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CANG又在牀邊坐下,接着喂安潔吃粥。她很乖地吃,但眼睛老是盯着他看,結果發現他有時把匙子喂到她嘴邊的時候,她還沒張嘴,他自己的嘴倒先微微張開了,好像在引誘她張嘴似的。等她閉上嘴咀嚼的時候,他也閉上了嘴,好像在幫她使勁。
她看他那麼嚴肅認真地喂她吃粥,還身體力行地動嘴動腮,忍不住想笑,但一笑就覺得右臉的皮膚牽得好痛。她知道自己的右臉一定有個很大的傷口,一定會落下一個很大的傷疤,説不定還不只一個傷疤,而是縱橫交錯、星羅棋佈的傷疤。她想到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跟他在一起,但自己卻這麼難看,而且從此就破了相,不由得傷心起來,眼淚直往下滾。
他好像嚇壞了:“怎麼啦?是這粥——燙了你?”
“不是——”
“那是——傷口疼?”
她搖搖頭。
他哄她:“快別哭了,不然眼淚流到傷口裏去了——”
她一聽説眼淚會流到傷口裏去,馬上不敢再哭了:“沒什麼,就是想到自己——破相了——”
他舒了一口氣:“原來是為這?怎麼會破相呢?長一長就好了的,木亞華説了,只要不吃帶色素的東西,不會留下疤痕的——”
“木亞華這樣説了?”
“嗯,她對你很瞭解啊,她説你腿上腳上的傷都沒什麼,就是你臉上的傷一定會讓你着急。我問過餐館的人,他們説粥裏沒醬油。要不,我們連皮蛋也不吃吧,皮蛋不是黑色的嗎?”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接着喂她,但是把皮蛋都挑開了。
吃了粥,她覺得胃裏舒服多了,她問:“你跑這裏來,那你做CHAIR的事呢?”
“CHAIR嘛,最簡單了,誰都會做,就是介紹一下發言人。他們隨便找個人頂替就行了。”
“真抱歉,害得你會也沒開成——”
“抱歉的應該是我,如果我不叫你去開這個會,就不會有——這件事了——”
她搶着承擔責任:“不怪你,怪我自己,是我自己要去開會的。我不該叫崔靈送我的,如果我自己開車,無非就是慢一點,但不會出這麼大的事——”
“應該不是崔靈的問題——”
她有點酸溜溜地想,他可真護着崔靈啊!她反問:“那你也認為是我車的問題?”
“可能也不是你車的問題——説不定是有人破壞了你的車——”
“有人破壞我的車?”
“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有小孩子在你車裏玩的事?”
“是那些小孩子破壞我的車?為什麼?我又沒得罪他們——”
“倒不見得是小孩子破壞你的車,但你説過,你的車是鎖了的,那些小孩子怎麼能進去呢?也許有什麼人為了做手腳,想辦法打開了你的車門,但忘了鎖上,所以那些小孩子跑進去了。”DR.CANG説,“這事都怪我,我當時沒想到有這麼嚴重——”
她安慰他説:“這怎麼能怪你呢?你那時就叫我把車拿去檢查,我也的確拿去檢查了,要怪只能怪修車的人。”她詫異地説,“如果真是有人破壞了我的車,為什麼修車的人沒看出來呢?”
“修車的人可能也沒認真檢查,或者不知道該查那一部分。崔靈已經出面向警方報案了,他們會調查這件事的。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好,傷才好得快。現在睡一會吧——”
她的確很累,就乖乖地閉上眼睛,但她一直尖着耳朵在聽他走了沒有。她聽見他好像坐在她牀邊的椅子上,她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確坐在那裏,她才放心地睡了。
後來是小華的聲音把她弄醒了,她聽見小華在問:“媽媽,安阿姨死了嗎?”
木亞華小聲呵斥道:“別亂説!阿姨怎麼會死呢?阿姨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她見木亞華來了,忙睜開眼睛。小華彙報説:“媽媽,阿姨真的沒死,她睜開眼睛了——”
木亞華走上前來,笑着對她抱歉:“真拿小孩子沒辦法,你越不讓她説的話,她越要説——,安阿姨別見怪——”
她笑了一下,説:“童言無忌。小華,阿姨是不是很難看?”
她知道木亞華一定在給小華使眼色,免得小華實話實説,但她聽見小華説,“What-s‘難看’?Hardtosee?Yes,Ithinkso。阿姨,你的眼睛好鼓啊,象金魚的眼睛,我看不見你的眼珠,你能看見我嗎?”
她看見小華穿着一件紅毛衣,頭髮高高地梳成一個馬尾辮,她説:“我能看見你,你很漂亮。”
“你能看見我?那你就不‘難看’——”
DR.CANG的聲音:“還是小華會説話。阿姨最關心的就是她是不是HARDTOSEE——”
小華好奇地問:“Why?Isshegoingtobeblind?”
木亞華無奈地搖搖頭:“真拿她沒辦法,總是瞎説一氣。小華,叫叔叔帶你出去玩一會好不好?”
“好!”
DR.CANG和小華出去之後,木亞華説:“把他們支出去,免得小華在這裏亂説——”
“沒事,我不迷信——”
木亞華説:“嗨,你還別説,有些事搞得你不迷信還不行呢。你記得不記得,你做過一個撞車的夢的?人家説夢是反的,就真是反的呢。你夢見你撞了人,結果是人撞了你。看來以後對夢要多多分析,説不定可以預言未來。”
説起那個夢,安潔一下就想到鍾新身上去了,心想會不會是鍾新搞報復,把我的車破壞了?
木亞華説:“你這次真不該讓崔靈送你的,她開車一直就是毛毛躁躁的,又愛SHOWOFF,總是故意用一隻手開車,那都是人家男生愛乾的事。但是男生不同啊,人家手大,力氣大,一隻手轉得動方向盤。她一個女孩,也一隻手開車,那還能不出事?這倒好,她肇事的毫髮無損,你這個坐車的倒還替她受這麼多傷。”
“你怎麼知道她愛一隻手開車?”
“我小華告訴我的,説崔阿姨好會開車,只用一隻手。小華還叫我也一隻手開車,我才沒那麼傻呢。她帶小華出去兜風,我都擔着一把心,後來聽小華説了她一隻手開車的事,我就不讓小華跟她出去兜風了。這次也怪我,如果我多一句嘴,把這些早告訴你就好了——”
“可能不是崔靈的錯,可能是有人破壞了我的車——”
“誰會破壞你的車?你這個人又不討人恨,怎麼會有人下這個手?”
安潔想説我怎麼不討人恨?鍾新就很恨我。但她忍着沒説,因為木亞華説過,鍾新即使有這麼壞,也沒這個能力,她不想跟木亞華抬槓。
木亞華説:“崔靈當然要把這事推到別人頭上,不然的話,你不恨她一輩子?好好的女孩子,搞破了相——”
安潔緊張地問:“我會破相嗎?你看見我臉上的傷口沒有?有多長?多寬?以後長不長得好?”
木亞華連忙改口:“我剛才亂説的,你不會破相的,怎麼會呢?”
“你看見我臉上的傷口了?”
“我沒看見,我昨天來的時候,你的臉已經包上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應該不嚴重吧,聽説是窗玻璃劃傷的,應該不深——”
安潔垂頭喪氣:“玻璃劃傷的?那肯定要留下一個疤了——不知道有多長?”她伸出沒受傷的左手,想把臉上包的東西撕掉,試了兩下,沒用,便懇求木亞華説,“我撕不動,你幫我撕開,看看有多長——”
木亞華趕快阻攔:“快別撕開了,當心感染了,越爛越大——”
安潔嚇得不敢撕了,又嚶嚶地哭起來。木亞華勸解説:“別哭了,當心眼淚流到傷口上去了——你的車買的什麼保險?如果是全保,説不定可以陪錢讓你去做個美容手術——”
“做——美容手術——能把臉上的疤痕去掉?”
“當然能!現在美容技術高得很,什麼樣的疤去不掉?不過你記得別吃含色素的東西,就不會留下一道深色的疤,根本用不着美容手術就能長好。我小華小時候摔跤,把鼻子下面摔破了,我很注意沒讓她吃含色素的東西,現在差不多看不出來了——”
安潔仍不放心:“可她那只是鼻子下面一點點,我這是臉上——肯定是很長的一道——説不定是幾道——我真是恨死了這個破壞我車的人——”
木亞華想了想,説:“我覺得應該沒誰破壞你的車。崔靈自己講的,她説你的車右邊的門撞成了小於符號,警察叫了拖車來拖走。當別人把你的車往拖車跟前開的時候,她想起你的包和箱子還在車裏,連忙跑過去幫你把東西拿出來了。那説明你的車撞過之後還能開,並沒死火的問題。”
安潔愣了:“她這樣説了?”
“當然啦,你要不信,等她明天來了親自問她。”木亞華安慰説,“你也別太難過,已經撞了,難過也沒用了,而且這事還讓老康顯了一回真情,也算因禍得福——”
“他顯什麼真情?”
“他見你沒去開會,急得要命,到處打電話,開始打到我這裏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你的事,我只説你ROOMMATE送你去機場了,説不定是飛機晚點了。他打電話到機場,查詢你上了哪趟班機,結果發現你根本沒上飛機。他又打電話給我,要我把送機人的電話號碼告訴他。我告訴了他,他又給崔靈打電話,從崔靈那裏才知道車禍的事。他一聽説這事就跑到機場去STANDBY,等到一個座位就乘飛機趕回來了——”
安潔聽了,心裏不知道有多高興,但她怕理解錯了,就推敲道:“他是老師,自己的學生沒去會場,他當然要查一查——”
木亞華笑着説:“噢?原來是這樣?那有些事我也不用告訴你了——”
安潔慌了,忙問:“還有什麼事?你快告訴我——”
木亞華笑得更厲害了:“你看看,你看看,你不是説對他不感興趣的嗎?怎麼這麼想知道?”
“唉呀,快告訴我吧,你搞得我——頭疼起來了——”
“快不要拿頭疼嚇我,告訴你吧。”木亞華添油加醋地説,“他昨晚來醫院的時候,我剛好在這裏,因為他拜託過我了,叫我等到他來後再離開。那時你已經從手術室出來了,我坐在你病房外的長椅子上,小華已經困得不行,躺在椅子上、頭枕着我的腿睡着了。這時,只見走廊那頭的門開了,走進來一個身穿西服的帥哥——”
木亞華還沒講完,先把自己笑倒了。安潔催促道:“快講啊,這有什麼好笑的?”
“沒什麼好笑的嗎?怎麼我覺得講變了味,象恐怖電影一樣了?”木亞華笑了一陣,繼續講,“帥哥走到我跟前,對我説:‘你現在可以帶小華回去休息了。你自己去停車場怕不怕?’我説不怕,他就撇下我們母女,幾步搶進你病房裏去了。我走的時候,特意推門進去看了一下,看見他坐在你牀前,眼巴巴地望着你,彷彿心都急碎了一樣,那個樣子,真的可以上電視了——”
“你亂編的吧?”
“是真的,然後他握住你的手,輕聲説:安潔,安潔,我愛你,請別離開我——説到這裏,他泣不成聲,哭得——淚人兒一般——”木亞華又忍不住了,撲哧一聲笑起來。
“我説你是在騙我吧?他肯定不會説——這樣肉麻的話,一聽就知道是你編的——”
木亞華承認道:“最後一節是我編的,但是前面都不是,我拿我的頭向你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