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面老祖”現身,“逆旅怪客”促周靖立即離開。
周靖冷冷地道:“要我逃?”
“逆旅怪客”急道:“少主,這不是用意氣逞豪強的時候,你當計及將來,還有你身帶之物……”
周靖劍眉一整道:“對方功力既是高過‘通天教主’,你們幾位決然擋不住,我也走不了的!”
這是實話,“疤面老祖”的功力既然超過“通天教主”,以“逆旅怪客”等人的身手,當然無法阻止他,而周靖又豈能從他眼下脱身。
“怪丐聶飛”與甄氏兄弟,雖不説面無人色,但也驚怖溢於言表。
“逆旅怪客”沉聲道:“少主,我等將拼死力阻,少主或能脱身!”
周靖毅然道:“不,我不願任何人為我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就在此刻——
“雷金剛”趨近“疤面老祖”身側,低語數聲,“疤面老祖”如銀白髯一陣飄拂,目中射出兩股電炬似的厲芒,迫視在周靖面上。
那目光,鋭利如箭,令人不敢逼視,周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
“疤面老祖”斑剝的麪皮抽動了幾下,以震人心魄的聲調道:“娃兒,你就是周靖?”
“不錯!”
“‘共工殘簡’在你身上?”
周靖聞言之下,不由心頭巨震,一般武林人只知有“黑箱奇書”,而不知所謂“奇書”
是什麼東西,對方竟能一口道出奇書的名稱,的確相當驚人。
事到如今,他己沒有隱瞞的餘地,同時他也不屑如此,當下栗聲道:“有這回事!”
“拿來!”
“拿什麼來?”
“難道還要我老人家出手不成?”
周靖咬牙道:“閣下必須先取去在下的性命,否則休想!”
“哈哈哈哈!好狂妄的娃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老人家要毀你不過是舉手投足之勞而已!”
周靖重重地“哼”了一聲。
“逆旅怪客”、“怪丐聶飛”、甄氏兄弟等四人,不約而同地向周靖身側集中。
“疤面老祖”冷森森地道:“娃兒,別不知死活!”
周靖自憤怒火,厲聲道:“我周靖不會向你乞命的!”
“好,有種,我老人家當破格成全你!”
周靖運集畢生動力於雙掌,準備全力一拼,雖然他自知功力比對方差得太遠,但一股傲然之氣,使他寧為玉碎。
“疤面老祖”目光掃向“逆旅怪客”等四人,大咧咧地道:“你們四個自決吧,我老人家不屑於下手!”
“逆旅怪客”以巾蒙面,表情看不出來,怪丐聶飛等三人,卻己面目失色,但四人仍凝立原地不動分毫。
“疤面老祖”見四人均無屈服之意,登時心火大發,口發一聲冷哼,道:“看來勢非我老人家出手不可了!”
了字聲落,一掌平平推出。
這一掌看來平淡無奇,但暗勁如山,掌至中途,如濤潛勁,己逼得五人身形不穩。
沉哼聲中,周靖等五人己不約而同地各以全力擊出一掌。
四人的功力,雖有差別,但俱可算是一等一的高手,這聯手合拒之力,的確不可小覷。
狂飄驟卷,勁波如飛瀑怒濤。
一陣栗人的巨響過後,“疤面老祖”面色一變,而周靖等五人卻馬步浮動,蹬蹬蹬各退了三五步不等。
“疤面老祖”出手一擊,四人夷然無損,感到老大的不是意思,更不打話,白袍一陣鼓盪,雙掌交叉揮出。
“逆旅怪客”大叫一聲:“少主快走!”
雙掌挾以畢生動力,和身撲上。
“怪丐聶飛”與甄氏兄弟,也暴喝出手。
周靖想都不想,雙掌迎着勁鋒,全力撞去。
勁氣互撞,聲震九霄,砂石灰塵,沖天狂湧而起,五丈之內,伸手不見五指,悶哼傳處,人影亂飛。
“逆旅怪客”與“怪丐聶飛”退了一丈之多,身形連晃不止。
甄名隱甄名南兩兄弟斜裏倒栽出兩丈之外,跌坐地上。
周靖首當其衝,身形筆直朝後飛瀉……
著聽的“疤面老祖”怒喝一聲:“什麼人敢與老夫作對!”
人如白鶴沖霄,一拔十來丈高下,半空變勢,向靠山的一面投去,拔身投射,僅是眨眼間的事。
砂散塵息。
場中,已不見周靖和“疤面老祖”的行蹤。
一個細如蚊納的聲音,破空傳至:“四位立即回‘地靈官’,少主無恙!”
“逆旅怪客”饒是閲歷深博,也猜不出這傳音的人是誰,連周靖如何失蹤,也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來人既敢當着“疤面老祖”之前,把人救走,這份身手,可以説是驚世駭俗。
“怪丐聶飛”駭然道了一聲:“怪!”
甄氏兄弟從地上站起身形,神清上透着些怔愕,瞠目結舌。
且説周靖被“疤面老祖”重逾山獄的勁道正鋒,卷得凌空,飛射,突感腰間一緊,似被人凌空挾起,射向山林之內,那速度,令人乍舌。
待到聽見“疤面老祖”的喝聲,他己被置入一蓬濃密的矮樹叢中。
前後,他連轉意念的餘地都沒有。
一條白影,從數丈之外似閃電般掠過,他知道那是“疤面老祖”。
定了定神,身旁靜悄悄的,他連挾持他脱險的人身形面目,都不曾看到。
天下會有這等身手高超的人,的確使他歎為觀止。
官道上,“逆旅怪客”經過一陣思索之後,道:“走,我們離開!”
四條人影,風馳電掣的離去。
“雷”、“火”二金剛,怔在當場,做聲不得。
周靖諦聽了半刻,毫無動靜,忍不住開口道:“哪位高人援手在下?”
只聽身後不遠一個聲音道:“請勿出聲,‘疤面老祖’可能去而復返!”
周靖只好按捺住滿腹疑雲。
心裏忍不住在想,這救自己的人是誰?看身手,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物!
自從義兄甘江輸以功力,又蒙“血谷主人”授以“玄龜神功”以及三招絕學,原謂可以直走江湖,大放豪情,想不到江湖中盡多高手,在想象中,一谷二院三宮主人的身手,當可睥睨武林,至今才知道除了“血谷主人”功力如謎之外,“通天教主”與“疤面老祖”的功力,似乎尚凌駕二院三宮主人之上。
而除了這兩個蓋代人物之外,其他尚有多少如此,或更高的高手,尚不可知,武學深如瀚海,的確不是欺人之談。
由此而觀,當初甘小梅的父親,號稱“玉面無敵”,“玉面”當然是指他本人的容貌風采,固不必論,“無敵”兩字,得來決不簡單,不知他的功力究竟有多高,而當得起“玉面無敵”之稱。
可是,“玉面無敵”死了,死因成謎,這“無敵”兩字,豈非又被否定了?
武林中,波詭雲譎,一切都顯得那樣的莫測、玄迷。
當初,在“殘人院”中,“殘人院主三殘尊者”對天下高手,曾列冊分級記載,據説,天下特流不超過三人,“血谷主人”不列流,功力無法估計,不知“玉面無敵”是否可列“特流”?“疤面老祖”與“通天教主”、“一統會長”,是“超一流”呢?還是“特流”?
“殘人院”冊載高手,是否已包羅無遺,抑或僅是部分?
當然,歲月流轉,人事增變,當初的一二流,又何當不能變為“特流”,甚或還有人晉入不列流之等!
而自命正統門派的六大門派,似乎已沒沒無聞,象已被摒棄於武林權力範圍之外,這是一個可悲的現象,想不到名門正派,式微一至於斯。
心念之中,眼前白影一閃而沒,不問可知是“疤面老祖”無功而返。
又過了片刻,身後的聲音,突告響起:“少主,請恕目前不便叩見!”
周靖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又是一個稱他為少主的人!
自己的父母,竟系何等樣的人物,竟然有這多功力超絕的手下?
他不唯震驚,而且迷惘。
他們——包括所有稱他為少主的人,為什麼都隱名埋號,故作神秘,這其中,存在着什麼蹊蹺?
他走出藏身的樹叢,目光遊盼,一無所見。
他好奇而激動地問:“閣下是誰?”
那聲音道:“少主覺得我的聲音很陌生嗎?”
經這一提,他感覺到這聲音確曾聽過,但想不起來,在對方發話之下,他只能約略辨出對方隱身的方位,但仍不見人影,當然,對方既稱他為少主,他已沒有強迫對方現形的必要。
“少主想不起來?”
“想不起了!”
“記得‘林中人’吧?”
“哦!”
周靖心頭又是一震,他記起了,“林中人”,那曾從自己手中強借“血心”,而終不露相的神秘人,同時,他也想起“血谷主人”與甘小梅的對話……
“閣下是‘鬼影子’?”
“哦!”
這回輪到對方震驚了,周靖何以會道出他的真正名號?
隨着驚“哦”之聲後,激動地道:“少主何由得知我的賤號?”
“閣下到過‘血谷’?”
“是的!”
“閣下己被‘血谷主人’認出來歷?”
“是的!”
“那就對了,我從‘血谷主人’之口得知!”
“少主,賤號請少主今後不要提及!”
“為什麼?”
“事關主人的血仇。”
“哦!”
周靖下意識地退了數步,“血仇”兩字象一柄鐵錘,重重地敲擊在他的心上,全身似觸電似地一顫。
如果身世無誤,自己是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人。
“少主,這謎底即將要揭曉了!”
那聲音,充滿了悽愴悲憤。
周靖有點近乎木然地道:“謎底?”
“是的,少主,小老兒還有件事要向少主陳明……”
“請講!”
“前此,向少主借用‘血心’之時,不知少主身份,以致多有冒犯!”
“這值不得重提,小事而已!”
“還有,少主與‘血女’甘小梅分手之際……”
周靖忽地想起自己與甘小梅,正在兩清似火之際,突被一聲怪笑驚醒,而不致做出非禮的事來,不由得臉一紅道:“那在暗中發怪笑聲的是你?”
“少主鑑諒!”
“我得感謝你適時驚醒我的荒唐行為!”
“少主,小老兒誠懇地希望少主今後對於甘小梅只可限於友清住來!”
“這……又為了什麼?”
“其中自有重大原因,恕不便相告!”
周靖心頭一沉,他想起甘小梅的誓言:“有一天,你不愛我,我就死……”
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
這句痴情的話,會變謎語嗎?
不會!他自己在心裏大叫了一聲,我不會辜負她的愛,不管情勢如何演變。
“少主……”
“嗯!”
“奇書由我暫時保管,少主請即馳住‘地靈宮’,奇書將與少主同時到達!”
周靖駭然,一摸懷中,“共工殘簡”果然己不在身上,只好頷首道:“這樣也好!”
“鬼影子”的聲音又道:“少主可以上路了,小老兒暗中追隨,‘逆旅怪客’一行,業已上道!”
“他們平安?”
“只甄氏兄弟略帶輕傷,但不礙事!”
提起甄氏兄弟,周靖直覺地感到迷惘莫測,甄氏兄弟與自己相交可謂非常突然,而他兄弟兩不知不覺中與“逆旅怪客”等成了一路,處處為自己賣命效力,確實是件不可思議的怪事。
黃小芳的倩影,又浮升腦海,他感到欲哭無淚,一個是恩人也是愛人的少女為他而死了,永作波臣,這創傷在他心靈上將永遠不能平復。
他的思想,陷入了雜亂無章。
身世!
恩仇!
數不清的謎!
愛的創傷!
一個意念,從他孤傲的性格中升起,此次赴“地靈宮”如不能澄清身世,他將永不理睬那些稱他為少主的人,他要憑自己之力,澄清這個謎。
於是,他語音凝重地道:“閣下,照成例我稱閣下一聲前輩!”
“小老兒不敢當前輩之稱!”
“這是照例,請不必推辭,事實上前輩也該當此稱呼,請問,在下身世之謎,何時揭曉?”
“這……這……少主,不遠了!”
“目前有何顧慮?”
“怕打草諒蛇,使十多年來的努力毀於一旦!”
“我想知道前輩的身份,包括‘逆旅怪客’等人,不過,前輩有困難,可以不必答覆,我只此一問,以後永不再問。我會自己去揭開這個謎!”
“少主……你……誤會了,保密原出於不得己,並非有意故作神秘……”
“這個在下知道!”
“少主,我……我只能奉告一部分住事!”
“在下不勉強!”
“小老兒與‘逆旅怪客’、‘怪丐聶飛’和另一個是主人昔日的四侍童!”
“另一個是誰?”
“少主一定要知道?”
“隨前輩之便!”
“好,我説,他叫‘三指迫魂’馬鳴川!”
“三指追魂馬鳴川?”
“是的!”
“他人呢?”
“少主,我等十餘年來追尋的便是他!”
周靖精神一振。道:“為什麼?”
“因為他可能關係着主人的慘遇!”
“能説出其中原因嗎?”
“鬼影子”痛苦地嘆息了一聲道:“少主,主人昔日己練成了‘金剛不壞神功’,普天之下,沒有什麼人可以制他死命,而主人竟然遭了暗算而亡,這是一個極大的謎……”
周靖全身起了一陣痙攣,忍不住低哼了一聲,道:“以後呢?”
“主人遭害之時,四侍童中,僅有‘三指迫魂’馬鳴川隨侍在側……”
“他是兇手?”
“目前無法斷言,他在主人遭害的同時失了蹤,十餘年來,我和另兩位侍童,搜遍天涯海角,目的是要揭開這個謎!”
“有端倪沒有?”
“有,三年前,我無意中在三峽上游發現了一具屍體,是傷在‘金剛指功’之下,而這‘金剛指功’是昔年主人量才施教傳給‘三指追魂’馬鳴川的獨門功夫,武林中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這種指功……”
“可以如此論斷嗎?”
“是的!”
“以後呢?”
“三年來,我搜遍了三峽上游百里之地……”
“如何?”
“我己經改弦易轍,請丐幫協助!”
“前輩此舉,在下認為是緣木東魚,安知那死者不是‘三指追魂馬鴨川’路過長江而無意出手,同時,死者的身份地位,陳屍地點等也都是重要關鍵!”
“我己作過詳細調查,死者是長江黑道梟雄‘小神龍趙泗’,如何浮屍江中,與及真正出事地點,無從查考!”
周靖沉思了片刻道:“我會全力探查他的下落!”
“我所能奉告少主的,到此為止!”
“好,請便吧!”
“少主,小老兒主張你易容而行,因目前你己成了眾矢之的!”
“我不願作那宵小之行!”
“少主,禮有經權,人有達變,為了顧全大局,這豈能算是宵小之行。”
“有這必要嗎?”
“有,少主必須及早趕赴‘地靈宮’,小老兒好將物事交奉!”
周靖心念疾轉,目前情況的確險惡,為了保全那部“共工殘簡”,同時也為了最後一次,要求“地靈主人”澄清身世,只好這樣做了。
當下道:“如何易容?”
“我這有面具假髮,少主接住了!”
聲落,一樣東西,從身後飄來,周靖伸手接住,暗忖:“鬼影子”顯然不願露面,拋物時,改變了發話時的方位,但這份輕功,實在也足夠當“鬼影”二字而無愧了。
接到手的,是一個布包,打開來,是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和一副假髮網,外加一襲葛布長衫,一根腰帶,當即穿戴起來
白髮銀髯,葛布長衫,半曳腰間,嚴然一個道貌岸然的長者。
順手在近身處析了一枝苗木,用掌劈削乾淨,作為柱杖。
耳旁傳來“鬼影子”歡然的叫聲:“少主,可以上路了!”
周靖出林下峯,重新踏上官道。
“一統會”眾高手以及二金剛的屍體,己然不見,看來是被移走了。
突地——
周靖想起“一統會長”曾向“地靈夫人”揚言,要血洗“地靈宮”,以“一統會長”的功力,加上該會如雲高手,這並非是做不到的事,何況還有個被稱為“宗祖”的“疤面老祖”,“地靈宮”豈是其敵,禍由己起,總得要盡己所能,想到這裏,不由大感焦的,腳下不期然地加快起來。
周靖這一改容易貌,一路之上,果然平靜無事。
這一天,估計行程,距“地靈宮”己在不遠。
連日兼住,雖説他功力超人,也頗感疲乏,順道折入一座鎮甸之中,想藉打尖略事憩息。
撿了一間叫“迎朋居”的酒店,叫了一壺酒,幾樣可口菜餚,自酌自飲。
幾杯悶酒下肚,勾動愁腸,緬懷身世,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
“老丈何事發愁?”
聲音傳自鄰座。
周靖一怔神,見這發話的是一個二十許書生模樣的少年,一身穿着打扮,顯得十分寒愴,當下向對方一頓首道:“兄台。”
那書生臉色一變……
周靖立時警覺自己乃是易了容的白髮老者,乾咳了一聲,改口道:“勞小哥動問,沒有什麼!唉!人老了,言語顛三倒四,小哥莫見笑!”
那書生疑惑地端詳周靖幾眼,道:“老丈莫非有難言之隱?”
“沒有什麼,偶爾有感而已!”
“哦,那是小可多言了!”
説完,別過頭去。
周靖心想,這書生倒是個善良的人。
驀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小窮酸,自己泥菩薩過河,還管別人閒事!”
周靖循聲一看,距自己三副座頭的地方,一個黝黑枯瘦的老音,據案大嚼,發話的正是他。
那書生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吃着。
黑瘦老者用衣袖一抹油嘴,目光朝那書生一掃,喃喃自語道:“進了鍋的鴿子,還會飛走那才是笑話!”
那書生目如冷電,掃了黑瘦老者一眼,口中發出一聲冷哼。
周靖心中微微一動,他看出這書生動力相當不弱。
就在此刻——
在堂倌吆喝聲中,五個白衣人逕自入座。
周靖不由得駭然了,來的五人,全是“一統會”屬下,為首的赫然是“妙手書生”斐莊,他認得對方,對方卻不認得他,因他己易了容。
莫非“妙手書生”一行,也是衝着這襤樓書生而來。
那書生忽地側頭對周靖一笑,道:“老丈仙鄉何處?”
周靖隨口道:“江左!”
“哦!巧極了,小可也是江左人氏,如此説來,老丈應是小可鄉鄰長者,不知可否容小可移樽就教?”
周靖暗忖,如你要想在我身上玩花巧,那可找錯了對象。
當下倚老賣老地哈哈一笑,道:“好説!好説,老夫正感獨酌無聊,請過來!”
那書生搬過了酒菜,和周靖相對而坐。
“小可敬老丈一杯!”
“哈哈哈哈,彼此,彼此!”
黑瘦老者在這時突發了一聲冷笑。
周靖的目光,不期然的掃向“妙手書生”,而“妙手書生”的目光也恰在這時瞥了過來,四目交投,周靖心中怦然而震,對方的目光,竟有些異樣,心想,莫非“妙手書生”己看出了自己的行藏!
心念之中,只見兩個頭纏青布的壯漢,匆匆而入,目光一掃全座之後,逕自趨向書生座前,其中之一沉聲道:“朋友,本主人請你到鎮外柳林一會!”
書生吃驚道:“我?在下?”
“不錯!”
“在下一個寒儒,不知貴主人是誰,竟獲寵召……”
那壯漢以一陣狂豪的笑聲打斷了書生的話,道:“酸秀才,用不着裝蒜了,話己傳到,去不去由你,反正……嘿嘿……”
説完轉身離去。
周靖看出這兩名壯漢是“通天教”屬下,不知何以也找上了這書生?
看來事情相當不簡單,當下故作不解地道:“小哥,他們是誰?”
“小可也不知道!”
“你去嗎?”
“看來是不去不成,唉!這是從何説起!”
“小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可自幼讀詩書,寒窗十載,怎奈時而運蹇,迄今仍是一名白丁,老丈,小可叫王中執,別人戲呼酸秀才!”
“哈哈哈哈,小哥,老夫看你是武林中人?”
“這……不瞞老丈,學書不成,轉而學劍,學劍又不成,變成了不文不武!”
“哈哈哈哈,小哥妙人妙語。”
“轉請教?”
“老夫姓周!”
“哦,周老丈!”
黑瘦老者,陡地站起身來,大步走向周靖和“酸秀才王中執”座前,陰陽地道:“小子,四面楚歌,你插翅難飛,不如把那東西交給老夫,老夫只用一次,用後原物奉還,如何?”
“酸秀才”不屑地一哼道:“閣下在説些什麼?”
“嘿嘿嘿嘿,小子,老夫這是為你好,年紀青青,何必與那不祥之物同歸於盡?”
周靖心中一動,暗忖:“酸秀才”身上必懷有什麼寶物,才會引起武林人覬覷,連“一統會”、“通天教”也介入其中,這物件必是連城之寶。
“酸秀才”冷冰冰地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好意心領了。閣下既知其為不祥之物,又何苦因一念之貪而引火焚身呢?
黑瘦老者陰惻惻地一笑道:“小子,不識抬舉,莫怪老夫……”
話未完,一雙枯瘦如鳥爪的手,己疾抓而出,快逾電閃。
“酸秀才”一個踉蹌,離開座位,巧極地避開了這電光石火的一抓,把手連搖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此際,座中酒客不多,只十來人,一見發生事故,紛紛會賬離開,只剩下“妙手書生”
一行五人,和另一個伏桌打盹的老者。
黑瘦老者獰笑一聲,雙爪再度抓起,玄奇詭譎,世無其匹。
“酸秀才”啊呀一聲,撞向了周靖,周靖將計就計地連椅子栽了下去。
“酸秀才”急忙一把扶起,歉然道:“周老丈受驚了,小可該死!”
周靖裝模作樣地道:“好端端的怎麼打起來了?”
“酸秀才”苦着臉道:“老丈,這可是人善被人欺了!”
周靖目光一掃黑瘦老者,氣呼呼地道:“小哥,惡人自有惡人磨,你等着瞧吧!”
説完,仰首幹了一杯酒。
黑瘦老者兩抓不中,訕訕地滿不是意思,身形一晃,快得令人肉眼難辨,一下子便刁住了“酸秀才”的右腕脈穴。
周靖欲待發作,念頭一轉,又按捺下來。
“妙手書生”斐莊冷冷地開口道:“烏骨魔,這位姓王的朋友受本會保護!”
原來這黑瘦老者正是以心狠手辣出名的“烏骨魔”。
“烏骨魔”一聲冷笑道:“妙手書生‘一統會’要想獨吞‘魚龍珠’,恐怕辦不到!”
周靖恍然,“酸秀才”身懷“魚龍珠”,是以引起武林人爭奪,但不知道這“魚龍珠”
竟系何物?
坐在“妙手書生”身旁的四個白衣人,霍然變色而起。
“妙手書生”示意四人坐下,徐徐地道:“烏骨魔,憑你閣下要想得手之後平安離開,那豈非做夢?”
“一統會”勢傾中原武林,若非“通天教”東山再起,該會已穩佔領袖武林之勢,“烏骨魔”竟然公然與抗,的確是利令智昏。
“烏骨魔”不理“妙手書生”,伸手便朝“酸秀才”的懷中抓去。……
“放手!”
“烏骨魔”應聲放開了“酸秀才”,一連倒退了三副座頭之遙。
出手的,赫然是那伏桌打盹的老者,他究竟為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欺近出手,座中沒有一個人看得出來。
這老者兩撇鼠須,已呈花白,禿頂削腮,雙目如豆,一看即知並非善良之輩。
“烏骨魔”顯然十分震驚,叫下一聲:“雙絕老人!”
“一統會”五高手齊齊面上失色。
周靖也是怦然心涼,想不到這禿頭老者,就是雄據天南,以“毒”與“掌”稱絕的“雙絕老人”。
“雙絕老人”鼠眼一翻,射出兩縷綠光,皮笑肉不笑地道:“烏骨老弟,你可以離開!”
氣勢洶洶的“烏骨老魔”,果然半聲不響地轉身便走。
“酸秀才”鬆動了一下身骨,向周靖露出一絲苦笑道:“周老丈,小可告別,前途再見!”
聲落入杳,身法之快,驚世駭俗。
周靖不由看得呆了。
“雙絕老人”冷哼一聲,以同樣快的速度,追了出去。
“妙手書生”等,五人也相繼站起身來,其中一個白衣人道:“師爺,行止如何?”
“召集高手,全力與‘通天教’周旋,此番如果失手,本會的威望將遭受嚴重的損害,‘通天教’的主力,全放在‘回龍潭’一面,本會或可操勝算!”
“屬於顧慮的乃是那‘雙絕老人’……”
“由‘通天教’去擋他,我們伺機而動!”
“那‘酸秀才’不知是什麼來路?看他方才的身法,功力令人莫測!”
“我們走!”
“妙手書生”深深地注視了周靖幾眼,扔下一塊銀子,率眾離去。
周靖喚過酒保,連“酸秀才”的賬一併會了,拿起藜杖,步出店門。
街面上靜悄悄的,似沒有什麼事故發生,行人安詳地往來。
周靖出了鎮集,極目四望,果見數里之外,一片綠油油的柳林,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身不由己地向那片柳林奔去。
“通天教”派人傳活,約“酸秀才”柳林相見,武林人自視甚高,尤重名頭,“酸秀才”
看來身手並非等閒之輩,他是不會不去的,只不知那“雙絕人”是追了下去,還是已得手遠-?
顧盼之間,柳林在望,隱約傳出陣陣人語之聲。
周靖繞了一個大圈子,從後側方欺身入林,藉着垂柳濃蔭,掩蔽身形,捷若鬼魅地穿插閃晃而入……
林中——
數十餘人影,圍成了一個半圓,“枯竹客”竟然也在其中,顯然這些高手,全屬“通天教”下。
居中,“酸秀才”與“雙絕老人”相對。
“酸秀才”一身窮酸相,但卻掩不住那超凡的鳳標,巍然卓立,面無懼色。
“雙絕老人”閃爍着綠色光焰的如豆雙目,那樣子令人心悸,這怪物掌法雖稱一絕。但未見得便無敵手,只是那“毒”,就不可等閒視之了。
周靖藏身五丈外的一株老柳之上,密葉遮身,對場中一目瞭然。
“雙絕老人”陰森森地發活道:“‘通天教’的朋友一定不肯放手?”
“枯竹客”隱為此行之首,冷冷地道:“不錯!”
“雙絕老人”如豆鼠眼一翻,道:“各位最好三思而行!”
“枯竹客”狂笑一聲道:“閣下膽敢與本教為敵,當知道後果?”
“雙絕老人”不屑地一哼道:“老夫沒有時間空磨,不要命的只管出手!”
説着,目光轉向當面的“酸秀才”,沉聲道:“小窮酸,來快點交出來吧!”
“酸秀才”劍眉一挑道:“閣下何不動手?”
“老夫若出手,冤枉了你這條小命!”
“未見得!”
“如此你就試試看!”
“砰!砰!”
人影一合而分,在這令人眼花的一瞬之間,雙方己互換了一招。
場中盡多高手,只有極少數的幾個能看出雙方攻拒的招式。
暗中的周靖,咋舌不己,“酸秀才”的身手,要在自己之上。人影乍分倏合,眨眼之間,雙方己互換了三招,半斤八兩,軒輊不分。
“雙絕老人”以“毒”稱絕,而“掌”這一絕,四個照面下來,竟然動不了對方分毫,惱羞之餘,歹心陡起,冷冷地道:“小子,你如果不交出‘魚龍珠’,老夫要不客氣了!”
“酸秀才”面色一沉道:“閣下準備用毒?”
“不錯!”
“閣下為什麼要説明呢、先下毒,再取珠,豈不省事?”
“老夫生來有一個缺點,不願平白毀去年少英才!”
“在下在閣下眼中是英才?”
“秉質超人,年青青有此成就,可以這麼説!”
“酸秀才”略一沉吟之後,面色一整,嘴唇一陣翕動,顯然他是以“傳音人密”之法,向“雙絕老人”談話。
“雙絕老人”面色一連數變,瘦削的腮幫隨着一陣抽動,突地出聲道:“小子,你這話當真?”
“信不信在於閣下!”
“如果你玩花招……”
“閣下何不當面證實一下?”
“好,我相信你,如果老夫事後發覺有詐,你將身化劫灰!”
説完,彈身而逝。
“雙絕老人”被“酸秀才”幾句話打發走,的確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到底他以“傳音入密”之法,向“雙絕老人”説了些什麼,別人無法知曉。
“酸秀才”目光一掃“通天教”在場數十高手,然後目注“枯竹客”道:“在下應約而至,閣下有何教言?”
“枯竹客”冷冷地道:“老夫説話一向開門見山,把‘魚龍珠’留下走路!”
“如果在下説不呢?”
“那是你自己找死!”
“閣下自信能留得住在下?”
“你無妨走走看?”
就在此刻——
圍着的人圈,波分浪裂地閃開一道缺口,一先一後兩個苗條人影姍姍人場。
所有“通天教”高手,齊齊俯首躬身為禮。
“枯竹客”身形微側,抱拳躬身道:“見過副教主!”
“護法免禮!”
暗中的周靖,不由心頭狂震,來的正是在石洞中為他解去“玄天寒煞”的黑衣中年女人,她身後是莫綺萍,也就是為自己而與該教護法“紅須客”同歸於盡的綠衣女莫綺華的姐姐。
想不到這中年女人在“通天教”中,身份竟如此之高,居副教主之尊。
中年女人眸光閃動,一瞥“酸秀才”,寒聲道:“張護法!”
“枯竹客”張之武急應道:“副教主有何諭示?”
“事情如何?”
“這酸丁不肯自動交出來!”
“拿下他!”
“遵令諭!”
“枯竹客”一轉身,電閃撲向“酸秀才”,左掌右爪,一招兩式,罩身襲向了“酸秀才”。
“酸秀才”一晃身,橫移八尺,身法之奇快,令人咋舌。
“枯竹客”一招落空,如影附形而進,一口氣攻出了九掌。
場中頓時狂飄亂卷,一陣斷技析樹之聲。
“酸秀才”人如幽靈鬼鬼,飄忽晃盪,輕易地避過了九掌,反劈三掌。
三掌出手,“枯竹客”被迫得退了一個大步。
“酸秀才”一彈身,向外劃去……
“哪裏走!”
暴喝聲中,十餘道如山掌力,湧向“酸秀才”彈起的身形,“酸秀才”身形一窒。
“枯竹客”身軀暴起,一掌劈向了“酸秀才”後心,這一擊快逾電光石火,正配合上那十幾道發自人圈的掌力。
“酸秀才”眼看避無可避,右手反出,迎向擊來掌勢……
一聲悽哼,震撼全場,“枯竹客”落回地面,右掌血湧如泉。
“酸秀才”也在同一時間着地,但身形一沾地,又暴射而起,如一縷輕煙般飄越人圈,沒入林中。
中年女人窒得一窒,趨向“枯竹客”身前,一看,脱口驚呼道:“這是‘金剛指’神功!”
嬌軀倏起,投射向“酸秀才”消失的方向。
“金剛指”三字,如晴天焦雷,震得周靖公心皆顫,他記起“鬼影子”説過的話,這種指法是“三指追魂馬鳴川”的絕學,而馬鳴川極可能是殺父兇手,或者是唯一目擊血案的人,“鬼影子”窮三年歲月而苦尋不得,自己豈可失之交臂。
這“酸秀才”無疑的必是“三指追魂馬鳴川”的傳人……
心念之中,不顧驚動旁人,從柳蔭中衝起,認定方向全力飛馳。
“什麼人?”
“追!”
是“通天教”護法“枯竹客”的聲音,接着是一連串的衣袂破風聲。
周靖知道“通天教”高手已追了下來,但他毫不在意,運足功力狂馳,片刻工夫,已拋卻了後面追來的高手。
當然,如果“枯竹客”沒有受傷的話,他可能走不了。
一陣狂奔,馳了約莫三十里遠近,可是“酸秀才”與那“通天教副教主”的蹤影,竟絲毫未見。
可能追丟了,也可能對方身法太快,追之不及?
心念動處,身形不期然地一緩。
驀地——
一個極其耳熟的聲音道:“老丈請留步!”
周靖聞聲剎住去勢,舉目望去,不由心頭狂震,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面前,站定了一個婷婷玉影,赫然是自己的未婚妻易秀雲。
她較上次分手時清減了,眉目之間,鎖着一縷薄愁。
易秀雲會出手阻止,實在出乎意料之外。
他本想道出自己的真面目,但心念一轉,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一對歡喜冤家,一場誤會下來,誰也不肯向對方低頭,但彼此的心裏都是痛苦的,正應了“見面不如不見”這句話了。
易秀雲錯愕地道:“老丈姓周?”
“不錯!”
“想不到老丈會是此中高手!”
“這話怎………”
“小女子易秀雲,受人之託向老丈取一件東西!”
“哦,要向老夫取一樣東西?”
“是的!”
“什麼東西?”
易秀雲神秘地一笑道:“這東西是敝……敝友情急之時,偷偷放在老丈身邊的,尚請見諒!”
周靖不由大吃一驚,難道自己身上真是被人做了手腳而不自知?心念之中,不期然地探手人懷,心頭又是一震,不錯,懷中多了一個軟軟的荷包形之物,荷包鼓突突的,像是裝着一顆大珠子。
這是什麼東西。
是何人在何時放入自己懷中了
他緩緩地抽出了手,不動聲色地道:“貴友是誰?”
易秀雲壓低了聲音道:“酸秀才王中執!”
“哦!”
周靖恍然而悟,必是在酒店中時,“酸秀才”乘打鬥之際,偷偷放入自己的懷中,不言可喻,這東西必是那所謂“魚龍珠”無疑了,“酸秀才”這一着的確高明,真是人不知鬼不覺。
但易秀云何時結交上“酸秀才”呢?
人品、武功,“酸秀才”堪稱第一流的人物,這其中……
莫非易秀雲堅持與自己決絕,是為了他?
他直覺得感到一種被羞辱的憤怒,起自胸中。
易秀雲抿嘴一笑道:“如何?”
周靖乾咳了一聲,漫應道:“哦,有這回事!”
“如此請老丈賜還!”
“慢着!”
易秀雲粉腮一變,道:“老丈還有話説?”
周靖慢吞吞地道:“如老夫所猜不錯,這東西是不久前羣豪流血以爭的‘魚龍珠’?”
易秀雲面色倏地一沉,瞬又恢復原狀,不自然地一笑道:“老丈説對了!”
“老夫與那位叫‘酸秀才’的小哥,一見投緣,這東西既是無價之寶。老夫認為有代他護持的義務……”
“老丈的意思是……”
“面交他本人!”
易秀雲急道:“老丈,他目前行跡敗露,己成眾矢之的,是以託小女子代他取回,送到地頭,這東西對他關係太大!”
周靖冷冷地道:“江湖人心難測,老夫行年已逾古稀,莫要做不義之人!”
易秀雲登眉道:“老丈不相信小女子?”
“並非不信,而是慎重!”
“老丈這想法是應該的,但事實上恐不能由敝友親自來討取!”
周靖別有用心地道:“貴友人中之龍,堪稱才貌雙絕!”
易秀雲莞爾道:“老丈過獎了!”
周靖心頭一緊,又道:“姑娘與他真是一對?”
易秀雲噗嗤輕笑出聲道:“老丈取笑了!”
“姑娘承認老夫的活吧?”
“好,就算如此,請老丈賜還那東西吧!”
周靖一顆心頓住下沉,果然不出所料,易秀雲己另結新歡,想不到她竟是個楊花水性的女子,一股怒火,猛衝而起。
轉念一想,這樣也好,對義父“霸王鞭”周公鐸和岳父“聖劍飛虹”易斌在天之靈,總算有了交代。
怒火頓息,代之的是一股幻滅的悲哀。
易秀雲似己不耐,催促道:“老丈,尊意如何?”
因“酸秀才”露了一手“金剛指”,極可能他就是四侍童之一“三指追魂馬鳴川”的傳人,要揭開身世之謎與“鬼影子”等人口中所指的血案內幕,他必須找到他,當下沉聲道:
“易姑娘,貴友師承是準?”
易秀雲面有難色,道:“老丈因何有此一問?”
“老夫認為有徹底瞭解的必要,否則聽姑娘一面之辭,把這武林奇珍交付,將來出錯,要老夫如何對那小哥兒?”
“可是,這不便奉告!”
“姑娘説出他的住址也行?”
“這……也難奉告!”
“為什麼?”
“敝友不願意任何人知道他的師承來歷,因為其中牽連太大,希望老丈諒解!”
“如此,老夫只好堅持本意,暫代貴友保管,江湖之中,遇到他本人時,立即交付,以免旁生枝節!”
易秀雲惶急地道:“老丈,耽誤了時間,後果相當嚴重……”
“老夫説過隨時可以璧還,只要‘酸秀才’親自來取,如果時間寶貴,姑娘何不馬上去找他,老夫可以在指定地點佇候!”
易秀雲粉腮一沉道:“老丈定要如此?”
周靖冷冷地道:“老夫之意已決。”
“老丈莫非要想吞沒這東西?”
“笑話,如果老夫想據為己有,早已遠走高飛,潛蹤匿跡了!”
“那何以不肯見還呢?”
“物還原主!”
“小女子受原主重託……”
“事非小可,片面之詞難信!”
“若非受託,小女何由得知此物在老丈身邊,連老丈自己事前亦未覺察?”
周靖不由語塞,略略一頓,大搖其頭道:“老夫主意己定,姑娘不必多説了!”
“老丈莫非要……”
“怎麼樣?”
易秀雲秀眸之中,殺光驟現,栗聲道:“莫非要逼小女子出手?”
周靖心頭一震,易秀雲不知如何竟然會拜在“玄玄老人”門下,如論動手,自己決非其敵,但難道就此屈服,放棄追查“三指迫魂馬鳴川”這一條線索?
不!
他在心裏作了決定。
“姑娘要動強。”
“事逼如此,不得不然!”
“老夫雖然老朽,但非可欺之輩?”
“小女子不得己而為!”
周靖咬了咬牙,道:“看姑娘志在必得的神情,使老夫更加動疑!”
“動什麼疑?”
“並非受託,而是想巧取豪奪!”
“老丈,小女子再次請求賜還,日後對您老人家當有明白交代?”
“老夫仍然信不過!”
“那是非逼小女子出手不可了?”
“姑娘出手吧,如果老夫不敵失手,也可免得愧對那小哥兒!”
“老丈一定不肯見諒?”
話聲中,人已逼近數步。
周靖功集雙臂,手中枴杖輕輕一頓,道:“出手吧,否則老夫要上路了?”
易秀雲銀牙一咬,玉掌撲劈而出,這一擊之勢,玄詭到了家。
周靖一晃手中枴杖,封住門户。
易秀雲掌勢中途一變,幻成千百掌影,拂向上中兩盤要害大穴。
周靖彈身疾退五尺,把“血谷”三絕招化在杖上,“一招殘身”陡然施出。
易秀雲嬌軀一劃,脱出杖影之外,嬌叱聲中,劈出一掌,如山勁氣湧處,挾着震耳的雷鳴之聲。
“天雷法掌”,周靖心頭一凜,舉杖全力封去。
“轟!”然暴震聲中,周靖蹌踉連退八步之多,手中杖幾乎脱手飛去。
易秀雲得理不讓人,第二掌跟着擊出,勁力己用到十成。
周靖身形未穩,排山倒海的掌力,己撞了過來,勁力廣波三丈,使他避無可避。
震耳霹靂聲中,挾着一聲悶哼,周靖跌跌撞撞的退出三丈之外,一股鮮血從口裏流了出來,染紅了頷下如銀的假髮須。
若非有“玄龜神功”護體,這一掌勢非重傷倒地不可。
易秀雲粉面一片鐵青,厲聲道:“你交不交出來?”
周靖道:“不!”
“你當真不見棺材不流淚?”
“哼!”
易秀雲芳心老大不忍,但勢成騎虎,她非如此做不可。
纖掌,再度揚了起來……
當然,她做夢也想不到當面的無名老人,會是她的未婚夫周靖。
周靖雙目噴火,著集全身動力於雙掌,準備背城一戰……
場面充滿了濃重的殺機。
眼看一場悲劇己無法避免。
就在此刻——
一縷細如蚊納的聲音,鑽人周靖的耳鼓“少主,準備立即離開,由我來擋她一擋!”
周靖矍然而震,這發話的竟然是“鬼影子”,可能“鬼影子”尚未發現施用“金剛指”
的,便是那“酸秀才”,否則他必已追了前去,不會再現身此處了……
心念未已,易秀雲的掌勁己告湧來。
掌挾雷鳴,令人動魄驚心。
周靖但覺身形一震,橫裏被人推出三丈之外,堪堪到了柳蔭深處,記起“鬼影子”的話,毫不怠慢,就勢彈身飛逝。
易秀雲掌勁方吐,眼前一花,頓失老人形影,她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看出橫裏掠過一條人影,捷逾鬼魅,剛好從掌勁鋒緣掠過,救走老人。
一時之間,她給怔住了,這種迅速,幾乎不像是出自人的身上。
可能,她出道以來,第一次見識這種恍若幽靈鬼魅的身法。
等她回過意來,空林寂寂,哪有半絲人影。
她恨恨地一頓腳,穿林追了出去。
且説周靖入林之後,展足身法,反繞林後疾馳,顧盼間,己離了這一片綿延數里的柳林,取道奔向“地靈宮”。
□□□
日色平西,他來到了“地靈宮”的秘密入口的破廟之前。
四周靜蕩蕩的不見有絲毫異樣,他放下了一顆虛懸的心。
“一統會”還未對“地靈宮”下手,隨即除下化裝,脱下布袍,順手挽成一個小包。
奇怪的是“鬼影子”自柳林傳語之後,一直不曾現身或發話。
他説過要把“共工殘簡”還給自己,難道他……
心念之中,下意識地探手懷中,不由駭然,除了那盛有“魚龍珠”的荷包之外,還多了一樣東西,那正是“共工殘簡”。
想不到“鬼影子”己乘把自己帶離易秀雲掌勢時,將東西放入自己懷中。
到這時,他才有暇取出那“魚龍珠”。
果然,裝着珠的是一個精工刺繡的荷包,還隱隱露出脂粉幽香,“酸秀才”是一個男人,那有這女人佩掛的東西,八成是易秀雲那賤人所送。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自語道:“罷了,從此一刀兩段,倒是這珠子必須還給那‘酸秀才’,同時也要探出他‘金剛指’的來路。
“相公,小婢恭候多時了!”
周靖一驚抬頭,若梅若蘭兩個宮妝侍婢,己俏生生地站在破廟門裏,粉腮之上帶着感人的笑容,使人有如浴春風之感。
“哦,兩位……”
“相公請,夫人專候!”
説着,姍姍轉身帶路。
周靖只好默默地跟着走。
走完秘道,眼前又呈現依稀相識的宮院,“地靈夫人”果然候在二門之前,“逆旅怪客”
與“怪丐聶飛”也在場,三人齊稱了一聲:“少主!”
周靖漫應了一聲:“三位前輩太多禮了!”
心中,可不是滋味,被人恭為少主,卻又不知身世,這悶氣不好受。
三人朝旁一側身“地靈夫人”擺手道:“少主請!”
“前輩請!”
“還是少主請先行,梅兒蘭兒帶路!”
二婢恭應一聲,朝周靖一笑,趨前走去。
周靖當下不再謙讓,舉步便往裏行,一路穿門越户,不少宮中弟子恭謹執禮。
工夫不大,來到了大廳之中。
周靖被堅請上坐,“地靈夫人”等在兩側坐下。
若梅若蘭獻過茶之後,並立於“地靈夫人”身後。
“地靈夫人”喜滋滋地道:“恭喜少主得了‘黑箱奇書’。”
周靖淡淡地一笑道,“何喜之有?”
“得了奇書,將可練成蓋世身手,重振主人昔日雄鳳,焉能不喜?”
“物各有主,我不想要它!”
“怪丐聶飛”與“逆旅怪客”同時驚“哦”了一聲。
“地靈夫人”粉腮一變道:“少主説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靖不疾不徐地道:“黑箱奇書,本為‘玉面無敵’甘祖年之物,他現有女兒在江湖之中,而且與我相識,我豈能據為己有!
“地靈夫人”離座而起,激動地道:“少主,你説的是誰?”
“血女甘小梅!”
“少主,你可以參修這部奇書,於理無虧,待少主修完之後,當奉告……”
“不,我已答應還給她!”
“這……這書本是少主之物……”
“不錯,‘黑箱’是我義父‘霸王鞭’周公鐸所獲,但事實上不是他老人家份內的東西!”
“少主……”
周靖站起身來,滿面肅容地道:“前輩,我想知道身世!”
“逆旅怪客”與“怪丐聶飛”跟着起立。
“地靈夫人”面容一慘,兩串淚珠驟然滾落粉腮,硬嚥着道:“少主,是的,該是告訴你的時候了!”
周靖登時血行加速,心跳怦怦,他多麼渴望這一刻的來臨,從“地靈夫人”的神情裏,他直覺的感到自己的身世將是一個充滿了血淚的悽慘故事。
他顫抖了,不自覺的,下意識的。
“地靈夫人”一抹淚痕,道:“少主,你請坐下!”
周靖依言落座。
“逆旅怪客”和“怪丐聶飛”也相繼坐下。
“地靈夫人”輕咬下唇,眼望廳中的琉璃燈盞,似乎在竭力平定激動的情緒。
廳中頓時沉寂下來。
一種令人難耐的沉默。
久久,“地靈夫人”才以一種怨抑的聲音道:“少主,主人的功力,十八年前,堪稱蓋世無雙,而主母也是罕見的高手。”
周靖目瞪如鈴,似乎呼吸也停止了。
“地靈夫人”一頓之後,又道:“尤其主人己練就了‘金剛不壞神功’,可以説天下己無人能以功力傷他……”
“哦!”
“然而在一天的夜裏,他死了,離奇地死了,七孔噴血……”
周靖全身一震,幾乎暈了過去,脱口道:“七孔流血而死?”
“地靈夫人”淚光又現,點頭道:“是的,周身無任何傷痕,也沒有中毒現象……”
“以後呢?”
“主母情在這天臨盆,生下一個男孩,少主,就是你!”
“哦!”
周靖眼前一黑,身形晃了幾晃。
“怪丐聶飛”與“逆旅怪客”目中射出駭人的殺光,挾着無比悲憤之色,若梅若蘭二婢,喚首幾乎垂到胸際。
廳中瀰漫着悲慘迫人的氣氛,令人有窒息之感。
“地靈夫人”珠淚雙垂,又道:“主人遇害是在靜室之中,當時隨侍在側的是四侍童之首‘三指迫魂’馬鳴川,而馬鳴川卻離奇的失了蹤,直到現在!”
這一點,周靖已聽“鬼影子”説過,他腦中迅即映上了“酸秀才王中執”的面影,要找到“三指追魂馬鳴川”,他是唯一的線索,他同時也想到未婚妻易秀雲,她竟然不顧婚約,不顧乃父道命,愛上了“酸秀才”……
但這意念,僅如電光一閃,他仍全神專注在自己的身世與家門慘變上。
“地靈夫人”強種悲憤,又續道:“主人共有四侍童,四門人,四侍童為首的是‘三指迫魂’馬鳴川,擅長於‘金剛指’,第二位是最近才露面的‘鬼影子’西門烈,輕功出神入化,第三位是‘修羅’何凡……”
説至此,目注“逆旅怪客”。
“逆旅怪客”用手一抹,面中應手而落,赫然是一個貌相威嚴的中年人。
“第四位‘鐵軍’聶飛……”
“怪丐”聶飛抓下面具,竟然是個清癯俊逸的中年人。
周靖掃了二人一眼,心中一陣激盪。
“地靈夫人”又道:“四侍童之中,僅馬鳴川隨侍主人,其餘三位遊俠在外,妾身與另一位黃尚香,是跟隨主母的,另四位門人年事最輕,入門也遲,全已犧牲在出殯落葬之日……”
周靖肝膽皆寒,栗聲道:“家母……”
“地靈夫人”立即接話道:“請少主耐心聽賤妾陳述,主人死後第三天,移柩巫峽釣魚磯安葬,黑白兩道貪婪之輩,聞聲而去,目的在搶奪主人所有的這一部所謂‘黑箱奇書’……”
周靖憤怒地喊出了一聲:“該殺!”
“地靈夫人”咬了咬香唇,又道:“所謂‘黑箱奇書’是事後江湖人説法,因為‘黑箱’是主人經常隨身攜帶之物,可以説是獨門標誌,至於奇書究系何名,江湖中可能沒有人知道!”
“哦!”
周靖點了點頭,“共工殘簡”不就在自己身邊……
忽地,他陡然站起身來,栗聲逍:“先父就是‘玉面無敵’甘祖年?”
“不錯!”
“家母叫‘賽桓娥’戚慧?”
“少主何以得知?”
周靖猛可裏一坐,一張紫檀木雕花太師椅,嘩啦一聲變成了一堆木屑。
若梅立即換上了另一把椅子。
周靖但覺血液奔湧,似乎要破血管而出,心房急迫地收縮,俊面肌肉扭曲,成了一副駭人的怪像,怔坐在椅上,簌簌直抖。
這一刻,在他而言,不啻是宇宙的末日來臨,恐怖、絕望、悲慘……
“少主,請……冷靜……”
“繼續往下講!”
“釣魚磯上,展開了一場搏殺,主人遺體幾乎被擊成碎片……”
“講!”
“四門人也在此時死難,可憐主母臨盆才三朝,元氣未復,無力與那批肖小惡魔對抗,尚好事前有備,少主連同奇書,同被密置‘黑箱’之內,少主右腳拇趾是主母咬斷的,為了今後能辨認骨肉……”
周靖狂叫一聲,眼角滲出了血水。
“地靈夫人”已語不成聲,停了半刻,才接下去道:“主母把‘黑箱’拋落江中,同時也把賤妾與另一位黃尚香劈落江中,目的當然想留下兩個活口,用心極苦……”
又一層疑雲打開,他意識到自己何以會成了“霸王鞭”周公鐸的兒子,不言可知周公鐸無意中獲得“黑箱”,也救了自己,撫養自己成人,而對“共工殘簡”,卻無覬覦之心,另一個參與其事的,當然是岳丈“聖劍飛虹”易斌,這兩位恩同再造的典型俠義人物,先後為自己而死。
“地靈夫人”咬着牙道:“事後方悉主母最後自決當場!”
周靖哀號一聲,暈死過去。
久久之後,又悠悠醒轉。
這種椎心瀝血的慘事,的確是難以忍受的。
“請……住下講!”
“當日‘釣魚磯’上,煽動羣兇毀屍,迫死主母,禍首是‘武林一君’……”
周靖一躍而起,栗聲道:“武林一君?”
“是的!”
“一統會長?”
“一點不錯!”
‘他將被百倍償還這血債!”
“少主,賤妾僥倖被‘地靈殿’上任主人所救,得以苟活,另一位黃尚香,可能已葬身魚腹,賤委等雖明知‘武林一君’是當日元兇之一,但為了不使打草驚蛇,全力想揭開主人慘死之謎,所以一直隱忍未發,沒有采取行動,而賤委等人,也改容換貌,不以真面目現於江湖,十餘午來,竟毫無端倪……”
“鬼影子前輩已發現有人死於‘金剛指’,證明馬鳴川尚在人世……”
“這一點他目前才傳過消息!”
“嗯,我會追查出來的!”
他心中己握有“酸秀才”這根有力線索,而“酸秀才”的“魚龍珠”現在自己身上,只要現身,他非找自己不可,所以才極有把握的説出這句話。
突地——
他眼前現出甘小梅美絕天人的採姿。
他全身像觸電似的一陣抽搐,倒坐回椅中。
他做夢也估不到甘江與甘小梅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姐,“玉面無敵”甘祖年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耳際,想起甘小梅臨別日才的切切痴情語:“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我會死……”
造化弄人,他竟然愛上自己的姐姐。
手足!
愛人!
多可怕的安排!
他想起了荒林之中,與甘小梅如火如荼的那一幕,登時冷汗如沉,若非“鬼影子”適時示警,他與甘小梅己做出逆倫醜事。
太可怕了,一失足成於古恨,永為世間罪人,萬死莫贖。
他愈想愈覺得可怕。
甘小梅如果知道事實真相,又當如何?
他不敢想象,但又不能不想。
她仍然要死嗎?
廳中,一片難堪的死寂。
周靖陷入極度悲傷和迷憫之中,腦海裏一片混鈍。
“地靈夫人”幽幽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道:“少主,在主人死因未明,元兇未獲之前,一切仍請照舊,依賤妾等人之見,主人身懷無上神功,竟然慘遭殺害,這下手之人的功力,簡直近於不可思議……”
周靖咬牙切齒地道:“此仇不報,枉為人子!”
“少主,當今急務是請少主積極參修那部奇書寶籍,然後再談報仇,主人昔日所得不過書中六成,己稱無故,如果少主參悟到十成的話,何事不可為?”
身世已明,周靖當然不會再堅持把“共工殘簡”還給甘小梅,當下沉重地道:“謝過三位前輩的殊恩!”
三人齊道:“少主言重了!”
“地靈夫人”向若梅若蘭一揮手道:“為少主準備靜室,並傳令擺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