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人推心置腹地説:“他們現階段的情況,很像我前夫當年剛開始出軌時的情況,你知道他心不在你身上了,看你不順眼了,對你沒興趣了,在性方面也跟你沒什麼接觸了,你從你這邊可以感覺到很多問題,但你抓不住他們那方面的把柄。”
丁乙很感興趣地問:“那你怎麼辦?”
“我?跟你一樣,什麼也不辦,只把自己的前程抓緊。”
“你幹嘛要‘什麼也不辦’呢?難道不能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韓國人苦笑一下:“這怎麼防止?除非把那個護士趕走,不然的話,他們兩人已經有了感情,我越阻攔,他們越靠得近。”
“那就讓你丈夫把那個護士趕走。”
“其實趕走也沒用,如果我讓我前夫把她趕走,她就成了受害者,弱勢,需要保護的人,而我就成了萬惡的皇后。他即使不追隨她而去,也會恨我一輩子。”
“那照你這麼説,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就看你要什麼了。如果你要的是婚姻,是丈夫的軀殼,當然有辦法;但如果你要的是愛情,是丈夫的心,那就沒什麼辦法。”
“那你後來是怎麼——證實他真的出軌了的?”
“是另一個護士撞見了,告訴了我,我質問了他,他——自己承認了。”
她同情地説:“那你一定很難過——”
“其實不然,最難過的是懷疑他出軌,但卻沒有證據的時候,那時每天都是惶惑的,不知道他究竟出軌了沒有。有時想幹脆跟他離婚算了,但又怕冤枉了他;有時想閉着眼睛,就當他沒出軌的,但又沒法説服自己閉上眼睛,即使閉上都能看見他跟她在一起的樣子。等到真的證實了,聽他親口承認了,反而不難過了。”
“是你提出離婚的?”
“嗯,他並不想離婚,他説那個護士學歷低,素質也不高,連長相都不如我,他家裏人肯定不會同意。”
她生氣地説:“他知道這些,幹嘛還要跟她好呢?”
“他説只是一時的新鮮,説我很忙,沒時間跟他在一起。”
“你那時真的很忙嗎?”
“忙是有點忙,你不知道我們韓國那邊的風俗,當醫生的,下班之後經常會一起到酒吧喝酒——”
“什麼?你們女醫生也到酒吧喝酒?”
“是啊,可能是工作壓力大,需要輕鬆一下吧。”
“那你幹嘛不回家去跟丈夫在一起呢?”
“他也是醫生,下班之後不是一樣去酒吧嗎?我們都是老闆帶着去,能不去嗎?”
“那他怎麼不願意你去?”
“誰知道,他無非是想找個理由。”
她不得不承認韓國人説的沒錯,但她仍然不願意相信丈夫跟小温有了肉體關係。她猜測説:“我丈夫認識我之前,有過一個女朋友,他們有過性關係,很短的時間,對方是個離婚女人。我覺得我的HPV可能是從那個女人身上傳來的。”
“嗯,也有可能。但是這不能解釋為什麼温會在這個時候去做抹片檢查。”
這句話擊中了要害,她想逃避也逃避不了,只好硬着頭皮上:“只有一個解釋:她跟我丈夫有那種關係,現在聽説我染上了HPV,擔心自己會從我丈夫那裏染上HPV,於是去做抹片檢查。”
“我也這麼想,所以我才來告訴你。我希望你早日弄個水落石出,不然會很難過的。但請你一定不要把這事説出去,因為這關係到我的前途。”
“你放心,我不會説出去的。我今天打電話給你,是想問問我的病理報告,Dr.Z的助手只説是‘benign(良性)’,但我問他是不是dysplasia(非典型增生),他又不肯説。”
“如果他説是benign,那就肯定不是癌症,所以你不必擔心是宮頸癌了。至於究竟是幾級dysplasia,我沒看到病理報告,也説不準。”
她覺得韓國人最後一句話有點抱怨的意思,而她知道自己這事的確沒幹好,只好裝作沒聽見一樣,混了過去。
J州那邊就像遙距離感應到她心裏的焦急一樣,非常及時地發來一封email(電子郵件),是Ms.Cooper發來的,説她被錄用了,職稱是biostatistician(生物統計師),年薪是若干若干,最早可以開始上班的時間是明年一月中旬,relocationfee(搬家費)一千五,等等。如果她接受這個工作,請儘快回一個email,他們好郵寄錄用通知書和一些資料給她;如果她不接受這個工作,也請儘快回覆,並請將上次onsite(現場,在用人單位進行的)面試報銷的所有費用寄到以下地址,云云。
她一看,欣喜若狂,馬上回了個email,語無倫次地表示願意接受這個工作,還大力感謝了Ms.Cooper等一干人馬。
Ms.Cooper很理解她的欣喜,沒有計較她的若狂,回了一個smilingface(笑臉)給她。
她給姐姐打電話:“姐,我拿到J州那邊的工作了!”
“恭喜你啊!”
“還是你説得準,他們真的不計較性別年齡身體狀況。”
“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他們説最早明年一月中旬,那意思是不是説只能晚,不能早?”
“應該是這樣,但早去上班早放心,爭取一月中旬就過去吧。沒幾天了,我去幫你找房子。你年薪多少?説了我心裏有數,知道該找什麼樣的房子。”
她把年薪説了,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説:“哇,這麼多錢啊!我從來沒拿過這麼多錢!”
“這只是你這個職稱的起點工資,以後升職了,會更多。”
“真是太開心了,我剛工作,就快趕上小滿的工資了,他可是PI(科研項目帶頭人)喲。”
“地區不同嘛,如果他過來,年薪應該更高。怎麼樣,他準備過來嗎?如果他也過來,你們可以考慮在這邊買房子。但如果他暫時不過來,現在買房就不大合適了。”
“前段時間我問過他,他是不願意跟我去J州的,不知道現在會不會改變主意。”
“丁丁會跟你過來吧?”
“那當然,我走哪裏都會帶着丁丁。”
“那我先查查學校的情況,找好學校了,再在附近找房子。”
“謝謝你。”
她也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女兒:“丁丁,媽媽在J州那邊找了個工作,明年就過去上班,你願意不願意跟媽媽去?”
女兒好像被震驚了:“J州啊?我一個人都不認識。”
“過去了就認識了。你剛到美國來的時候,不也是一個人都不認識嗎?現在不是認識了很多的人了嗎?姨媽也在那邊,離我們只兩三小時的路,我們個個週末都可以去姨媽家玩。”
丁丁想到每個星期都能跟表哥表姐一起玩,馬上就開心了:“我想去!”
母女倆到網上去搜尋了一番有關J州K市的資料,看學校,看公寓,看得很開心,丁丁不停地叫“我喜歡這個學校!”“我喜歡這個房子!”“我想上這個學校!”“我想住這個房子!”,然後急切地問:“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去那裏呀?”
“快了,明年一開年就去。”
“爸爸去不去呀?”
“他——可能暫時不去,因為他這邊的工作走不開。”
丁丁似乎不是很在乎爸爸去不去,問了一句,就沒再繼續打聽。
她想問問丈夫願意不願意去J州,問清楚了好告訴姐姐,但又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家,只好打電話給他。
他似乎並不是很激動,也不驚訝,淡淡地説:“你拿到書面通知了?”
“還沒有,是email。”
“email沒用的,要拿到書面通知才算數。”
“人家魯平根本就沒有什麼書面通知,連email通知都沒有,就是打了幾個電話,人家不一樣拿到工作了嗎?”
“她那是什麼破單位?”
“他們説馬上寄書面通知給我。”
“那也要等拿到才算數。”
他這瓢冷水潑得她渾身冰涼,一下就擔起心來,怕自己這麼早到處報喜,最後J州那邊卻變了卦,那才成了個大笑話呢。雖然她總覺得那麼大一個機構,不會幹這種出爾反爾的勾當,但她怎麼知道這不是Ms.Cooper精神錯亂的結果呢?
她聽到小温在旁邊用中文問:“老闆,是不是丁大姐拿到J州那個工作了?”
然後是丈夫比較不屑的聲音:“只是個email通知,正式通知還沒拿到呢。”
“讓我跟丁大姐説幾句。”
於是電話上響起小温喧賓奪主的聲音:“丁大姐,拿到J州的工作了?恭喜啊!你真是太厲害了!”
她學着丈夫的口氣説:“只是一個email通知,書面通知還沒拿到呢。”
“有email通知就算拿到了,書面通知不過就是晚幾天而已。對了,我想問問你,像我這樣的背景,有沒有可能錄取到你那個專業讀碩士啊?”
“你想轉專業?”
“嗯,我們這個專業太沒意思了,成天呆在實驗室裏,什麼好衣服都沒機會穿,工作時間又長,工資又低,真不是女人乾的活。”
她聽小温的口氣,是真想轉專業,馬上熱心地介紹了一番,要補哪些課,GRE託福要多少分,找哪幾個教授寫推薦信比較好,等等。
小温很用心地聽了,還不時打聽幾句,兩人談得很融洽,談了很長時間,結果直到掛了電話她才想起來忘了問丈夫願意不願意調動的事,只好又打電話過去。
丈夫的口氣有點不耐煩:“又什麼事?”
“剛才忘了問你,願意不願意跟我去J州。”
“你不是早就問過了嗎?”
“是早就問過了,你也早就答過了,但那時我還沒拿到工作,你不願意過去情有可原,現在我拿到工作了——”
他打斷她:“我已經説了,沒拿到書面通知之前,就不算拿到了這個工作。”
她生氣地掛斷了電話,並馬上給姐姐打電話:“別管小滿的了,你幫我在那邊找公寓吧。”
“他不願意過來?”
她把剛才跟丈夫的對話複述了一下,姐姐安慰説:“他可能還是不相信你能拿到這個工作,先等幾天吧,等你拿到書面通知再問問他。”
她也把跟小温的對話學説了一下,解釋説:“就是因為跟她談轉專業的事,搞得我連正事都忘了問。”
姐姐説:“小温回去讀書也好,就不會呆在小滿的實驗室了。”
她剛才還沒想到這上頭去呢,姐姐一提,她也覺得這是個好消息。俗話説,人一走,茶就涼,實驗室愛情嘛,跟辦公室愛情一個樣,都是一定環境下催生的感情,一個封閉的環境裏,就那麼幾個人,捆在一個項目上,天天見面,天天在一起,容易產生親近感。一旦分開了,那本來就不健康的愛情苗苗就很容易枯萎了。
但願小温去個遠點的地方讀書,越遠越好。
沒過幾天,丁乙就收到了J州寄來的錄用通知書,還有一本介紹本單位的小冊子,她看到冊子上那些畫面,彷彿又回到了面試的那天,一切都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不同的是,那時她是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面試的,而現在她可以自豪地説: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她太激動了,恨不得把這個喜訊向全世界宣告,但最終她只告訴了那些關心她和幫助過她的人,比如姐姐啊,導師啊,父母啊,魯平啊,還有國內幾個比較鐵桿的朋友等。每個人都為她高興,都祝賀她,有些搞不清楚美國情況的人還以為她進名校當教授去了,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口口聲聲叫她“丁教授”,還説以後要把孩子送到她那裏讀書。她也懶得解釋,只呵呵地笑。
她給丈夫打電話,興奮地告訴他:“我拿到書面通知了!”
“什麼書面通知?”
“就是J州那個工作啊。”
他仍然是淡淡的:“哦,那好啊。”
“你不高興?”
“又不是我拿到工作。”
“不是你,但是你的老婆啊,你不感到高興?”
“有什麼高興的?老婆是老婆,我是我——”
“你也可以去J州那邊找工作啊,人家魯平的丈夫就在H州那邊找工作。”
“我早就説了我不會去J州的。”
“那時你還不知道我能拿到這個工作,但現在我拿到了——”
他打斷她的話:“好了,這事我們老早就説定了,我不想再多説。”
她委屈極了:“難道我們就這麼兩地分居?”
“兩地不兩地有什麼區別?”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什麼意思。”
她真的不明白他在説什麼,如果他是指兩人分房而卧,沒有性生活,那也只是暫時的,因為她剛動過手術,醫生囑咐六到八週之內不能同房,但這跟兩地分居怎麼扯得上邊呢?
她不解地説:“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就算了。”説完他就掛了電話。
她簡直氣昏了,這人到底什麼意思?難道是在向她下最後通牒,要她在J州的工作和他之間做個決斷?這也太霸道了吧,為什麼家庭的團聚就得以她的犧牲為前提?為什麼女人就只能在工作和家庭之間選擇一樣?
哼,你嚇唬誰呀?不跟去就不跟去,我就不信離了你地球就不轉了,説不定轉得更快!
她怒氣未消就給姐姐打電話:“這次真的別管他了,你幫我在K市找房子吧,找個一室一廳就行了。”
“小滿不準備過來?”
她把剛才跟丈夫的通話學説了一下,姐姐説:“我還是先給你們找兩室一廳的公寓吧,一個是兩室一廳比一室一廳貴不了多少,二個是怕他突然坐在磨子上想轉了,要跟過來,而你那時簽了一室一廳的租約,中途搬出去不方便。”
她想到女兒在這邊一人住一間房已經住慣了,到那邊跟媽媽擠一間房可能也不舒服,就同意了:“那就兩室一廳吧,你們過來玩也有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