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安潔並不希望警方太快破案,但警方也不是吃乾飯的,似乎暗中還調查得挺歡的,不久就得出結論説油箱裏放小球的事,不是什麼蓄意謀殺,只是幾個小孩子的惡作劇。
這個結論不要説崔靈不能接受,連安潔也覺得不能接受。但警方有證據,因為他們從安潔的兩個鄰居的汽車油箱裏也發現了同樣的小球,説明放小球的事並沒什麼特定的TARGET,而是RANDOM的,主要是汽車的主人沒鎖車門,小孩子有機可趁,於是就被選中成了惡作劇的受害者。
不僅如此,警方也已經找到肇事者了,有兩個住在安潔那片的男孩承認往別人油箱裏放過小球。至於是否有人指使教唆,警方認為沒有,是小孩子們從網上學來的,網上不僅教人怎麼往油箱放小球,還教人在哪裏買小球,如果買不到的話,如何自制小球。這些文章圖文並茂,老少咸宜,稍稍認識幾個英文單詞的人就能看懂。
崔靈據理力爭,説JAMAL親口承認是一個MAN叫他乾的,但警方説JAMAL給他們的口供不是這樣的。崔靈把自己跟JAMAL的談話錄音拿出來作證,警方説那證據已經CORRUPTED,因為她是用不正當手段獲取的,不能算數,還警告崔靈不要再用欺騙手段收集證據,不然的話,JAMAL等人的父母可以起訴她,警方也可以告她妨礙公務。
崔靈真是氣昏了頭,三天兩頭地打電話到警局,有時還親自跑過去找他們,但沒有什麼效果。崔靈又威脅説要上告,警方仍然堅持自己的結論,大有“任你告到天邊地角,我自巋然不動”的氣勢。
崔靈無奈,只能對着安潔痛罵警方:“TMD,什麼破警察,這麼簡單的案子都破不了。如果是我,早就把這案子破了。”
問題是這兩個小孩都不承認往安潔的車裏放過小球,JAMAL承認他往崔靈的車裏放過小球,因為他只往他看得上的車裏放小球,而崔靈的車是輛敞篷車,所以他看得上。另外一個小孩承認往一輛白色的車裏放過小球,但安潔的車是一種比較少見的深紫紅色,她是從她車TITLE上知道那種顏色叫UNK,但她在網上辭典裏都沒查到這個詞,只能説肯定不是白色,所以這兩個小孩破壞的都不是她的車。
警方説往安潔的車裏放小球的可能是一個叫MANDUKO的小孩,是B大一個尼日利亞留學生的孩子,JAMAL説他知道MANDUKO也幹過往別人車裏放小球的事,JAMAL甚至説他對崔靈説的MAN,就是MANDUKO。但MANDUKO的父親已於去年冬季畢業,帶着全家回尼日利亞去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安潔連PRESSCHARGE都沒對象了。她姐夫建議説,要控告就控告教唆人們破壞汽車的網站,但她姐姐做了一番研究,發現控告網站獲勝的機率小得很,就像控告煙草公司生產的煙草使人得肺癌一樣,全看運氣,也許能打贏,但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得不償失。
好在安潔自己有醫療保險,所以住院沒花費她多少錢,只是她臉上留下了疤痕,造成的損失目前還無法估計。她自己覺得也算因禍得福,如果不是車禍的事,她也不會住進DR.CANG的家;如果不是臉上的疤,他也不可能向她表白心聲。關鍵是事情已經這樣了,如果不自己阿Q一下,那還能怎麼辦?
但崔靈卻不肯阿Q,説這完全是美國警方歧視外國人的表現,如果受傷的是他們美國人,警方肯定不是這麼個態度,保證會追到尼日利亞去把那個MANDUKO抓回來審判,即使不能丟監獄裏去,至少也要當青少年犯罪分子懲罰一下。崔靈要通過B大學生會向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髮起呼籲,讓大家都起來反對美國的種族歧視。
安潔是個膽小怕事的人,急忙勸崔靈算了,説不想因為這件事搞得臭名昭著,到時候案子沒破,還把警方和美國政府給得罪了,肯定沒好日子過。
崔靈真是恨鐵不成鋼:“哎,中國人在外面受欺負,就是因為你這樣的人太多了,不敢起來為自己的合法權力鬥爭——”
崔靈認為JAMAL所説的MAN肯定不是MANDUKO,因為如果是的話,她那鍾新他們的照片給他看的時候,他就可以指出是個男孩,而不是男人了。所以崔靈發誓要把這案子查到底。
安潔勸她別查了,免得真的跟警方説的一樣,被那幾個小孩的爹媽告了。
崔靈見她這麼害怕,也就不再在她面前講“查到底”的事了,不過暗中可能仍在調查。而且崔靈下了決心要去V州讀CRIMINOLOGY的博士,連導師都找好了,據説是這方面比較有名的教授。
安潔問:“那你把現在這個博士學位放棄了?”
“反正也不喜歡現在這個專業,讀完了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你讀了CRIMINOLOGY幹什麼?去當罪犯?”
“當然不是當罪犯,CRINIMOLOGY是研究罪犯心理、犯罪的原因、造成的社會影響、政府和法律對罪犯的處置等問題的,是門很有意思的學科——以前就想去讀的,因為捨不得BRYAN,沒好意思跑那麼遠去讀書,現在我打定主意了,下學期就轉去V州。”
“你——現在跟BRYAN的關係怎麼樣?”
“元氣大傷,他關鍵時刻把生意放在我的生命之上,已經傷了我的感情;而我在關鍵時刻要把他供給警方,也傷了他的感情。不過他後來又改變了主意,同意我向警方報告,可能是想通過警方查出是他老婆指使人乾的,一舉把他老婆送進監獄裏去,那他就少了一個大麻煩了。他轉了這個彎,所以我又原諒了他。而這事最終並沒鬧得滿城風雨,對他的生意和形像沒造成什麼影響,所以他也原諒了我。”
“那好啊,恭喜你們度過了這一難關——”
“不管怎麼説,裂痕已經造成了,要想回到以前那種狀態是不太可能的了。不如就用去外地讀書來做個試金石吧,如果我去了V州,他還愛我,那我就徹底原諒他了,不然的話——”
“那還是別去V州吧,聽説美國不興兩地分居的,一分居就麻煩了,十之八九要吹掉——”
崔靈有點無精打采地説:“到時候再説吧。你跟你的ANDY怎麼樣?”
“別的都沒什麼,就是——總得偷偷摸摸的——”
崔靈不解:“我跟BRYAN偷偷摸摸,還説得出個理由,因為他還沒離婚,你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憑什麼也要偷偷摸摸的?”
這正好是安潔的痛神經,一提就痛,但還不得不替自己要面子:“因為他是FACULTY嘛,讓學校知道了不好——對師生戀愛——B大是STRONGLYDISCOURAGE的——”
“STRONGLYDISCOURAGE並不是反對的意思啊,只不過不鼓勵罷了。學校又不是你公婆,它鼓勵不鼓勵關你什麼事?難道你還怕學校不高興,不給你辦嫁妝了?”
“也不是什麼辦嫁妝,萬一搞得學校處分他,總是不好吧?”
崔靈不依不饒:“學校怎麼會處分他?除非是你去學校告他。但是你怎麼會告他,除非是他甩了你。照這麼説,他是準備甩你的,知道總有一天會惹怒你,所以現在就不留下任何手尾,這樣即便你今後去告他,也拿不出證據來。”
這話就象是在她心裏插了一把刀,而且還要攪上幾攪。她辯解説DR.CANG不是這樣的人,但她自己説這話的時候,底氣也不足,因為他的確説過他不準備再結婚,那意思就是不準備天長地久的了。
她雖然當時信誓旦旦地説“不求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但她心裏還是希望跟他天長地久的,而且以為他説那話只是“小和尚唸經——有口無心”,跟她在一起久了就會忘了那話,哪裏知道他完全是把那話當作一項基本國策在堅持,也不知道要堅持多久,五十年不變?
她一有機會就試探他,看他的“基本國策”有沒有因為這段時間的熱戀而有所鬆動、有所改變。
有一天,她提出跟他一起去SHOPPING,他象以往一樣,叫她寫個SHOPPINGLIST,他開車出去買,但她説她要買一些女生專用的東西,他去買不方便。
他開玩笑説:“買的人都不怕,你寫單子的人反而害怕了?”
她坦白説:“就是想跟你一起去SHOPPING。”
“讓別人看見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不好——”
“為什麼你總怕別人看見我們兩人在一起?”她抱怨説,“是不是你怕別人笑話我臉上的疤?”
“你知道不是——我是怕把你的POTENTIAL白馬王子們嚇跑了——”
“我不要POTENTIAL的白馬王子,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他聽了這話,不僅沒有高興的神情,反而好像背了一個沉重的思想包袱一樣,小聲説:“我們説好了的,我只做你的BACKUP的——”
“我們什麼時候這樣説好了的?都是你在説,我並沒有同意,我那時就説了我要你做我的——白馬王子的——”
他也斗膽反駁一句:“但是我那時就説了我不是你的白馬王子——”
她氣得大哭起來,跑進自己的卧室。關上門不出來了。那天搞得誰也沒去SHOPPING,她躲在卧室裏哭,他在門外勸,最後她開了門,放他進來,兩人在牀上和好了。
晚上,他好像下了很大一個決心,説:“你想去SHOPPING,那我們到遠點的地方去SHOPPING吧——”
她覺得這並不是她想要的,這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到遠的地方去SHOPPING,還是因為怕被熟人看見了,又有什麼意思?她又不是發了SHOPPING的癮,她只是想看到他願意跟她在人前露面。她指指自己哭紅了的眼睛,説:“我不去,我這麼個醜相,還有臉出去?”
最後還是他一個人去SHOPPING了。
從那之後,她也不敢再提跟他一起出去SHOPPING的事了,怕又提醒了他有關不做她白馬王子的重大決定。她覺得不提這些事的時候,他其實是象一個白馬王子那樣愛她的。但他好像是個昏睡中的白馬王子,愛她是他夢遊中做的一件事,只要一提要他做她的白馬王子,就好像把他從昏睡中喚醒了一樣,他就開始撇清,一再聲明他不會做她的白馬王子。
他整個的人,就像是被一扇門劈成了兩個。在門外,他一下就成了一個嚴謹的導師,每次開會的時候,他都是一本正經,光看他那神情,她簡直想象不出他曾經跟她熱烈做過愛。他還像以前那樣為她點HAM&PINEAPPLEPIZZA,也為她準備礦泉水,但從來不跟她説一句親熱的話,也沒有一個超出師生關係的動作,連一個曖昧點的眼神都沒有。
連木亞華都説:“如果不是你告訴過我他跟你——我簡直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但只要回到了家門背後,他就變成了一個纏綿而熱烈的戀人,白天他們總是粘在一起,到了夜晚睡覺的時候,他整夜都是摟着她的。她起牀上洗手間的時候,他都會醒過來,躺在牀上等她,等她回到牀上,他又會把她摟懷裏去。
牀上牀下,他都是一個模範情人,牀下對她的照顧那就不用説了。而在牀上的時候,是他最大膽最本色的時候,那時候的她,就有點嬌羞了,而他會一點點地挑逗她,啓發她,讓她漸漸進入角色,忘了所有的不好意思,縱情享受性愛的歡樂。
她跟他在一起,大多數時間都是快樂的,只有想到這一切都會變成“曾經擁有”的時候,才會難受。
有個夜晚,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告訴她,説他要走了。她急切地問:“你要到哪裏去?”
他指了指天邊,説要到那裏去。
她問:“能不能帶我去?”
他説不能。
她又問:“那你能不能不去?”
他也説不能,然後他就真的走了。她在後面追趕他,追不上;叫他,也叫不應,就那樣眼睜睜地看他向天邊走去。天邊是一片金紅的晚霞,紅得象火在燃燒。在一大片晚霞的映襯下,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黑影,頭上戴着一頂牛仔帽,好像肩上還用棍子扛着一個包袱,就那麼背對着她,向那片夕陽走過去,那個包袱在他什後晃盪。她的感覺是他一旦走近那片夕陽,就會被燒死,但他似乎是因為某種宿命,不得不走向那片夕陽。
她被他叫醒了,知道自己在夢中哭泣。但無論他怎麼問,她都不肯把那個夢境講出來,好像一講就把某種咒語説破了,他就要提前向那片夕陽走過去了。她只是摟着他,不停地説:“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她希望他會説:“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怎麼會離開你呢?”
但他沒有説,也沒説任何話,只緊緊摟着她。她感到他臉上也是濕濕的,不知道那是她的眼淚,還是他自己的眼淚,抑或是兩個人的眼淚。
後來她經常在半夜的時候醒來,雖然沒再做那個夢,但心裏的感覺是一樣的憂傷,總有一種好景不長的預感。她發現只要她醒來,他就會跟着醒來,只不過閉着眼睛沒説話而已。有次她問:“你——也沒睡着?”
“嗯。”
“你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
有一個晚上,當她又問他在想什麼的時候,他説:“我在想,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哪樣下去?”
“現在這樣——”
“你要離開我?”她驚慌地問,“你——不愛我了?”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慌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能老這樣半夜不睡覺——這樣——會影響——工作和學習的——”
於是他吻她,跟她做愛,把剛才的談話淹沒在呻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