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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聽她説完這一番話,白剛又是感激萬分,覺得這一位“妹妹”對他的關心,敢情還要勝過楚君幾分,但這時着急問道:“你可知道楚君妹妹現在哪裏?”

    田紅見他把“楚君妹妹”四個字叫得十分親密,心頭上不禁泛起一股酸味,暗自嘆息一聲,續道:“我在來龜山途中遇上孔亮劫持蕭姑娘,正想設法解救,忽然來了一個面目猙獰的怪人攔住了孔亮,另一人奪去蕭姑娘,並叫孔亮往老爺嶺找淨空聖尼要人,那兩人身法快到無復有加……”

    話未説畢,忽有個沙啞的聲音笑道:“原來如此!這倒增加老夫一番見聞了!”

    田紅陡然一驚,一站起身,立即疾奔而去。

    白剛料不到田紅會忽然逃走,急叫一聲:“田妹妹!你等一等……”

    也要起身追趕,忽由山岩後面轉出一位老者冷笑道:“尊駕難道還對老夫的話有懷疑麼?”

    白剛見來人正是玄機秀士,也微微一怔,旋即正色道:“你説蕭星虎之女是被碧眼鬼劫走,怎地田姑娘又説是被淨空聖尼帶走?”

    “田姑娘?”玄機秀士彷彿不大明白,旋而“哦”一聲道:“是了!方才田姑娘所説,老夫恰巧路過這裏聽到,碧眼鬼和淨空老尼既同住在老爺嶺,當然可以聯手打劫,難怪孽徒不敵,輕易把人丟了!”説罷又嘆息幾聲,似乎不勝感慨。

    白剛聽他這般分説,也覺大有道理,揮一揮手,使即一長身形朝田紅所去的方向疾追,頃刻間已追出五六十里,仍然看不見玉人倩影。

    這時,白剛不禁茫然若失,想起田紅藏頭露尾的行徑,不免疑雲重重,以方慧所告,和一見孔亮就驚慌逃避的情形來看,她應該是天龍幫的人,再由她武功比各堂堂主還要高几分,則地位應在堂主之上,為何見了孔亮還急急逃走?

    他再回憶田紅所説的話,即猜到皇甫碧霞的怨懟,可能也是這位頑皮姑娘引起,又覺好笑,但也帶幾分好氣。

    白剛正在痴立凝思,忽聽一聲馬嘶,抬頭一看,遙見何通騎着那匹黑毛白線馬如飛而來,不禁大喜過望,高呼一聲:“何通!”立即拔步奔去。

    何通一見白剛的身影,也猛然一收繮繩,那匹寶駒登時厲嘶一聲,人立起來,幾乎把他摔下鞍去。

    白剛恰好趕到,一手把他揪住,笑道:“你怎地如此匆忙?”

    何通想了一想,猛可一把抓住白剛臂膀,嚷道:“那狐狸精果然沒有騙我!”

    白剛聽他沒頭沒腦的一句,不覺怔了一怔,急問道:“九尾狐怎地沒騙你?”

    何通只顧自己説話,又笑道:“那狐狸精為了咱們的事,竟和七星蟒鬧翻了,你可知道?”

    白剛更是被他説得一怔。

    何通眨眨眼,續道:“你教我那兩手功夫真管用,七星蟒擋我的路,吃我一拳打翻,幾乎把他打死,幸那九尾狐趕到,不讓我再打,把他救活起來,他反而不肯領情,他兩人也差點要打起來,後來七星蟒走了,九尾狐和我去尋不着你,她便説你來了角山,告訴我來龜山的路。她自己也由另一條路走來找你,那知我來到半路,卻吃幾個醜鬼暗算,幸得方慧救我,她給我吃了丸藥,便先來龜山,你可曾看見?”

    白剛聽罷何通一番敍述。又為胡豔娘今後的處境擔憂,對於方慧冒險來援,因了一場誤會又絕據而去,心頭上萬分感激,也難受之極。不禁長嘆道:“分手之後的事,實是一言難盡,我們渡江尋個地方住下來再説!”

    何通詫道:“什麼地方沒店來住?何必一定要渡江?”

    白剛道:“明天我們趕往老爺嶺,渡江往漢皋,要方便些。”

    當下兩人共騎,渡過漢水,在漢皋尋個客棧住下,並即吩咐店家備了酒菜在房裏對酌。

    白剛把分手以後的經過從頭説起,説到曾與梅峯雪姥大戰幾百招的事,惹得何通大聲呼妙。

    忽然外面有人笑喝道:“好大的膽子,你居然敢和梅峯雪姥動手!……”話聲裏,金鞭玉龍已推門進屋。

    何通首先嚷道:“上官大俠!你怎麼也來了?”

    三人相聚、歡慰異常,上官純修先把曾遇歐陽堅,知白剛獲得奇緣的事慶賀一番,再問起與梅峯雪姥交手的事,又不禁有點惋惜,最後又慨嘆道:“了空大師曾説天龍幫即將囊括武林,排除異己,白梅果的得主,將是救平劫運的人,今後白兄弟要負起這個擔子才是!”

    白剛正色道:“敉平變亂,義不容辭,但我功淺德薄,怎能獨當重任。倘若前輩高人修性積德,不願介入是非,在下竭誠懇請上官大俠出面領導羣倫……”

    金鞭玉龍急道:“白兄弟毋須客套,我們各盡己能為是!”

    何通見別人説了半天,他竟插不進嘴,忍不住嚷道:“你們兩人推三阻四,就沒我鐵羅漢來得乾脆,你們不肯幹,就讓我來幹好了!”

    白剛好笑道:“你不但是鐵羅漢,並且還是莽張飛,你知道上官大俠説幹什麼?”

    何通白眼翻翻,恍若有悟地笑道:“你們不是説打架麼?我統共學不到半個月拳腳,就一拳打翻七星蟒,再多學幾個月,不一拳打垮天龍幫才怪!”

    金鞭玉龍聽得呵呵大笑道:“何兄弟有此豪氣,何愁天龍幫不被敉平?我們三人先來個桃園結義好了,一步一步去幹!”

    白剛才説得一聲:“怎敢高攀?……”

    何通已接口道:“若要結義,我就去買香紙蠟燭!”

    他話聲一落,人已衝出門外,不久,果然買了香紙蠟燭回來,由白剛寫就金蘭譜,燃點香燭,三人對窗外跪拜立誓,相互交拜之後,便算完成儀注。

    以年庚來論,上官純修居長,何通居二,白剛居三,何通這番得當起一個二哥,樂得裂嘴大笑。

    這三位少年英傑開懷暢飲,上官純修趁機又道:“白三弟休説你要推辭敉平劫運的責任,其實也容不了你不擔當起來,要知少林、武當、衡山、青城、峨嵋、華山、崆峒、崑崙、邛崍、點蒼、雪峯等門派之間,因有歷代宿仇,彼此頗難相容,更因年前為了爭奪白梅果,更加鬧得厲害,要是溝通各派,抑止天龍幫,抵禦四極八荒,除你之外,更無適當的人選。”

    白剛道:“大哥這番道理,我真聽不明白。”

    上官純修道:“因為他們都知道白梅靈果足以增長三個甲子的功力,換一句話説,眼下白梅靈果再練起功夫,藝業上定能領袖羣倫,你只要往各門派跑一趟,自承服過靈果,再顯露出一手絕藝,那怕他不甘拜下風,聽命驅使。……”

    白剛笑道:“小弟自是願意跑腿,只要他們能夠團結,抑制狂暴,聽不聽命也不要緊。”

    上官純修道:“三弟宅心仁慈,所以起這種念頭,真正説起來,驅策武林正派人物,也不失為抑止狂暴的善策,因為通天毒龍是凌雲羽土的記名弟子,自從通天毒龍吃不到白梅果,情知武藝無法駕凌各門派,乃請凌雲羽士下山,當年在亡魂谷,各門派吃盡老賊和四大煞星的苦頭,這時更是聞名色變,不敢幹預天龍幫,甚至於在江湖上走動也提心吊膽!……”

    何通叫起來道:“我們去把凌雲羽士抓來打一頓不就好了?”

    窗外忽然有人笑道:“你有多大本事?”

    三人同時吃驚,卻見紫髯道長由窗口躍入,腳剛着地,又即笑道:“你們也過分大意,此地與龜山只是一江之隔,大開窗門,高聲談論,縱然不怕他爪牙尋釁,難道不怕消息走漏麼?”

    上官純修讚一聲:“道長言之有理!”接着又提起前事。

    歐陽堅思忖半晌才道:“連絡那幾位姑娘好加強自己的力量和刺探該幫動靜,是當前的急務,至於翦除該幫黨羽,仍須秘密行事,説要擒拿凌雲羽士一節,除非了空大師和靈道長到場,別人是無能為力。”

    上官純修沉吟道:“在下已有大半年不見師尊,又找不到狄氏三代四義的後人……”

    何通縱聲大笑道:“皇甫碧霞可不就是?”

    上官純修大吃一驚道:“此事可真?”

    白剛知道何通的嗓子大,若由他口述,不知驚動多少人,忙接口説一聲:“正是!”並將當日所聞説出。

    上官純修喜道:“這真是妙極,既由碧眼鬼口中説出,那還有假?我正要去謁見師尊,既可報知這好消息,又可順便請他老人家和醉師叔對咱們今後行事,指點一番。”

    白剛也道:“小弟也要往老爺嶺找淨空老尼要人!”

    歐陽堅詫道:“你找碧眼鬼,怎又找到聖尼頭上?”

    白剛將由田紅口中得來的消息,對各人説了,歐陽堅不斷地搖頭道:“貧道久居遼東,對當地重大的事,無不周知,淨空聖尼遠在二十年前就聽説已經坐化,怎還會在人間?縱使傳聞失實,但聖尼不僅是行為方正,而且性情孤僻,豈有和碧眼鬼搭檔擄人?”

    上官純修也道:“南了空,北淨空,兩人均是絕世高人,可能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軀,難説她是否真死,但淨空聖尼比了空大師冷漠得多,決不容碧眼鬼在她修真之地打擾,田姑娘所説,或又另有其人。”

    白剛對於田紅的信賴,可説是無可比擬,這時聽兩人一説,忽想起田紅留字説楚君脱險,由“脱險”兩字看來,地定知淨空聖尼是正派人物,再則,她説那面目猙獰的人,可能也不會是碧眼鬼,若果事實就是這樣,則碧眼鬼擄去楚君一事應該是孔亮栽上。

    問楚君的消息,應該找淨空聖尼,問蕭星虎的死因,應該找碧眼鬼,白剛作了決定,便將往老爺嶺的心意對各人説出。

    上官純修笑讚道:“三弟這樣縝密的心思,連我都要比不上,就這樣去做罷,我和歐陽堅道長在大江南北走動,咱們以三個月為期,在西湖湖心亭相見好了!”

    當下各人酌酒言歡,直到更闌人靜,才收拾歇息。

    次日晨起,四人分作兩路,各自登程,白剛和何通共騎北上,渡水登山,風塵僕僕,不覺已到了遼東。進入長白山地界。

    這時在江南該是春光明媚,帶有幾分輕寒的季節,但在遼東一帶卻是嚴寒砭骨,雪深數尺的時候,白剛和何通一個是屢獲奇緣,一個是天生異稟,對於寒冷尚可抵擋,惟有飲食一事,卻是一如常人。

    偏是他兩人急着趕程,錯過了打尖的地方,但見前面玉峯挺拔,瓊樹嵯峨,炊煙也沒有半縷,那還會有什麼人家?而且,在這寂寂的荒山,一無路徑,二無巖穴,到處是禿枝交柯,粗逾兒臂的冰筋成林,阻擋前路,何通不禁大大着急道:“看這樣子,又要委屈肚皮老兄,怎生是好?”

    白剛何曾不覺得飢餓難忍?心想自己仗着輕功,日行千里,總可找到人家,何通可沒這份能耐,只好去尋些食物再來接他了,打定主意,隨即笑道:“你苦耐不了餓,便在這裏待我去尋點吃的來!”

    何通聽説有吃的可尋,忙説一聲:“快去!不論什麼鳥獸,多抓幾隻來!”

    白剛笑應一聲,飄然登枝,略看四周的地勢,便展開輕功,如飛而去,約莫有半盞茶時,敢情已飛越幾十裏,遙見一處小凹,炊煙裊裊,仔細一看,果見幾株大樹後面,露出一個門形黑洞,心想既有炊煙,必有人居,急走一程,卻見平坦的雪地,有兩人捨命搏鬥。

    其中一人正是柳氏山莊的金翅大鵬柳坤山,另一人長相兇惡,年約六旬開外,此外柳鳳梧和另一缺腿老人躺在雪地上,似已受傷不輕。

    金翅大鵬似已後勁不繼,雖在大寒的雪地上,仍然汗流浹背,頭上霧氣蒸騰,白剛略一沉思,便知方才所見炊煙,便是此老頭上的霧氣,不禁啞然失笑。

    和金翅大鵬交手那人的功力,比柳坤山強得多,打來遊刃有餘,邊打邊笑道:“柳坤山!你若要堅持己見,我管教你懂得天佛掌的厲害!”

    柳坤山也厲喝道:“我柳某縱非孤芳自賞,也決不屑與你這班盜賊為伍,且看我七擒掌法!”

    他話一落,奮起神威,呼呼劈出幾掌,打得積雪狂卷。

    那醜老者冷“哼”一聲,左手一伸,那支原像雞爪般的瘦掌登時暴長兩倍。鮮紅耀目,“嘭”一聲響處,柳坤山被震退五六步。

    醜老者上軀晃了一晃,暴喝一聲,凌空撲上,單掌猛力劈落。

    柳坤山先被那人一招天佛掌,打得眼冒金星,氣血翻湧,這時怎能抗拒?本能地向側方一倒。

    忽然“轟”一聲巨響,震耳欲聾,數丈外一株古松,枝葉盡落,柳坤山睜眼一看,卻見對方跌在一丈開外,抱住手腕,似已受傷,自己身旁多了一位儒服少年,竟是不辭而別的“乘龍快婿”。

    原來白剛在柳坤山千鈞一髮的危機中,忽然騰身發掌,救他一命,但又不知醜老者是何等人物,見被自己震傷。好生過意不去,立即縱步上前道:“老丈傷勢如何?可要區區代治?”

    那老者忽然怒目一掃,兇光暴射,冷森森道:“於某隻要一息尚存,定要酬謝閣下一掌之恩!”

    隨即一躍而起,回頭就走,但才走得幾步,又停腳喝道:“尊駕可有個萬兒?要是不怕死,就告知於某!”

    白剛帶着幾分怒意,哈哈朗笑道:“區區姓白名剛,家住十方鎮蕭家花園,但家裏無人,我也無暇恭候,閣下既有盛意,不妨另訂時地!”

    於老者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白剛目視那人去遠,不由得暗歎一聲,迴轉身來,見柳坤山覷定兩位傷者出神,虎目中淚珠淌滴,急上前一看,見兩人俱已奄奄一息,忙替他們封閉直關,施用“金雞啄粟”的手法點拍一陣,兩位傷者果然悠悠醒轉。

    金翅大鵬見此情景,不禁感慨萬千,想不到縱橫湖海數十年,老來幾乎在荒山送命,而解救自己父子生命的人,竟是當初要強迫他認親的少年,當初還差點把他打死。

    他對於白剛這種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的舉動,感激得老淚縱橫,卻又説不出感激的話,只好默默垂淚。

    白剛見這位老人眼淚直流,肌肉頻動,知他也是性情中人,也自覺幾分難受,苦笑一聲道:“他二位已不礙事,老丈無須擔憂!”

    獨腳老人一聽這話,便知自己性命是這位少年所救,翻身爬起,先向白剛一揖,即轉向柳坤山道:“這位老弟台可是柳兄的友好?”

    柳坤山不禁耳根發熱,吶吶道:“我們曾有數面之交!”

    柳鳳梧也隨後爬起,朝白剛深深一揖道:“承蒙田兄搭救,在下永志……”

    白剛慌忙也還了一揖,笑道:“柳兄錯了,小可並不姓田,當日之事,實是一場絕大的誤會,二位傷勢尚未痊癒,不宜久立,大家不妨坐下,讓小可説明經過。”

    柳氏父子不免面紅耳赤,獨腳老人忙道:“我們進屋去坐!”隨即伸手肅客。

    白剛仔細一看,幾株古松裏面,果然架有一間不小的木屋,只因那座水屋利用古松作為屋柱,佔地頗廣,屋頂盡是積雪,牆壁又作斜坡形狀,不是留意,幾乎就看不出有屋子,正待舉步要走,忽聽何通嚷道:“好哇!原來你躲在這裏……”

    柳氏父子和獨腳老者已是驚弓之鳥,驟見一條黑臉大漢騎着黑馬疾馳而來,口氣又帶幾分不善,不禁大吃一驚。

    柳坤山厲喝一聲,突發一掌,忽見衫影一瓢,掌力已被人移過一邊,即見白剛笑道:

    “大家都是自己人,請勿誤會!”

    何通直嚷道:“我肚子都餓癟了,你還叫我在那邊死等,要不是我見機得早,怕不餓死在荒山。”

    白剛被他埋怨得啼笑皆非,只好向獨腳老人道:“小可這位義兄確是飢餓,不知有無裹腹之物?”

    獨腳老人連聲説有,立即肅客進屋,捧出兩盤麥餅給各人充飢。

    柳坤山這時才替那老人引見。

    白剛聽説獨腳老人是“獨腳陽春成樹仁”,精通醫術,當年與武林羣雄痛剿凌雲羽土,才失去一條腿,不禁肅然起敬,欲問那人為何尋仇,獨腳陽春已嘆息道:“那人姓於名揚正是四大煞星之一,老朽當年傷在他掌下,那能不認識?但今晨上山採藥,見他倒在溪旁滿地打滾,知他誤飲那道經冬不冰的毒溪水,乃將他揹回來醫治,不料他反恩將仇報,要將老朽擒往天龍幫當什麼國手,若非柳老哥趕到,真要被他擒去。”

    柳坤山苦笑道:“若非這位小友到來,成兄尚不致送命,我父子兩人定是理骨荒山了!”

    白剛不禁惋惜道:“當初要給晚輩知他是四煞之一,最少也切去一條腿再放他走!”

    何通又嚷着道:“下回遇上,先讓給我打,包他像七星蟒那樣,一拳就一個筋斗!”

    柳坤山曾見白剛的藝業,自不用説,再聽何通説一拳就把過鏢打翻,心想自己還辦不到,又暗裏感激白剛出手攔阻,否則還得再丟一回老臉,旋即記起前事,問道:“小友你説以前是一場誤會,此話從何説起?”

    白剛先向他恭身一揖,然後正色道:“那事乃敝友無意中鬧出來的誤會,請看在晚輩份上,原諒他無心之失。……”

    柳坤山連連搖手道:“小友免禮!愚父子身受再造之德,任何大事都一言可解,尚望詳告,以解疑團。”

    白剛詳詳盡盡將事實經過告知。

    何通“哦”一聲,又笑起來道:“原來又是田青,別人分不清楚,我何通可分得清楚,他那樣子更加文靜些,人也頑皮些。”

    柳坤山細細打量白剛一陣,仍是莫辨真偽,遲疑半晌道:“貴友現在何處?可否邀請一見?”

    白剛笑道:“晚輩絕非欺心之言,實可誓之天日,他日若見敝友,當邀他來見老前輩,以便印證真假。”

    柳坤山見對方賭起誓來,情知非虛,那能不信,但他因此又不能不替愛女憂傷。

    稍停,獨腳陽春道:“二位小友遠來遼東,想是定有作為,不知可否見告一二?若需老朽效勞,但請吩咐一聲就是。”

    白剛正要打聽碧眼鬼和淨空聖尼的下落,想起獨腳陽春久居遼東,又是入山採藥的人,應該熟悉當地情形,於是,先將自己身世約略告知,最後才道:“晚輩此次前來,便是為了蕭星虎叔叔之女失蹤,有人説是碧眼鬼冷世才劫走,也有人説是被淨空聖尼救去,是以要想先找到碧眼鬼問問……”

    柳坤山不待話畢,急喚一聲:“小友!”

    接着道:“你所説的蕭星虎,是不是二十年前名震江南,龍虎雙俠中的撲風刀蕭星虎?”

    白剛對於蕭星虎的往年事蹟知道不多,沉吟道:“晚輩雖是自幼就由虎叔撫養,但對他老人家的往事,知道甚屬有限。至於是不是龍虎雙俠之一,也不得而知!”

    柳坤山想一想,又道:“你虎叔是不是身材修偉,雙眉如劍,兩目細長,上唇正中偏右有顆綠豆大的黑痣,痣上還長有一根長毫?”

    白剛聽得一怔,急道:“虎叔果然是前輩所説的模樣!”

    柳坤山不禁長嘆一聲,虎目中流下兩條悽淚。

    白剛見狀,急起立一揖道:“請問前輩,可知虎叔的往事?”

    柳坤山先説一聲:“小哥兒!你先坐下!”

    接着道:“你提起蕭星虎,彼此都不是外人,老朽先與乾坤劍皇甫雲龍結為莫逆,隨即認得他義弟蕭星虎,他兩人一劍一刀,藝業不相上下,並且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縱橫江南,未逢敵手,是以時人稱為龍虎雙俠,後來傳説乾坤劍皇甫雲龍死得十分離奇,可能是遭受仇家毒手,現下撲風刀也已亡故,此一懸案須落在老朽身上了!”

    他想起老友凋零,老淚又成串流下。

    白剛心頭猛可一震,暗道:“原來虎叔與皇甫雲龍有過八拜之交,莫非虎叔就是把我和楚君撫養成人,便往尋仇家,替義兄報仇,以致遭受暗害,若保真是如此,仇人若非通天毒龍,使該是碧眼鬼了,但虎叔臨終的時候,曾説和我亡父誼勝同胞,不知我亡父又該是誰?”

    他思忖片刻,忽又問道:“皇甫伯伯尚有一女在梅峯雪姥門下,學得周身絕藝,此仇終當有昭雪之日,但伯伯與皇甫伯伯交誼甚篤,不知還有誰和皇甫伯伯也有深交!”

    柳坤山沉思半晌,結果還是輕輕搖頭道:“據老朽所知,皇甫雲龍雖然名滿江湖,但知己甚少,此事實難答覆。”

    白剛不免顯出幾分失望之情。

    柳坤山忙又接着道:“小哥兒不必憂煩,雞蛋都能孵出仔來,萬事終要有被揭發的一天!”

    白剛當然懂得這層道理,只好勉強收起戚容。

    獨腳陽春笑道:“小友方才詢及碧眼鬼的事,恰巧老朽知他藏身之處,但眼下遍山積雪,很難指認地方,若小友不嫌老朽獨腳累贅,老朽倒願意充個嚮導。”

    白剛自是大喜過望,忙道:“晚輩正愁山深無路,只是不敢有勞前輩玉趾。”

    柳坤山與龍虎雙俠交情不淺,獲悉楚君被劫,也是十分擔心,同時又感白剛救命之恩,也願同往,接口道:“為了亡友的事,老夫也當盡一番心力,此行本想邀請成兄同赴友好之約,不妨結伴同行,梧兒可先回家幫你妹妹守莊就是。”

    有金翅大鵬相助,白剛自是求之不得,連聲稱謝,便由獨腳陽春打點各事,柳坤山打發柳鳳梧先走,然後四人一騎,魚貫入山。

    白剛因見獨腳陽春一腿不便,請他和何通共乘一馬,自與柳神山步行,邊走邊談,並由金翅大鵬口中,獲悉他此行的用意。

    原來金翅大鵬有一莫逆之交,姓丁名豪,綽號鐵膽狂客,此人武功之高,猶在柳坤山之上,因他生性放蕩不羈,雖然行事不離俠義之道,但正派人物卻不願和他交往,而他又因受管閒事,樹下不少仇敵。

    十年前,在一次仇家聯手圍擊之中,丁豪曾被打得遍體鱗傷,恰遇一位高人路過,將他救出重圍,從那時候起,江湖上便不再見這位鐵膽狂客的蹤影。

    柳坤山到處打聽,都未探出一點眉目,不料不久以前,丁豪忽到柳氏山莊留書,説是那回廝殺中,因為面容盡毀,不願見人,是以隱居在老爺嶺南麓,近來偶獲一支千年何首烏,據説再加靈藥煉製,便可恢復往時的丰采。但是,在進行治療之時,需要閉關施術,為了防備仇人偷襲,需要有人守護,是以特地請他前來協助。

    柳坤山為了至友的安全,自是義不容辭,同時記起獨腳陽春正是隱居在撫松東端,白頭山南麓,所以順路來邀他同往。

    白剛對於柳坤山這般熱心助友,異常敬佩,毅然道:“不知丁前輩的事是否急迫,要是還有時日,待晚輩事畢,也可暫留關外,為他效勞!”

    柳坤山真料不到這位年輕人恁地古道熱腸,此時不但隔閡盡除,並且感激不盡。

    健馬日行千里,柳坤山綽號金翅大鵬,輕功自是神速,縱使山路難行,兩日之內,已到了甕聲砬子。

    這是老爺嶺南麓的一個小鎮,各人到了鎮上,已是黃昏時分,不便夤夜登山,當即就地投宿。

    二老二少各住一個房間,何通因為連日奔馳,再加上夜夜苦練拳術,比打架廝殺還要疲憊,一經上牀,便是鼾聲如雷。

    可是,白剛一人靜坐房中,思前想後,心緒紊亂異常,愈接近目的地,患得患失的心理愈是加重。

    他怕縱使尋到碧眼鬼,也得不到結果,更怕碧眼鬼是假借淨空聖尼的名頭,擄了蕭楚君,並加以摧殘。

    因此,他長嗟短嘆。對燭愴神,也不知經多少時候,忽聽窗外傳來一聲冷笑。

    要知他練成絕藝之後,半里內的落葉聲也清晰可聞,怎會被人來到窗前,仍懵然不覺?

    急推窗一看,即見一箭之外屹立有一條苗條的背影,乍見之下,即與蕭楚君一般無二,幾乎使他驚呼出口。

    但他定神一想,蕭楚君決不會獨自跑來這裏,才咽回他的聲音。然而那少女為何又要跑來雪地佇立,並且還發出冰冷的笑聲?

    他無法鎮靜下來,又為了要查探這樁奇事,立即穿窗而出,裝作賞雪的模樣,擾手入袖,緩步踱了過去。

    不料快到那少女身後,忽聽她“噗”一聲笑了起來,又自言自語道:“真正豈有此理!”

    白剛聞言一怔,頓時停下腳步,暗道:“到底她是自想心事,還是已看出我的心思?”

    他略一遲疑,終又鼓足勇氣,邁開大步。

    這時,那少女忽然冷笑一聲,猛一跺腳,立即飛奔而去。

    白剛一看雪地,除了跺下一腳,有個腳印之外,那少女竟已練成踏雪無痕的輕功。

    因為那少女兩次冷笑的涵義不明,白剛也打算查個水落石出,生怕驚動多人,立即施展輕功,起步疾追。

    但那少女卻又刁鑽古怪,她分明已發覺身後有人追蹤。偏要引逗得白剛拐左拐右,繞着幾個小崗亂轉。看她輕功不但快得出奇,而且姿態美妙已極。白剛雖然竭盡全力,仍是沒有追上多少距離,不禁暗自詫異道:“在這種夷狄的地方,怎會有這般人物?”

    不料他心意一動,腳下略緩,那少女已不見了蹤影。白剛被少女戲弄一陣。心想自己莫名奇妙地陪追,也不禁啞然失笑,打算返身回店,忽又聽吆喝之聲隱約傳來。暗詫道:“難道她已在那邊和人廝打?”

    他想到回店也睡不着,不如順步去看,當下循聲奔去,即見三女一男多圍定一位蒙面人互相叫罵。

    白剛見三女一男中,那男的正是曾在祝融峯見過的獅頭太歲,料想那三個女的一定是千面人妖,萬花豔妖和百靈蛇妖。此時聽那獅頭太歲話聲方止,蒙面人立即狂笑道:“閣下豪放氣概,依然不減當年。攜帶三位美姝喬居海外多年,想必在鸞鳳和鳴,陰陽交泰之下,練就絕世武功,在下獨守蝸廬,陰精已絕,正想大開眼界!”

    白剛看那三位女人,一個個醜怪已極,蒙面人偏説她是美姝,幾乎要笑出聲來。但蒙面人罵聲一落,那頭插花枝的女人隨即妖聲叱道:“你這混賬東西!咱們結義兄妹,那像你鮮廉寡恥,胡作非為?看……招!”

    她話猶未盡,忽欺身上前,長袖一揮,五指彈出五道鋭風,疾射對方要害。

    蒙面人連正眼也不瞧一下,略一挪身,便輕輕避過那快如電閃的一擊,仍然哈哈大笑道:“麗姝所説,大快我心,我真想混混帳,可惜少了一個豔妖相陪,只能獨豎旗杆,混不起來!”

    那女的敢情就是萬花豔妖,吃對方趁機恣情嘲笑,氣得心肺幾乎炸開。驀地雙掌交拍,劈出一股勁風,同時飛起一腿,羅裙下面飛出三朵金花,疾射那蒙面人上中下三路。

    蒙面人眼見掌風暗器齊來,也不敢過分大意。只見他身子一斜,立即橫飛數丈,讓過三朵金花,然後掠轉回頭,傲然站回原地。

    這時三朵金花挾着鋭嘯風聲,平射出十幾丈遠,“砰砰砰”自行落地爆開,登時金星四射,幻成悦目的光彩。

    蒙面人狂笑道:“豔后裙下之寶,只宜在室內行使,若在此時此地,區區縱是兇猛如虎,亦不敢消受,惟有令兄有此豔福。”

    獅頭太歲見對方一味笑罵冷嘲,委實聽不過去,不禁怒喝道:“閣下也是成名人物,怎不積幾分口德?若再如此猖狂,那就莫怪老夫不講江湖禮數了!”

    蒙面人冷笑幾聲道:“積口德不如積身德,閣下意欲如何,悉聽尊便,在下從來就不知道江湖上還有什麼禮數可講!”

    他把話説完,竟昂然走進一男三女的陣中。

    獅頭太歲見對方有恁地狂妄,也不禁徵一了徵,然後説一聲:“好!”

    接着道:“咱們就在手下見個高低,但不知閣下喜歡文打還是武打?”

    蒙面人仰首望天,冷冷道:“最好是一怪三妖同時登場,在下正想擒妖捉怪,一舉四得!”

    千面人妖叫一聲:“好呀!”立即跨前一步。

    獅頭太歲連瘋和尚和神州醉丐都不放在眼裏,對這狂妄蒙面人自是不願損卻聲望,急忙制上人妖出手,冷笑一聲道:“閣下為了抬高身價,故示狂妄,要想以一對四,但仍得由老夫先考驗一番再説!”

    三妖聽説,不約而同退後五丈。獅頭太歲也退後三丈,説一聲:“閣下可以動手了!”

    隱身在古松上面的白剛,見這些武林高手對陣,覺得十分有趣。他早聞猴磯島一怪三妖心術不正,但那蒙面人言態輕狂,也好像不是正派人物,因此,他不打算幫誰,存心看這一場鬧戲。

    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久聞你這隻怪物指發成鋼,還有什麼八卦遊身的妖術,何不先自動手,難道怕我學了去?”

    獅頭太歲悶哼一聲道:“既是如此,強龍不壓地頭蛇,老夫也要壓壓再説了!”巨大無比的頭顱一晃、滿頭金絲長髮根根豎立如針,然後環繞蒙面人遊走起來。

    白剛暗自詫道:“看這獅頭太歲的身法,頗有些像是蛇遊……”但他忖度未畢,獅頭太歲繞遊的圈子已縮小到探臂可及。

    蒙面人對於獅頭太歲這種施為,好像毫不在意,但見他依舊抬頭望月,嘴角掛起藐視的冷笑。

    獅頭太歲見對方那樣熟視無睹的神情,忍不住怒火突發,暴吼一聲,身隨聲至,萬根鋼針似的金髮,疾射對方前身,雙掌也由上向下一劈。

    “嘭”一聲巨響,疾風,狂飆驟起,飛雪,泥水,俱飛濺十丈開外。但他百忙中一看,卻不見蒙面人身形,急回手一掌,“呼”一聲勁風所及,雪霰飛舞滿空,仍是發了一掌虛招。

    此時,忽聽蒙面人在他面前哈哈一笑道:“閣下一招搖頭擺尾,舞得確是不差,皇宮過年過節,民間迎神賽會,可供閣下大展身手!”

    獅頭太歲被蒙面人嘲笑得滿臉通紅,怒道:“不敢硬拆幾招,算是哪一號的英雄?”

    蒙面人笑道:“在下豈敢自稱英雄,完全是閣下奉送而已……”

    獅頭太歲肝火大發,一步欺上,左掌,右指,頭髮,同時進招,但見他以氣功束髮成筆,扎向蒙面人的眉心。那蒙面人仍是不閃不避,俟獅頭金髮將到,忽然兩手一分,同時張口一吹,獅頭太歲立即收勢橫躍開去。

    蒙面人又哈哈笑道:“閣下何必害怕?率同三妻齊上,豈不有巖穴可躲?”

    蒙面人一語雙關,獅頭太歲難堪已極,怒哼道:“哪裏學來的左道旁門,敢在老夫面前逞狠!”

    蒙面人又笑道:“你用長毛,我吹氣,彼此俱難登大雅之堂,半斤八兩,毋須發急!”

    白剛聽他雙方對話,認為蒙面人張口吹氣,定是一門陰毒的功夫。以此比較雙方,還是獅頭太歲正經幾分。

    他記起獅頭太歲曾因他失蹤的事,也盡過幾分心力,幫助白眉姥姥尋找,再則獅頭太歲在祝融峯遭受暗算之後,定和天龍幫鬧翻,因此,不覺對獅頭太歲更起幾分好感。又聽獅頭太歲冷笑道:“你不必賣狂!要是你敢接老夫三掌不倒,老夫從此就服了你!”

    蒙面人笑道:“彼此不用邪功,我決使你如願!”

    獅頭太歲大吼一聲,響徹四野,然後兩臂緩緩上舉,運用功勁,凝集掌上,猛可向下一擊。

    蒙面人先是背手而立,這時突然雙臂向前一伸,與獅頭太歲接個正着。

    “轟!”一聲巨響起處,頓見雪泥飛射,方圓數十丈全是一片迷。

    片時,泥漿漸落,輕雪飄空,只見獅頭太歲後退丈餘,跌坐在地上。蒙面人只離開原地兩步,屹立不動,但他忽又一聲斷喝,身隨聲起。

    白剛情知蒙面人這一掌下來,獅頭太歲必定沒命,大喝一聲:“且慢!”人隨聲去,將蒙面人擋落。

    在場各人見是一位少年書生由半空射落,不禁同吃一驚,尤其千面人妖,更覺十分詫異。

    蒙面人打量白剛一陣,詫問道:“小夥子!咱們從不相識,你為何擋住老夫?”

    這一問,確使白剛頗難置答,他遲疑半晌,才道:“在下因見閣下邪法神妙,要來討教幾招!”

    蒙面人狂笑一陣,然後凜然道:“你真是要較量麼?”

    白剛朗笑道:“在下雖是初出茅廬。但決不説假話!”

    蒙面人冷冷道:“你就發招罷!”

    白剛見他大模大樣,心下也幾分着驚,大聲道:“在下不欲喧賓奪主,你先發招!”

    蒙面人斜瞟白剛一眼,冷冷道:“你可知鐵膽狂客從不佔先下手?”

    白剛怔了一怔,笑道:“原來是丁老前輩,晚輩不知有……”

    鐵膽狂容目光忽然暴射,緩緩移步上前,喝道:“誰認識你這臭小子?叫我一聲老前輩,以為就能免死麼?”

    白剛雖由金翅大鵬口中獲悉鐵膽狂客,為人狂傲,但狂做到不近情理,委實也令人氣憤,昂然道:“你別夜郎自大,那點點本領,還不在區區眼下!”

    鐵膽狂客停下腳步,審視白剛半晌,笑道:“你這小子比我還狂幾分,今天就讓我做件破例事!”

    話聲一落,單臂也緩緩舉起,卻見對方背手望天,好像着無其事。暗想:“我這一掌下去,怕不把他劈成兩半,彼此素無嫌隙,何必做得太過分?”

    他念頭一轉,不覺已扣回五成真力,輕輕一掌劈出。

    雖然他這一掌,只用二三成真力,但已狂飆乍卷,厲嘯翻騰。那知白剛仍然屹立不動,彷彿並未發覺。

    這一來,鐵膽往客被他逼得大發肝火,掌到中途,又加上三成真力,重重拍了下去。

    “嘭”一聲巨響,肉掌正擊白剛胸前,白剛只晃了一晃,鐵膽狂客竟連退三步,才站得穩身子。

    鐵膽狂客萬料不到對方以身接掌,竟未移動半步,自己反吃震退三步,不由得與旁觀四人同吃一驚。

    白剛回想雙方並無宿怨,鐵膽狂客掌力乍松乍緊,情知掌下留情,覺得他果然尚不失正,笑笑道:“咱們較量了一下,在下心願已了,日後再見罷!”拱手一揖,就要退走。

    鐵路狂客既自號“狂”,行事當然有不近情理之處,立又喝道:“站住!彼此未分勝負,怎能就走?”

    白剛笑道:“老前輩何必一定要分勝負?”

    鐵膽狂客因知面前這位少年的功力,決不在自己之下,但方才並未盡力施為,進擊之處也非要害,怎可就此算數?何況當着一怪三妖面前,連這樣一個毛孩子還收拾不了,以後傳揚江湖,豈不貽笑方家,因而又冷笑一聲道:“你別來這裏賣好,我丁某從來軟硬全欺,你要走不難,但也得留下一點紀念之物!”

    白剛笑道:“在下兩袖清風,不知何物值得紀念?”

    鐵膽狂客冷冷道:“留下一個耳朵,不算過分罷!”

    白剛聽他這話,知他不甘示弱,打算和他拉個平手,日後也好相見,笑道:“耳朵留着聽話,你若想印證武功,不妨再來幾招!”

    鐵股狂客見對方愈是客氣,自己心下就愈不好受,哼了一聲,一招“雄獅撲象”,雙掌向白剛肩頭一搭。

    白剛知對方功猛力沉,倘吃他一把抓中,也是不易消受,趕忙一搖身子,落往對方身後,隨即拔起身軀,提氣站在他頭頂上空。

    鐵膽狂客一撲不中,立即挫身掃腿,那知不但不着邊際,幾乎反被自己絆倒。

    白剛卻輕輕落在他身後笑道:“在下方才先見老前輩施用“孽龍騰空”,才想起應該東施效顰,用這一招‘獨鶴登空’,收個異曲同工之妙!”

    一怪三妖被白剛這話引得格格怪笑,但除千面人妖之外,連那獅頭老怪卻不知這少年是誰,更不知為何要來幫他。

    鐵膽狂客聞言狂笑道:“好得很!老夫再教你一招!”

    話聲未落,人已先到,一招“長鯨吸水”左拍右勾,潛勁暗發。

    白剛不知這一招的妙用,頓覺一股奇強的吸力將半邊身子纏住,另一股潛勁壓迫另半邊身子,這一正一反兩種勁道,幾乎把自己身子推轉起來,急一挺身腰,激射上前,趁勢伸手,疾扣對方腕部。

    鐵膽狂客自以為這一招精妙非常,不料對方竟能一掠而出,正待變招拒敵,已覺右臂被人一握即松,白剛已落在身側數步距離,朗聲道:“老前輩果然藝業非凡,在下敬服之至!”

    雙方動作迅疾無比,一怪三妖俱以為白剛輸了一招,但鐵膽狂客心裏有數,情知對方已留個情面,否則那條右臂只怕要先出讓了。這時再不好倔強下去,苦笑一聲,拱拱手道:

    “好説,好説!還是小夥子藝高一籌,老夫叨光了!”

    忽然有個銀鈴似的笑聲,接口道:“休不知羞,分明手臂被人家扣了一把,偏要説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各人循聲望去,但見十丈外一株古檜上面,站有一位綠衣少女,風拂衣裳,飄飄欲仙。

    一怪三妖一見那少女的形相,頓覺心驚膽寒,互相招呼一聲,拔步急奔而去。

    白剛一眼看去,認出正是自己方才追趕的少女,不知一怪三妖何故奔逃,也不禁徵了一怔。

    鐵膽狂客何等狂傲人物?但此時明知被那少女挖苦,不但不敢喝罵,反而恭恭敬敬深施一禮道:“姑娘何時下山?怎麼……”

    那少女衣袖輕揚,飄然落在鐵膽狂客側面,罵道:“你這老鬼,不是想要美化尊容麼?

    我若早知道有二老二個特地趕來作你的保鏢,誰還操這份閒心了?”

    白剛聞言一怔,暗道:“這姑娘難道是説我們?”

    他心下狐疑,不覺投目望去,那知一看之下,又不免怔了半晌。

    原來那少女身材高矮,與楚君一般無二,連到服飾也完全相同。但這少女的長相,麗絕塵復,與田紅各擅勝場。這個是清麗中帶着嫵媚,田紅是濃豔中帶着嬌痴,白剛雖非好色之徒,但對此絕色,也不覺心魂為之一瓢。

    鐵膽狂客這時不但不狂,反而必恭必敬,又是躬身一揖道:“為了小老兒這點小事,竟然有勞姑娘下山,真是罪過,但不知所指老少四人是哪幾位?”

    綠衣少女笑道:“一個怪老頭兒,一個跛子,一個黑炭團,和一個呆子!”説到最後兩字,活也似的星眸向白剛瞟了一眼。

    白剛俊臉一熱,大聲道:“你怎麼開口罵人?”

    綠衣少女索性仰首向天,慢條斯理道:“我又沒指誰的鼻子説話,這冷的天氣,哪裏來的狗叫?”

    白剛氣得躥前一步,正要發作,忽然想到堂堂男子漢,何必與無知的少女爭吵?冷哼一聲,即向鐵膽狂客道:“老前輩再見了!”擰轉身軀,拔步便走。

    綠衣少女望着白剛的背影,吃吃笑道:“這東西不但呆頭呆腦,而且還傻得可憐!”

    白剛已走出五六步,聞言又定轉回來,怒道:“你再罵人,在下可要……”

    綠衣少女斜飛起眼珠,冷哼道:“你可要,可要怎麼樣?難道你敢無理打人不成?”

    白剛見她把話説反了過來,恨得咬斷鋼牙,叱道:“以為我不敢麼?”一步跨到她面前。

    鐵膽狂客察言觀色,再和方才與自己誤會時的稱謂,情知是二老二少中之一,生怕兩下鬧翻,難以左右袒護,慌忙攔住白剛道:“有話好説,請勿……”

    綠衣少女不待話畢,便嬌聲叱道:“老鬼走開!這裏沒你的事!”

    鐵膽狂客本待也勸那少女幾句,但剛轉過身子,便見她面罩寒霜,不禁吃了一驚,趕忙説一聲:“是!”立即退住她的身後。

    綠衣少女叱退鐵膽狂客,立即冷笑道:“口説大話,害得耕牛被你吹上夭,到底敢不敢打?”接着啐了一口,歪開螓首,眺望殘月,悠然自得!

    白剛端的被她逗得心頭冒火,再跨上一步,舉手欲打。

    那知黑影一閃,鐵膽狂客擋了過來,一掌劈向白剛胸前。

    白剛料不到鐵膽狂客竟會向自己發掌,一搖肩尖,橫挪數尺,不禁有點愕然。

    綠衣少女笑道:“老鬼!你去招惹人家,不怕捱打麼?”

    鐵膽狂客躬身斂手道:“小老兒理應護衞,明知不是他的敵手,但寧願粉身碎骨,也不能讓他侵犯姑娘!”

    綠衣少女臉色一沉,喝一聲:“你今天怎麼攪的?竟敢不聽吩咐!……”

    但她望見鐵膽狂客恍然驚駭的神情,語氣又轉趨和緩道:“難道我現在的藝業還不如你?以後不必再管我的閒事了!”

    鐵膽狂客只好説一聲:“小老兒遵命!”便橫跨兩步,退過一旁。

    白剛眼見鐵膽狂客把一怪三妖玩於股掌之間,且又放浪形骸,目空一切,竟對一位少女必恭必敬,服服貼貼,真是天下怪事。正在納悶的時候,忽聽那綠衣少女面向這邊冷冷道:

    “要是不敢動手,就請趕早滾開!”

    白剛真吃她撩撥得怒火衝頂,一聲不響,一步欺上,舉起手來,正待下劈,忽見對方笑眯眯盯着自己,一雙清澈如水的陰眸,隱透出幾分幽怨,那還打得下去?終而一個轉身,立即撥步。

    綠衣少女刁蠻得緊,見人家不打她,反而縱聲朗笑道:“那樣呆頭呆腦,還想上老爺嶺找人,真是天大的笑話!”接着又啐了一口。

    白剛聞言一愣,立即停下腳步,暗忖:“這鬼丫頭怎知我要上老爺嶺尋人?敢情碧眼鬼的事,她也知道了……”

    他本想再回去低頭請問,但想起方才的事,生怕不但得不到結果,反要受她的閒氣,終而輕身一縱,飛掠而去。身後卻傳來那少女銀鈴玉磐似的笑聲。

    那笑聲雖然由近而遠,漸漸消失,但那圓珠落玉盤的音韻,和刁蠻嬌嗔的神情,已深烙入白剛的腦際,歷久不散。

    鐵膽狂喜待白剛走遠,才敢低聲向綠衣少女問道:“方才那少年公子可是姑娘所説的四人之一?”

    綠衣少女點點頭道:“誰説不是!我本來替你尋找那獨腳陽春,卻在半路發現他們的行蹤,除了方才這個,還有金翅大鵬,獨腳陽春和另外一個黑炭團。”

    聽説金翅大鵬已邀約友好趕來應約,鐵膽狂客自是喜不自禁,急忙問道:“姑娘可知他們在哪裏落腳?”

    綠衣少女遙望雲天,痴想了半晌,回過頭來,一臉正色道:“我不准你現在去見他們!”

    鐵膽狂客聽她這個吩咐,覺得大大不近人情,本想問個明白,但一見她面寒如鐵,又把話嚥了回去。

    綠衣少女似已知他心意,續道:“你不必再問理由,至於你復容的事,我已為你另有安排,儘可不必擔憂,而且,師傅已授權給我,他要是敢陽奉陰違,我可不問你老不老,也要給你過不去!”説罷故意一瞪眼睛,裝出一付凜然難犯的模樣。

    鐵膽狂客服侍這位千金已有十年以上,知她樣樣都好,只是一使起小性子,便教人哭笑都難。聽説她對自己復容的事另有安排,自可了償夙願,但金翅大鵬一行,特由萬里之外,邀同友好到來衞護,此種雲天高誼,怎能避不見面,讓別人徒勞往返?他遲疑半晌,才嚅嚅道:“姑娘既有吩咐,小老兒不敢不遵,可是……”

    綠衣少女“哼”一聲道:“可是什麼?你不會留字給他們麼?”

    鐵膽狂客無可奈何,只得連聲稱是。

    綠衣少女這才蕪爾一笑,向那上古森林姍姍移步。鐵膽狂客目送她倩影消失,透了一口氣,徑回隱居之所。

    白剛當時被綠衣少女氣走,真不知是什麼滋味?

    自從他懂得人事以來,可説從未見過這樣刁蠻的女孩子,平白受她一番戲弄和叱責,確是不肯甘心。但她那嬌嗔俏罵的神韻,偏又在他平靜的心湖上攪起無數漣漪,使他無法忘卻,並還深深烙在心扉。

    他似乎覺得那少女有點可恨,但又覺得離開她之後,彷彿又失去一種什麼東西,茫茫然順步而行,回到店裏已是三更將盡。見何通仍在酣眠,二老房裏燈光末滅,凝神一聽,察覺他兩人仍是唧唧咕咕,在房裏談話,當下即走去敲門。

    柳坤山和成樹仁多年未見,正在秉燭夜談,忽聞敲門之聲,辨知是白剛過來,急開門延入。

    獨腳陽春一面開門,一面笑道:“咱們兩個老而不死,正在縱論江湖古今,想起現下新起之秀,一個個都比咱老一輩強,尤其像小友這等身手,可説是百年僅有的奇才了!”

    白剛謙遜幾句,隨即坐上炕沿道:“此間有一位綠衣少女,只怕比晚輩還小几歲,卻真正稱得上武林奇葩,不知二位前輩曾否耳聞?”

    他把前些時候身經自見的事,一一縷述,並把那綠衣少女推崇備至。

    成樹仁論道:“老夫卜居長白山二十餘年,也常到老爺嶺採藥,從未聽説有那樣一個少女。”

    柳坤山聽説鐵膽狂客竟向一位裙釵俯首稱臣,敬若神明,不免有點疑惑,哈哈笑道:

    “鐵膽狂客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怎會怕上一個黃毛丫頭?敢情是那丫頭使什麼邪法,要不……”

    辜地窗板微微一動,一縷鋭風破窗而入,白剛伸手一抬,由柳坤山面前抓住一根松針,同時聽那少女在窗外“呸”一聲道:“該死的怪老兒!”

    松針破窗而入,柳坤山自也驚覺,但身手沒有白剛的快,此時霍地挺身,實想推窗躍出。

    白剛忙一把抓住,勸道:“前輩毋須忙在一時,等咱們會見丁前輩,把話先説明白,再去找她理論,免使丁前輩左右為難!”

    窗外又重重“呸”了一聲,接着是一陣冷笑由近而遠。

    柳坤山見白剛手裏抓到的是一根松針,心頭怒火也消了大半。因知飛花卻敵,摘葉傷人,並不足以為奇,但那少女能隔一重寸許厚的窗門,單憑聽覺,便將松針射向説話人的面門,這種功候,實已超越顛峯,幾入玄境。不由得望着窗板上那小孔呆了一呆,恨恨道:

    “這死丫頭總得教訓她一頓!”

    成樹仁用紙將那小孔塞好,恍若有悟道:“小友曾經説過淨空聖尼也隱居在老爺嶺,莫非那小姑娘就是聖尼的傳人,不然,誰能調教出那樣一個徒弟?”

    白剛也認為成樹仁的推斷大有可能,當下與二老商議,決定還是先去採訪鐵膽狂客,打聽碧眼鬼的近況,和那綠衣少女的來歷。

    次晨,一行四人繼續登程,抵達老爺嶺南麓,但見一片漫無止境的大森林,向東北延伸,樹頂雖是白茫茫一片雪景,但林隙還是形成黑黝黝的深洞。

    四人藝高膽大,穿林而入,但見枝幹交錯,溶雪滴成的冰柱,每一根都粗逾大腿,在這冰柱,巨木的林裏,又迷漫着一重濃霧。越是深入林裏,這重濃霧就愈濃,若非彼此説話連絡,敢情還要迷失分散。

    柳坤山不禁發急道:“像這樣情景,怎能尋獲丁老的住所?”

    成樹仁笑道:“柳兄有所不知,在這密林裏面,腐葉積成爛士,質地鬆浮,必無可供居住的洞穴,而且濃霧瀰漫,經年不散,建屋也是不行……”

    柳坤山詫道:“難道他棲身在樹枝上?”

    成樹仁道:“柳兄猜中一半,丁兄若在這南麓叢林裏,定是築木居住在樹頂。”

    白剛服過白梅靈果,目力竟能穿霧着物,聽成樹仁那樣解釋,立即舉頭四望,再走一程,果見幾株極高的古杉上面,架有一間鳥巢般的小木屋,隨手一指道:“那樹上果有木屋,莫非就是丁前輩的住所?”

    二老舉頭望去,無奈濃霧障眼,茫無所見。

    何通依着白剛所指的方向,一馬當先,到達近前,果見屋在樹頂,但他不懂得輕功,自是無法上去,下馬高叫道:“樹上的朋友,咱們大夥兒到了,快點下來!”

    他窮嚷幾聲,不聽有人答應,暗道:“你要裝蒜,我有法子!”

    他在五梅嶺曾因用腳掃打古梅樹摔了一跤,這時面對更大的古杉,不敢再用腳掃,猛可一頭撞去,但聞“嘭”一聲巨響,那株古杉登時折斷,小木屋也立即翻了下來。

    白剛雖與二老來到樹前,因見何通揚聲大叫,也就由他叫去,誰也不會知道他是恁般孟浪,來不及制止,只好苦笑道:“你怎麼恁地莽撞,若是丁前輩住的木屋,怎能對得住他?”

    柳坤山笑道:“我那位老友敢情該到出山的時候了,若是他的屋子,這回沒有來住,不怕他不跟我們走。”

    何通因見屋倒,不見有人,也有幾分不好意思,愣愣地望着坍散的木板出神,這時忽然一躍上前,撿起一張字條。高叫道:“他已不回來了,屋子坍了也好……”

    柳坤山接過紙條一看,見上面寫着:“弟困在鏡泊湖,命在旦夕,望速來救,丁豪。”

    等字,不禁為之一怔。

    白剛略一尋思,即道:“丁前輩既然危急,理應先去救他,但不知鏡泊湖在哪裏?”

    成樹仁道:“該地奇寒無比,呵氣成冰,這還不算,但由這面過去,定須翻越老爺嶺主峯,更是奇險難行,聽説只有淨空老尼曾翻越主峯一次,此外實沒人敢由主峯過去。”

    白則靈機一動,忙問道:“莫非丁前輩落在淨空聖尼之手?”

    成樹仁搖頭道:“聽説她老人家物化已久,老朽還是由小友口中知道她尚在人間,到底是否確實,還不敢斷定。縱使她果然健在,也不至於與丁大俠為難。”

    何通接着嚷道:“那老尼姑是人,咱們也是人,怎説翻不過去?”

    白剛也道:“不問如何,咱們總得去救了前輩才是,若果翻越主峯是一條捷徑,晚輩敢情還可勉為其難。”

    柳坤山心懸老友安危,立即附和道:“有小俠同行,莫説是座老爺嶺,縱使是座祖宗峯,也要闖他一闖!”他對於白剛的仁心義膽,敬佩萬威,竟改口稱個“俠”字。

    成樹仁笑道:“列位俱有此雄心,老朽也要在小俠扶持之下,成此壯舉了!”

    當下由成樹仁與何通騎馬領先,約莫走有個把時辰,出了叢林,地勢漸高,天氣更冷,成樹仁遙指在首一列白皚皚的山脊道:“那邊就是老爺嶺的嶺脊,因為終年積雪,雪河流瀉,乍看起來,就像老人的滿頭白髮,所以名喚老爺嶺,走上嶺脊,可能看到遠在百里外的鏡泊湖。”

    目的地已經在望,人人都帶着幾分興奮的心情,加快步速,那知愈走愈冷,除了白剛之外,其餘三人都不由冷得發抖,竟被白剛搶過最前面。

    何通騎在馬背,更是冷得牙齒捉對兒廝打,顫顫地叫道:“白剛!這個罪可受不了!”

    白剛聞聲止步,回望三人俱已咬緊牙關,把風帽拉得只剩眼睛鼻子。忽記起瘋和尚所贈的丹藥,忙即取出那隻小袋,先取出三粒分給各人,並道:“瘋和尚這些禦寒補神丸大有功效……”

    接着連袋子也交給何通,笑道:“你只要覺得冷,就服一粒,同時也分給兩位前輩每人一粒,馬兒也服一粒。”

    何通笑道:“你真是大傻瓜,馬兒自己長有毛,要吃什麼補神丸?”

    各人服下靈藥,體温增高,精神陡長,又鼓勇前進,約有半個時辰,即到主峯下面,但見雪彌霾漫,天地不分,冰峯林立,滑不留步,那還能夠走得?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二老與何通又是冷得猛顫,寶馬也經不起寒冷侵襲,低哼一聲,立即翻倒。

    獨腳陽春還能事前一躍離鞍,何通卻因腳掌插在鐙裏,凍得幾乎僵直,一時抽不出來。

    連人帶馬一齊倒下,敲在堅硬如鐵的冰地上,痛得他叫了起來。

    白剛一面扶起何通,又忍不住好笑道:“顧人不顧馬,活該你要吃苦頭!”

    由交給何通那小袋裏取出禦寒丸,分給人馬各一粒,並替健馬揉搓一陣,待它能夠站起,才道:“二位前輩和二哥請先回去,晚輩獨自去探個究竟就是!”取了三粒禦寒丸在手,將小袋交給何通,一展身法,疾掃而上。

    他三人已凍得心裏發毛,待靈藥奏效,心神略定,白剛已走得無影無蹤,正覺進退兩難的時候,忽聽地底格格怪響,成樹仁臉色大變,急叫一聲:“快退!”立即單腳點地,狂躍回頭。

    柳神山見獨腳陽春神色驚慌,也來不及問清緣由,急拖起何通狂奔湧退。那健馬更是機靈,不待吩咐,徑自疾奔。

    三人一馬一口氣奔出數里之遙,剛停下腳步,忽聞身後震天價的巨響,山鳴谷應,歷久不歇。

    三人回頭望去,但見原先停身那座冰峯完全倒塌,若不是獨腳陽春見機得早,怕不早已葬身冰下?

    柳坤山驚魂甫定,忽又叫一聲:“糟糕!我們中了奸計了!”

    成樹仁驚道:“這話怎講?”

    柳坤山長嘆一聲道:“若果鐵膽狂客真被困在鏡泊湖那邊,誰又能翻越這座冰崖,留字求援?我想那字條定是另外有人存心陷害我們……”

    他拿出由家裏帶來的書信和方才獲得的字條比較,果然字跡完全不同。

    成樹仁恍然大悟,急道:“這可糟糕,白小俠被困在那邊,怎生區處?”

    柳坤山嘆道:“憑我們三人的能耐,誰也無法越過那座冰崖,縱使挺身冒險,也不過白送性命,於事無補……”

    何通見二老束手無奈,叫一聲:“你們不敢去,我去!”一躍上馬,撥轉馬頭,打算闖過冰崖,接應白剛。

    那知柳坤山一步擋在馬前,叫道:“咱們商量停當,再走不遲。”

    何通只覺二老畏首畏尾,氣叱道:“商量個屁!”雙腿一夾馬腹,直向前衝。

    經過幾天相處,柳神山已知何通是個渾人,一時無法勸止,一閃身軀,突伸指點正他麻穴,順手一勒馬繮。

    何通雖是筋骨如鐵,但柳坤山已練就道家罡氣,並乘他不備,突然施襲,自是大不相同,只見他身子晃了一晃,即呆在馬背上。

    柳坤山正要扶他下馬,先加勸止,然後解開他穴道。

    忽然有兩條人影飛掠而來,其中一人高呼道:“柳兄!那少年書生往哪裏去了?”

    柳坤山待來人眼近,見一位是貌若天仙的綠衣少女,另一位卻是面目奇醜的老人,先是一怔,忽又喜道:“你就是丁豪兄麼……?”

    綠衣少女不待別人答話,臉色一沉,叱道:“少廢話!那酸小子怎的不見?趕快説來!”

    柳坤山一聽,正是夜來發射松針的少女口音,也就臉色一沉,待要發作,卻見丁豪使個眼色道:“柳兄請先説明那少年的去向!”

    柳坤山見老友臉色凝重,勉強忍下一口氣,答道:“白小俠為了救你,已經越過冰崖,往鏡泊湖去了!”

    丁豪疾時大驚失色道:“這……這怎生是好?”

    綠衣少女杏眼睜圓,哼一聲道:“看你做的好事,回頭再找你算賬!”猛一跺腳,纖軀疾掠而去。

    柳坤山見那綠衣少女去後,丁豪還是一臉驚慌之色,不禁詫道:“那綠衣少女是何許人物,丁兄為何……”

    丁豪知道老友的意思,嘆一口氣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所,且隨小弟過來!”

    他將眾人帶到向南一座山洞裏面,柳坤山將何通抱扶下馬,解開他穴道,並道:“那綠衣少女姑娘已去接應白小俠了,你先別焦急!”

    何通見此情形,心知強他不過,並也明白過來,眼見綠衣少女都能過得冰崖,白剛怎會危險?因此默不作聲。

    鐵膽狂客丁豪待柳坤山引見兩位新友,情知各人有很多事要問,便首先開言道:“自從那年黃山一戰,兄弟被那皓首蒼龍會同黃山三熊和九宮山的清虛上人,聯手圍攻,當場吃我把老大熊武打死,但我孤掌難鳴,最後被打得遍體鱗傷,幸遇一位前輩老尼搭救,並帶來老爺嶺醫治。

    兄弟生平不願接受旁人的恩惠,當時一口拒絕她的好意,後來她提出一個交換條件,才接納她替我療傷。這個條件,就是要求兄弟替她照料一個小女孩,也就是方才那綠衣少女……”

    柳坤山詫道:“那姑娘是丁兄所看顧的人,怎敢對丁死無禮?”

    鐵膽狂容笑道:“老哥有所不知,那位老尼當初為了要使兄弟接受療傷,不過隨口提出一點小事作為交換條件而已,其實她功參造化,藝業通神,那會有事求人之理?”

    柳坤山愕然道:“那老尼是何等人物,值得丁兄如此推崇?”

    丁豪道:“兄弟當時也不知道,後來才知是名重武林,南北二空裏面的淨空聖尼!”

    二老聞言,同時一震。

    何通曾聽白剛説過要找淨空聖尼,問她是否搭救楚君,並順便請她出山,對付凌雲羽士的事,急問道:“那老尼姑是不是住在山的那一邊?”

    丁豪聽他口氣大大不敬,心下甚是不樂,但一看對方,見他渾渾噩噩的形相,知是個憨直的人,也就正色道:“正因聖尼在這山的西面區處一件大事,不許任何人擅自進入,否則,決不輕易放過。兄弟因感她救命之德,自向她討了這份看守的差事,所以一聽白小俠闖了過去,着實替他擔憂。”

    柳坤山急道:“白小俠又是成老和我一家的救命恩人,這番怎生是好?”

    丁豪以為白剛是為了他的事,才特地來老爺嶺,所以焦急之情也不下於柳老,但他也知道淨空聖尼生平剛介,任何人去求情也是無用,當下喟然嘆息一聲道:“這得看白小俠的造化了,那綠衣姑娘姓尹,喚名素貞,是聖尼的衣缽傳人,她去説情若是無用,咱們再去也更加無用了!”

    二老聽他此言,更加焦急,但那何通卻因想到白剛正存心找那老尼姑,有什麼值得怕的,反而覺得泰然。

    三老此嗟彼嘆中,丁豪忽然記起一事,急問道:“柳兄方才怎説白小俠過那邊救我?”

    柳坤山將來到木屋所見的事説了一遍,並取出那張字跡道:“你看看那筆跡是何人寫的?”

    丁豪展現半晌,忽然叫道:“這是皓首蒼龍古坤的筆跡。昨夜素貞姑娘遇見各位,探知白小俠有急事尋找碧眼鬼,怕因兄弟的事誤他行程,要兄弟在水屋留字,請各位先去尋碧眼鬼,以後另訂晤面之期,不料那老賊竟借刀殺人,要各位往鏡泊湖冒險。既然老賊在此露了形跡,説不定還在附近,正好找他結算陳年老賬!”

    柳坤山聽説四大煞星裏面的皓首蒼龍來到老爺嶺,憶起前幾天遇上天佛掌於揚,忙將那件事告知,並道:“日來連見四大煞星兩人,説不定其餘兩人也來了遼東,我們正好趁他離羣,打殺一個就算一個!”

    何通聽説有架可打,首先就叫起好來,怎知他至友白剛正在和尹素貞展開一場更精彩的空前狠鬥?

    原來尹素貞奉了師命,保護她師妹學成牟尼無相神功,一年內不準任何人進出打擾,不料竟由柳坤山口中獲知白剛已經翻越主峯,不禁大吃一驚。

    她驚慌之下,一股勁朝前直趕,希望能夠截回白剛,那知登上絕頂,眺望鏡泊湖,並無人跡,以為白剛定是誤闖進師傅嚴令師妹修持所在的“風巖谷”,急忙飛掠趕回,走進“持戒洞”見師傅已封閉一室,另外兩室並無人跡,才略為安心。

    要是她這時躲在洞中,則白剛一心往鏡泊湖救人,也會彼此錯過。但她自幼生長在荒山,縱是隨師出遊,卻也多半是飛行絕跡,幾曾見過多少世面?她朝夕受嚴師的薰陶,對於男子深痛惡絕,但她正是情竇初開,丹田深處不時有一股熱氣向外衝出,明知妖怪會傷害人,偏想和妖怪試打個交道。

    不料頭一個就遇上白剛擁樣一個英俊的美男子,竟使她欲喜還驚,這時竟擔心他遇上坍冰陷雪,反而走出洞口,憑崖遠眺,認為那少年到來,自己定可發覺,那時再把他攔了回去,那知她一痴想起來,卻又進入人我俱忘的境界。

    忽然在後側方有人“咦”一聲道:“原來又是你!”

    尹素貞幕地一驚,一偏臻首,即見來的正是自己心喜,而又奉師俞謹防的人,慌忙後退一步,擋住洞口,叱道:“是我又怎麼樣?誰要你跑來的?”

    白剛原以為一登山脊,便可見鏡泊湖,那知上了山脊,才見峯峯相套,也不知套出多遠。只得展起“鳥飛”的輕功,下谷登峯,登峯下谷,正覺無路可尋,忽見冰峯一側有一個黑點,仔細辨認,知是一位少女,又折過方向奔來,才見那身形絕像蕭楚君。幾乎要叫出聲來。

    這時吃尹素貞一頓搶白,不免微愠道:“這山又不是你家的,我愛走那裏就走那裏,難道還要你來管束?”説話時也學對方仰臉向天那付神態,打算回敬她夜來那樣冷漠。

    尹素貞見他那付神情,心頭暗笑道:“拾人家的樣子,算得什麼了?”

    那知一聽到“管束”兩字,不禁俏臉飛紅,狠狠淬了一口,叱道:“你敢貧嘴哪?誰愛管束你?還不替我走開!”

    白剛聽那少女一串銀鈴似的俏罵聲,不禁笑了起來。

    尹素貞見對方不怒反關,而且又笑得十分神秘,羞在面上,喜在心裏,恨在嘴裏,更是急得發慌,忙道:“你到底走不走?我可要對你不客氣啦!”

    她勉強繃着臉蛋,噘着小嘴,捏緊粉拳,對着白剛連連晃動,比了又比,可又沒有真正打出。

    她這一番做作,竟教白剛看得一呆,竟發不起氣來,忽然聯想到昨夜她對待鐵膽狂客的情形,連帶想起鐵膽狂客被困的事,暗忖:“丁前輩莫非是被困在這洞中?”

    他由對方晃拳作勢,又不敢離開洞口的神情,更認為自己忖度的確是不假,立即邊前一步,哈哈狂笑道:“區區從來不稀罕別人客氣,眼下不但不走,還要進這古洞尋幽攬勝!……”

    他不待話畢,同時昂頭闊步,要擠將進去。

    尹素貞這回真發急起來,慌忙連揮玉臂,一連打出幾掌。

    白剛雖沒和她交過手,但由於夜裏比過一程輕功,知他藝業並不在自己之下,所以,一見對方舉掌,立即閃開身子,掠過一側,但見對方掌風過處,冰雪翻飛,呼嘯之聲,繞耳不絕,暗自驚訝道:“這鬼丫頭的藝業果然不同凡響!”

    他雖然感到對方藝業絕高,但仍決心將鐵服狂客救出,隨即冷笑一聲道:“姑娘露了這麼一手,未必就能唬得了人!”又向前闖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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