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八大胡同,旺興賭坊正燈火通明,賭客廝殺不斷。旺興並非最大賭坊,格高亦不高,但算是老字號,講信用,且有官家後臺硬,不易出事,故雖龍蛇混雜,卻亂中有序,來此豪賭,皆能盡興,三更未到,已聚集十餘桌,殺聲震天,好不熱鬧。
靠在窗口,一處銀子臺,擠滿賭徒,正為莊家連開六把“大”而歡呼叫好。
“第七把還押‘大’麼?”一名短眉瘦臉中年賭徒既信且疑地說:“當真這麼邪?”他已跟著粗須亮眼漢子押寶,連贏了六把,已想收手。
亮眼粗胡漢子拭去額頭汗水,喝道:“當然大,賭就是這麼邪門,你不信,它偏開大。”十數兩銀子往“大”抑去,再拭汗水,無比暢快。
賭徒一陣叫囂,信邪與不信邪各佔一半,然跟著押“大”者只有三成,那短眉瘦臉賭徒猶豫並未下注,莊家陳三子細眼一瞄,邪笑道:“兄弟,好氣魄。”由於賭注並不大,他開得輕鬆愉快。銀子一晃一開,又是“大”,賭徒一陣歡呼,慨嘆。
亮眼粗胡漢子激情捏著雙拳,喝道:“好個‘大’,看是時來運轉,再接再厲。”復把銀子扦往“大”,瞧得賭徒休目驚心,結果連開了十二把“大”,莊家已開始手軟,亮眼粗胡漢子還是押’“大”,嚇得莊家準備換人,道:“兄弟,你膽子可壯,連押十三莊,面不改色。”
亮眼漢子帶勁道:“怕什麼,人生就是賭,說不定明兒出門被馬車撞死,何不今率先爽一下。”賭徒一陣附和,然無人跟著下注,只願看好戲。
莊家道:“碰上不要命的,難怪賭運欠佳,換人換人。”轉向左近等待已久的一名二十上下的漂亮姑娘,道:“你來,我制不住他啦。”閃往一邊。
那女子名叫小芹,賭功不弱,已升領班,接過銀子,也不多說,只對亮眼粗胡瞄一眼,笑道:“金爺,你混那麼久,今天運氣最好,贏了不走麼?還押‘大’麼?”
亮眼粗胡漢子笑道:“當然不走,正贏,手氣正好,當然押大,快開。”
小芹笑道:“別把全部家當押上,留幾兩翻本吧。”伸手將其賭注拿退五兩銀。
亮眼粗胡漢子哇哇大叫道:“怎麼可以摸我的銀子,挫我銳氣麼?”
小芹笑道:“這是為你好,久賭必輸,沒聽過?除非你是郎中,可惜你不是。”
亮眼糊胡漢子喝道:“我是來煉人生,人生就是賭,我全家家當都輸了還怕你這一把,快開莊。”
小芹笑道:“只有開賭場,當莊的人才看得透,賭徒能有幾人能看得透?”亮眼粗胡漢子喝道:“有道理沒道理,總得看牌,開開開,快開。”其他賭徒催促著,小芹笑道:“就開了。”伸手掀杯蓋,赫然是雙麼一個六共八點“小”,賭徒一陣唉呀嘆失望。
那亮眼粗胡漢子亦唉呀一聲高叫:“我的銀子。”
小芹笑道:“沒有了,一場空,爽了十三次,一次收回。”已將數百兩賭注回收,並將旁邊五兩銀推回亮眼粗胡漢子,笑道:“幸好有五兩保命錢,你慢慢玩吧。”笑得酒窩深陷,十分迷人。
那亮眼粗胡漢子輕嘆道:“不錯,得意忘形絕無好下場,只好從頭來了……”掂著五兩銀子,不斷檢討方才行為,想悟出訣竅,人生似的,其他賭徒碰上此情形,必覺莊家手氣旺,紛紛轉檯子去了,獨剩亮眼粗胡漢子和小芹對賭,形成有趣情景。
小芹笑道:“你倒是能屈能伸,百兩銀子一把也敢押,現在兩個子兒也沒關係。”
亮眼粗鬍子嘆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而且這就是我的人生,一夜之間傾家蕩產,我若不如此,早就自殺死了。”
小芹道:“怎麼?火燒房子,還是遇盜匪?亦或被官方充了家當?瞧你人模人樣,淪落至此,敢情另有隱情。”總覺此人英氣暗藏,兩眼精亮定非凡人出身,只是一身落拓,看是落難至此,亦頗有同情,否則方才未必肯替他退了五兩銀子,對他只知他自稱姓金,混在賭坊恐有三月之久,可惜段續而來,瞭解不深。
亮眼粗胡漢子嘆道:“不說了,說我家財萬貫,天下首富,總沒人相信,現淪落至此,怎麼說都不對,賭吧,唯有在賭場,機會才是平等,任誰都要靠骰子定輸贏。”又押了兩個子兒。
小芹道:“家財萬貫?天下首富,呵呵,金爺可愛說笑了……”家財萬貫或多或少有一點,然這“天下首富”恐言過其實,她就甚難相信了。“金爺還是把握你兩子錢吧。”
正待開莊之際,忽有一名年輕俊挺書生行來,玉骨扇搖曳生雅地撳著,笑道:“我相信他是天下首富,這銀票就是他家的。”一張銀票直往“大”押去。
此舉頓讓小芹詫驚:“千兩金票子?”一次押千兩金,出手當真豪闊,不禁多瞧了俊書生一眼,此人面貌清秀如世家弟子,優雅隱含高傲神情,實有目空一切之態,那千兩金對他似根本不算什麼,到底是何來路?那錦袍書生笑道:“江南寶祥錢莊銀票,和京城億嘉銀票同等信用可靠,姑娘不必懷疑。”
小芹正瞧著寶祥錢莊大字及印文,那亮眼粗胡漢子卻自一份,似認出來人,趕忙起身,抓起二個錢子,道:“有人賭大,我不玩了。”甩頭就走。
那錦袍書生見狀急忙攔去:“大少爺,我是奇秀,忘了我麼?”扇子一掃,橫擋於前,那亮眼粗胡漢子猛一斜閃,奇快無比地躲過了這扇子,冷笑道:“我不是你的大少爺,你認錯人了。”翻身一掠,直縱窗門射去。
那錦袍書生想追卻已不及,暗道:“敢情他流浪多年,武功竟未荒廢?”但覺自己未盡全力,倒未必輸予他,然已追之不著,乾脆停頓腳步,轉回賭桌,始發現所有的賭客和莊家皆驚目迎來,實摸不透有人前來押大注,且一身世家打扮,卻喊那落拓漢子“大少爺”實透著玄奇。
那錦袍書生笑道:“諸位受驚了,在下郭奇秀,乃江南‘聖興社’即‘聖幫,少總管,方才那人就是前掌門左海寧之子了,也是聖幫大少爺左仲儀,諸位可見識過了?”’此語一出,眾人皆詫,引來一陣怔呼,誰能相信“聖幫”大少爺會淪落至此三流賭場,縱使“聖幫”規定,掌門卸任後,得離開總壇隱居他處,不得再涉幫中事物,然那是指經營權,對於生活津奉,當然不能少,仍是富貴一生,哪像左仲儀淪落此局面實出乎眾人意料之外。
小芹怔眼楞目,來了一位大人物竟然不知,對方果真富可敵國,難怪出手不同於常人,然他又如何淪落至此?郭奇秀道:“也許我家大少爺自責前掌門之死,故自我放逐,然淪落至此,實也不該,當其屬下者,讓其淪落至此,更是不該,不過,從今而後,一切將改觀,諸位請拭目以待。”轉向小芹,拱手道:“銀票是他的,煩請轉交,對了,我這裡還有一封秘信,能否一併交予他?”未等小芹回話,已將秘信置於桌上,隨即向眾人拱手回禮,瀟灑而去。
待其走後,賭場登時議論紛紛,尤其左仲儀淪落京城當落拓賭徒,更為人所津津論談,有的說及乃聖幫自家鬥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有的說及現任幫主不厚道,任由其他親人淪落;有的則說左仲儀不該破壞聖幫聲譽,縱使窮困亦該守節;另有揣測聖幫傳出此舉,恐有異變發生……眾說紛壇,各有解釋。
最為驚詫者,莫過於小芹,對方丟了銀票和信封即走人,徒讓她一臉錯愕,不知該如何處理,畢竟自己和左仲儀不熟,根本不知其藏身處,對方若不來,如何能送此信件?怔愕中,場主段掌櫃已出來圓場,笑道:“諸位繼續玩吧,此乃聖幫家務事,大家拭目以待便是,莫要在此瞎猜無益,發財時間寶貴。”這一提及,賭徒方知發財時間寶貴;登時喝聲“管他的,賺錢要緊。”隨又開賭。
段掌櫃乘機將小芹帶往後院廳堂,道:“你去送信吧,聖幫雖在南方,但組織遍天下,爹惹不起。”
小芹道:“話是沒錯,可是我根本不知他住在哪裡,怎麼送信?”
段掌櫃道:“陳三子曾見著他和一個叫丁幻的傢伙走的很近,丁幻住於西角樓附近,你去瞧瞧,若不成,等在那裡,總得等到人,我也查查,順便放了風聲,那人若真是左仲儀,總想看看信中寫些什麼,遲早仍會找上門,放心,沒事,爹不會讓你冒險。”
原來段小芹乃賭場大小姐,難怪二十年華即能升領班把臺子,此既是自家家事,她怎麼推得掉,立即抓得信封及銀票,拜禮而去。
段天城仰望夜色,暗歎一切莫要出事,平安度過方是,不敢稍稍大意,暗中派人打探,料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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