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瞎子之崛起武林,如日中天,人人聞之變色,像這種對手,若不小心對付,實在是一件很可怕而不可思議之事。
小小君一向是很小心的人,柳陰直也從不冒險從事。
所以他們必定要詳細計劃——
對趙瞎子之性格描述——
對趙瞎子之習慣動作——
對趙瞎子之可能性武功有多高?多低?——
對突襲地點的選擇——
突襲時角度的選擇,這角度包括趙瞎子可能出手的角度,以及可能逃竄的角度,還有眾人出手之角度-
一突襲之人力、物力運用——
突襲之暗號——
如何控制那口神秘盒子?——
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完成此任務,而必須達到最大效果。
所有該想到的,他們都沒遺漏。
就算最高明的軍事家,也未必見得能擬出如此周詳之計劃。
如果情況不太突然,他們突襲之任務將會很順利地完成。
趙瞎子今晚並不在那間舒適豪華的屋裏。他已坐在另一間甚為古舊淳樸的紅瓦村屋。
田字窗透着鬼磷磷焰光,青而冷。
屋內一張長條凳,一張四角桌,一盞燭,燭火如豆,本是紅光,但這燭火卻是青色。
青色火焰,青色光芒,青色屋牆,人臉也是發青——
通常嚇着人都是青色的,所以人們見着青色臉龐,總是有種莫名之恐懼。
這恐懼含有“怕鬼”之味道。
真鬼是何臉色,恐怕很少人見過,而假鬼就見得多了,如果他不將臉扮成青色,或不在含有青芒芒的冷芒下出現,他扮的必定不像鬼,説不定還讓人丟石頭呢?
青色總是讓人覺得陰森而恐怖,尤其是在黑漆漆的深夜的古屋。
趙瞎子必不是想要裝鬼.也許現在那盞燭火是何顏色,他也不知道。
因為他是瞎子,不知瞎子能否辨光線之顏色?
答案是——有的能,有的不能。
理由是——訓練。
只有長久不斷的訓練才會有所收穫,這跟用鼻子去辨別何種酒是何種味道的道理差不多。
但若説少於眼球,或眼球如玻璃珠一點感覺都沒有,那他們就是屬於“不能”那一類了。
瞎子有很多種,通常我們都以“看不見”來概括所有瞎子,至於眼睛是何模樣,還是有差別的。
趙瞎子靜靜地坐着,長得過長而細乾的手指不停撫摸桌上那口盒子。
他摸得很仔細而小心,就像女人在修飾睫毛一般,慢慢地,輕輕地,還帶有一份憐惜和欣慰——
懂得修飾睫毛的女人,通常都不怎麼粗心,對於被自己修飾過的睫毛,總有一份喜悦而憐惜,總覺得能裝飾出自己滿意的睫毛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趙瞎子能撫摸着使天下人變色的盒子,他才有此種感覺。
偶爾他也會不自禁地輕掀盒蓋,但只是一撥,盒蓋又閉合。
紅光有如利刀般切出,復又消失,憑添無比神秘感。
他時常如此靜坐,但此次坐得有些奇特——反覆做着撫摸盒子之動作。
他要藉着此動作來消彌心靈上的某種壓抑或者猶豫。
他來此古紅瓦舊屋,是因為柳陰直要他來,所以他就來了。
不知他是否知道柳陰直已存着想陷害他之心?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柳陰直約他,所以他也會來。
他以一種很輕巧的動作扣開快要剝落之門户,然後以一種很奇特的步伐跨入門裏。
這步伐有試探和滿意的成份,先足尖落地,然後再穩健地走着。
趙瞎子沒轉身,已出聲:“我等你很久了。”
不等柳陰直回答,他又道:“你來得很不是時候。”
“是嘛?”柳陰直奸黠:“我倒想聽聽你的理由如何時候不對。”
“有時候事情是沒有理由的。”
“例如説,你説的這件事?”
“不錯。”趙瞎子冷冷一笑,“軍人往往沒有理由,只有行動。”
柳陰直有點不安地往四處尋去,見無異樣,方始放心。
他道:“你聽説的理由就是行動?以行動來解釋理由?”
趙瞎子笑而不答。
柳朋直也笑而不説。
雙方都以笑來衡量對方葫蘆中賣些什麼藥?
“副門主,你太多心了。”柳陰直笑道:“我只不過想找你談談而已。”
“要談?談什麼?到這荒郊野外,你能和我談些什麼?”
“很多,比如説上次太行山一事,比如説你這個副門主是做什麼的?”
柳陰直已很不客氣地指出他那“副門主”是無用之物。
“副門主是你給我的,你隨時可以要回去。”趙瞎子道:“太行山一事是我乾的,如此而已,沒什麼好談的。”
“我並無要回你副門主之意……”
“我卻當得不甚其煩。”
“你可別忘了本門名為‘水晶門’,當時是取於你的那口盒子。”
“名號隨時可以改。”
柳陰直笑而不答,靜靜地坐在趙瞎子對面,靜靜地盯着他。
他想猜出趙瞎子是否已知道此次行動?
趙瞎子仍然靜默地是摸着那口盒子。
屋內很沉,青光更黯淡。
不久,柳陰直笑道:“這口盒子很珍貴……
“你想要?”
“你認為呢?”
趙瞎子在笑,笑得十分促狹。
“你認為我能用嗎?”
“你……不能用,不過你要,我可以給你!”趙瞎子笑得更陰。
“只怕我消受不起……我……”
“你消受得起!”
驀然間趙瞎子已趁他説話之際,大喝出口,吹熄燭火,已打開水晶變。
紅光如箭,已射向柳陰直,當真説“給”就給。
事出突然,柳陰直一點也沒防範,急得直往後撞去,砰然巨響,碎片紛飛,還好,他選的是土牆房屋,這一撞,到破牆而出。
他大吼:“快——”
他在叫小小君他們,準備圍剿。
話聲剛落,整個古屋竟然倒塌。
這種塌,是向內的塌,宛若牆角被抽掉,整個屋頂土牆就這麼塌下來,倒有些像所謂的泰山壓頂。
通常此種情況下,在屋裏的人很難逃過被壓埋之噩運。
趙瞎子就如此,沒見他竄出,想必被埋了。
就在此時——
幾條人影快如電閃地射往古屋。
又是巨響。炸彈已開花。
碎片紛飛,整座古屋又如炸彈開花般向四處急噴。
一塌,一噴,蔚為奇觀。
人影再掠,小小君和路掛斗已竄向高空,騰身落地,方自走向古屋。
方才是他倆和孟烏龜合力將塌屋擊散,用意何在?
趙瞎子狼狽地露出來,他仍坐在椅子上,除了多添了一層碎細粉屑外,依然無恙。
柳陰直欺身喝道:“快上,別放過去。”
聲音雖急,動作卻不快。
小小君見機不可失,舉掌掠身,罩了過去。
砰地一聲,趙瞎子竟然連還手之餘地都沒有,被擊退丈餘,跌坐於地。
但他手中仍緊扣着水晶變不放。
小小君只出一掌,並未再追襲,愕愣:“你不會武功?!”
趙瞎子竟然不會武功?
這句話登時震驚在場所有的人。
令天下聞之喪膽的趙瞎子,竟然連一點武功都不會?
誰敢相信?
而事實上他卻受了小小君一掌,倒地,還吐出血絲,受傷頗重。
他是裝的?
如若在性命攸關時,他還在裝,那他真的是不要命了,他的城府簡直深得令人畏懼而不敢相信。
路掛斗喝道:“管他會不會武功?撂了再説!”
又是一掌,打得趙瞎子昏昏沉沉,奄奄一息。
再一掌,保證可以解決。
可惜這一掌,並不怎麼好打!
黑影突閃,已將路掛斗逼退,擋在趙瞎子身前。
小小君覺得有異,馬上出手,雙方一觸。
“九幽摧魂?!”
小小君驚愕飄回原地,這人所用之武功正是上次偷襲申烈那位神秘人物所用的“九幽摧魂”。
那人冷笑道:“識相點,退回去!”
小小君心知此人武功厲害,力敵不得,輕輕一笑,道:“你來救人?”
“不錯。”
“你有把握?”
那人冷笑:“沒把握,我不會來。”
小小君笑道:“上次你沒把握,仍然上了天涼山?”
那人一怔,復冷笑:“上次是上次,此次是此次,不信你試試。”
小小君笑了笑,道:“你和趙瞎子有何干系?”
“非親非故。”
“那你為何救他?”
“他很有用,我需要他!”
路掛斗見他説話態度如此狂妄,就一肚子火,大喝:“只怕你救不走!”
不管情況如何,照上面就打。
小小君怕他有所失閃,亦加入戰圈,孟烏龜,柳陰直也不落後,出掌,殺敵。
那人封退一掌,並不戀戰,挾起趙瞎子已閃入林中。
柳陰直大急:“快追——”
眾人追。
一入林中,那人卻如分身般,由一變二,分兩頭逃竄。可見他早已準備好逃亡路線。
眾人亦分頭追,小小君追向左側,其他三人追向右側。
只幾個轉徑,小小君已追上那人,只他一人,趙瞎子已不見。
可能是另一頭的人帶走了。
小小君閃出身形,已截住他,出掌就是絕招,他深知“九幽摧魂”之厲害,所以一動手就盡全力,免得遭到不利。
那人起先還可應付,但幾招過後,他已捉襟見肘,窮於應付。
小小君一掌擊向他胸口,逼退他,驚愕道:“你的功夫沒學全?”
那人悶不吭聲,死纏,卻在找機會想逃。
再擊兩掌,小小君立時察覺:“你不是那位神秘人?”
突地他已倒縱朝西側高林射去。
一陣狂笑傳出。
“哈哈……不錯!真正的主人在此!”
小小君本已察覺有人隱伏此地,是以出手之快,並不留情,但那人功夫此先前這位要強得多了,一個照面已封退小小君。
“果真是你?!”
那人笑道:“哪裏!若非是我,天下還無人敢與你為敵呢?”
説完他又狂笑。
小小君亦輕輕一笑,道:“和我敵對的並不在少數。”
“我是説武功。”那人得意道:“除了我,沒人敢正面與你擊掌。”
“你太看得起我了。”
那人得意道:“看得起對手,就是看得起自己,我一向不敢將敵人低估。”
小小君笑道:“你是一個很可怕的敵人,比趙瞎子更可怕。”
“瞎子終究是瞎子,怎能跟正常人爭?”那人所指的瞎子,乃是指趙瞎子,他卻沒想到小小君。
“我也是瞎子,你卻和我爭!”小小君淡然一笑地説。
那人怔了怔,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強笑道:“你不是瞎子,因為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
“不錯!”那人道:“要是你是人,你老早就該死了,而你到現在仍活着。”
小小君想笑,所以他笑了,用一種很奇怪的語氣,道:“我不是人?!那我是什麼?”
“超人!是神!”那人解釋道:“該死不死就是超人,通常平凡的人都將超人當作神,如關公,李靖等,他們都是神。”
他又得意道:“可惜超人仍是會死的。”
小小君笑道:“死了之後才會成為真正的神,不對嗎?”
“對,對極了!”那人道:“你何不去當死後的大神,而在人間和我爭?”
“你也想當超人?”
“我不想。”那人道:“只是你這個人愛管閒事,逼得我不得不讓你回老家。”
“這可是你和我爭,而不是我和你爭了!”
“都一樣!這世上有了你,我寢食都難安。”那人道:“所以我要請你上西天,去當偉大的神,每天還有仙桃、瓊漿可吃。”
小小君笑道:“可惜我只想吃白米飯,其他的一點口味都沒有。”
“西天也有白米飯!”
小小君實在想笑,笑那人真絕,連西天是否有白米飯,他都知道。
他笑道:“我想那白米飯可能需要你去煮吧!”
“只要你喜歡,我願意替你煮。”
“那你得先早我一步上西天嘍!”
那人霎時發現自己被話套住,老羞成怒,吼道:“你算老幾……”
他沒再罵下去,憋住了。
因為小小君此時傾耳而聽,他想從那人聲音分辨他是誰。
從一開始,那人就運功逼住嗓子,説出的話已走了樣,只有讓他發怒,只要一發怒,人總會忘了先前之裝模作樣。
那人機警道:“搞了老半天,你是想激怒我?想套我的聲音?”
小小君笑而不語。
那人亦慶幸自己發現得早而免於暴露身份而沾沾自得。
“你很機警。”小小君稱讚地説。
“我一向如此。”
小小君笑了笑,道:“你以為説那句話不夠嗎?”
霎時那人笑不起來了,驚愕道:“你已知道我是誰了?”
“嗯!”
“我是誰?!”那人激動道:“我是誰?你説!你説!”
小小君笑而不答,這笑隱藏着莫測高深,讓人猜不透,想不通。
“你説,你説不出來,你就是在騙人。”
“我説……”小小君拉長聲音,似有吊胃口之味道,一字字地説:“我認識你,你也認識我。”
那人不説話了,憋着驚愕與不信之情緒,良久才平靜道:“你只是猜想,你不能確定!”
“我能確定!”
那人已然再笑了起來,道:“你在使詐,任何未經證實的事,都只能以‘可能’來表示,根本不可能用‘確定’兩字。”
小小君笑道:“你果然是個難纏的對手。”
那人冷笑:“有朝一日,我會讓你知道,贏家是我.不是你。”
此時先前那位黑衣人已奔過來。
那人問:“何事?”
“有人追來了!”
那人點頭,轉向小小君:“我要走了,你留不留我?”
小小君笑道:“我留得住嗎?”
“你可以試試。”
小小君瀟灑道:“今晚我夠累了,不想再試。”
那人得意道:“那我告辭了。”
兩人轉身就走,忽而那人聲音又傳來。
“送你一樁秘密,趙瞎子我救走了,我需要他那口盒子……”
他已暗示救趙瞎子,是為了那口盒子。
人走了,奇事卻發生。
小小君忽然發瘋似地亂劈樹木,連地上硬泥也挖起不少,還捉了野獸,灑滿血斑,
此地真像經過一場大戰之戰場。
他想幹什麼?為何做出如此舉動?
他真的瘋了?
已佈置完畢,他又砍了一塊木頭,削成四方形,用泥土弄黑,然後扯下半節腰帶,捆上。
若不小心看,還真看不出它是木頭做的。
這木頭倒有些像趙瞎子那口盒子。
小小君想以它來假冒水晶變?
剛弄好,已有人追至。
先是路掛斗,再則是柳陰直,然後是孟烏龜。
路掛斗叫道:“李歪歪你逮到人沒有?奶奶的,我們捉了個假的!”
小小君笑道:“逮到了。”
柳陰直急道:“人呢?”
小小君笑道:“放了!”
“什麼?你放了他?”路掛斗大惑不解地叫囂着,“你發了瘋不成?”
小小君苦笑道:“我不放也不行,因為他一直往右邊行去,沒回過頭。”
柳陰直急忙往右邊瞧去,黝黑一片,叢草齊腰,什麼也沒見着。
小小君晃着手中木頭,嘆道:“可惜只留下這口盒子。”
他這麼一説?任誰都相信趙瞎子被他放走了。
柳陰直不解,道:“你為何放了他?”
小小君嘆道:“我哪會放了他?他是往右邊行去,然後就不見了。”
“右邊……”柳陰直奔向右邊山林,不久折回,笑道:“原來如此,他落入深淵。”
右側不遠處,有一萬丈深淵,別説是瞎子,就是一流高手落下去也準死無疑。
小小君道:“不是落,而是跳。”
“他是自殺?”路掛斗道:“跳崖自殺?”
小小君苦笑道:“所以我不放他也不行。”
柳陰直噓了口氣,爽朗道:“終於將這禍害除去了!”
小小君道:“他並不可怕,除了水晶變,他一如凡人。”
柳陰直瞄向小小君手中木頭,夜很暗,他並未發現是偽造之盒子,貪婪地説:“這盒子真是奇珍異寶,誰得了它,可是如虎添翼,所向無敵了。”
他想要,卻不敢明着開口。
小小君假裝不懂,道:“我所説的可怕不是指盒子,而是指方才那位神秘人。”
柳陰直頓有所覺,微帶懼意道:“那人是誰?武功如此高強?”
小小君苦笑道:“我也不清楚,若非我先奪下水晶變,也無法將他逼退。”
他不辭辛勞地胡謅一大堆廢話,不知有何居心。
柳陰直更是驚駭:“連你也不是他敵手?”
小小君不誇張地點頭,裝得柳陰直不得不信這事實。
路掛斗恨道:“他也不是什麼好角色,專幹一些偷雞摸狗的事!要是被我碰上了,用炸藥把他炸個稀爛。”
小小君道:“別亂扯,我可不願你也賠上一條性命!”
炸藥是足以對抗任何血肉之軀,但用於絕頂高手,除非身綁炸藥,準備同歸於盡,否則很難能制對方於死地。
柳陰直也想過這問題,他不敢奢望用炸藥,念頭隨之轉向小小君之水晶變。
他道:“李少俠説得對,用炸藥終非良策,還是用水晶變來得有效和安全多了。”
小小君笑道:“還好這東西未落入他手中,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
孟烏龜甚得意道:“多了一口盒子,總是多……”
小小君馬上技巧地打斷他的話:“這口盒子到底有何功用,我們還得加以研究,省得使用不當,傷了自身!”
孟烏龜本是要説連這口,已有兩口,但卻被小小君打斷,心頭納悶,卻也不便多言。
柳陰直立時贊同道:“對,對!是該研究一番,卻不知李少俠能否暫借老夫數日?”
小小君笑道:“當然可以,不過……”
下面他沒説,只以笑聲來代替。
他們本屬敵對,就是此次合作,也是各盡其“利”,談不上交情,若説將東西平白送予對方,那不是痴心就是妄想。
柳陰直也懂,他也不做作,輕輕一笑道:“當然,老夫不會平白拿你東西的。”
小小君笑道:“柳門主見外了……”
柳陰直立時截口道:“何來見外之有,別忘了老夫還答應過你,在除去趙瞎子之後儘快送你那株黑葉紅花果麼?現在趙瞎子已除,老夫當然不能食言了。”
搞了老半天,小小君所要的一切都是為了那株黑葉紅花果?
他也夠費心思了。
他道:“門主既然如此爽朗,在下也不便多説,一切由門主決定好了。”
兩人以物易物,卻隻字未提。
柳陰直笑道:“天亮再説如何?”看看天際,疏星點點,“都已快四更天了。”
小小君笑道:“可以,不過在下尚有朋友在等候,也許得耽誤些時間。”
柳陰直愕然道:“誰?誰在等你?會是浣花姑娘麼?”
小小君本是找藉口拖延時間,現在柳陰直一提浣花,正來個順手推舟,道:“實不相瞞,正是她。”
柳陰直啞然一笑,道:“既是如此,老夫等你就是,希望你快去快回,省得變生肘腋。”
小小君道:“最慢三天,在下必定趕到。”
“我等你!”
眾人各自散去。
小小君卻在趕路。
路掛斗叫道:“李歪歪你發什麼神經,東西馬上就能到手,你卻棄而不取?”
孟烏龜亦叫道:“水晶變咱們已有兩口,給他一口又有何關係?”
小小君隨手甩掉那木頭。
“李歪歪你……”兩人驚叫不已。
小小君笑道:“那是假的!趙瞎子我根本沒碰上,哪來這東西?”
兩人憨愣不解,路掛斗叫道:“你搞什麼玄虛?耍得我團團轉。”
小小君道:“趙瞎子沒死,柳陰直不可能拿出黑葉紅花果,所以我只好扯謊説趙瞎子已死,再弄個假盒子騙他,如此而已。”
孟烏龜道:“瞎子沒死.他會再出現武林,那我們……”
“所以我們得趕快趕回靈山拿那口真水晶變來換紅花果。”
小小君道:“若是假的一定瞞不過狡如狐狸的柳陰直。”
路掛斗恍然道:“原來如此,要走就快!”
三人疾奔。
盂烏龜似乎又想到什麼,問:“你也沒碰上那神秘人了?”
“有!”小小君道:“他是個恐怖人物,尤其是他的武功。”
“水晶變能對付他?”
“也許能,也許不能,沒試過不能確定。”小小君道:“我之所以説它能,只是想讓柳陰直覺得趙瞎子雖死,卻有另一更可怕之對手,他才會更加重視水晶變而以黑葉紅花果來交換。”
路掛斗佩服道:“真有你的!”
兩天半,他們已往返靈山,取得真正之水晶變。
容觀秀幾月來的研究,確知此東西能照瞎所有動物之眼睛。
那道紅光有破壞眼睛組織之功能,若照現代科學觀點來説,它該是一種強烈的放射性元素。
然而它雖然能照瞎人眼,卻不能溶化身軀,這點容觀秀一直找不出原因。
小小君被照瞎,但卻沒被溶化,這是事實。
而小小君和路掛斗在小鎮所見之身軀溶化事件,也是事實。
到底真正原因為何?
謎!無人知曉。
柳陰直等得很急,他已準備好那株黑葉紅花果,放在桌上。
玉石所雕之盒子,充滿靈氣,若非天道人説它使用須要適量,否則他真想吞了它,再弄個假的。
還好現在有水晶變可以交換,心雖疼,但也有所彌補。
他考慮過了,時下仍須借重小小君,故不宜對他使詐,甚而要巴結,否則形勢對他不怎麼有利。
他想好好利用水晶變功能大幹一場,然後再排除異己,完成霸業。
燈已點燃。
初春的風仍很冷,他卻開着窗口,很詩意,竹影輕斜,靛藍天空,靜而清冷。
和玉盒擺在一起的金線蘭隨着微風輕晃,彷彿情人告別的揮手,充滿感情與希望和幽怨。
它憐惜它的花,它的葉,它的莖,它的風,它的月……它充滿感情。
它希望它的花長得美而不俗,它的葉茂而不萎,它的風柔而不烈,它的香雅而不濃……
它卻幽怨月兒不歸,青苔已去,山泉不再,幽怨知已安在,幽怨世俗繾綣不去……
柳陰直沒動,他已懶得再動,算算也是第三天了吧。
開着窗,是想早些見着小小君的蹤跡。
終於——
小小君仍準時趕來,若非不得已,他從不失約,不論對名聲顯赫之人或者是販夫走卒,這也是人家信賴他的原因之一。
兩口盒子,擺在桌子兩端,中間置着那盆雅而不俗的蘭花。
柳陰直放下心來,道:“真把我急死了,我還以為你們中途出了事呢?”
小小君笑道:“有些事耽擱了,讓門主久等真過意不去。”
“哪裏!哪裏!能來就好!”柳陰直也不説廢話,指着桌上玉盒,道:“李少俠,你所要的東西,老夫已替你帶來。”
孟烏龜道:“你打開過沒有?”
柳陰直道:“請放心,呆會兒天道人會證明此紅花果是真是假。”
他爽朗地笑着,很難得能在他臉上看到此種笑容,看來他終於做一件“誠實”的事了。
有他這句話,小小君他們也放心不少。
小小君道:“我先證實一下水晶變,門主請讓開可好?”
柳陰直含笑點頭,起身,看看玉盒,不知該不該拿?最後還是帶在身上——
防人之心不可無。
眾人微微一笑,也沒出口奚落,司空見慣了,不值得開口。
小小君彈指震熄燭火,揹着眾人,慢慢打開紅絲水晶變。
淡紅霧狀薄光靜靜撒出,那種迷幻之美,真讓人歎為觀止。
可惜卻無人能消受此美景,看一眼就瞎,代價未免太高了吧?
柳陰直問:“我能一試嗎?”
小小君道:“可以!”
柳陰直立即吼道:“衞兵!”
他竟然想以本門弟子當試驗品。
衞兵應聲而入,小小君大驚,立時合起蓋子,叫道:“不可以……”
誰知衞兵往上衝,抓起盒蓋,悲切道:“讓我看!我要看!”
小小君哪想到他會如此不怕死?登時愕住,不知所措。
盒蓋再掀,紅光再露,那人已瞎。
小小君立時搶過盒子,急道:“你瘋了不成?看你……”
他有種罪惡感,那人是被他所傷。
然而那人卻無多大憂傷,靜靜地站在該處,等候命令。
柳陰直很滿意地點頭,道:“你去吧!”
那人竟然喜悦道:“多謝門主。”然後摸黑地走出門扉。
眾人一陣冷噤,他們真不明白泖陰直是以何種方法控制部下,連當個瞎眼都如此平常,甚至還感到一絲喜悦?
而柳陰直的回答卻很有道理。
他説:“各位別在意,他是位死刑犯,這樣做,對他只有好處,老夫也不願多處罰袍澤弟兄。”
以瞎易死,倒也無可厚非,卻不知他所説的是真是假。
不管如何,他的話卻能讓人滅去少許罪惡感。
小小君噓口氣,道:“你真令人寒心。”
柳陰直嘆道:“有時候某些事並不能任由自己想如何就如何,尤其在層層節制的組織里。”
路掛斗本就對他不甚順眼,叫道:“少在那裏擺拖眼,東西看也看過了,快叫天道人來,我們忙得很!”
柳陰直並不在意,報以微笑,隨即擊掌,不多時,天道人已被大個巨人給帶來。
天道人淡然道:“門主找老朽?”
柳陰直頷首道:“你看看這株紅花果是否仍活着?”他將玉盒遞給天道人。
天道人接過手,甚為親切地審視一番,又猶豫道:“這地方恐怕……”
柳陰直道:“早就準備妥當,你推左牆,那是秘室。”
天道人依言行去。
孟烏龜道:“我跟你去。”
沒親“眼”看見,他是不怎麼放心。
柳陰直往小小君望去,真怕他們拿了就跑。
小小君笑道:“你可以站在門口,如果裏邊沒通道的話。”
柳陰直這才答應。
天道人、孟烏龜推開活動門入內,不久已出來。
孟烏龜高興道:“是真的!”
眾人這才噓口氣,不但小小君如此,連柳陰直也如此.他可沒看過裏邊的東西,要是死了那這場交易就泡湯,他當然會緊張。
黑葉紅花果已確實在此,無異是樁天下最好的消息——對小小君而言。
路掛斗急道:“李歪歪快將水晶變給他,換回紅花果!”
小小君雖喜悦非常、但仍鎮定不露痕跡,道:“門主果然信守諾言。”
柳陰直笑道:“別客氣,都是自己人了!”
小小君輕輕一笑,既是“自己人”又何必針鋒相對?
他道:“這東西你拿去吧!希望你能研究出一個所以然來。”
他遞過水晶變。
柳陰直亦大方地接下,隨即要天道人將玉盒送給小小君。
一切交易皆十分理想,也許這交易是江湖中最為平穩而收穫最大的一樁。
連正派對正派交易,都可能比不上此次交易——
難得地信任敵人,難得地將異寶各別分攤,而非獨得。
在柳陰直地頭,他多少佔點優勢,然而他卻誠心誠意地在談此生意,實在讓人難以想像。但話又説回來,為了拉攏小小君,這樣做,是很值得。
路掛斗捏着玉盒,心情説不出的衝動無處發泄,大吼一聲,竟然衝出屋外。
他不是從門,也不是從窗,而是從屋頂,這招很絕,讓人“想不勝想”。
小小君怕他有所失閃,立時追出,再來是孟烏龜,三人一氣騰空,連個道別都沒説,就走了。
來得甚突然,去得也很新鮮。
柳陰直對於此突發狀況,先是一愣,但隨卻失笑不已。
對於這些暫時不是敵人的敵人,他實在有些舉棋不定。
他只有叫住衞兵讓他們離開。
還好,小小君並沒有走得一聲不響,他還傳音回來:“多謝門主,咱們將來仍是合作的好夥伴……”
音如輕風吹送幽蘭香,淡而不絕。
柳陰直很喜歡聽這句話,他又做了一次成功的“外交”。
聲音不斷,再傳,就不一樣了。
那聲音很尖,小小君一定不會叫出此種聲音。
這聲音一掠即失,然後是一片靜謐。
而此聲音聽在柳陰直耳朵,卻是十分刺耳——
這是傳遞訊息的聲音。
“快調人手!”
一句簡單的話,他已追向發音處。
“順我者昌,逆我者死”。
這是第一具屍體胸前寫的字。
“三天之內,歸順本人,否則雞犬不留。”
這是第二具懸在樹幹上的屍體上所寫的字。
殷紅的字,是用鮮血剛劃上去,血仍在滴。
沒有屬名,沒有標誌,是誰留的並無處查起,連該如何歸順都不曉得。
柳陰直在納悶。
“嘟嘟……嘟……”
一陣陣要命的聲音已起。
枴杖點地,不疾不徐,沉而有力。
只要聽到這種聲音,立時讓人想到那要命的瞎子。
是趙瞎子來了?
他被小小君打成重傷,卻能在這短短三天之內痊癒了?
枴杖點地,人影已現,瘦高身材,清癯臉龐。
他不是趙瞎子又是誰?
“趙瞎子?!”柳陰直瞳孔直收縮,他還真以為遇見鬼了,強作鎮定道:“你沒死?!”
趙瞎子一步步逼近,除了那堅澀之步伐,看不出他曾受過傷。
“你沒想到吧?柳陰直柳門主!”
他的聲音竟和鬼嚎聲差不多,讓人聽得牙齦發酸,渾身不對勁。
柳陰直握着手中水晶變,復又看看趙瞎子腰際掛着那口盒子,驚愕道:“你也有水晶變?”
趙瞎子冷笑不已,沒有回答。
“那些人是你殺的?”柳陰直指着吊在樹幹上的屍體。
趙瞎子想再冷笑,卻逼不住傷勢,嘴角已滲出血跡,臉腮抽搐不已。
柳陰直見狀心情大定,哈哈直笑,道:“原來你傷勢未復原,我還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能接小小君兩掌而不礙事?”望着那些屍體,冷笑道:“看來這些屍體也不是你殺的了。”
趙瞎子稍加調息,方道:“你的死期不遠了!”
“真的嗎?”柳陰直玩弄着手中水晶變,戲謔道:“我倒想看看有誰能把我怎麼樣?”
“沒怎麼樣,和屍體一樣,靜靜地躺在地上,很舒服的!”趙瞎子冷酷地説。
柳陰直冷笑不已,他不在乎那些,現在他只想試試水晶變的威力。
他道:“你玩這東西大半輩子了,該對它很熟悉吧?”
話音未落,他已將水晶變打開。
紅光乍現。
奇怪地,本該不怕的趙瞎子卻如狗般往後急奔,也許這是他出道已來跑得最快的一次。
他竟然怕自己曾經用過的東西?
柳陰直其實只想炫耀一下,沒想到趙瞎子會逃得如此狼狽?真出乎他意料之外,卻也使他更為狂妄囂張,奸笑不已。
他道:“看來水晶變果然很管用,連你都嚇得夾起尾巴來!”
趙瞎子臉色更是難看,猛抓自己腰間黑盒,久久不能做聲。
柳陰直戲謔道:“怎麼?你也想要和我較量一番?來呀?怎麼?你怕了?我想你那口盒子是假的對不對?假的!不管用啦!”
他又狂笑。
趙瞎子怒不可遏,霎時解下水晶變,也打開。
依然紅光淡現,但此光比起柳陰直那口要淡得多也弱得多。
柳陰直那口能達二十丈遠,瞎子那口卻只有十四五丈遠,差了五六丈。
風是吹不動光影,但卻能吹動水晶變所產生之霧狀煙,嫋嫋纏向那兩具屍體。
屍體開始腐化,先是肉,再來是衣服,最後連骨頭都不見了。
柳陰直笑得小聲多了,因為趙瞎子仍然擁有另一口水晶變——
不是獨家所有的,就不能顯出因它與眾不同而帶來之優越感。
屍體已化為一灘濃黃水漬。
奇怪的是,若以容觀秀所研究結果,此水晶變應該不能溶化屍體才對,而現在屍體卻真地溶化了。
這謎一樣的原因,一直困厄着所有接觸過它的人。
只有趙瞎子除外,他仍在笑,陰狡地笑,似乎想告訴所有的人,只有他才知道此秘密。
兩人皆收起水晶變,林中恢復漆黑。
柳陰直冷道:“回去告訴那個見不得人的狗東西,不怕死就儘管來吧!”
趙瞎子冷笑道:“你會為這句話而付出代價的!”
柳陰直不屑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他加重語氣道:“喪家之犬,過街老鼠,哈哈……”
他又狂笑,對於自己和小小君的計劃將趙瞎子整得如此狼狽,感到甚為得意。
“三天,給你三天時間考慮!”
趙瞎於説完這句話,已蹣跚地走了。
柳陰直不再笑,他現在並不擔心趙瞎子而是擔心救他的那位神秘人物。
他必須有個周詳計劃,否則後果十分堪慮,他甚至想到再找小小君。
黑葉紅花果先失而後得,實讓眾人欣喜若狂,尤其是浣花和佳酒還有小鳳,她們那股喜悦神情,簡直比嫁了個如意郎君還令她們情不自禁地歡愉而喜笑。
船更是張滿帆,快如行雲般直放靈山。
小小君必須馬上找到容老爺子,以完成一項心願。
本為喜事,路掛斗卻沒喝酒,問他是何原因,他沒回答,只是傻愣愣地笑着,其實大家都知道,他是想多擔點心,以保護黑葉紅花果之安全。
眾人都希望小小君趕快復明。
而小小君卻有另一種想法,他覺得小鳳要比他可憐得多,天生殘疾,連對生命都不敢奢求。
如若紅花果只能醫治一人,小小君將會放棄機會給予小鳳。
他將小鳳留在船上其目的就是在此。
然而他卻沒對眾人説,他知道眾人一定會反對。
浣花會為他淚流滿面。
路掛斗會為他而發怒,揍他,罵他,整日灌酒以麻醉自己。
孟烏龜會為他而發瘋而失態。
佳酒會為他泣不成聲。
而小鳳呢?
小小君沒想過小鳳將會如何,但決不會是件快樂的結局。
眾人都反對,小小君卻贊成,一票對五票?
誰會贏?
路掛斗笑道:“這下可好了,俺親愛堅強的李歪歪又可以重見天日啦!我也可以天天再喝酒哩,像現在……”以舌舔葫蘆嘴:
“哇!好酸哪!”
他的舉動逗得眾人呵呵直笑。
孟烏龜敲着桌面以助興,叫道:“如何?別看我頭快禿了,辦起事來一樣靈光,上天無絕人之路!為小小君復明而乾杯!”
自己拿起酒杯已一飲而盡,全然未將眾人“放在眼裏”。
眾人亦端杯淺啜以示心情。
小小君笑道:“其實我現在不是和常人一樣?復不復明有何關係?”
他説這話可是用心良苦,深怕眾人為他不能復明而感到難過。
可惜沒人聽懂他的用意,都以為他在説風涼話。
路掛斗直搖頭叫道:“差多差多!”眯起眼睛道:“眼睛看不見,要是喝起酒來,説不定把馬尿當成黃湯呢!”
佳酒嗔叫道:“路大哥你真髒,怎麼可以亂講呢?”
“唷!誰亂講?”路掛斗一本正經道:“這還是小事,要是李歪歪三更半夜想抱浣花,一不小心抱上佳酒或小鳳,那才叫慘哪!”
他已大笑不已。
浣花、佳酒和小鳳霎時臉腮紅如蘋果,窘羞難當。
佳酒紅着臉叫道:“路大哥你怎麼愈扯愈離譜?最差了!”
路掛斗笑眯眯道:“你怕什麼?李歪歪如果不小心抱上你,你只要大叫,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小小君搓搓臉頰,似笑非笑道:“好啦!醉魚別扯遠了,省得晚上洗碗盤的事輪到你手中。”
路掛斗若有所覺,點頭道:“對喔……我怎麼沒想到佳酒還有這招?”眼睛眯向佳酒,立時又狡黠道:“不過能為此事而被罰洗碗,倒也是件可行之事,這叫:士為知己者‘洗’。哈哈……”
他在對佳酒暖昧諂笑。
佳酒霎時窘羞得直跺腳,嬌嗔叫道:“路大哥——你最令人討厭!氣死我了!不讓你洗碗,改刷大黑鍋!可惡!”
“也好!”路掛斗耍嘴皮道:“這叫士為知己者‘刷’,一樣有效!你們説對不對?”
眾人拿他沒辦法,只有以笑聲來回答他。
不久,小小君道:“別隻説我,小鳳她也能復原,你們也該為她感到高興才對。”
小鳳急忙道:“我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倒是李大哥你要為自己多留點神,別讓大家失望了。”
浣花笑道:“也許這紅花果夠用,你也可以復明的。”
小小君肯定道:“一定夠用,小鳳你一定會復原的,你會和常人一樣地活着,過着。”
小鳳搖頭道:“李大哥你不要勉強,我過得很好,真的,我過得很好。”
她似乎能體會小小君愛護她的心情,説話之間已顯激動。
佳酒安慰道:“小鳳姊,李大哥説夠用就一定夠用!你會好起來的!”
路掛斗道:“這還用説?天無絕人之路,尤其你又如此善良,一定可以重見天日的!”
小風感激道:“多謝你們關心,我好開心,好快樂!”
情不自禁,她已落下淚來。
他們只想到藥物夠用,卻沒想到不夠用時又將如何是好?
容觀秀並沒像上次躲在石洞裏,他在外邊等,甚而有時更會步出陣勢,在渡口等待。
只因為小小君前三天回來拿水晶變時,説要換黑葉紅花果回來。
所以他在等人,也在等那抹紅花果。
很快地,船已登岸,他們也十分迅捷地步入靈山中,再至山洞。
容觀秀很快引進眾人,閒話一番,卻被小小君請到另一處。
小小君道:“老爺子,你對此手術有幾分把握?”
容觀秀道:“若照申老前輩之經驗,我想該萬無一失。”
小小君很滿意這個答覆,又問:“這株紅花果可以醫治多少副眼球?也就是説它可以醫好多少人?”
容觀秀道:“浣花告訴我,申前輩臨死留言,葉可治傷、明眼,果可造眼球,可見至少有一人能醫好。”
“只一人?”
“嗯!”容觀秀道:“是果實的功用,其他枝葉就得看技術了,大概機會不大。”
小小君陷入沉思,他必須為此做個抉擇,雖然他已決定要治好小鳳眼睛,但他仍須考慮其他之機會有多大,以便自己有個心靈準備。
考慮一陣,他道:“老爺子,我決定將果實送給小鳳。”
跟睛蹬如銅鈴般大,容觀秀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將果實送給小鳳!”小小君見他聽不清楚,又再説一遍。
“你可知道黑葉紅花果乃人間至寶,實是不可多得?”
“我知道。”
“那你……”
小小君輕輕一笑,道:“它雖是人間至寶,卻不是最珍貴的東西。”頓了頓:“我答應過小鳳,要將紅花果送給她。”
容觀秀實在不知該説什麼,只恨異寶只有一株,難以顧全兩人。
他道:“事實上我並不怎麼贊同你的決定。”
小小君道:“我知道,我的決定本來就是讓你們十分為難的。”
容觀秀嘆道:“為醫者都希望能治癒所有病人,但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之下,通常都得衡量而找個較好的病人。”
小小君道:“我下於很大苦心,才做這項決定,老爺子,希望你能成全。”
“你可知道許多人對你的期望?”
“我知道。”
“而這期望不只是私情,還充滿了其他種種感情,有許多人都需要你。”
小小君鼻頭微酸,但他還是説了:“我現在也能替需要我的人儘儘心力。”
“你可想過,如果治好你眼睛,大家都會快樂,連小鳳姑娘也不例外?”
小小君不説話,輕輕頷首。
“而如果你不能復明,大家都會難過,尤其是浣花!”
小小君深吸口氣,想平靜心情激盪。
“你還要考慮,考慮。”容觀秀希冀道:“我也不贊成你的決定。”
小小君站起來,在這幾乎不大的石室裏來回踱着。
這本就是個很難決定之事,他已經不知想了多少遍?下過多重之決定?
然而這都是他一個人私自下決定,現在有旁人可商量,有旁人在遊説,本是一面倒的思維,不禁也起了重重波瀾。
他何嘗不想復明?
“老爺子……”小小君已再度下決心,道:“你覺得我現在如何?”
“只是眼不能視,其他一切如常人。”
“我是説你對我的感受?”
容觀秀拂髯沉吟,不久道:“一份遺憾,幾分惋惜。”
“你卻不感覺有多難過,對麼?”
容觀秀知道小小君在套話,卻不知他將如何套,小心地回答:“我會難過。”
“但你已習慣了。”
“總是遺憾……”
小小君接口道:“我也有遺憾。”他道:“我並不是剛愎自用之人,我也衡量過事情輕重,你能聽聽我的想法麼?”容觀秀靜默,他在聽。
小小君輕輕嘆口氣,道:“當我想到一個女孩從小沒有美好的童年,甚至連生命都不敢奢望,我是多麼地想幫助她,讓她能和最平凡的人一樣,能獲得最平常甚而被人們淡忘的喜悦……”
容觀秀輕輕頷首:“不錯,人們往往淡忘與生俱來的生命,只有在感到將失去它時,才會覺得它的珍貴。”
小小君嘆道:“如果拿眼睛與生命比起來,實是不能相比擬,小鳳她的沉靜,她的多為一天活着就多一些滿足的心靈,是那樣的在不幸中祈求如此微薄的希望與滿足?薄得可以輕輕一吹氣,就能將它拂至幽冥蒼穹,浩渺而不可得?”他感傷道:“那份感受,對我是何等之深?”
容觀秀亦感受此人類之不公平待遇。
小小君嘆道:“每想至此,我總是愴然揮之不去,如若有此機會而我卻將它斷絕,將來我心靈將會何許之難過?”
容觀秀默然不言。
小小君啞然一笑道:“老爺子,你想,我已答應她,你又怎能讓我做個失信的人呢?”
他企圖以輕鬆的言語來緩和幽悵之情境。
容觀秀苦笑,笑得有些僵。
小小君又道:“何況這又不是完全沒有機會,你不是説不用果實,還有幾分把握嗎?”
“話是不錯,只是……那樣未免太冒險了……”
小小君笑道:“我相信你。”
容觀秀苦笑道:“我卻不相信我自己。”
“如果連你都不相信,那天下又有誰醫得好我呢?”小小君笑道:“就這樣子決定。”
“小小君……”
“我想我決定是對的!”小小君道:“我知道若醫不好,你們大家會難過,但你們已適應我現在之狀況,將來仍舊會適應,而我卻不能一輩子做個失信的人,尤其又是對一位無助的少女孩。”
容觀秀雖不願意小小君如此做,但他卻感受到小小君那股悲天憐人,舍已為人之精神。
他無奈苦笑:“如若上蒼真讓你無法復明,我老人家要罵上蒼瞎了眼了!”
小小君知道他答應了,心頭為之一鬆,笑道:“老天總是會有安排的!”
“希望是好的安排!”
“還有,這件事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小小君道:“尤其是小鳳。”
容觀秀正色地點頭,“我懂。”
“還有……”
小小君沒説出口,他本想説在手術時希望他別動手腳,而讓事情有了變故,但想想,對老爺子該不能有此不信任之心理才對,是以未説出口。
手術時,全由醫師控制,他愛怎麼用,病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容觀秀在那時確有絕對之決定力量,而且保證不會受任何人反對。
容觀秀似乎瞭解小小君用意,嘆道:“一切皆是天意,老夫盡力而為就是。”
小小君感激道:“多謝老爺子!”
這事是不能讓眾人知道,是以手術必須兩人同時進行,否則一前一後,馬上露了底。
容觀秀很有把握地説藥物足夠兩人使用,眾人哪想到他是有意欺瞞?皆十分慶幸而喜悦,路掛斗甚至已開懷大飲起來。
至於小鳳,乃小小君費了許多唇舌才將她説動方一起進入手術房。
她一直想等小小君痊癒之後再想到自己,但拒絕不了小小君之祈求,只好答應了。
手術時,浣花急着要幫忙,可是如此一來必會泄露秘密,容觀秀乃極力婉拒,但卻拗不過浣花深情祈求,只好答應她了,可是在最緊要一刻,她必須離開,容觀秀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黑葉紅花果見光必死,要啓開時手術房必須密封,漆黑一片,若兩人在黑暗中摸索,難免礙手礙腳,十分不便。
浣花只好答應了!
手術已開始進行。
時為晨間卯時,天氣清爽怡人。
洛小雙憋在金槍堡也實在夠她煩了,本就滿肚子怨氣的她,現在又聽到一個消息——楚天觀沒死。
她的脾氣就像她的衣服一樣,紅而辣,紅而烈,受不了刺激,專走極端。
一腳踢開公西綠竹寢室,喊叫不已。
“你説,你為什麼騙我?楚天觀明明沒死,你卻騙我説他死了?”
衝上去,一巴掌已摑向躺在牀上的公西綠竹。
事出突然,公西綠竹竟然沒避開,吃了個火辣辣的鍋貼,夠他受了。
洛小雙仍不放過,出掌再打。
公西綠竹這次可學乖了,反手抄住洛小雙摑來的小手,怒道:“你發什麼瘋?”
近些日子,連續受創,對他無異是個相當大的打擊,他心情也不好。
“你騙我!楚天觀他沒死,你騙我,騙我——”
洛小雙仍猛力想痛打公西綠竹,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
“你少煩人!”公西綠竹推開她,“騙你又怎麼樣?”
洛小雙又往上衝,扭打哭嚎不已。
啪,公西綠竹給了她一巴掌,怒道:“你再煩我,小心我宰了你!”
這掌打得洛小雙滾落地面,哀慟欲絕地直捶着地面:“你騙我……我恨你……”
哭鬧一陣,公西綠竹心情似乎平靜多了,方自下牀,歉然道:
“小雙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洛小雙哭得更傷心。
公西綠竹扶起她,不是滋味地説:“我沒騙你,誰知道那把火沒將他燒死?”
“你説是你親手殺了他的!”
公西綠竹愣了一下,隨即狡辯:“火是我點的,這不就和親手殺死他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他沒死,他還活着,那臭女人也還活着!”
洛小雙悲切慟哭,她只關心這些,其他的她從來沒想過。
“好好好!別哭,別哭!我去找他們就是!”公西綠竹被她哭鬧得十分煩燥。
事實上他也夠憋,總想找機會發泄發泄。
洛小雙果然哭笑收發自如,現在已不哭了,哽哽咽咽還在抽泣,卻已有了笑意:“我不管,這次你一定要殺了他們,他們太可惡了!”
“我答應你就是!”
“答應不行,我要你發誓!”
公西綠竹拿她沒辦,發誓就發誓,胡亂唸了幾句,倒也真像這麼回事。
洛小雙破涕為笑:“我再相信你一次,要是你再騙我,小心我殺了你!”
公西綠竹不以為然,他本就對她無好感,只不過在利用她來掩飾自已而已。
幾個月來,他心靈已起了變化,漸漸因自卑而對異性產生之敵意。
若公西鐵劍再不適時給他所謂能治療‘人道’解藥的話,他可能會走向極端。
洛小雙又道:“走!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們!”
“現在?”
“當然是現在!”洛小雙眥目恨道:“我恨死他們了。”
公西綠竹畏縮道:“我……我還得告訴爺爺一聲……”
洛小雙瞪着他:“你怕什麼?我連我爹都不怕了,你還怕你爺爺?比女人還不如!”
“你懂什麼?”公西綠竹不高興道:“上次差點被你害死,你又想來第二次?”
他是指船被炸沉一事,至今,他仍相信那事不是公西鐵劍乾的。
洛小雙抿嘴白眼:“好吧!要説快説!省得又説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