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夕,“寶伢子”對丁乙説:“元旦跟我回滿家嶺吧。”
她吃了一驚:“你瘋了?這麼冷的天,路又這麼遠,我一個大肚子,怎麼跟你回滿家嶺?”
“坐車回。”
“車那麼擠,還要坐那個‘篤篤篤’的車,那不把孩子給顛掉了?”
“不會的。”
“誰説不會?”
“我説的。”
“你説的有什麼根據?”
“那麼多孕婦坐車,沒見誰把孩子顛掉嘛。”
她不記得在長途汽車上看見過孕婦,更不記得在手扶拖拉機上看見過孕婦,反駁説:“我沒看見車上有孕婦,你看見了?”
他大概也沒看見,而且不敢偽造數據,咕嚕説:“未必懷了孕連車都不能坐了?”
“別的孕婦都不坐,你幹嘛要我坐呢?”
“我們嶺上那些女的,懷了孕照樣下田,一直做到肚子痛了,才回家生孩子。”
“那你怎麼不娶個嶺上的女的呢?”
他好像聽不出這是在譏諷他,很認真地説:“嶺上的都是自家人,怎麼能娶?”
她見他完全不解風情,也懶得繼續譏諷他了,堅持説:“反正我不會去坐那個破車。”
他沒再勸她。
她以為她不去滿家嶺,他也不會去,就在A市陪她過新年。哪知道他一點沒有改變計劃的意思,照樣跑去買圓筒餅乾,買煙買酒。
她很生氣,想阻攔他,但又想到他回一趟滿家嶺也許可以拿幾個女人果來,也省得他熬得難受,再説她以前就保證過,説不會干涉他回滿家嶺的,現在只好不干涉。
那個元旦她過得很不開心,雖然爸媽都來陪她,但她還是不開心,因為最該陪着她的人沒在身邊。結婚還不到一年,肚子裏還懷着孩子,他就在新年之際撇下她跑回滿家嶺去了,這要是讓以前的同學知道,肯定要大大笑話她一番,這都找的什麼丈夫啊!
她寧願爸媽別來陪她,那樣的話,她還少點壓力,自己躲在家裏混兩天,沒人知道她的丈夫丟下她回老家去了。但她爸媽一片好心,她也不好拒絕,只好讓他們過來陪她。
元旦那天,她姐姐打電話過來祝全家新年快樂,先跟爸爸媽媽講了一陣,然後就跟妹妹暢談起來。她拿了電話,跑到卧室去跟姐姐説私房話:“新年快樂什麼呀,開頭就不順,結了婚像沒結一樣,還是跟爸媽一起過新年。”
“小滿呢?”
“他回滿家嶺去了。”
“別介意,有些男人就是這樣,爹媽是第一位的,妻子是第二位的。”
“既然爹媽是第一位的,他幹嘛不跟他爹媽過,而要娶個媳婦?”
姐姐寬慰説:“其實他們也未必是真想跟爹媽一起過,只不過習俗要求這樣,他們只好這樣,不然就有人説閒話,説他們不孝順。”
“不跟爹媽一起就不孝順,那不跟妻子在一起呢?”
“呵呵,好像還沒什麼罪名。在有些人眼裏,甚至是個美名:看,我就不在乎我老婆。”
“男人怎麼都這樣?”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這樣,美國男人一般不會丟下妻子兒女,跑去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他們更重視nuclearfamily(核心家庭,指夫妻和未成年孩子組成的家庭)。”
“中國男人也不是個個都這樣,但偏偏讓我撞上一個。”
“算了,別生氣了,反正在一起過新年也就是個象徵意義,實際上也沒什麼。他每年總要回去那麼幾次的,一年扣除那些天,他大多數時間還是跟你在一起,你就當平時是新年,新年是平時的吧。”
“姐夫過新年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姐姐笑起來:“他不跟我在一起,還能跟誰在一起?他的父母都在中國,想跑回去也沒那麼容易。”
“這麼説,還是在美國好,沒有生男生女的問題,也沒有新年跟父母過還是跟妻子過的問題。”
“你們也可以想辦法出國來呀。像小滿這樣一心想生兒子的,最好出國來。”
她心動了:“我一直都想出國,但我這個專業,出國恐怕很難,我們系很多人都申請過自費留學,聽説都沒辦成,因為拿不到獎學金,自費讀不起,而且籤不到證。”
“但是小滿應該很好辦出國,就怕他家鄉觀念重,舍不下爹媽。”
“他不光是舍不下爹媽,還説要回滿家嶺開醫院呢。”
“那你怎麼辦?跟他回滿家嶺去?”
“他又沒一分錢,怎麼開醫院?”
“那倒也是。不過他可以跟縣裏合作呀,縣裏出資金,他去做院長。”
她嚇了一跳,一直以來,她都覺得他回滿家嶺開醫院是件遙不可及的事兒,他的工資都上交給她了,她最清楚他有多少資金,就憑他掙那麼些工資,想開醫院恐怕得存幾輩子錢。但如果是跟縣裏合作,那就不同了,他還真有可能回滿家嶺去開醫院呢,至少可以當個院長,比在A市跟人競爭副主任醫生強多了。
她不安地説:“他要是真的回滿家嶺去開醫院,那就麻煩了,難道我拖着個孩子跟他去滿家嶺?”
“你去那裏幹嘛?你又不是醫生護士,幫不上他的忙。”
“也許他想把我培訓成護士。”
“但你帶着個孩子,跑那裏去多麻煩,以後孩子的生活和教育都成了問題。”
“按他這個脾氣,不管我去不去,他要是想回去開醫院,終歸都是會回去的。以前沒結婚的時候,我還可以用‘吹’嚇唬嚇唬他,現在結婚了,我什麼都嚇唬不住他了。”
“別想那麼可怕,他還是愛你的。你結婚之後,也不是沒用離婚嚇唬過他,他還是怕的。只是別嚇唬得太頻繁了,嚇唬多了,就不起作用了,他會看出來你其實不願意跟他離婚。”
她把做B超和他最近的表現給姐姐講了一下,自我檢討説:“可能我太疑神疑鬼了,自從做了B超之後,就老覺得他知道孩子性別,在生悶氣了。”
“小心沒大錯,寧可錯防三千,不可漏防一個。”
“你覺得他是不是已經知道孩子的性別了?”
“很可能是知道了。”
“但他怎麼可能打聽到呢?我跟兩個醫生都講過了,她們都是女醫生,都很支持我。”
姐姐想了一陣,説:“我也説不好,也許他還有其他渠道?畢竟他在同一個醫院,認識的人多,要打聽出B超的結果還是很容易的。比如B超醫生對某個同事説了,傳到了他耳朵裏,或者屏幕上的圖像被誰看見了,傳了出來。”
“那他怎麼不直接問我呢?”
“也許他知道問了你會不高興?”
“那他也太沉得住氣了,簡直不像他了。”
“其實你認識他的時間也不長,並不是很瞭解他。説不定他以前顯得沒心機,是因為沒遇到需要用心計的時候,一旦遇到了,説不定就用上了。”
“那真是太可怕了。”
“他本質上不是個傻瓜,只是懶得在一些事情上動腦子,就是俗話説的‘不是沒能力,而是沒動力’。真要到了該動腦子的時候,他的腦子還是很好使的。如果他一心想要個兒子,我覺得他還是能想出一些鬼點子來的。”
她沒反駁姐姐,但心裏認為“寶伢子”沒那麼深的心機。
姐姐好像猜出了她的心思一樣,囑咐説:“不管怎麼説,你講的這幾件事,都説明他不在乎這個孩子了,比如抽煙,還有叫你坐車回滿家嶺等等,以前他就沒抽,國慶也沒叫你回滿家嶺,剛好做過B超之後,他就又抽煙又叫你跟他回滿家嶺,巧合也太多了點。還好你沒答應跟他回去,不然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也許他本人做不出太絕情的事來,但他那個嶺上的人,就很難説了。”
“嗯,特別是嶺上的那個爺,最會使壞了。”
“這次他回來後,你要特別小心一點,説不定他又去嶺上的爺們那裏受了訓,學了幾個鬼花招回來。”
元旦剛過,“寶伢子”就回A市來了。而他一回來,她的心情就好了起來,屋子都亮堂了許多,真是蓬蓽生輝,她覺得家就應該是這樣的。
她見他又是搞得沱沱水濕,凍得唏裏哈啦的,趕快開熱水他洗澡,又到廚房為他熱飯菜。
他洗完澡出來,她已經把飯菜端到客廳的飯桌上了,他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她坐在對面,笑眯眯地看他吃:“餓了吧?”
“嗯。”
“家裏老人都好吧?”
“嗯。”
他吃了一陣,才發現她沒吃,問道:“你怎麼不吃?”
“這麼晚了,我已經吃過了。”
他問:“家裏有沒有酒?”
“有,你想喝酒?”
“嗯。”
她連忙從客廳的玻璃櫃裏拿出一瓶酒來:“這是上次你一個病人家屬送的。”
“拿兩個杯子,你也喝一點吧。”
她撲哧一笑:“我現在哪能喝酒?就算沒懷孕的時候,我也不喝白酒,頂多喝點啤酒。”
“那你喝點啤酒吧,家裏有沒有啤酒?”
“有倒是有,但我現在不能喝,我喝點果汁陪你。”
她給自己倒了杯果汁,又拿了個小碗和一雙筷子過來,坐在他對面吃菜陪他。
他自斟自飲,一連喝了好幾杯,把兩頰都喝紅了,眼睛也喝得水汪汪的,不時看她一眼,眼神相當曖昧,讓她想起“風情萬種”這個詞來。
她想,今晚是不是要發生點什麼了?難道他喝了酒,把滿家嶺的規矩忘記了?還是為了慶祝新年,要上演一個特別節目?
其實她並不反感發生點什麼,這麼久沒做愛了,她也挺渴望被他摟在懷裏,兩人肌膚相親,身體相融。現在是第七個月,不在書上説的“前三個月,後三個月”的禁期內,應該可以做,小心點就行。
最後一杯酒還沒喝完,他就走到她這邊,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一把抱起她。
她明知故問:“幹嘛呀?”
他一直把她抱進卧室,放在牀上,開始脱她的衣服:“不幹嘛,就幹這。”
“你這次回去沒帶幾個女人果回來?”
“沒有。”
“幹嘛不帶幾個回來?”
“過了季了。”
“那你不怕散了胎氣?”
“不會的。”
“誰説的?“
“書上説的。”
“你不是説書上説的也不科學嗎?”
“有的科學。”
她想這人才機會主義呢,不做的時候,就説書不科學,想做的時候,就説書是科學的,完全是“科學為我服務”嘛。但她沒把這話説出來,怕影響了氣氛。
他脱了她的衣服,然後脱自己的。她覺得很冷,拉了牀被子過來蓋上。
他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一把拉開被子,壓了上來,嚇得她弓起雙腿抵擋他:“別壓我肚子啊!”
他愣了一下,直起身,把她拉到牀邊,自己站在地上,把她兩腿扛在肩上,盯着她那裏看。
她知道自己現在一覽無餘地暴露在他眼前,不免有點害羞,兩手捂住胸前,彷彿這樣就能遮擋一下似的。但她捨不得閉上眼睛,而是眯縫着,偷偷看他,只見他臉如桃花,眼含春水,赤裸而精幹的身軀,剛洗過頭顯得格外蓬鬆的黑髮,很耐看。
她生怕自己鼓着個大肚子難看,會打消他的性趣,但他似乎沒注意到她的肚子,只盯着她兩腿間,手也不扶,只一挺,就單刀直入了。
她衝動得一抖,久旱不雨的身體似乎特別敏感,貌似肚子裏的孩子都知道爸爸在敲門,像捉迷藏一樣,使勁往上面躲,都快跑她喉嚨那去了。她擔心地警告説:“當心!當心!輕點!輕點!”
他一聲不吭,但每一下都大力挺進。她的兩腿被他高高地抬起,太便利他長驅直入了,卻不利於她緩衝他的撞擊,因為她退無可退,躲無可躲。她怕他頂得太深,傷着孩子,又怕刺激太強,引起流產,大聲疾呼:“放下!放下!你把我的腿放下!”
他把她的腿放下,讓她平躺在牀上,自己往她身上爬。
她又大聲疾呼:“不行,不行,別壓着我肚子!”
於是他又恢復方才那個姿勢,把她的兩腿扛起。
她只好又大聲疾呼:“這樣不行的,太深了,會傷着孩子的!”
這次他不聽了,只顧疾風暴雨地撞她。
她連喊幾次,他都像聾子一樣不理,她感覺不對頭,他這不是在做愛,而是在做恨,好像存心要把孩子撞掉一樣。她見大聲疾呼不起作用了,便冷冷地説:“我叫你給我停下,你聽見沒有?如果你不停,我就跟你離婚!”
但這個殺手鐧也不靈了,他仍然疾風暴雨地撞她。她抓起一個枕頭扔過去,他也沒反應,她手邊沒別的武器了,殺手鐧也嚇不倒他,自己又不敢亂蹬亂踢,只好捧着肚子,無助地哭起來。
他終於注意到她的反應了,停了下來,問:“你哭什麼?”
“你把我弄疼了。”
“我沒下勁啊。”
“你還沒下勁?你像個瘋子一樣,不管不顧的,哪裏有半點温柔?”
他不吭聲,呆呆地舉着她的腿,站在那裏。
她數落説:“前段時間,你説怕散了胎氣,我還挺高興,以為自己找了個温柔體貼的丈夫。但你看看你今天,哪裏像個人?簡直就是一頭野獸!畜生!”
她感覺他已經被她罵軟了,趁機掙脱開,躲到牀角落去,兩手捧着肚子,不停地流淚。
他赤身裸體站在牀前發愣。
她繼續數落他:“你要是把我們娘倆弄傷了,對你有什麼好處?該你照顧一輩子!”
他不聲不響地走出卧室,沒再回來。
她在牀上躺了一會,覺得孩子沒事,還在動呢,總算放了一點心,穿好衣服,下牀,出去看他在幹什麼,發現他老人家已經穿着內衣在小卧室的牀上睡了。
她走過去,拉了牀被子替他蓋上:“這麼冷,被子也不蓋,想着涼啊?”
他翻了個身,蹬開被子。
她發現他已經睡着了,但滿臉通紅,呼吸粗重,眼角好像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