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現出一點魚白,蒙朧的弦月,早巳隱進了雲裏,縷縷陽光緩慢的散射出來……
在這稍有寒意的早晨,遠處緩緩馳來三道騎影,三個人風塵僕僕的跨馬而至,面上俱無倦意——
當中那個看看遠處道:“咱們已趕了一夜的路,該歇歇了——”
另一個道:“石大哥,你累啦——”
石仁中搖頭道:“累倒不累,我怕你們……”
那個先前説話的漢子道:“我和仇獨都挺得住——”
仇獨一笑道:“是呀,蕭雲和我都捱得過……”
話語間,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馬嘶,剎時,一縷騎影朝着這裏如飛般的電疾射來,趕得又快又疾——
石仁中一楞道:“此人定有急事,咱們閃開——”
仇獨道:“冒失鬼——”
正説間,那人已乘騎而至,一語不發,揮起一條長鞭,照着仇獨的臉上抽來,手法之快,殊出各人意外。
仇獨急閃,叱道:“混蛋——”
正因為他這急切的一閃,而讓出一條路來,那人已乘騎而過,可是仇獨開口一罵,那個人似乎被罵惱了,回過頭狠狠的盯了仇獨一眼,看得仇獨心中直顫好一雙幽怨的眸光,是那麼的顫動心絃……
仇獨一聲叫道:“石大哥,追——”
這聲石大哥一出,已馳出甚遠的那匹健騎突然前蹄一仰,陡然轉過身來,朝着這疾奔而來。
人未至,聲已先傳到:“誰姓石?”
石仁中朗聲道:“正是在下——”
那道騎影倏地停住,雙方這一打量,仇獨心中那股氣可大了,對方原來是個嬌滴滴的少女,仇獨哼聲道:“你是什麼人?”
那少女理也不理,道:“石公子,你不認得我了——”
石仁中道:“面生得很——”
那少女道:“石公子快跟我走——”
石仁中一楞,道:“跟你走……”
少女面上一片冷凝,朝着石仁中睨了一眼,説道:“石公子,你非跟我走不可——”
仇獨對這個神秘少女早就看不順眼了,此刻好不容易抓住機會,先前那股火氣不禁全冒了上來。
他冷叱一聲,道:“石大哥憑什麼跟你走……”
那少女杏眼一瞪,冷冷地道:“沒你的事,滾開……”
仇獨吼道:“你是什麼東西?”
那少女冰冰的道:“不給你點教訓,你不會知道我秋菊的厲害——”
她面靨上透着一股冷厲的殺氣,右手緩緩的舉起來,休看她的動作緩慢優雅,其實暗暗藴藏無限殺機,蕭雲是個大行家,睹狀神色頓時一變。
蕭雲急忙道:“別打——”
仇獨叫道:“為什麼?難道説我還會怕個娘們……”
蕭雲道:“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説,來,讓我問問她——”
仇獨叫道:“問個屁,看她那副德性準不會是個好東西——”
秋菊怒道:“你説什麼?”
仇獨道:“我説——”
底下的話還沒説出來,蕭雲已撞了他一下,硬是把他底下難聽的話逼回去了,氣得仇獨直跺腳——
蕭雲轉首道:“石大哥,你跟這位姑娘……”
石仁中沉思道:“似曾相識……”
秋菊道:“我們見過一次面……”
石仁中緩聲道:“恕在下冒昧,姑娘是……”
秋菊急聲道:“這不重要,你先跟我走……”
石仁中道:“姑娘,你不把事情交待清楚……”
秋菊道:“來不及了,再晚了你後悔一輩子……”
石仁中一楞,道:“後悔一輩子?姑娘,在下不懂你的意思——”
秋菊説道:“我説一個人,你就明白了……”
石仁中一震道:“誰?”
秋菊道:“東方萍——”
石仁中全身直顫道:“是她……”
秋菊道:“婢子奉東方姑娘之命,專程來尋找公子……”
石仁中心中一涼,道:“貴小姐找在下有事麼?”
秋菊十分不悦的道:“當然有事了,否則我也不用千里迢迢的……”
石仁中道:“在下願聞其詳……”
秋菊説道:“東方姑娘,明天就要于歸——”
石仁中愴然的道:“恭喜她了。”
他愴然的説出這幾個字後,只覺得手腳冰涼,但面上卻表現得十分平靜,殊不知他內心之痛苦,絕不是局外人所能夠了解……
秋菊微愠道:“這就是你要説的?”
石仁中苦笑一聲,道:“我還能説什麼呢?”
是的,他還能説什麼呢?在這種情景下,縱有千言萬語也無法表達出來,只有把那無限的情意深深埋在心裏,除了那默默的祝福,他又能説些什麼呢?
秋菊冷冷地道:“難道你不要東方姑娘了?”
石仁中道:“我能要麼?”
秋菊道:“為什麼不能?”
石仁中道:“她已經是司馬家的人了……”
秋菊黯然的説道:“小姐始終沒忘記你……”
石仁中驟覺血氣上湧,叫道:“這話我聽多了……”
秋菊一震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石仁中道:“道理太簡單了,她如果真的還沒忘説我,就不會答應別人的求親,現在,她在結婚的前夕,告訴我這句話,是不是有意諷刺我……”
秋菊道:“石公子,你不能這樣侮辱小姐——”
石仁中冷聲道:“我會侮辱她麼?秋菊姑娘,請回覆貴小姐,就説在下恭喜她了……”
秋菊幽怨道:“你不要見我們小姐一面……”
石仁中道:“那有什麼意義呢——”
秋菊道:“也許有許多事並不如你想的那樣——”
石仁中道:“自古多情空餘恨,在下只有認了……”
秋菊急聲道:“你不能認了——”
石仁中一怔道:“為什麼?”
秋菊道:“因為——”
她長吸口氣,道:“我們小姐愛的是你……”
石仁中“哼”了一聲道:“女人嘴裏的話太甜了——”
秋菊道:“我們小姐不是個普通的女人,你不能以庸俗的眼光衡量她,她不會輕易去愛一個人,愛上了也永遠不會變,你們相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難道你連這點都看不出來……”
石仁中長嘆道:“那她為什麼要答應這門親事——”
秋菊道:“這純是誤會,一開始她就不答應這門親事,可是我們老爺子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不準小姐有反抗的意思。”
石仁中道:“別再説了……”
秋菊怒道:“你這個人怎麼不講理,我跟你説好説歹的到底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好,沒想到你這個人不但不領情,反而狗咬呂洞賓——”
仇獨叫道:“喂,喂,你説話客氣一點——”
秋菊白了他一眼道:“我現在火氣很大,希望你不要惹我……”
仇獨道:“惹你又怎麼樣——”
秋菊哼聲道:“那你就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仇獨叫道:“好,丫頭,現在我就領教看看……”
秋菊不屑道:“我沒空——”
她朝石仁中瞅了一眼道:“石公子,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石仁中淡淡地道:“她已是別人的人了,我還能怎麼樣?”
秋菊道:“不管怎麼説,你總要和她見一面——”
石仁中道:“不必了……”
秋菊瞪大了眼睛道:“為什麼?”
石仁中道:“往日的愛情已經遠去了,留下的是一串美麗的回憶,我能擁有這些已經很滿足了,不再冀求那些我得不到的東西……”
他深長的嘆了口氣又道:“告訴貴小姐,我們之間的情意雖了,但我們曾互相愛過,愛過對方,也被對方愛過,所以我們並不覺得遺憾……”
這一番話含有太多太多的哲理,也含有太多太多的傷情,仇獨在這方面是個初學,尚不能體會個中的酸楚,蕭雲卻不同了,他驚訝石仁中對愛情瞭解透徹,幾乎與他那玄秘的武功一樣令人深不可測,秋菊是個女人,在這方面的觸覺更敏鋭,她似乎更能瞭解石仁中此刻的心情,黯然的望着眼前這個奇怪的男子……
秋菊幽幽地一嘆道:“我們小姐有眼光——”
石仁中微怔道:“秋菊姑娘,你話裏有話——”
秋菊道:“從你的話裏我已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石仁中道:“什麼樣的人?我倒想聽聽你們女人對我的置評……”
秋菊道:“值得愛的人——”
石仁中聞言哈哈大笑道:“值得愛?秋菊姑娘,你把我説得太偉大了……”
秋菊道:“你也許不懂,我們女孩子在這方面的觀察比較深刻,什麼樣的人只要一談話,也就摸個八九不離十……”
石仁中説道:“我們愈説愈離譜了,秋菊姑娘,麻煩你回去告訴東方姑娘,在我們之間,已沒有什麼遺憾,我願意祝福她……”
秋菊變色道:“你不想多去了解?”
石仁中道:“瞭解得愈深,我愈會痛苦……”
秋菊道:“可是……”
石仁中道:“不要再説了,我們還有事——”
他牽馬轉身舉步欲走。
秋菊叫道:“石公子——”
石仁中道:“還有事?”
秋菊道:“小姐只想見你一面!”
石仁中道:“告訴她,不必了……”
人影一晃,已跨在馬背上,他冷漠的望着遠方,腦海裏盤旋着許多問題,眼前又浮現那張俏麗美豔的影子,她在他心中始終盤據相當的地位……
啼聲答答,他孤零零地朝前馳去——
迎着朝陽,他顯得那麼孤獨……
仇獨急馳追上,道:“石大哥,你等我……”
秋菊黯然的説道:“他誤會小姐太深了……”
蕭雲搖頭:“別怪石大哥,他被傷害得太重了……”
秋菊道:“你知道石公子這一去,就永遠見不着東方姑娘了……”
蕭雲一震道:“為什麼?”
秋菊道:“我們小姐,已決定以死殉情……”
蕭雲震顫的道:“她要殉情……”
秋菊道:“如果不是這樣嚴重,我也不會千里迢迢的來找石公子了……”
蕭雲嗯了一聲,道:“那石大哥還不曉得——”
秋菊道:“人命關天,希望你能夠幫忙……”
蕭雲搖頭道:“石大哥的脾氣你應當看得出來,他這個人正直不阿,説出的話輕易不會更改……”
秋菊道:“無論如何你要幫忙……”
蕭雲道:“我只有試試——”
説完,急忙躍上馬去,追蹤石仁中身後馳去……
留下秋菊一個人默默地望着他們的背影——
春蘭將燈火方自燃上,坐在黑暗裏少女已叫道:“熄掉——”
春蘭一怔道:“小姐,為什麼?”
那少女道:“我的心已死,永遠不會有光了……”
春蘭道:“小姐,你這是何苦?”
那少女不耐煩的道:“叫你熄掉就熄掉……”
春蘭吹氣把油燈熄掉,道:“小姐,是——”
剎時,這屋子又恢復了原先的黑暗,那少女坐在那裏有如一尊塑像,紋風不動的望着屋頂,只有那隻烏溜溜的眸光在黑暗中一閃一閃的。
陡然,遠處飄來一聲馬嘶,春蘭精神為之一振,凝神的聽了一陣,夜空裏傳來一陣陣的輕蹄聲……
春蘭叫道:“秋菊回來了……”
果然,秋菊的話聲傳了過來,道:“小姐,我回來了……”
那少女並沒有太大的震動,僅僅嗯了一聲,彷佛秋菊的出現與她並無太大的關係一樣……
秋菊閃身衝了進來,道:“咦,怎麼不點燈——”
春蘭道:“小姐,她……”
秋菊道:“點上燈,我有話向小姐報告——”
春蘭藉機將燈點上,一片昏黃的燈影照亮了屋裏,春蘭和秋菊一抬眼,陡地發現那少女滿臉都是顆顆晶瑩的淚珠,沿着頰滾落下來……
秋菊顫道:“小姐——”
那少女道:“他可有消息——”
秋菊道:“我見着他了——”
那少女精神為之一振,道:“他怎麼説——”
秋菊道:“他不來了……”
那少女輕嗯的一嘆道:“我早預料到了……”
秋菊説道:“小姐,你千萬別怪石公子……”
那少女道:“我不會怪誰……”
秋菊道:“我看得出來,他是深愛着你的……”
那少女搖頭道:“那是過去……”
秋菊道:“不,現在還是一樣——”
那少女道:“秋菊、春蘭,明天將是我生命中的另一段歷程,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明天我將怎麼樣……”
秋菊道:“小姐,婢子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説——”
那少女道:“在這節骨眼上,有話你儘管説——”
秋菊道:“小姐你千萬不能死——”
那少女淒涼的道:“我活着還有意義麼?”
秋菊道:“有——”
那少女幽幽道:“你説,還有什麼意義——”
秋菊道:“首先你該明白死並不是一切的解脱,當然,我並不是叫你嫁給那個司馬公子……”
春蘭道:“不嫁給司馬公子……”
秋菊道:“不錯。”
春蘭不解的道:“那小姐她……”
秋菊道:“這任務落在我們兩個身上了……”
春蘭搖頭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秋菊道:“道理太簡單了,我們兩人之中,要有個人代替小姐嫁到司馬家去,當然,這真相總會被揭穿,那時候,我們小姐已在百里之外,司馬公子縱有三頭六臂……”
那少女一呆道:“秋菊你……”
秋菊道:“小姐,我這個主意並不一定高明,但是,我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少女唉地一聲,道:“秋菊,不行……”
秋菊道:“為什麼?”
那少女道:“你該明白老爺子的脾氣,他丟不起這個人,而且老爺如果知道這件事,不但饒不了我,也饒不了你……”
秋菊誠摯的道:“小姐,你不要擔心我和春蘭,主要的是你……”
那少女搖頭,道:“不行,這樣行不通……”
秋菊道:“小姐,難道説你不要你的幸福了……”
那少女哀傷的説道:“我還有什麼幸福?”
秋菊道:“當然有,如果你能和石公子……”
那少女氣道:“別再提他——”
秋菊道:“石公子沒有錯呀——”
那少女鼻子裏哼了一聲,眸光緩緩投落在遠方,心匠裏漾起陣陣酸楚,不覺已淚光浮影——
秋菊幽幽地道:“小姐,我看得出來,你和石公子互相愛得很深,也很真,只是環境逼着你們分開,你們為什麼不能衝破環境,永生相守……”
那少女搖頭道:“不可能……”
春蘭道:“小姐,我們可以逃走——”
那少女苦笑道:“逃到那裏去?”
春蘭道:“隨便那裏都行——”
那少女幽幽地一嘆道:“江湖雖大,卻無容我之處……”
春蘭道:“那未必,我們只要謹慎一點就行了……”
秋菊道:“對,小姐,這是最好的辦法,事不宜遲,等司馬家接不到新娘子,那時候,老爺子自然會和他們把事情解決下來的……”
那少女道:“那樣爹會太傷心——”
春蘭道:“天下父母心,沒有不疼自己兒女的父母,事情一過,老爺子一切都會原諒你的……”
秋菊催道:“走,咱們現在就走。”
那少女猶疑的道:“這……”
春蘭道:“別再這個那個,快……”
剎那間,那棟雅緻的小屋呈現在一片黑暗之中,靜靜的躺在那裏像個含羞帶愧的少女……
東方馭龍從佛堂上出來,望着天際幾顆閃亮的寒星,不覺長長嘆了口氣,信步往花園行去……
“靈園”這兩個蒼勁十足、力貫石中的大字斜斜的橫刻在那塊雲南大理石板上,滿園的花香,滿園的花朵……在那寬闊幽遠的大花園裏,一座拱起的墳墓靜靜的躺在那裏,供桌前,三炷香已經燒燼,香爐上灰燼飛散……
東方馭龍眉頭一皺,道:“阿福愈老愈糊塗了,香燒完了也不換上……”
多年以來,這座墓園的香火在東方馭龍的刻意安排下,從未間斷過,每逢初一、十五都叫阿福備好香燭,來此悼祭一番,今夜,明香已滅,未再接上,使這個年歲不小的老人,競有一股説不出來的怒氣……
他信手拈了三炷香,點燃後插進香爐之中——
望着那拱起的墓園,東方馭龍嘆聲道:“倩倩,你知道今夜我為什麼而來?”
倩倩是他亡妻的名字,他目中略呈一種傷感,眼前彷佛又浮現出她那熟悉的影子……
他哀傷的道:“萍兒已經長大了,明天就要下嫁司馬家了,我的責任也可以了了,倩倩,你一定會很高興吧……”
他似乎有許多的感觸,一剎那之間也不知道該説些什麼,只是望着遠方,一幕幕前塵往事又在他眼前溜過……
突然,他猛一轉身道:“什麼人?”
在黑暗中,一個佝僂着身子的老人,推開了門,緩慢而遲滯地走了進來,望了望東方馭龍,道:“老爺子,是我,阿福,給老夫人燒香來的……”
東方馭龍道:“你跑到那去了?”
阿福道:“明日是大小姐的大喜日子,我得收拾收拾——”
東方馭龍嗯了一聲,説道:“給老夫人多備點香紙,明天,她要看着萍兒出閣——”
阿福哦哦的道:“都準備好了,老爺子,你放心吧——”
東方馭龍轉身道:“谷里各處都檢查過了?”
阿福道:“我剛才就是到各處走走,一切都很安靜——”
東方馭龍道:“小姐那邊呢——”
阿福道:“小姐明兒就出閣了,高興得睡不着覺,我剛才看見春蘭和秋菊穿進穿出的忙個不停——”
東方馭龍淡淡一笑道:“只要萍兒能滿意這門親事就好了……”
阿福道:“老爺子選的女婿還有什麼話説?”
東方馭龍苦笑道:“話可不是那麼説,今天萍兒還跟我嘔氣呢!我説破了嘴也逗不出她一句話來,好像這門親事錯了一樣,唉,這年頭,養兒養女鬼扯蛋,做父母的就是費盡了心機,他們也不會體諒的,可憐喲……”
阿福道:“老爺子,小姐不會這樣吧。”
東方馭龍道:“怎麼不會?我給她買的嫁妝她看都不看一眼,把那些東西扔在地上,唉,女孩子的心真難捉摸——”
阿福唉了一聲道:“老爺子,這個你就不懂了——”
東方馭龍一怔道:“我不懂?-”
阿福道:“是呀,您該想想女兒都這麼大了,那不害羞呀,她不好意思——”
東方馭龍搖頭道:“不是這麼回事。”
阿福一怔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東方馭龍嘆息道:“她不喜歡司馬公子……”
阿福不解的道:“那她喜歡誰?”
東方馭龍道:“一個江湖浪子,姓石的。唉,阿福,不是我反對她和姓石的來往,那個姓石的……唉,總而言之,不是個好東西,他還和我交過手……”
他心裏實在想把石仁中説得更難聽點,可是話到嘴邊,總覺得不太適宜出口,所以言下略略保留了些許。
阿福吹鬍子瞪眼道:“那還得了,姓石的也太不像話了……”
東方馭龍道:“説的是嘛,再説像我輩武人雖説不必講究那些繁褥禮節,可也不能太離譜,您想想,一個大姑娘家,那有自己找男人的……”
逞一時口快,東方馭龍也覺得自己説溜了嘴,急忙停嘴不語,雙目炯炯有神的瞪着阿福,阿福彷佛未覺一樣低着頭,等着下文呢。
阿幅嗯了兩聲道:“對,老爺子説得對極了——”
東方馭龍身形斜掠道:“哈哈,阿福,還是你瞭解我——”
身形一閃,人已消逝在長夜之中。
阿福正要説話,秋菊忽然一頭鑽出來,道:“阿福,對個屁,你懂什麼?”
阿福一呆道:“秋菊,你……”
秋菊道:“我們在這裏聽了半天啦,你講的沒有一句是人話。”
阿福楞楞地道:“我説什麼啦?”
春蘭攙着那少女出來,春蘭叫道:“你通通錯了,錯得使我想捏你的耳朵。”
阿福急忙道:“小姐——”
那少女悽楚的道:“阿福我不怪你。”
阿福道:“小姐,這麼晚了……”
那少女哀傷的道:“我來看看娘。”
阿福輕輕嘆了口氣,拈三炷香遞給了那少女。
那少女恭恭敬敬上了香,雙眸中淚光隱現,滿腹的心酸不禁全湧上來,她跪在墓前,顆顆淚珠沿着腮頰滾了下來。
她低呼道:“娘——”
數年來,思慕和委屈全從這聲“娘”中發泄出來,她似乎已受不起心中那股鬱結之氣的壓力,卧倒在墓碑下,聲聲哀啼,從那“娘”字的呼喚上發抒出來。
阿福睹狀大急道:“小姐,你……”
秋菊悲哀的道:“不要驚擾她,小姐的命也太苦了!”
她雖然是伺侯小姐的婢女,在閨幃中又是小姐的好友,從小,她們就在一塊長大,小姐的一切她都知之甚詳,便憐惜般的道:“我知道小姐內心積壓的苦悶太多了,如果能適時的宣泄一下,對小姐來説有好無害……”
那少女愈哭愈傷心,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阿福看她哭得太傷心了,回身欲行,道:“我去請老爺子來——”
春蘭叱道:“阿福,你要死啦?”
阿福被罵得一楞道:“春蘭,你罵老夫——”
春蘭指着他,道:“你還不該罵,我看你愈老愈糊塗了,如果你敢把老爺子請來,看小姐會不會饒了你……”
阿福囁嚅地説道:“小姐哭得太傷心了。”
春蘭道:“幹你何事?別多管——”
秋菊急忙在那少女耳際低聲道:“小姐,快走吧,不然咱們就走不了了。”
那少女抑止不住內心的酸楚,經秋菊這一説,更加傷心,哭聲反而更大了,秋菊聽得一急道:“小姐,別誤了事——”
話聲未落,遠處已飄來東方馭龍的聲音,道:“誰哭得那麼傷心呀——”
春蘭變色,高聲道:“是小姐——”
東方馭龍聲音又到,道:“幹什麼三更半夜的在哭呀——”
那少女急忙拭去淚水,道:“爹,明天我要出閣了,今天我來拜別娘——”
東方馭龍道:“應該,應該,別太傷心了,明天還忙着呢——”
那少女道:“是,爹——”
東方馭龍道:“快睡吧——”
那少女悲聲道:“好,爹,我馬上去睡——”
“嗯”了一聲,東方馭龍的聲音剎時沉寂在黑暗之中,那少女輕輕拭乾了面靨上的淚水,在墳前拜了三拜。
那少女低聲道:“阿福,我孃的墳全麻煩你啦。”
阿幅恭身道:“當然,當然。”
那少女帶着秋菊,春蘭朝外行去,道:“再見啦——”
阿福一怔,忖道:“大小姐今天是怎麼啦,忽然客氣起來了,平常那副刁蠻之氣全沒有了,難道説她真的長大了……”
他雙肩一皺,又忖道:“怪了,她們怎麼不回房去,反而走那條小路……”
他急聲道:“喂,春蘭,你們帶小姐到那裏去呀——”
春蘭瞪了他一眼,道:“丟不了的,大驚小怪……”
阿福急道:“這麼晚了……”
春蘭道:“晚又怎麼樣?多嘴——”
隨着話聲,她們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福望着她們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小姐莫非……不好了,她們出谷了……”
他又搖搖頭繼續道:“不會,不會,小姐不會讓老爺子傷心……”
説着又搖搖頭,佝僂着身子收拾供桌上的東西。孤劍生掃描楚天俠影OCR舊雨樓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