怕嗎?“我只是得了缺乏幸福的病。”小雪吐吐舌頭,丁丁當當地打開安全門下樓。

    雨要下不下的,壞了許多人逛街的心情。

    “不如就好好下場大雷雨吧。”阿克看着玻璃自動門外每個心不甘情不願拿着雨傘的行人。

    阿克把玩着手上當紅的MP3隨身聽iPod,雪白的機身、銀色的機背,跟一旁皓白的筆記型計算機iBook正好配成一對兒。

    在這間偌大3C家電賣場中負責最叫好不叫座的麥金塔使用者區,阿克覺得其實很有挑戰性,至少產品都是頂尖的,無論造型,無論機器內在,督是世界領先的旗艦規格。只是自己不夠好,還不夠了解產品,或者,還不夠了解消費者。

    “哇,你看,這台計算機屏幕可以這樣隨便拉耶,好像有個脖子哦!“一個女孩拉着男朋友到贏得多項年度設計大獎的桌上型計算機iMac前東摸西摸,兩人玩弄着活動式屏幕的機關。阿克笑笑,沒有立刻走過去,也沒有盯着他們看。

    有些消費者純粹抱着好奇心,並不希望有賣場人員過來、用一堆專業術語打擾他們。當然了,若他們待在麥金塔區超過五分鐘,阿克就會帶着微笑走過去,教教他們關於麥金塔蘋果計算機平易近人的一面。

    但有個人可不這麼認為。

    “在這裏上班,有沒有自覺啊?客人來了就要盡到解説的責任!”孟學雙手插着口袋,像背後幽靈一樣在後面喝令着阿克。阿克吐吐舌頭,轉過頭微微鞠躬。這個叫孟學的品管經理他可惹不起。

    “在賣場工作,如果連小小的工蜂角色都扮演不好,小心明天就捲鋪蓋走路。”孟學瞪着假裝羞愧的阿克,在大庭廣眾之下似乎罵上了癮。

    微胖的店長走了過來,想緩和個幾句,卻照樣被孟學瞪開。“阿克,有空的話過來幫我盤點倉庫。”

    一個穿着高跟鞋、戴着無邊眼鏡,看起來頗為幹練的女人拍拍阿克的肩膀。

    她是這個賣場的營銷企劃,也是阿克暗戀了整整一年的女人——文姿。

    “沒問題。”阿克當然這麼説,不管孟學還沒訓斥夠就跟着文姿閃到倉庫裏。

    倉庫的灰塵還是很多,不管怎麼拍怎麼掃,只要三天不留神,灰塵跟蜘蛛網就會爬滿整個幽暗的空間,還有一股不是很討厭的黴味。

    “剛剛又捱罵了?”文姿説。

    “嗯,孟學是品管部的經理,那麼大一隻,怎麼就這麼喜歡管我這個小職員,真想不通。”阿克幫忙點貨。

    “他是公司大股東的獨生子,所以他在罵你的時候,你負責站好就對了,別頂嘴,知道嗎?”文姿假裝抄抄寫寫,其實她要點的貨已經在半個小時前就搞定了,她只是藉此從孟學前支開阿克。

    “嗯,習慣了,就跟以前我剛進公司、你負責帶我的時候,你也很喜歡找我麻煩,我總是乖乖地讓你罵個夠。”阿克笑笑。“我找你麻煩,是因為你老是心不在焉。”文姿反駁,阿克也正好將幾個空箱子弄倒。

    “都無所謂啦,反正你現在對我也沒有以前那麼兇了。”阿克失笑,索性蹲下將箱子折扁。

    “明天,我生日。”文姿突然開口。

    “我……我記得啊,我已經買了你最喜歡的趴趴熊大布偶當生日禮物。”阿克有些慌張。

    “哪有人提前把禮物説出來啊!這樣哪有驚喜?”文姿昏倒。“啊!對不起!”阿克更慌了。

    “算了,這樣剛好。”文姿鬆了口氣。“什麼意思?”阿克不解。

    “連你這種笨蛋都知道我喜歡趴趴熊,你想其他人會不知道嗎?我從小到大總共收到了二三十隻趴趴熊,煩都煩死了,再喜歡都會膩的。”文姿埋怨。

    “那怎麼辦?”阿克緊張,難道要把已經買好的趴趴熊丟進舊衣回收筒安樂死?

    “送我特別一點的禮物啊!”文姿抿着嘴道。

    “例如呢?變種的粉紅色趴趴熊?”阿克搔搔頭。

    “我——不——要——趴——趴——熊。距離我的生日還有十四個小時,你自己好好想,用力地想。”文姿走到倉庫外。“是。”阿克歪着頭。文姿停下腳步,轉頭。

    “要用想打出全壘打的力氣去想,知道嗎?”文姿擺出一個棒球打擊姿勢。

    “是,全壘打。”阿克笑了。

    “阿克,明天文姿生日,你要送什麼啊?”

    店長髮現孟學已經走遠,笑嘻嘻地朝阿克走了過來。“我買了只趴趴熊,大概這麼大。”阿克雙手張開。

    “很普通啊,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文姿喜歡趴趴熊,説不定她明天會收到十幾只,那就一點都不稀奇啦。”店長搖搖頭,用憐惜的表情看着阿克。

    “那怎麼辦?她剛剛也這麼説。”阿克敲着自己腦袋,苦惱地説。“哦?”店長很好奇。

    “她還説,要我用揮出全壘打的力氣去想別的禮物。”阿克看起來很苦惱。

    “怎麼辦?這個問題,就要問施主你自己啊。”店長推了推黑色膠框眼鏡。

    “你覺得,選女生生日那天告白,成功的幾率會不會比較大?”阿克有些侷促。

    整個賣場,就只有店長知道阿克喜歡文姿這件事,店長自然成為阿克戀愛進行曲的惟一軍師。

    而且店長是個樂天派的Gay,不管對男生或是女生的想法,店長都能精細地拆解、剖析、解釋給戀愛智商零蛋的阿克聽。根據店長獨自發行給阿克的最新一期“文姿戀愛情報”裏提到,擔任營銷部企劃的文姿也喜歡阿克的幾率首度超過五成,讓阿克大感振奮。

    “根據統計,至少大兩成。”店長捏着阿克的臉頰,説,“不過你也太自大了吧,居然把自己列入全壘打級的生日禮物?呵呵。”“我只是找不到更好的時機嘛。”阿克難為情地説,“要我在情人節或是聖誕節或任何説得出名字的節日告白,説不定也會有其他人跟文姿示愛啊,那得跟很多人競爭,我穩失敗的。不如挑個冷門一點的時間。”

    “小子,女孩子的生日一點兒也不冷門。”店長莞爾,指着賣場裏的辦公室,説,“我敢打賭,孟學也會趁明天告白。”阿克瞪大眼睛。

    “品管部經理也喜歡文姿嗎?”阿克張口結舌。

    “是啊,標準的黃金單身漢,有車有樓,情場鬼見愁。”店長看着呆若木雞的阿克。

    “文姿平時兇巴巴的,那種黃金單身漢幹嗎跟我搶!”阿克覺得天旋地轉。

    “幹練的女人自然有她迷人的神采,馴服這種女人是男人的天性。”店長看着手中的賣場傳單。

    “才不是這樣。我喜歡文姿,是因為她其實很可愛,很善良。”阿克搖搖頭,走向那對情侶。他們已經在麥金塔蘋果計算機前研究許久,是該出馬介紹產品的時候了。

    店長頗有興味地看着阿克,辦公室的百葉窗也拉下了一小格,一雙細長的眼睛也正端詳着阿克。文姿。

    文姿是賣場的營銷企劃,負責的事務可説直指整個賣場運作的核心,她以短短兩年的時間就升到這個重要的位置,除了一紙企管碩士的文憑,敢於跟男人競爭的決心更是關鍵。

    許多同事都覺得她氣焰太盛不好親近,惟獨阿克是個特殊的例外。一年前文姿帶着剛進門的阿克,説有多兇就有多兇,一下子叫阿克在一個小時內將一貨車的電視給搬好,一下子叫阿克熬夜盤點庫存,頤指氣使的。但這傢伙竟然沒反抗過,也沒愁眉苦臉過,甚至還會到網絡上背幾個笑話説給文姿聽。然而文姿並沒有因此對阿克產生認同,反而有些憎惡,簡單説就是缺乏男人的骨氣。一點脾氣也沒有的男生是絕不討人喜歡的。只有一次,阿克堅持要請一整天假排隊去看職棒總冠軍賽,她才見識到阿克也有執著的一面,而且是相當重度的棒球成癮。“要不然,你也乾脆請假吧!我帶你去看,不要整天悶在冷氣房裏,連月經都會亂掉的!”阿克為了請假,竟然抓住她的雙手口不擇言。

    “你在胡説什麼?什麼月經?”文姿臉紅,但口氣還是兇得嚇人。“月經亂掉就糟糕了!只有總冠軍賽才救得了你啊!”阿克急迫大吼,“店長!幫我們兩個一起請假!”

    然後文姿就這麼茫茫然地被阿克拉到球場,用十倍的價錢買了兩張黃牛票,還排了三個小時的隊伍,腿都快站斷了。“我要回去了。”文姿當時只覺得好累。

    “有沒有搞錯!象牛大戰耶!以後看不到這兩支球隊打總冠軍賽怎麼辦!”阿克居然飛快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就像一副鐵銬。

    幾個小時後,蔡豐安的再見安打讓黃色的綵帶洪水般瀉進場內。“太神啦!”阿克在肅殺的興農牛隊加油區裏不顧一切地狂吼。依稀,自己的雙手好像也跟着舉了起來,振臂歡呼着。然後自己漸漸的,就對阿克兇不起來了,文姿也不大清楚是為了什麼,如果説自己竟喜歡上一個不甚力求上進的傻瓜蛋,那真是荒謬透頂。

    “明天阿克會送我什麼全壘打級的禮物呢?”文姿看着百葉窗縫隙中,正興高采烈為客人介紹麥金塔使用接口的阿克。文姿回到座位上,將咖啡粉倒在紙杯裏。該不會還是隻趴趴熊吧?那樣的話,我一定裝不出高興的臉色。文姿心想,卻笑了。

    “小子,你要怎麼跟文姿告白啊?有沒有好好演練過?”店長啃着便當,跟阿克蹲在賣場用來進貨的後門口。

    “早就對着鏡子演練好幾百遍了。”阿克自信滿滿,捧着便當猛扒。

    “你完蛋了你完蛋了。”店長搖頭嘆氣。

    “為什麼這樣説?”阿克不信,哼哼説道,“今年球季開打,有誰會相信恰恰打擊率會超過四成?結果呢?‘中華職棒’第一人啦!”

    店長不語,只是竊笑。

    “幹,説啦!”阿克用筷子刺店長,“不然把你的排骨吃掉哦!”“鏡子裏的人會回嘴嗎?”店長用筷子護住便當盒裏的排骨。“是不會。”阿克應道。

    “鏡子裏的人會瞪你,讓你不知所措嗎?”店長的筷子飛快地夾走阿克的滷蛋。

    “是不會。”阿克感覺不對勁。“完畢。”店長嚼着滷蛋。

    “那怎麼辦?聽起來我肯定會搞砸一樣?”阿克如坐針氈,主動夾了一塊滷肉放到店長的便當裏。

    “不夠哦!”店長嚴肅地搖搖頭,説,“你對文姿的愛只值一粒滷蛋加一塊滷肉嗎?”

    “我沒肉了啦!下個便當我請。”阿克説完,見店長打了個呵欠,只好繼續追加,“下下個跟下下下個也是我請。”

    “嗯,這才像話。”店長推推黑色膠框眼鏡,説,“根據民明書坊去年出版即創下一百次印刷紀錄的《女人啊!別再把我甩》一書中,記載了全名為“搭訕地獄百人斬”的告白速成法,傳説中每個完成這種練習的人,不是變成情場鬼見愁,就是淪落為情場無恥男,天堂地獄,一線之隔。”“説吧。”阿克合上便當。

    “如果你能夠趕在跟文姿告白前,在街上、公交車上、捷運上、戲院裏、公園裏或任何一個地方,搭訕一百個女生,這樣就能完全消解你心中的羞恥感,狂增經驗值,對喜歡的女生告白起來無往不利。”店長啃着滷肉説。

    “真的假的?有沒有搞頭啊?”阿克抓着頭髮。

    “當然有搞頭!搭訕過一百個女生,你還會感到害羞嗎?”店長問。

    “應該不會吧。”阿克更用力地抓着頭髮。

    “經過搭訕地獄的特訓,禮義廉恥在你的心中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只剩下越磨越靈光的告白技巧。”店長正色道,“去吧,下午我特許你請假,太陽都快下山了,搭訕地獄是不等人的。”

    “不過要搭訕一百個真的太趕了,怎麼説都不可能成功啊。”阿克愣住。

    “如果要加快速度也不是沒有辦法。”店長神色凝重。“説,下下下下個便當我也請。”阿克咬牙道。

    “搭訕五十歲以上的歐巴,一次抵兩次;搭訕身邊有護花使者的女生,一次抵三次;搭訕被黑道大哥摟着的煙花女子,一次抵十次。”店長豎起大拇指,“加油!保準你喪心病狂!”阿克傻眼,將空便當盒丟進垃圾桶裏。

    店長指着十公尺外,一位站在紅綠燈前等待過馬路的女孩子。“等等,萬一我搭訕成功了怎麼辦?”阿克腳踏出一步,突然發問。

    “小子,那或然率海零啊。”店長雙手都豎起大拇指,笑着。“小姐!小姐等等!”阿克跑到上班女郎身邊,氣喘吁吁。紅燈。

    “對不起,我趕時間。”上班女郎連正眼都沒有看他。

    “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推銷也不是要做問卷,我只是……”阿克説着説着,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搭訕法。依舊紅燈,上班女郎皺着眉頭。

    “請問我有沒有榮幸牽着你的手過馬路?”阿克滿頭大汗,伸出手。上班女郎終於好好看了阿克一眼,但卻是用一種端詳外星球生物的表情。

    “你是不是有神經病?”上班女郎反詰。

    “我……我這樣會很唐突嗎?”阿克搖搖欲墜。

    “全台北就是你最唐突,你有在吃藥嗎?”上班女郎瞪着阿克。“沒……沒有。”阿克臉都快燒起來了。“你應該開始吃。”上班女郎邁開步走了。綠燈了。

    第一個搭訕對象,弄得阿克神經差點崩壞掉。

    拿起口袋裏的原子筆,在手心上畫了一個“正”字的第一橫。他心想,幸好店長提供自己這個搭訕地獄練習法,要不然明天的告白鐵定因為腎上腺素亂分泌導致不知所云失敗。

    “振作!阿克!”阿克拍拍自己滾燙的臉頰,為自己打氣,“還有一個下午、一個晚上,不振作可不行!”

    “小……小姐,不好意思,我剛剛撿到一千塊錢不知道怎麼花,請問你願意跟我一起看電影嗎?”阿克滿臉通紅,傻愣愣地蹲在“國小”門口一個七歲小女孩面前。

    “可是我只能看普通級的耶。”小女孩早熟地撥弄小辮子。“是嗎?最近有什麼卡通片?”阿克沉思。

    “喂,不要騷擾我女兒,小心我叫校警抓你!”一個肥胖的中年婦人突然出現,氣呼呼地瞪着阿克。

    “抱歉,我肯定來得太早了。”阿克趕緊逃跑,在手心上添了一筆。

    “司機,請問你什麼時候下班?一起吃晚飯看場電影好不好?午夜場也可以的。”阿克投下十五元硬幣,緊張地低頭問。“同學請看這邊的標語,請不要跟公交車司機聊天,會讓我分神。”一個歐巴握着方向盤,冷淡地指着門上的標語説,“況且後面有那麼多放學的高中女生,你可不可以振作點去邀她們?不要來騷擾我!”

    “是是,不好意思。”阿克連忙道歉,假裝沒聽見身後一堆高中女生不停地大笑。

    阿克在手心上添了兩筆。

    “對不起這位先生,我可不可以借你的女朋友看一場電影?這樣問會不會很冒昧?”阿克搔搔頭,神色扭捏地站在一對情侶前。西門町,頭髮染成金黃的女孩傻了眼,手中的甜筒差點摔下。“你説呢?”理着龐克頭的男孩皺起眉頭。

    “好像是有點冒昧,那下次吧,打擾了。”阿克微微鞠躬,在手心上添了三筆。

    “等等,你不是要借我的女朋友去看電影嗎?”龐克男孩拉住阿克。

    “不好意思,不用了。”阿克卻驚訝龐克男孩眼中的善意。“沒啦,五百塊,純看電影。五千塊,看電影加上賓館。”龐克男孩拍拍阿克的肩膀,頗有惺惺相惜之意。

    阿克嚇倒了,一看金髮妹,年紀不到二十的她正開心地揮揮手,推銷着青春年華的自己。“還是算了。”阿克趕忙逃走。這個城市真的生病了。

    看着手機上的電子時鐘,八點半。

    手心上的畫的記號,十一個正字,合五十五次搭訕經驗。“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會為了搭訕廢寢忘食。”阿克吃着阿忠面線,覺得自己越是亂搭訕,就越像個機械人,或者更精確地説,一台冷笑話製造機。

    阿克嘆氣,注意到一個西方巨乳孃站在一旁吸面線,還揹着一個大登山包。

    “唉。”阿克苦笑,“愛情之神啊,請睜大眼睛正視我的努力吧,讓我早日脱離去死去死團萬年VIP的行列,從好人俱樂部除名啊!”

    房間還保持得跟五天前一樣。

    打翻的水杯破片還躺在地上,冰箱裏的優格布丁過期了,垃圾桶微微發臭,浴缸上還留着乾涸的紅色。十七個小魚缸裏,虛弱的小魚有氣無力,載沉載浮。

    房間默默地告訴小雪,在自己因割腕被送醫院急救後,她的寶貝第二任男友不只沒去看她,就連這房間也沒進來過。一次都沒有。

    “太忙了嗎?”小雪自言自語。

    但彈子房的圍事能有什麼忙法?有人來找茬兒?有客人為了搶美眉大打出手?

    “還是劍南出了什麼事?”小雪緊張起來,在和式桌底下翻找到早已沒電的手機,慌亂地插上電。嘟——嘟——嘟……

    “您撥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跟誰在通電話?”小雪納悶着,然後她想起了半年前在大陸掀起議論熱潮的電影《手機》,裏頭解剖了幾個關於用手機偷情的秘密,其中一個是“在開機的狀態下將電池拔掉,來電者聽到的並不會是沒有信號,而是通話中”。

    小雪皺着眉頭。不,這傢伙沒那麼精打細算,認真説起來,劍南根本沒什麼大腦。

    然而在斷斷續續撥了半刻鐘後,小雪不禁犯起疑來。

    “王八蛋,死劍南,到底是在跟誰通電話?”小雪憤憤地説道,站了起來。

    十幾個小魚缸,十幾對飢腸轆轆的眼睛正張望着,擺弄着尾巴。“喂完了魚再去找你算賬!”小雪踢倒和式桌。

    小雪拿起櫃子上的乾魚糧小心翼翼地撒進魚缸裏。幾天下來沒有清理魚糞,水都濁了,現在又倒下飼料,待會兒魚兒吃飽了一定得好好清理這些魚缸不可,不然這些原本就生病了的小魚,恐怕會熬不下去。

    小雪工作的水族店裏有個規矩,只要有小魚生了病,不管是白點病、爛鰓病、魚鰾病、脱鱗症,無論難治易治都得第一時間撈出,以免感染到其他健康的魚,然後立即全面換水處理。生病的魚如果是昂貴的品種,例如紅龍或魚,在撈出後都可以得到妥善的照顧直到病癒,然而一般的小魚只要出現任何症狀,被隔離後絕難逃過安樂死的命運。

    “老闆,可不可以將生病的魚送給我?”小雪當初是這麼開口的。“小雪,你要生病的魚做什麼?”老闆打了個呵欠。

    “生病的人互相照顧,會好得比較快。”小雪將病魚包進袋子裏,灌入純氧。

    從此以後,小雪的房間就成了病魚的加護病房。在小雪的照料之下,有一半的魚都會健健康康回到水族店。或許它們都是小雪的希望,期待着有一天,自己也能遇到一個好人,無論如何都會堅守在自己旁邊,安撫自己的情緒,照顧自己隨時被陰暗包圍的靈魂。

    “一定要好起來哦。”小雪笑笑,手指伸進水中,讓小魚親吻她的指尖。

    彈子房依舊煙霧繚繞,這年頭的年輕人好像不叼根煙就酷不起來的樣子。男人們一手抓着推杆,一手捧着年輕辣妹的屁股,兩者缺一不可。

    “劍南呢?現在不是他的排班嗎?”小雪環顧整個彈子房,就是找不到她的男友。

    所有人面面相覷,小雪每次來找劍南都不會有好事。何況她的左手裏,正捏着一顆技安扭蛋!

    “我問你們劍南呢!”小雪用力一拍撞球桌,所有人的心都跳了一下。

    “嫂子,劍南哥他……他出去跟人談判了!可能要……”一個臉上刺了個“恥”字的嘍勉強應聲。

    “可能要晚一點才能回來吧!請嫂子先回家等等吧,劍南哥大人做大事,總是這樣的。”另一個穿着花襯衫的嘍打着哈哈,搔着頭笑道。

    “談判?他去談判怎麼不帶着你們?他以為他是銅鑼灣扛霸子陳浩南啊?騙我!”小雪充滿殺氣的眼神掃射着眾人,大家訕訕低頭不敢跟她四目相接。

    小雪的第六感一向很敏鋭,她注意到一個死台妹的眼睛若有似無地瞟向男廁,她手中的技安扭蛋頓時破裂。

    “拿來!”小雪搶過一根推杆,氣沖沖地走向男廁。

    “嫂子!那是男廁!女廁在另一邊啊!”死嘍們慌慌張張地想攔住小雪,但小雪杆子用力一揮,大家只好全閃開。

    小雪走進男廁,小便斗區沒有人,隨即低頭檢查大號區的門縫底下有沒有腳。

    果然,劍南慣穿的一雙靴子正在裏頭抖動。

    隱隱約約,還有另一雙紅色的長筒靴正不尋常地晃着。“混蛋!”小雪用力踢開廁所門。

    坐在馬桶上的劍南大叫了一聲,像蛇一樣攀附在劍南身上的陌生女子嚇得跌落,兩人看到鬼般驚慌不已。

    “談判談到抱在一起!我就知道轉到技安扭蛋一定不會有好事!”小雪憤怒不已,手上的球杆瘋狂砸在劍南身上。

    劍南猝不及防被打了好幾下,陌生女子則趁隙逃出廁所。“夠了吧!賤貨!”劍南迴過神來,褲子還沒穿上就抓住往頭頂揮落的杆子,狼狽至極。

    “罵什麼罵!你這台死自走炮!我自殺住院你看都沒看過我!”小雪歇斯底里地咆哮,“在這裏跟女人鬼混!一點良心都沒有!”“賤貨!我沒良心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別告訴我你現在才知道!”劍南光着屁股,死命搶回杆子。

    廁所門口全是看好戲的豬朋狗友,瞧得劍南滿臉發燙。這下子糗出得可大了,以後叫他怎麼在這些嘍面前擺出大哥的風範。

    “去死吧!”劍南怒極攻心,一巴掌往小雪臉上摔落,打得小雪整個人錯愕倒地。

    劍南用膝蓋折斷球杆,對着跪坐在地上的小雪大吼:“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煩!跟你在一起除了做愛還不錯外,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好爽的!真賤啊你,居然還巴結我這樣沒良心的傢伙!”

    小雪哭着,整顆心沉進無底的流沙裏,越沉越無法呼吸,壓在身上的沙子越來越重。

    技安扭蛋在地上快速轉着、旋着、嘲笑着,直到劍南一腳將扭蛋踏碎。

    “整天只會將扭蛋掛在嘴邊的臭女人,是永遠得不到幸福的。”劍南拉上褲子,冷冷地俯看着無助的小雪。

    小雪號啕大哭,哭得連圍觀的嘍們也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三……”小雪抽抽咽咽地呢喃着。

    劍南本來已要踏出廁所,停下腳步,回頭瞪着崩潰中的小雪。“三個壞球了……”小雪將臉埋進身體裏,蜷了起來。

    “是啊,上帝再對你投一個壞球,媽的你就全部完蛋了!”劍南嗤之以鼻,“整天就光會説這些,去!遲早你會被下個男人打進垃圾桶!”劍南瞪着大夥離開,只剩下越來越虛弱的小雪。

    “小姐,請問你該不會碰巧沒看過《哈利??波特Ⅲ》吧?”“這位死台妹,你看,我的手一直在跟我哭訴它二十年來都沒被女人碰過,你能不能幫我安撫它一下?”

    “同學!介不介意跟一個正好買了兩張電影票的時代青年看場《蜘蛛人Ⅱ》?”

    “這位歐巴請留步!雖然我已經錯過你的人生二十……不,三十年,但能不能請你陪我看場老少咸宜的《史瑞克Ⅱ》?”

    “賣蚵仔麪線的熟女阿姨!時間可是不等人的,午夜場電影正在召喚着你和我啊!”

    浸泡在橙紅夜色裏的台北街頭,阿克兩眼無神地進行着搭訕地獄特訓。

    一次又一次,熟女、歐巴、洋妞、女警、台妹、留着長髮的怪異男子,阿克盡情拋棄逐漸可有可無的羞恥心,眼皮也越來越重。正字記號爬滿了半個手心,算一算,還有二十個搭訕缺額。“真如店長所説,雖然只是練習,但我居然連一個雌性動物都沒搭訕成功。是缺乏丸酮的關係嗎?還是……”阿克靠着路燈搖搖晃晃地傻笑,“我真是神選的,命中註定擔當去死去死團萬年VIP中的超級VIP?還是神有意要我加入BL的王道?”阿克很想點根煙憂鬱上幾分鐘,可惜他不會。

    大部分能讓男人看起來更酷的事物,髮油、古龍水、高級紅酒、刺青、煙乃至權力,阿克都沒有天分。勉強説起來,也只有棒球能讓他看起來有衝勁一些,或更像個傻子些。

    “再搭訕十個,就去棒球打擊練習場流流汗吧。”阿克拍拍自己的臉,振作精神。

    面對時速一百六十公里的快速直球,擊中球心的豪邁聲音,總是能振奮阿克疲憊不堪的靈魂。

    地下道的燈管又壞了,忽明忽滅,更增添城市底部的神秘氣息。吹笛人有氣無力地吹奏着不知名的進行曲,反正腳邊的鐵罐一天都沒什麼進賬。

    乞丐無聊到唱起黃梅調,賣口香糖的婦人坐在輪椅上看過期的八卦雜誌。

    “你的意思是,小女子今天會有偏財運?”

    一個打扮嘻哈、穿着鼻環的年輕女孩坐在小小的算命攤前,滿臉不屑。

    “是啊,你的掌紋就是清清楚楚地這麼告訴我的,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半路出師的中年男子捏着女孩的手掌,心中讚歎着年輕女孩的皮膚真是滑嫩,招搖撞騙的神壇用的那套“陰陽雙修”説詞,不曉得自己有沒有機會用上。

    “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我哪來的偏財運?要籤樂透也超過時間了。”嘻哈女孩將手抽了回去,在自己褲子上揩了揩。

    “呵呵,要不,我正好尿急,你幫我顧個攤子,我到附近的麥當勞解個手,你算命的錢就不跟你收了。”算命先生笑嘻嘻地説,“這樣也算偏財運吧?跟你説我很準的。”

    “也好,你快去快回哦!”嘻哈女孩蹺起腿,看看錶。

    算命先生將桌上的鐵盒子打開,將幾張紅色鈔票放進口袋裏才離去,邊跑還邊回頭向嘻哈女孩揮手。

    “好惡心啊!”嘻哈女孩厭惡地看着算命先生的背影,吐吐舌頭。嘻哈女孩百無聊賴,從揹包裏拿出一沓昨天才從網絡上購買的二手塔羅牌,隨意攤放在桌上,看看附近沒有什麼人注意,索性坐到算命先生的位子上,煞有介事地玩了起來。

    “説不定有一天我將塔羅牌練會了,也來擺個攤子?”嘻哈女孩隨意翻弄着紙牌,口中唸唸有詞,“算命打工,應該是炫到不行吧?説不定以後還可以發展成連鎖店?嘖嘖……”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高跟鞋清脆的踢踏聲從地下道右方傳來,那充滿節奏的聲音穿透了整個陰暗的窄小甬道,最後悄悄停在嘻哈女孩的面前。嘻哈女孩忍不住抬起頭來,是一個穿着時髦套裝,身材姣好的上班女郎,女郎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香水味,長髮遮掩不住白皙動人的脖子。

    “打工嗎?”上班女郎微笑,眼睛裏的好奇大過於其他。“不……不是……”嘻哈女孩支支吾吾,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今晚的業績不怎麼好?”上班女郎看着桌上空無一物的鐵盒,又看了看排列凌亂的塔羅牌,莞爾道,“塔羅牌擺攤算命,很新潮的想法,要繼續堅持理想哦!”

    嘻哈女孩本能地點點頭。被當做老闆實在蠻神氣,腰桿不禁打了個直。

    上班女郎卻拉開椅子坐下,讓嘻哈女郎嚇了一大跳。

    “我當你第一個客人吧?讓你好好練習。”上班女郎微笑,想起自己大學時也曾在路邊擺攤賣衣服的往事。

    “這……”嘻哈女孩臉紅了,許多想法在腦子裏跌跌撞撞,一時語塞。

    “給個價值一百塊的意見吧,別緊張。”上班女郎掏出一張百元鈔,放在鐵盒子裏。

    “要問什麼?愛情?事業?還是健康?”嘻哈女孩腦子一片混亂,手上卻不停翻轉着桌上的牌,十分熟練似的。“愛情吧。”上班女郎裝出期待的表情。

    “請你……請你隨便掀一張牌。”嘻哈女孩無法判斷上班女郎懂不懂得塔羅牌的玩法,只好孤注一擲。

    上班女郎點點頭,故作考慮地選了張牌,翻開。

    “嗯,這張牌的意思……”嘻哈女孩沉吟着,隨即掀開另外四張牌。

    上班女郎其實不懂塔羅牌,但也瞧出嘻哈女孩的手法頗生疏,難怪沒什麼生意。

    “今年你的生日,會出現真命天子……然後……”嘻哈女孩皺起眉頭,歪着腦袋。

    “然後呢?”上班女郎心中微微一震。

    “然後他會向你告白。”嘻哈女孩很篤定地説,梭哈了。上班女郎提起公文包站了起來,滿臉掩藏不住的笑意。“同學,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上班女郎笑道,“你算得準不準,再過幾個小時就會知道了。”“啊!”嘻哈女孩嘴巴張得老大。

    “希望你誤打誤撞得精彩。”上班女郎轉身離去,高跟鞋的聲音似乎更加輕快了。

    那是一種心情飛舞的明亮節奏,任誰都聽得出來。

    嘻哈女孩呆呆地瞧着上班女郎離去的背影,隱沒在地下道的左端。嘻哈女孩又看了看鐵盒裏的一百塊錢,好像做夢一樣。“我真有偏財運?真……真不可思議!”嘻哈女孩將鈔票放進口袋裏,胸口還在怦怦亂跳。剛剛真是太緊張了,真不曉得自己怎麼有勇氣話唬爛。

    嘻哈女孩深呼吸調整紊亂的情緒,突然聽到一連串瑣碎、有氣無力的腳步聲從地下道左端滲透過來。

    她往左一看,一個綁着馬尾辮、穿着破洞牛仔褲的女孩,正拖着沉重的腳步慢慢靠近。

    腳步聲無精打采到了令人眩暈的地步,好像不是自己有意識地行走,而是被遠方的巨大黑洞所拖引着,隨時都會趴倒在地上似的。

    女孩嘴裏呢喃着:“三個壞球……三個壞球……我連打擊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城市多的是行屍走肉,但會不停地重複這句經典的女孩,只有一個——小雪。

    嘻哈女孩靈機一動,趕緊喚住了被黑洞拖引的小雪。

    “小姐!等等!你……你的臉色不太好哦!”嘻哈女孩皺起了眉頭。

    “這誰都看得出來吧?”小雪停下腳步,嘻哈女孩這才看清楚小雪的臉上都是淚痕,眼睛都哭腫了。

    小雪揉揉眼睛,又要開步走,嘻哈女孩趕忙起身招呼:“要不要算算命,説不定會對你有幫助的!”

    小雪像個幽魂,身體搖搖晃晃:“我今天背透了,如果你再説一些欺負我的話,我會大暴走的……”

    嘻哈女孩一臉在所不辭:“請放心!本攤的特色就是……只説好聽的話!”

    小雪無助地點點頭:“那好吧。”坐了下來。

    “那麼,你想問什麼?工作?愛情?課業?還是問身體健康?”嘻哈女孩暗自祈禱算命先生的尿拉得久些。

    “我想問,明天我會不會又轉到技安扭蛋?”小雪哭喪着臉,“我轉到小丁當扭蛋的幾率有多大?”

    嘻哈女孩感到極度錯愕,哪有人問扭蛋的問題,恐怕連正牌的算命師傅也回答不出吧!

    “你在説什麼我不太懂……不過……”嘻哈女孩正想將桌上的牌重新洗一洗時,小雪突然開口了。“這桌上的牌的意思好嗎?”小雪問。“還不錯。”嘻哈女孩道。

    “那我直接用它的意思可以嗎?”小雪的聲音充滿求救的信號。“也…也不是不行,不過……”嘻哈女孩有些傻眼。

    “行就可以了,我需要一個活下去的好理由。”小雪雙手合十。“那麼……這位小姐,你今年生日的時候,會出現一位真命天子跟你告白,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嘻哈女孩快速講完,生怕算命先生突然回來。

    “真的嗎?”小雪突然打起精神,眼睛綻放光芒。“真的,千真萬確。”嘻哈女孩的語氣堅定不移。

    “我明天生日!太好了!救星這麼快就來了!”小雪喜極而泣,站了起來。

    嘻哈女孩下巴都快掉下。

    真這麼邪門?一分鐘之內遇到兩個同一天生日的人!

    “謝謝你!謝謝你!”小雪從口袋裏掏出張百元鈔,放在桌上的鐵盒子裏。

    “不客氣。”嘻哈女孩愣愣地收下鈔票,看着小雪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地下道右端,跟剛才神魂俱滅的樣子判若兩人。

    嘻哈女孩深深吸了口氣,完全無法思考剛剛自己做的事到底對不對。但不管怎樣,這種真命天子出現的預言應該都是無害的玩笑吧?她不知道,尤其第二個女孩驚喜的模樣讓她着實內疚,希望明天真有奇蹟降臨在她身上吧。她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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