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招聘會就這樣慘淡地過去了。
第三天,丁乙都不想去會場了,昨天就把幾個招工單位的攤子看遍了,今天去還是那幾個攤子,沒什麼好看的。
但魯平一定要拉她去:“去吧,去吧,説不定你的紙袋子裏已經裝着一堆面談通知了。”
“不可能的事,總共就那麼幾個單位,到哪裏去找一堆面談?”
“已經來了,幹嘛躲在旅館裏呢?走,我還需要你幫我問件事呢。”
“什麼事?”
“我這有個條子,是J州那個研究中心的Ms.Cooper(庫柏女士)留的,她把跟我的面談時間改到明天下午三點去了,但我們明天還得趕回去,我想跟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換個面談時間。”
“但這個我能幫你什麼呢?”
“我怕我説不清楚,想請你跟我一起去説一下。”
她知道魯平是在變着法子把她拉到招聘會去,但盛情難卻,只好跟魯平一起去了會場。
Ms.Cooper正在一間小辦公室裏搞面試,她們等了好一會,才看到Ms.Cooper走到門邊來,她們馬上迎上去,先由魯平自我介紹,並提出想改面談時間的事。
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口語實在不好,魯平講得結結巴巴,不得要領,半天都沒把Ms.Cooper講懂。
魯平向她求救,她只好用英語把魯平的意思説了一遍,説她們兩個都是學生,自費來參加招聘會的,旅館房間只訂到今晚,明天就得啓程開車回去,想把面談時間改到明天上午。當然,如果實在不行的話,也沒問題,她們可以開夜車回去。
看來美國人也吃“苦肉計”,Ms.Cooper表示很理解她們經濟上的窘境,也很讚賞她們的節儉,説正好有幾個面試的人沒按時到來,被cancel(取消)掉了,可以把魯平的面試時間換到當天下午,並問她:“你叫什麼名字?也是來參加招聘會的嗎?”
她不好意思地説:“我叫丁乙,也是來參加招聘會的。”
“那你怎麼沒申請我們單位?”
“我——你們單位太有名了,我怕自己條件不夠,不敢申請。”
Ms.Cooper熱情地邀請説:“我也給你安排一個面試機會吧,如果你對我們單位有興趣的話。”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你願意給我一個面試的機會?那太好了!我對你們單位太有興趣了,簡直就是崇拜!”
Ms.Cooper安排她緊接在魯平之後面試,然後跟她們告辭,進辦公室繼續面試其他人。
她高興得頭髮暈,直覺是腦溢血了。
魯平説:“看看,我説叫你跟我來吧,如果你今天呆在旅館裏,就錯過這麼好的機會了。”
她感激地説:“她是看在你面子上才給我面試機會的,我應該謝謝你。”
“怎麼謝我呢?應該我謝你,不是你幫我説,我連面試的機會都搞丟了。”
兩人不敢跑遠,怕誤了面試時間被cancel(取消)掉,一直等在Ms.Cooper的面試室外,最後終於等到了面試。
魯平進去之後,她還在抓緊時間看她的筆記,怕會問她專業方面的知識。她感覺自己學得太不紮實了,也可能是人老了,記憶力減退了,好像很多東西都沒記住一樣。而她臨時抱佛腳的能力也減退了,慌里慌張地看了幾頁,什麼也沒記住。
魯平面試了二十多分鐘,就出來叫她進去。她進去後,把自己修改過的簡歷給了一份Ms.Cooper,等着被提問。
Ms.Cooper饒有興趣地看了她的簡歷,誇獎她的簡歷寫得很清爽,一目瞭然,然後問了些跟生物統計不那麼相關的問題,比如以前學什麼呀,為什麼改專業啊,喜歡幹什麼呀,願意不願意relocate(搬家到另一個地方)啊,對自己未來五年、十年、二十年各有什麼計劃呀之類。
她本着“誠實是上策”的原則,對所有問題都如實回答,比如改專業的事,她就老老實實説是為了好找工作,沒瞎吹是愛上了這個專業,也沒拔高説這個專業對人類貢獻卓著之類。
Ms.Cooper問的與她的專業最相關的問題,就是給了她一個案例和分析結果,讓她把那個結果用非專業用語解釋一下。
這個她很在行,因為她自己就曾經是一個非專業人士,剛變成專業人士沒幾天,所以她知道如何對沒學過生物統計的人解釋才好懂。
面試結束的時候,Ms.Cooper説:我們對你很感興趣,你下去之後,要準備三封recommendatonletters(推薦信),一份transcript(成績單),一份termpapersample(學期論文樣本),一併寄到我們那裏,我們會根據情況決定要不要讓你onsite(實地,在用人單位)面談。
她一聽,簡直要喜瘋了,連聲感謝,踩着棉花離開了面談室。
出來之後,跟魯平碰了面,一問才知道魯平得到的是同樣的評價和後續要求,可能是Ms.Cooper面試用的套話,不過這仍然很值得興奮,至少沒當場被拒掉,還給了個大大的空頭支票,讓她們可以對“然後”做點痴心妄想。
那一天,她像走開了桃花運一樣,面試機會一個接着一個到來,過一會跑去看自己的紙袋子,就發現裏面有張小條子,通知她幾點幾分在哪裏面試。跑去上趟廁所回來再查紙袋子,又看到一張小條子,通知她幾點幾分在哪裏面試。她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仔細研究了一下,發現都是她在會議上跟人神侃過的那些單位,看來她英語口語還真不是吹的,的確能迷倒人。
但她發現各單位負責面試的並不是那些練攤的,大概都有分工,練攤的是練攤的,是前台唱戲的;面試的是面試的,是後台把關的。練攤的負責把人吸引來,越多越好;面試的就負責把人踢出去,越嚴越好。
那幾個面試官給她感覺不太好,尤其是那個老印面試官和老中面試官,她感覺那兩人都不如Ms.Cooper誠懇,很走過場,根本就對她沒興趣,但練攤的已經把她弄來了,他們也只好裝模作樣提幾個問題。她還覺得那兩人很趾高氣昂,好像混到了面試官的位置挺了不起似的,她在心裏把這兩個單位斃掉了。
最後一天上午,她和魯平都有面試,一直搞到下午快兩點才啓程,還是她一路開回來。
魯平在路上就接到H州的電話,説把年薪漲了三千塊,問魯平這下是否接受這個offer(工作機會)。
魯平自然又是糾結了一路,I州的onsite面試已經定在下個月,J州可能有onsite面試,如果現在接受H州的工作,那就意味着放棄兩個更好的工作,但如果現在拒掉H州的工作,又怕另外兩個工作拿不到,真是比當初找老公還糾結。
她因為在會議上有了幾個面試,又有個J州的onsite希望,心情大好,積極給魯平出謀劃策,兩人就在“如何踏好三隻船”的討論中回到了家。
家裏黑洞洞的,一個人都沒有。她看看時間不早了,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開車到實驗室去接丁丁。
一進實驗室的門,就聽到一片驚呼,小温、韓國人、還有幾個貌似來串門的博前博後們都讚揚她年輕漂亮有職業女性風範,女兒也一陣風似地跑上來抱住她,只有丈夫站得遠遠的,但神情十分受用,很像總統就職典禮上的第一夫人,彷彿在對民眾説:歡呼吧,孩子們,但別忘了,你們如此崇拜的總統,晚上也得跟我睡覺。
她跟實驗室的幾個人談了一會招聘會的事,吹噓了一下自己那個J州的面試,幾個實驗女郎男郎都非常羨慕:
“真的呀?那可是個知名單位呢!”
“我當初也申請過那個單位,但人家沒接受。”
她謙虛説:“我也就是在會議上面試了一下,八字還沒一撇呢。”
“肯定有希望!”
“絕對沒問題!”
她帶女兒回到家後,就把給女兒的禮物拿出來,包括自己買的和在會議上順來的,女兒開心極了,一件一件仔細看,尤其喜歡她順來的那些免費小禮物,因為上面都有單位名稱,又做得古靈精怪的,很有意思。
她趁此機會到樓下廚房去吃飯,發現冰箱裏空空如也,只好煮碗麪吃。
正吃着,聽到汽車開近的聲音,緊接着就是開車庫門的聲音,她覺得很奇怪,難道丈夫這麼早就收工了?不可能,應該是回來拿東西的吧?
但她馬上就聽到了關車庫門的聲音,還聽到了車庫通廚房的門打開的聲音。
片刻之後,丈夫出現在她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但沒説話。
她問:“回來了?”
“嗯。”
“吃不吃麪?”
“不餓。”
“待會還回實驗室去嗎?”
“不了。”
丈夫倒了杯水,在她對面坐下,她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眼神還挺火辣呢,看來連這個呆子都知道小別勝新婚的説法了。但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慢條斯理吃自己的面。
他傻笑着説:“吃快點。”
“吃快點幹什麼?想噎死我啊?”
他還是傻笑着説:“我上樓去洗澡。”
她有點好奇,不知道小温此刻是什麼心情?看到自己喜歡的人跑回家跟老婆勝新婚去了,會不會醋海翻波?
如果是她的話,肯定會。看來她這個人不適合做小三,明知對方家裏有老婆,而對方夜夜都會回家,人家兩公婆肯定會做那事,逢年過節對方都是屬於家庭屬於老婆的,小別還要勝新婚,如果她是小三,肯定受不了。
但她似乎也不適合做老婆,雖然丈夫夜夜回家,但卻不知道丈夫的心在那裏,時時刻刻擔心丈夫移情別戀,總覺得丈夫在外面採了野花,那滋味也不好受。
如果説小三總是想佔有情人更多的時間的話,那麼老婆就總是想佔有丈夫所有時間。佔有更多時間好辦,但佔有所有時間就不好辦。小三搶過來一分鐘也是勝利,老婆失去一分鐘就是失敗。
真可謂攻城容易守城難啊!
記得男人有這麼一句名言:女人啊,沒有你們,男人的生活不幸福;有了你們,男人的生活還是不幸福。
她覺得如果把“男人”“女人”換個位置,這話仍然是名言。
以前她生活裏沒男人的時候,她覺得不幸福,總在尋找一個男人;等到她的生活裏有了男人了,她還是覺得不幸福,不是覺得這個男人美中不足,就是擔心別的女人覺得這個男人美中太足。
沒男人,是沒男人的痛苦;有男人,是有男人的痛苦。
不知道哪種痛苦更痛苦。
她吃完了面,上樓去張羅丁丁洗澡睡覺。但丁丁正在興奮地看她帶回來的禮物,她不好掃女兒的興,只好陪着一起看,順便問:“這幾天都是誰陪你睡覺啊?”
“我自己睡。”
“早上是你叫爸爸,還是爸爸叫你呀?”
“我叫爸爸。”
“爸爸送你去學校,遲到了沒有?”
“遲到了一次,是第一天,他走錯路了,問了加油站的人才找到我們學校。”
“爸爸實驗室好不好玩啊?”
“好玩。”
“那個温阿姨是不是經常陪你玩啊?”
“是。”
“你喜歡她嗎?”
“喜歡。”
她很想説點小温的壞話,破壞女兒對小温的好感,但她知道那沒有用。即便女兒不喜歡小温,也不能阻攔丈夫喜歡小温,更不能阻攔小温做出頂尖實驗成果來。等女兒懂事了,還會反過來覺得她是個壞女人,愛在背後説人壞話。其實對於小温,除了有小三嫌疑以外,她還真找不出什麼壞話來説。但嫌疑只是嫌疑,不能當成罪證。
她現在非常理解那些在孩子面前説丈夫和小三壞話的大奶們,她們説的,都是她們的真實感受,她們就是那樣認為的,當然會那樣説。人到了那個時候,滿心就只想到道德啊,恩怨啊,誰對不起誰呀,誰欠了誰呀,很難理智地評論丈夫和小三,也很難理智地評論自己,所以説壞話很正常,不説壞話才需要智慧和毅力。
她問:“你喜歡那個韓國阿姨嗎?”
“喜歡。她還帶barbecue(燒烤)給我吃了。”
“她每天晚上都在實驗室?”
“嗯。”女兒想了想説,“不過有時她的Beeper(BB機,call機)響了,她就跑掉了。”
“跑掉了?幹嘛去了?”
“不知道,她説是醫院在叫她。”
她估計是所謂oncall(值班,隨叫隨到),韓國人現在是身兼數職,既在丈夫的實驗室搞科研,又在本市一個醫院工作,具體職位她不清楚,只知道韓國人一直是兩邊跑,隨身彆着醫院發的BB機,連燒烤那天都有人call(呼叫)過韓國人,但因為是個小case(問題),打個電話就解決了,沒把韓國人叫到醫院去。
於是她想到,韓國人可能經常被醫院的電話叫走,也就是説,實驗室裏經常只有小温和丈夫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