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林法院外,十幾輛sng廂形車嚴陣以待的陣仗並不稀奇,每次有名人上法院,不管是影視明星或是政客名流,一沾上了官司,絕對是媒體追逐的目標。
但如此浩大的抗議陣仗可就不多見了。
莫約五百多名綁着白布條抗議的失業員工聚集在一起,每個人都哭腫了雙眼,手裏揣着雞蛋與汽笛喇叭,聲嘶力竭地悲吼着。
抗議布條寫着「還我血汗錢」、「孩子上學沒學費」、「吸血魔王害慘我全家」、「無良商人掏空退休金」、「預備上吊中」等等,有些白布條上還潑上紅色墨水,格外觸目驚心。然後是冥紙。
漫天飛舞的冥紙,象徵這場公司掏空舞弊案的背後,葬送了多少人的家計幸福,與原本就微不足道、現在卻再也抵達不了的小小夢想。
鎮暴警察以替代役男打前鋒,手持黑色盾牌,無奈地站在抗議羣眾前。為了沒有正義的法律跟這些可憐的民眾對抗,每個警察的眼神都流露出無限同情。
西裝筆挺的奸商沈常德在四個高級律師的陪同下,一走出法院,就被潮水般的記者給團團包圍。而法院界最有名的背後靈柯寺海先生,當然也沒放過這次的機會,依舊雙手高舉白紙黑字的聲明稿,照慣例站在主角沈常德的後面偷點鎂光燈。
記者的麥克風瘋狂伸遞到沈常德的面前,拋出一個又一個尖鋭的問題。
「沈先生!請問您對這次鉅額的交保金額有什麼看法!」
「對於積欠這些失業員工的薪資與資遣費,您有沒有後續的補償?」
「關於外界謠傳您一直將營運資金匯往大陸的人頭帳户,您有什麼辯解?」
「請問高達八千萬的交保金額,是誰幫您出的錢呢?」
「上星期壹週刊登出您經常出入頂上魚翅,請問破產的你還有幕後金主嗎?」
但是再怎麼尖鋭的問題,都扎不穿沈常德的厚臉皮,他默不作聲,微笑向示威的羣眾揮揮手,這個動作讓抗議的失業員工幾乎要憤怒暴動起來。
「快點暴動啊?快丟雞蛋啊?然後被鎮暴的條子用水柱涼快一下吧。」沈常德持續假惺惺的微笑,肚子裏都是邪惡的念頭。
年近六十的沈常德面色極其紅潤,一點都不像申請破產、聲稱無力負擔兩千名員工追討退休金與積欠薪資,應有的潦倒模樣。
在申請破產的這段期間,沈常德的身邊不乏正在唸大學的校園美女陪伴。他採陰補陽的淫亂功夫,跟他藏匿侵吞鉅款的本領一樣高明。
除了美女,沈常德的口福依舊,還是有辦法每週吃兩次頂上魚翅,將自己養得棒極,白皙的皮膚底下透着各種珍貴補品帶來的漂亮血色。這樣的面容為沈常德贏得了「吸血魔王」的綽號。
「關於這些為公司盡心盡力打拼的員工,我一定會請求認識的銀行、與企業界的朋友代為處理,就算要我跪下來拜託,我也在所不惜。」沈常德感性地説,腦子裏卻是另一個念頭。
高達八千萬的交保金額不過是個障眼法。
比起沈常德掏走的二十七億,區區八千萬算得了什麼?愚蠢的媒體只會繞着保釋金額大作文章,説不定還會為他博取他不應得的同情。
「由於我在上次大選表態支持泛藍,這次的起訴很明顯是政治惡鬥的栽贓抹黑。我相信司法很快就會還我清白,我也正在與我的律師商討控訴壹週刊的不實報導,對於……」沈常德沉痛地發表聲明。
殊不知,收賄的檢察官在讓沈常德交保後,並沒有以有逃亡之虞的理由向法官提出限制出境的要求。再過六個小時,沈常德就會大大方方搭乘前往香港的班機,看是要轉進深圳的基地,還是直飛美國舊金山的豪宅。
總之,決不可能留在台灣接受狗孃養的審判。
抗議的民眾終於砸出雞蛋,但由於距離太遠,連沈常德的鞋子也無法沾到,悲憤的力量讓民眾開始往前推擠,一把又一把的冥紙從未停過。
鎮暴警察立刻敲打盾牌警示,緊接着就噴出強力水柱,嘗試驅散抗議的民眾。
「這些下等人,冥紙就留給你們自己吧……」沈常德嘴角上揚,強忍着笑意。
突然,柯寺海雙手高舉在沈常德兩旁的黑白聲明稿,飛濺上鮮豔的紅色。
柯寺海張大嘴,臉上都是花花白白的漿狀物,黏黏答答,還帶着生腥的氣味。
聚攏在一塊的記者全都瞪傻住眼,再也沒有人多問一個問題了。
沈常德的眉心間,多了一個黑色的小圓洞。
小圓洞的邊緣,是高速燒灼的焦。
而小圓洞的另一個出口,則是沈常德後腦勺巨大的不規則開口,腦漿、血水、碎骨、與肯定墜落地獄的黑色靈魂,全都一鼓作氣炸裂出去。
在sng現場連線的狀態下,攝影機無聲地將這恐怖絕倫、卻又大快人心的一幕,即時傳送到兩千三百萬雙眼睛裏。
沈常德忽地兩眼上吊,雙膝跪地,脖子機械式往上一抬,看着天上的白雲。
三百公尺外,晾着白色被單的天台上,飄着同樣的白雲。
「別看着天空,你到不了那裏。」月微笑。
如果想你殺一個人,卻因為太忙不能自己動手,聘個殺手是個選擇。
不管你想聘僱哪種人做哪種事,越有錢的話選擇就越多。
聘僱殺手也一樣。
一箱滿滿鈔票,説不定可以僱到使用火箭筒,用針刺飛彈徹底轟碎目標的恐怖份子。你的仇人將在爆炸聲中血肉橫飛,不滿意都找不到理由。
沒錢的情況下,其實也能湊出些廉價的方案,總有幾個剛好缺錢嗑藥的路邊混混……那種穿了花襯衫,嚼着檳榔,隨時露出挑釁眼神的低層次混混,願意為了幾張鈔票冒一次險,將水果刀捅進你的仇家懷裏。
你沒看過嗎?水果日報頭條或是奇怪的八卦週刊偶而也會報導歐巴桑突發奇想買兇殺夫這樣的事。只是品質難以保證。一分錢一分貨,到底還是個道理。
或是乾脆選擇分期付款?不過你得先找到退隱已久的吉思美。
但你不會想到月。
月很特別。
他身上的光不像太陽一樣,耀眼得讓人雙眼難以直視。
就如同他的名字。
月的光淡淡地冉動着純潔的銀,為所有注視擁抱。
很少有殺手會將正義掛在嘴邊。
他們做的事不夠資格,或者在殺死另一個人的時候根本不會想到正義這一層。
偶而有殺手會出現錯覺,覺得他的所作所為跟正義扯得上邊。我想不能説是自欺欺人,只能解釋為是偶而安慰一下自己的浪漫,帶點世故的嘲諷。更可能的是,他們正好接到一張很合乎社會正義的單子……目標是個人人喊殺的過街老鼠。如此而已。
很少殺手會有理想。
殺手遵循的是法則,不管是公認的,或是自己的。
但法則不是理想。美其名,不過是職業道德的內在延伸。
遵循法則的意志,能令殺手在執行任務時心無旁騖,讓整個過程儘可能的順暢,排除不必要的困惑,例如情感上莫名其妙蔓生的雜訊等等。
但月具備以上兩種,與殺手特質矛盾的美德。
月將身為殺手這檔事,當作實踐正義、完竟理想的必要素質。
數月前,俯瞰城市的高樓天台,兩柄狙擊槍凝立在架上。
白雲浮浮,兩個巧遇的悠閒神槍手。
月,與鷹。
很巧,他們受僱自不同的委託人,卻都指明同樣的目標。
要殺一個人,就要觀察那一個人的生活慣性,研究出最脆弱的那個「點」,並思考那個「點」所需要的種種條件。
風阻,光線,角度,警局的距離,人潮的密度,與從容的逃脱路線。
而月與鷹都因專業選了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天台,只能説目標真犯了太歲。默契地笑了笑後,兩個殺手聊了起來。
殺手共同的話題便是蟬堡的最新進度,還有相互補充彼此闕漏的章節,兩人大肆批評一番,又開始猜測故事的結局。
最後目標出現。
「怎辦?」月笑笑,其實心中已有了計較。
「自己做自己的吧?」鷹苦笑。正合月的意。
於是兩人同時扣下板機。
在兩顆同樣致命的子彈鑽擊下,倒楣的目標卧倒在毫無意外的血泊中。
鷹從大衣裏拿出一朵花放在天台角落。
「原來你就是那個愛種花的鷹。」月不訝異。
「嗯。」鷹熟練地拆卸槍具。
「我是玩網路的月。」月大方揭露自己價值一億的身分。
「嗯,這陣子你很出名。」鷹似乎也不意外。
很少有事情能夠衝擊到鷹的情緒,鷹的自制力絕強,來自於他對殺手法則的尊重,與天生的嚮往寧靜。
「對了,你對報章雜誌上對你的評論有什麼看法?」鷹好整以暇將槍具裝妥。
「你是指?」月也收拾完畢,站了起來。
「上頭寫着:儘管你呼應了社會大眾的期待,但當鮮血在你臉上塗開,即使是為了正義,同樣令人作嘔。」鷹轉述,闔上槍箱,站起。
「但總得有人去做。」月同意,但微笑。
鷹也笑了。
月的不疾不徐,以及對自己信仰的認知與自信,讓鷹覺得很舒服。
「保重。」鷹瀟灑地轉身,揮揮手,不回頭。
「祝你早日達成與自己的約定。」月莞爾:「這個城市,只需要吉思美跟我就足夠了。」看着鷹的背影離去。
於是,月在自己的網頁上,寫下這兩句對話。
當鮮血在臉上塗開,即使是為了正義,同樣令人作嘔。但總得有人去做。
的確。
就像垃圾車清道夫一樣,如果嫌臭不上工,一個星期,整座城市都將淪陷在無以復加的惡臭中。久了,每個寄居在城市裏的人都會生病,每次呼吸都會被細菌塞滿整個鼻腔。
更久以後,每個人都會對這樣的氣味習以為常。「
犯罪?你在開玩笑嗎?不過是推了老太婆一把,幫她下樓梯快些罷了。」
或是「不會吧,走後門綁標那種事不是天天在發生嗎?多看看報紙吧老兄!」
或是「有沒有搞錯……我自己生的女兒,我想怎麼搞都行!」
有句話是怎麼説的?入鮑魚之肆,久聞不覺其臭。就是這個意思。
在這座城市裏,長得像人的活動垃圾不少。既然是這種垃圾,就沒有可燃跟不可燃的分別,更別提哪些是屬於資源回收了。
殺手月,就負責清除這些人型垃圾,免得城市積久發臭。
如你所想像,不少貪婪政客、角頭流氓死在月的手上。那些人不是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裏多行不義,就是根本齜牙咧嘴壓榨其他人的幸福。
夠資格被正義殺死的人太多。
某天你所知曉的某某人照片,赫然出現在月的獵頭網站上,一點也不足為奇。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讓我們先用老套故事的老套敍述法碎寫看看。
一個自詡為正義出頭的殺手,聽起來很自以為是,獨斷獨行。其實是小時候不愉快童年的受創記憶,或是糟糕至極的精神遭虐經驗,導致這位殺手將奪取他人性命作為矯正自己快要偏差的價值準繩的唯一手段(是的,説到將殺人作為唯一一種替自己解套的行動方案,本身就存在着爆炸性的封閉性格,能量過大,封閉依舊,發泄的管道只好橫向膨脹扭曲下去),藉着俐落除掉不愉快的人事物,自我映照式剔除內在的邪惡突變。
事實上更可能的是,白天自以為解決了部份問題,夜夜入夢後才發覺無法擺脱根深蒂固在記憶裏的不愉快污點。最終,這位殺手迷失在正義偏斜的天平裏,逐漸變成偏激的危險份子。
典型的,創傷型的悲劇英雄。
這是好萊塢英雄電影公式裏最着名的一條,廣泛應用在家人被壞蛋殺死的警探,同事代替自己中彈身死的警察,遭遇恐怖輪姦並拍照的女律師,父親因公殉職孤獨長大的女探員上。對了,還有他媽的蝙蝠俠與蜘蛛人。
但月真的不一樣。
你見過了就會知道,月俊俏的臉龐從未浮出一點陰暗的顏色。
正義讓他容光煥發,笑起來有如銀色月光。
因為月的正義,有強大的民主作為後盾。
這年頭講究民主的人都很受歡迎。所以月根本就是殺手界裏的人氣王。
月每個月都會在他的個人網站上,公開他「想」殺死的人。
這些額頭長了靶心的倒楣鬼為什麼名列榜上,全靠月從各個報章媒體上收集資料(不幸的,身為名人是必需的被殺要件,原因後表),想辦法透過訪談與近距離觀察,加以判斷,過濾篩選。
但這些垃圾究竟會不會遭到清除,則是交給社會大眾決定。民主的第二步。
獵頭網站裏,月會替這些「目標」照片下,附註一串阿拉伯數字。價錢。
價錢的標準通常都很高,是一般殺手價碼的十倍、甚至二十倍。或多或少也代表着這些害蟲不易清理的程度。
這樣的高價自是當然。尤其獵頭網站是公開的,這些害蟲一旦看見自己的照片掛在上頭,不嚇得加派保鏢將自己團團圍住才怪。難殺得很。
網站附上好幾組瑞士銀行的秘密帳户,不同的帳户針對不同的害蟲標的。殺人收錢,天經地義。任何人都可以透過各式各樣的跨國轉帳,指定某位印堂發黑的害蟲,將錢匯進月的秘密帳户,成為贊助殺人的僱主之一。
月不期待每個在自己初選名單中的城市垃圾,都會遭到社會大眾的唾棄。
金額沒達到,月就不會動手,也會平息心中那股想要除之後快的衝動。
甚至反省。
自己為什麼會列出社會大眾覺得沒有必要除掉的人呢?
是自己的人格中哪一角缺了陷,致使篩選失之偏頗?
還是社會大眾無法像他一樣,在最危險的距離,去窺看那些醜陋的最真實?
還是那些被列進去的大害蟲,多多少少也有點討喜之處,只是自己不懂欣賞?
「算他們好狗運。」有時候,月會得出這樣草率的結論,笑笑釋懷。對於正義的定義,月毋寧是極為開放的。既不死抱自己對正義的審美觀,也懂得欣賞社會大眾對正義的看法。
久了,月開始覺得,正義肯定不是一組硬梆梆的定義,而是一堆隨波逐流,可供即時詮釋的個案。
但他依舊信仰光。
照亮這個世界的,因信仰而偉大的燭火。
「time,亞洲地區年度最受歡迎人物。殺手,月!」
就是這麼回事。
月,成為家喻户曉的殺手。
一個不接受任何單一委託,架設網站邀請大眾聘僱自己的正義殺手。
想為民除害卻無法親自動手嗎?
亟欲站在集體正義的一端嗎?
迫切希望某個惡貫滿盈的壞蛋,消失在這座城市嗎?
捐助你能提供的金額,捐助你的正義,捐助你靈魂裏最珍貴的部份。
一旦瑞士銀行帳户內的數字飆升到月所定下的界限,一把槍便會裝填好子彈。
喀擦。
「月會出動!」於是報紙上便會出現這個斗大標題。
「月又得手!」半年內,報紙就會做出聳動的追蹤報導。
佈告欄上貼着十大通緝要犯的賞金榜。
榜首貼着斗大的「月」字,也是唯一沒有照片的通緝犯,空洞得很荒唐。
賞金:一億。
「還是沒有月真實身分的線索?」
陳警司很不滿,幾乎以咆哮的姿態,將整個警署的氣氛壓到最低。
大家面面相覷,低頭做自己的事,不敢停手,免得成為被上司鎖定轟炸的靶。
「警察!你們可是一羣警察!怎麼做事的!老百姓養你們幹什麼吃的!」陳警司大吼的模樣,誇張得像是妄想角逐影帝的爛演員。
當局對月的存在很感冒,到了病態的地步。
過去三年來,就有三十四個政治人物上了月的賞金害蟲榜。其中有七個被全民通緝,陸續被月暗殺。不負所託。
比起假惺惺的全民拼治安,月的效率跟誠意顯然凌駕了警方好幾百倍。
「一個殺人兇手有事沒事就成了報紙頭條,你們有沒有自覺啊!」
陳警司繼續大吼,基層刑警都在心裏幹罵着。
那陳警司你自己呢?你那大吼大叫的樣子,其實也只是做做表面工夫吧?就連編列預算撰寫電腦病毒駭掉月的網站這種輕而易舉的事,陳警司也總是擺出高高在上的官威嘴臉。
彥琪尤其不滿。
身為專案緝拿這位全民殺手的刑警,卻是月的崇拜者。
月是什麼模樣?彥琪的原子筆,受着某種牽引似地劃下一撇。
一個專業殺手的臉孔,幾乎只有委託人會知道。有些目標摸着貫穿胸口、留在襯衫上的焦炙彈口時,連殺手的影子都沒見到就沒有氣息。
月的臉孔深埋在網路背後。不需要委託人認識他,月也不需要認識委託人。
「他一定是個紳士,縱使不帥,也應該生得很有氣質。」
彥琪是這麼想的,還在素描本上畫下她想像的月。
之前那個倒卧在立法院門口的貪污立委,彥琪也將一天的飯錢匯進月網站上的秘密帳户。那次的謀殺,她也有一份——而且感到榮幸。
所幸殺人網站上的帳户流通受到瑞士銀行的保護,不可能被知道誰資助了月的「正義」,要不,一旦身為刑警的彥琪資援了全民殺手的事曝光,那還得了?又有多少警察暗地裏也是支持着月?
月的電腦功力深湛,加上獲得亞洲駭客界熱忱的技術支持,警察要放病毒攻堅月的網站,總是徒勞無功,偶有佳績,幾天後月的獵頭網站總能捲土重來。
「你長得蠻好看的嘛。」彥琪滿意地看着素描本上的月。
在彥琪藍色原子筆的筆觸下,月有張乾淨的臉,沒有刻意整理卻很爽朗的瀏海,薄薄的微翹嘴唇,一雙看不出殺手慣性憂鬱的眼睛。他不需要。
素描本角落寫了「正義殺手,月」五字。
吐吐舌,下班的時候到了。
捷運大安站出口對面,星巴克,二樓。
月不抽煙,所以坐在窗明几淨的角落。
恰恰供一個人使用的圓桌旁,一張椅子放大揹包,後頭掛着米色麂皮外套。
小圓桌上則放着台蘋果筆記型電腦,十二吋的銀色powerbook,相當符合月對美學的要求。簡潔,俐落,不假以多餘的修飾。
當然沒有人知道月是月。尤其他的電腦螢幕上,不是那***到翻的獵頭網站,而是網路美女選拔的投票頁。
「年輕人的基因是越來越好了,嘖嘖。」
月説,瀏覽着一頁又一頁可人兒的介紹。
這話一點也沒錯。跟整型一點也沒有關係,光是營養好,懂得打扮,這年頭街上的女孩子出落得越來越漂亮,腿長些,豐滿些,眼睛明亮些。
由於法則三,月有個很不錯的工作跟身分。
他是pchome的網路購物管理員之一,負責傷腦筋該辦什麼特惠活動、怎麼來個商品搭配、甚至還要調查別家網購的價錢等。此外,他最近還弄了個漂亮的兼差,管理網路自拍美女的blog,一方面監視有沒有暗示援交的出軌狀況,另一方面還幫幾個人氣排名很前面的學生美女外拍,給些進演藝圈的建議或途徑。總的來説,是個賞心悦目的優差。
月不是月時,他的名字叫子淵。
這麼説有點奇怪,畢竟月只是月的「藝名」,而子淵才是正主兒,真真正正用了三十三年的招牌。雖然不若月響亮。
子淵啜了口香草拿鐵咖啡,拿起昨天外拍的數位照相機,抽出儲存卡,放進筆記型電腦裏讀取。然後挑個幾張,直接上傳到網頁的美女圖集。
「還有比這回事更愜意的工作了嗎?」子淵笑笑,頗為滿意。
可不是?
昨天那場外拍,就任何約會上的定義來説,它就是場氣氛上乘的約會。對方是個女高中生,不會刻意穿着泡泡襪、百褶裙的耍可愛,自然的青春,從見面打招呼那刻起就充滿了朝氣。
子淵喜歡能令尷尬自動解除的女孩,那會省去不少麻煩。所以他們在淡水漁人碼頭拍了兩百多張照片,其中有一百多張是兩人的合照,不能放上網的。
對了,女孩叫什麼來着?
「田曦?是叫田曦麼?」子淵在觸控板上點了幾下,果然是叫田曦。子淵不是月的時候,腦子可沒月那麼靈光。
喀喀。
子淵身邊的椅子被拉開,一個女孩端着盤子坐下。
女孩手裏還夾着份報紙,露出標題:「金牌老大之死是否與殺手月有關?」吸引了子淵的注意。
已經兩個多禮拜了,金牌老大被狙殺的消息還是佔據各大新聞版面。
有這麼重要嗎?子淵並不覺得。這新聞會被媒體牢牢盯上,除了金牌老大跨越黑白兩道的身分特殊外,另外就是殺人手法的殊異。
金牌老大討人厭,也的確列在月的獵頭網站上。但金額還沒達到,照理説全民殺手是沒有理由出動的。然而能夠在極短的時刻內,居高臨下瞬間殺死金牌老大諸多護衞與埋伏者的殺手,屈指可數。
矛盾的地方在於,金牌老大是被刀子給刺死的,在情婦家裏的麻將房裏停止呼吸。一刀狠狠貫入心臟,毫不留情地攪動,可以想像過程快又乾脆。
但這樣野蠻的殺人手法並不是月的作風。要執行到那樣的程度,一定得兩個人。
是的,搭檔。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這樣的新奇的組合吸引了媒體,當然也吸引了許多犯罪專家跑到評論節目「新聞挖挖挖」裏去大放厥辭,認為「殺手月」從一開始就是個殺手集團,而不是單一個人。
女孩打開報紙,專心地在上頭畫起紅線來。
「哦?」子淵有些好奇起來。
有誰看報紙,會認真到需要畫線?
子淵的電腦螢幕貼有高反射鍍膜,不動聲色一轉,調整個角度,將畫面調黑,子淵就從螢幕的鏡面反射中看到了女孩畫線的內容。
都是關於金牌老大喪命的追蹤報導,與專家對殺手月的諸多看法。女孩的紅線一條畫過一條,久了子淵便發現,女孩根本沒有所謂的重點。紅筆只是閲讀的一種方式,強迫自己留心自己讀到了哪個句子。僅此而已。
五分鐘後,子淵的咖啡已經喝完,將畫面調亮。
「都是胡扯,是吧?」女孩開口。
「……」子淵,下意識地將螢幕角度調開。
「不這麼認為嗎?」女孩又説。看樣子是發現了子淵在窺視她。
「是指人生嗎?是啊,真是一團糟啊。小丸子的姊姊説,人生就是不斷的在後悔。」子淵隨口亂答,笑笑。
「我是説報紙。」女孩抬起頭來,臉色突然有些詫異。
子淵不懂,做了個無法理解女孩表情的表情。可被歸類為笑。
「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女孩愣愣。
「通常這樣的話應該反過來吧。」子淵聳聳肩。
「反過來?」女孩不解。
「是啊,理應是一個男的看到一個女的,然後才説出這句。」子淵説的是最常用的搭訕技巧。
通常答案並不需要男生主動開口,女孩多會自己補上「對啊,我曾被説過像哪個明星」這樣的回應,而且面帶燦爛笑容。
一旦出現笑容,往往就是好的開始。只是不曉得被哪個情聖將這個好方法泄漏出去,至今已經變成了台客搭訕美眉的濫觴。
「可我真的在哪裏見過你。實在是面熟的過分!」女孩苦思。
「我不記得有誰説我像哪個明星。還是你其實是個星探?不過我已經三十三歲,用演藝圈的週期來看,我早過保固了。」子淵開玩笑。
「……」女孩還在艱辛的苦思。
「結束無聊的對話吧。我請你喝杯咖啡。」子淵笑。對於跟女孩子聊天,他總是很樂意。
有句廣告是怎麼説的?能接吻就不忙説話,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
「我已經有了。」女孩指指桌子上的焦糖瑪琪朵。
「啊,你瞧我。」子淵傻笑。説過了,子淵不是月的時候,可沒月那樣靈光。
女孩沒再理會子淵,埋首在另一本帶來的壹週刊上,繼續畫線。
子淵再坐了一下後,就收拾桌上,穿上外套起身離開了。
由女生主動開口搭訕,自己卻碰了一鼻子灰這種事,子淵還真不習慣。
「呼。」子淵吐出一口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