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説好路上兩人一人開一段的,但丁乙堅持一人開到了目的地,因為魯平沒開過高速公路,她不放心。
到了預先定好的旅館,兩人就急忙換衣打扮,然後匆匆趕到會場,在進門的地方登了記,領到一個印好的大卡片,上面有自己的名字,能掛在胸前,還領到一個會議用的大包,上面寫着會議名稱,裏面裝了一些會議文件。
有了這兩樣東西,她才比較安心了些,之前一直在想,萬一我註冊的事沒搞好,等我興沖沖跑到會場時,發現會議根本沒收到我的申請,壓根沒打我的米,那多丟人啊!現在名片掛上了,會議大包背上了,腰桿子硬了許多,咱也是會議的一份子了。
她們倆慌里慌張趕來開會,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結果發現這天下午的會完全是可參加可不參加的,就是幾個會議重要人物發言,jobfair(招聘會)要到明天早上才開始,像他們這種純粹是來找工作的人,今天下午出席不出席都無所謂。
她倆一發現這個奧妙,就從會場上溜了,跑到外面去找飯吃。
兩人都沒來過這個城市,一點也不熟悉,兩眼一抹黑,碰巧看到一家中東餐館,魯平就提議吃中東餐,説從來沒吃過,於是兩人進了那家中東餐館。
點了餐,坐下等候的時候,她看了看錶,快兩點半了,立即往丈夫的手機打電話,提醒他去接孩子。
他接了電話,居然都沒問個“你到了?路上怎麼樣?”,只説了聲“知道”,就沒下文了。
她也沒多説,交待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魯平見她在打電話,也掏出自己的手機,給家裏打電話。
她聽見魯平申辯説:“我這不是在給你打電話嗎?我們中午才趕到旅館,馬上就要去開會,哪裏有時間給你打電話?”
她知道魯平的丈夫在責怪魯平沒早點打電話報平安,雖然人家兩口子好像在為這事吵嘴,但人家吵得甜蜜呀,哪裏像她家那位,自己出去開會從來不知道打電話回家報平安,老婆出來開會他也不在乎老婆一路平安不平安,真沒意思。
中東餐巨難等,等到了又巨難吃。
魯平説:“現在少吃點也好,晚上有會議聚餐吃。”
她一看錶,兩點半已經過了,女兒應該已經放學了,她又往丈夫的手機打電話,但接電話的卻是小温,她大吃一驚:“怎麼是你?”
小温解釋説:“Dr.Man在開車。”
她的腦子轉不過彎來:“那你——在幹什麼?”
小温呵呵笑起來:“我在接你的電話呀。”
她愠怒地説:“我知道你在接我的電話,我的意思是——怎麼是你接電話?”
“我不是説了嗎,Dr.Man在開車。”
她更生氣了:“這有什麼好笑的?”
小温不笑了,也沒聲音了。過了一會,電話裏響起丈夫的聲音:“怎麼啦?”
“你還問我怎麼啦?”
“到底怎麼啦?”
“我在問你呢,怎麼剛才是小温接電話?”
“我在開車麼。”
這兩人狡辯起來都一模一樣!
她厲聲問:“她怎麼在車上?”
“我不知道路。”
“她來給你帶路?”
“嗯。”
“你不知道自己女兒學校的路,她知道?”
“嗯。”
“那你怎麼不乾脆叫她去接?”
“她説學校不會讓陌生人接孩子。”
她啞巴了。
他問:“你還有沒有什麼要説?沒有我就掛電話了,要拐彎了——“
她沒好氣地説:“叫我女兒接電話!”
女兒上來了:“媽媽,你在哪裏呀?”
“我在G州開會。”
“為什麼你還能打電話呀?”
“哦,我現在沒開會,在餐館吃飯。”
“你在哪個餐館吃飯啊?”
“在一家中東餐館。”
女兒對“中東餐館”很感興趣,問了好些問題,她耐着性子回答了,抓住機會問:“爸爸和温阿姨一起去接你的?”
“嗯。”
“他們——”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匆匆改變話題,“爸爸現在要把你帶到哪裏去?”
女兒大聲問爸爸:“爸爸,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呀?”
“實驗室。”
女兒返回電話回答她:“媽媽,爸爸説帶我到實驗室去。”
她交待説:“那你乖乖的,別碰那些瓶瓶罐罐,當心把自己弄傷了。”
“我知道。”
一個電話打得她無比鬱悶,完全沒心腸開會了,只想一步趕回去,看看那兩個傢伙到底在搞什麼名堂。來之前她只囑咐他別把小温帶家裏來,這下可好,他不帶家裏來,卻帶到女兒學校去了。什麼不知道路,什麼小温是生人,他也就是女兒剛轉到那學校時去過一次,學校可能連他都不認識了,不跟生人一樣嗎?完全是扯個理由,好讓兩個人在一起。
她也真服了小温,如果換了是她,她才不願意跟一個男人去接他與另一個女人生的孩子呢。也不知道現在的未婚女青年是怎麼想的,怎麼都這麼自甘墮落,願意當後媽呢?
連魯平都看出她在生氣了,關切地問:“怎麼了?”
她忍不住,把丈夫和小温同去學校接孩子的事説了,魯平説:“管他呢,只要他把孩子接回來了就行了。大天白日的,又有孩子在旁邊,難道他們倆還敢在汽車裏幹什麼?”
“幹什麼倒不至於。”
“那不就結了?”
“如果你丈夫跟實驗室的女青年走這麼近,你在乎不在乎?”
“呵呵,我丈夫才沒那個能耐呢,他想跟人家走近,人家都不會跟他走近。”
她覺得這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吃完飯回到旅館,先躺牀上睡了一覺,然後起來洗澡洗頭熨衣服熨裙子,去參加會議的聚餐。説實話她一點都不想動,只想躺在旅館的大牀上休息,但魯平硬要拉她去,説交了那些錢的,這頓飯不吃太虧了,她只好勉為其難跑去吃。
會議聚餐也是巨難吃,還不如她平時隨便做的菜好吃。
吃完飯回來,魯平給家裏打電話,她也往丈夫實驗室打電話。
又是小温接的。
她自報家門後就説:“丁丁在你們實驗室吧?請叫丁丁來接電話。”
丁丁來了:“媽媽,你在哪裏呀?”
“我在G州開會呀。”
“在中東餐館吃飯嗎?”
“不是,現在在旅館。你吃飯了嗎?”
“吃了。”
“吃的什麼?”
“pizza(比薩餅)!”
“誰帶你去吃的?”
“沒有誰帶我去吃。”
她吃了一驚:“你自己跑出去吃的?”
“不是,是送到這裏來吃的。”
她不知道pizza是丈夫點的,還是小温點的,但既然讓人送到實驗室來,肯定是大家都有份,這下好了,連實驗室的人都被買活了,以後肯定巴不得她天天出去開會,好讓他們有免費的pizza吃。
她問女兒:“你在那裏玩得開心嗎?”
“開心!”
她相信女兒是真的開心,因為語調非常高亢,而小孩子是不做假的。
按説女兒開心她也應該開心才是,但她竟然有點失落,一直覺得自己是女兒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自己走了,女兒一定會非常想念,正如她非常想念女兒一樣。
現在才發現並非如此,沒有她,女兒也能過得很開心,説不定更開心,因為她一向不贊成女兒吃垃圾食品,總是逼着女兒吃她做的中國飯,女兒每次要求吃個比薩麥當勞什麼的,她都會拒絕很多次才讓女兒吃一次,而現在爸爸或者温阿姨“嘩啦”一下就讓人把pizza送到女兒嘴邊來吃了,女兒能不開心嗎?也許在女兒眼裏,她就是一個可惡的後媽,爸爸和温阿姨才是好人。
她眼前冒出一個可怕的場景:丈夫和小温結了婚,天天帶着丁丁去吃垃圾食品,還上公園,上游樂場,晚上三個人都在實驗室待著,再一同回到她家的大房子裏,女兒去睡覺,那兩個傢伙就盡享魚水之歡,顛鸞倒鳳,其樂融融。
她覺得這個前景太有可能了,小温現在是丈夫的得力助手,沒有小温,就沒有丈夫的grant(科研基金)。如果小温對丈夫説:“你不娶我,我就到別人的實驗室去工作!”,恐怕丈夫只能乖乖娶小温,更何況小温又年輕又漂亮,就算小温不威脅丈夫,丈夫都恨不得娶小温。
而她呢?找工作是沒什麼希望了,如果丈夫提出離婚,她肯定要不到孩子,要到了也沒辦法養活。回國也沒出路,呆在美國還是沒出路,靠丈夫又靠不住,去跳脱衣舞都沒人看,她的前途真的是“無亮”了。
她有氣無力地説:“丁丁,叫爸爸來聽下電話。”
丈夫拿起電話後,她交待説:“今天晚上別呆到太晚,丁丁明天還要起早牀。”
“知道。”
她沒話找話地説:“今天晚上吃的pizza?”
他馬上起了戒備心理,辯駁説:“我不想跑回去吃了晚飯再跑來實驗室,就order(點餐)了兩個pizza大家一起吃。Pizza不是垃圾食品吧?”
“還是不能天天吃pizza。”
“知道。”
打完電話,她心情更糟糕了,很後悔出來開會,這不是給了那兩人一個偷歡的機會嗎?至少可以進一步發展感情,你看他,一點都不關心她的旅程和會議,也不關心她找工作的事,問他一下pizza的事,他還那麼反感,好像恨不得她再不回家了一樣。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穩,做了很多夢,夢裏全都是不愉快的場景。
第二天,她倆起了個大早,收拾打扮一番,就去參加招聘會。
招聘會在一個大廳裏召開,招工單位各自為陣,每家都有一個攤位,擺着幾張桌子,上面放了琳琅滿目的宣傳品和小禮物,有的還支起一些大紙板,上面貼滿了公司簡介之類的東西,每個攤位邊都有一個或幾個練攤的,站的站,坐的坐,像些遊走江湖賣狗皮膏藥的傢伙,能把自己的公司吹上天去。
而那些找工的人呢,就像逛集貿市場一樣,這個攤子前站站,那個攤子前看看,跟練攤的人講講,順手摸幾個小禮品放包裏。
她把那些找工的人一看,就底氣大泄了,因為她發現那些人都好年輕啊,看上去都才二十多歲,個個都很纖瘦,像她和魯平這樣奔四的健壯大媽,就沒看到幾個。而且像她姐姐估計的那樣,大多數是中國人和印度人,正宗美國白人幾乎沒有。她聽説美國人數學差,原以為自己總比美國人高一篾片,但現在發現找工的幾乎沒有美國人,心裏就慌了,那她不是那幫人裏數學最差的一個了?
她簡直沒心思開那個會了,但魯平硬拉着她到處遊走,到每個招工單位的攤子前去散發resume(簡歷),這裏拿本小冊子,那裏抓幾支免費的圓珠筆,還跟每個攤子的招工人員神侃。她也只好入鄉隨俗,神侃,發簡歷,然後順手抓一些免費的小禮品,還被人塞了一把名片。
招聘大廳旁邊還有個小廳,那裏擺着一排桌子,桌上放着幾個大木盒子,裏面是一格一格的小紙袋,像圖書館的索引櫃一樣,桌子後面坐着幾個工作人員,一些找工的人圍在那裏,不知在幹什麼。
她問了魯平,才知道這是信息交換中心,那些小紙袋裏,裝的是面談申請和麪談通知。找工的人如果想跟某單位面談,就填個小表格,放在那個單位的紙袋子裏;招工的人如果決定跟誰面談,也填個小表格,裝在那個人的紙袋子裏,雙方就通過那些小紙袋子交換信息。
魯平找到自己的小紙袋,從裏面掏出幾張小表格,興奮地説:“我已經有三個面談了!”
她也找到寫有自己名字的紙袋,但裏面空空如也。
她越發覺得自己是個陪襯了,真想馬上就開車回家,但魯平的面談一直排到後兩天,不可能這麼早就跑回家去,她只好捨命陪君子。
魯平慫恿她去填些申請表格,要求跟招工單位面談,她沒什麼興趣:“就這麼幾個招工單位,找工的那麼多,人家哪裏有時間跟我面談?”
“你不申請,人家怎麼知道你對他們單位感興趣呢?填吧,填吧,填幾張表格又不費事,幹嘛不填呢?你交了那麼多報名費,用掉他們幾張表格也是應該的。”
她忍不住笑起來:“就為了把報名費賺回來,我就花那麼大精力去填表?”
“也不光是為了賺回報名費,找工作嘛,就是要找,你連面談申請都不提,怎麼找得到工作呢?放心吧,他們會跟你面談的,如果要求面談的人多,他們會把每個人的面談時間縮短,但總會給你一個機會。”
她抱着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情填了幾張表格,放進招工單位的紙袋子裏,但馬上就聽到廣播裏在説某單位和某單位還有某單位,因申請面談的人太多,已經截止申請了,已經申請的人,會盡量安排面談,但不能保證。
這下魯平也不好意思慫恿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