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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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紅認為一生中唯一的一個追求者,是她高中時的同學。楊紅覺得他算是一個追求者,不是因為他達到了窮追猛打的地步,而是因為其他人更算不上追求,至少這一個還是自發找上門來,不是託人傳話的,而且還寫過情書。
這個高中同學也叫楊紅,班主任為了區分他們,就叫他們“男生楊紅”,“女生楊紅”。剛開始,楊紅還有點恨班主任,覺得給她起了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名字,搞得大家老拿她取笑,叫她“小日本鬼子”。後來看到隔壁班上那兩個叫“劉東”的人的命運,就對自己的班主任感激涕零,沒叫自己“楊紅2”已是功德無量了。
那兩個劉東都是男的,名字不能用性別來區分,隔壁那個班主任又是教數學的,三句話不離本行,就叫他們“劉東1”、“劉東2”。也許班主任這樣取名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別的用意,但那兩個劉東就像中了魔法一樣,被名字主宰了命運。劉東1在班上就老是第1名,而劉東2就一直是倒數第2名。
“男生楊紅”和“女生楊紅”似乎沒受改名的影響,男生依然是男生,女生依然是女生。兩個人成績不相上下,有時“男生楊紅”在“女生楊紅”前,有時“女生楊紅”在“男生楊紅”前。那時“女生楊紅”一心一意要趕超“男生楊紅”,心情之切,差不多要向上天禱告,讓“男生楊紅”病倒個十天半月的。好在後來兩人都保送上了大學,去了不同的學校。“男生楊紅”去了機械工學院,“女生楊紅”去了H大,從此不再競爭。
上大三的時候,突然有一天,“男生楊紅”寫來一封信,收信人那一欄,沒有名字,落款也是含含糊糊地寫着“與你同名的人”,信中都是講些自己那邊學校的情況。楊紅接了信,看到落款,知道是“男生楊紅”寫的,心裏希望是情書,因為自從不用與他競爭,楊紅對他還生出了幾分好感。但那信寫得那麼公事公辦的,你也搞不懂他是不是有那份情。楊紅很在意女孩兒的那份矜持,但也不想把他嚇跑,畢竟是第一個寫信給她的男生,就也含含糊糊地回了一信,也不寫稱呼,落款也是“與你同名的人”。
他們就這樣含含糊糊地,各自寫了十幾封信,把自己學校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都寫遍了,就是沒寫一個“愛”或“情”字。最後還是“男生楊紅”沉不住氣了,寫來一封信:“總是聽你説你們校園美,還沒見過,想這個星期天來看看,可以嗎?”
楊紅看了信好笑,説的好像是來看我的學校而不是看我一樣,學校又不是我的,你來看還用得着我同意?當然她不會這樣説,這樣説就把這個寶貴的追求者嚇跑了。楊紅就回信説你過來看吧,我帶你去轉轉。
真的要見面了,楊紅免不了設想一下會面的結果。如果他提出來跟她談戀愛,同不同意呢?“男生楊紅”真的是很不錯,但還沒令她有“就是他”的感覺,不知道今後還會不會遇到更不錯的人。
楊紅不明白為什麼生活對她提出的問題,都是單項選擇題,而那些個選擇都是一次性的,給了你,你不選,就過期作廢了。所有的選擇又不是一下都給你,而是一個一個地給。
當“女生楊紅”走去會“男生楊紅”的時候,還在想:命運啊,可不可以把我今生所有的追求者全部一次性地拿到我眼前來讓我看看?我比較了,鑑別了,選定一個,就終生不變,也終生不悔。
“女生楊紅”見到“男生楊紅”的時候,覺得他沒有自己印象當中那麼英俊,可能印象是錯的,也可能他變了一些。不管怎麼説,長這麼大,還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跟一個男生單獨在一起,心跳得有點快。
兩個人在H大四處走走,説些“這棵樹好高啊”之類的話,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兩三個小時。楊紅想,他是不是就是來看看H大的啊?走這麼半天也只説些雞毛蒜皮、不關痛癢的話。最後走到人工湖邊,楊紅在一個石頭凳上坐下,擺出個“參觀結束,言歸正傳”的架勢。“男生楊紅”就在她對面的一個石頭凳上坐下。兩個人就像比耐心一樣,都不説話。楊紅覺得這時才真正理解了魯迅先生那句名言:“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男生楊紅”可能是不想在沉默中滅亡,終於結結巴巴地説:“我讀高中時就喜歡你,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
楊紅松了口氣,總算打破沉默了,不會滅亡了,但她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愛這個人,再説,一帆風順的愛情也沒有什麼意思,就想設一個小小的考驗,看“男生楊紅”能不能發動更猛烈的追求。楊紅就有點調皮地説:“你也叫楊紅,我也叫楊紅,那以後……”她沒有説完下半句,因為她也不知道下半句是什麼。她希望“男生楊紅”能輕而易舉地跨過這個“障礙”。本來嘛,一個名字,有什麼大不了呢?再説,自己也沒説名字相同有什麼不對。
楊紅正在考慮就這一個考驗夠不夠,就見“男生楊紅”侷促不安地站起來,神色慌張地説:“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既然你也有這個擔心,那就算了吧。”不等楊紅回話,他丟下一句“我會把你的信寄還給你的,也請你把我的信寄還給我”就飛也似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