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岑今太開心了,趕在第一時間給媽媽打電話,不僅彙報了見軍代表的事,還把衞國已經碩士畢業的事也告訴了媽媽。
媽媽也很開心:“這孩子。讀碩士是好事,怎麼還瞞着呢?”
“他以為我派人調查過他,以為我知道呢。媽媽,我還代表你們邀請衞國和他爸爸春節上我們家來玩,媽媽你不會把軍代表趕出去吧?”
媽媽笑呵呵地説:“怎麼會趕他呢?我這麼不懂禮貌?”
“我覺得你很恨他。”
“恨他是因為你爸爸的事嗎,現在他講清楚了,又在積極幫忙解決你爸爸的問題,我還恨他幹什麼?”
“衞國説他爸爸比我爸爸更愛你。”
媽媽嗔道:“瞎説些什麼呀!”
“是不是爸爸在旁邊?”
“他不在旁邊也不要説這些話,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覺得沒過去哦,軍代表還是那麼喜歡你呢。”
“那又有什麼用?難道我還能跟你爸爸離了去嫁他?”
“假設,我是説假設啊,你跟爸爸離了婚,你會不會嫁給軍代表?”
“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怎麼能假設呢?”
她覺得媽媽沒把話説那麼死,説明媽媽還是喜歡軍代表的,至少是被軍代表的感情給感動了。也是的,如果有那麼一個男人,幾十年如一日地愛她,她肯定也被感動了。但如果她已經結了婚,有了丈夫,還有了孩子,那麼再感動也沒辦法了。
她開玩笑説:“如果一個人可以同時嫁兩個人就好了,那你就嫁給爸爸和軍代表兩個人,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越説越不像話了。”
那段時間,她簡直像在天堂一樣,每天都在設想着寒假的情景,跟衞國一起回家過春節,兩人可以在一起待整整一個寒假,衞國可以圓他多年的美夢,叫聲“媽媽”,軍代表也去看望媽媽,圓一圓他多年的夢,那該是多麼幸福啊!她唯一的擔心,就是怕爸爸看見軍代表會不高興。
有天晚上,吃過晚飯,她和兩個室友正準備到自修室去做學問,突然聽到有人在敲她們的寢室門,她走過去開了門,看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抱着個孩子,站在門前。
她一點也不認識那個女人,以為是敲錯了門,便客氣地問:“您找誰?”
“請問陶紅是不是住這裏?”
“您找陶紅?我就是。”
那女人盯着她看了幾眼,説:“是你?那我就是找你。”
她閃在一邊,把那個女人讓進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女人在田麗霞的牀上坐下,把孩子放在牀上,然後伸出一條腿,擱在牀沿,大概是為了擋住孩子,但沒脱鞋,連鞋子都擱到牀沿上去了。
她皺皺眉,指着另一張牀説:“請把孩子放到那張牀上吧,你坐的這張是我室友的牀,別把她牀搞髒了。”
田麗霞硬撐着説:“沒事,沒事,只要孩子不尿牀就行。”
那女人沒動窩,語音鏗鏘地説:“我是尹衞國的愛人。”
她腦袋“轟”的一響,眼前一團霧氣,全寢室的人都變得模模糊糊的了。她的思維能力彷彿都霧化了,只剩下一個聲音,在腦子裏迴盪:撐住,撐住,千萬別昏厥,一昏厥就露餡了。
田麗霞問:“哪個尹衞國?”
“就是你們尹老師。”
兩個室友都沒氣了。
那女人似乎很滿意自己這個開場白的效果,接着説:“我叫鄭東陵,金陵的陵,不是一般女孩子愛用的那個‘玲’,我是在南京生的,我爸爸就給我起了這個名。”
袁逸幽幽地説:“我還以為是十三陵的陵呢。”
鄭東陵不滿地瞪了袁逸一眼。
田麗霞指着牀上的孩子,半信半疑地問:“那這是尹老師的孩子?”
“不是他的孩子,還能是誰的孩子?”
袁逸大驚小怪地説:“人家尹老師的孩子,你抱來幹什麼?”
鄭東陵不屑地看着袁逸説:“這是我和尹衞國的孩子。”
“怎麼樣證明?”
“你不會看臉相嗎?”
三個人都湊上去看孩子臉相,岑今覺得是有衞國的影子,不由得心頭髮堵,感覺自己快要尖叫出來。
鄭東陵很有把握地説:“他肯定沒告訴你們他已經結了婚。”
田麗霞臉不變色地撒謊説:“告訴了的,告訴了的。”
袁逸進一步證實道:“他上課的第一天,就告訴我們他有孩子了。”
鄭東陵把臉轉向岑今,生氣地問:“他告訴你們他結婚了,你還跟他約會?”
她抵賴説:“我哪裏有跟他約會?你聽誰説的?”
“你先別管我聽誰説的,你只説是不是跟他約會了?”
“沒有。”
“你沒跟他約會,別人會平白無故造你的謠?”
袁逸插嘴説:“如果不是平白無故,那還叫造謠?”
鄭東陵大概再也無法忍受袁逸了,大聲説:“我沒跟你説話,你別插嘴,你再插嘴……”
“怎麼樣?就把我趕出去?”
岑今急忙用眼色制止袁逸,對鄭東陵解釋説:“我們那不叫約會。”
“不叫約會叫什麼?”
“叫商量事情。”
“有什麼事情需要跑到餐館去商量?”
她聽鄭東陵的口氣,應該只知道她跟衞國上餐館的事,於是鎮定了許多,解釋説:“他可能沒跟你講過,文革的時候,他爸爸是我爸爸那個學校的軍代表,我爸爸的問題是他爸爸主持處理的,後來我爸爸被遣送回原籍管制勞動,到現在還沒恢復原職。我爸爸一直在尋找他爸爸,想讓他爸爸為我爸爸出個證明,解決我爸爸的工作問題。”
鄭東陵似乎相信了她的解釋,很有同感地説:“我爸爸他早就平反了,怎麼你爸爸到現在還沒平反?”
“就是啊,所以我爸爸一聽説我在學校碰見了尹老師,就叫我向他打聽他爸爸的下落。”
鄭東陵説:“你爸爸跟我爸爸是很不同的,你爸爸還是有問題的,誰叫他前段婚姻還沒解除,又跟你媽媽結婚的呢?”
“問題是他家鄉那邊不承認他以前那樁婚姻啊!我爸爸想辦個離婚都辦不成,因為那裏沒他結過婚的記錄。”
“既然沒他結過婚的記錄,那怎麼能説他是重婚呢?”
“就是啊!所以説很不公平嗎!“
“只怪你媽媽運氣不好,嫁了這麼一個男人。唉,這世界上的男人,真是沒一個好的!”
她附和説:“男人惹下的麻煩,總是連累到女人。”
“就是,你們尹老師不也是這樣嗎?已經結了婚,還在外面冒充單身男人,吸引那些女學生。”
“真的?”
“怎麼不是真的呢?我是他的愛人,如果他沒這些事,我會抓起屎往自己臉上抹?”
“他到底怎麼啦?”
鄭東陵搖搖頭:“唉,我都懶得説。我在J大工作,離這裏比較遠,沒在這裏住,住在我父母那邊,他們幫我請了保姆帶孩子。尹衞國呢,在這裏上班,住在單身教工宿舍,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已經結了婚,更不知道他連孩子都有了。有些年輕的女學生不懂得自珍自愛,就跟他曖昧不清。”
“你是不是以為我也是那樣的女學生?”
鄭東陵坦率承認:“我剛聽到別人説時,覺得你也是被他矇混了,以為他沒結婚,在跟他談戀愛,不過聽你一解釋,我知道你跟他沒那事。”
她開玩笑説:“你這麼信任我?”
“你爸爸是他爸爸整倒的,到現在還沒平反,那也可以説你們兩家是仇人了。”
“嗯,我爸爸媽媽很恨他爸爸。”
“你不恨?”
“我到底又是一代人了,沒他們那麼恨。”
“但還是有點兒恨的,對吧?這個我有體會,我現在見了他們理都不理,巴不得他們一個個早死。”
“我如果不是為了打聽他爸爸的下落,也不會理他。”
鄭東陵好奇地問:“你打聽到他爸爸的下落沒有呢?”
“如果打聽到了,我老早就不理他了。”
“他不肯告訴你?”
“嗯,大概怕我們家報復他爸爸吧。”
“我現在把他爸爸的下落告訴你,你以後就不用向他打聽了”
鄭東陵把軍代表的部隊番號和地址都説了出來,岑今裝模作樣地記在了筆記本上,記完之後,她好奇地問,“你跟尹老師是怎麼認識的?”
“別人介紹的。”
“別人介紹的?你這麼漂亮,還需要別人介紹?”
“我本來是不需要別人介紹的,以前追我的人多得很,哪裏用得着別人介紹?但那時我剛跟我男朋友吹掉,而我跟我男朋友談了很多年,別人都認為我們倆會結婚的,追我的那些人都死了心,找了別人了。我跟我男朋友吹了之後,受的打擊很大,想搶在他前面結婚,剛好別人把衞國介紹給我,就答應了。”
“你是為了跟以前的男朋友賭氣才跟尹老師結婚的?那他知道不知道?”
“他知道又怎麼樣?他對我是一見鍾情,但我根本瞧不起他,他比我以前那男朋友差太多了,我要是嫁給他,根本不可能在我男朋友那裏挽回面子,所以我馬上就告訴介紹人,説我不想跟尹衞國談戀愛。但他死乞白賴,不把我搞到手不罷休,使用了很不光彩的手段迫使我跟他結了婚。”
她馬上想到了未婚先孕之類的事,十分噁心,不想聽到具體的細節,轉而問:“那你跟你男朋友為什麼吹掉呢?”
“他出國了。”
“他出國了就跟你吹了?這種男人也太……”
“不是他跟我吹,是我跟他吹。我是獨女,父母捨不得我出國,我也捨不得離開他們,就跟我男朋友吹了。”
“那你是為了父母犧牲了自己的愛情了?”
“有什麼辦法?誰叫我是獨女呢?”
鄭東陵滔滔不絕,完全沒有告辭的意思,如果不是張強跑來,鄭東菱説不定會講到第二天早上去。
張強一來,袁逸就對鄭東陵説:“真是説曹操,曹操就到。這是G大副校長的兒子,陶紅的男朋友。”
張強十分圓滑地説:“快別提我爸爸了,我可是靠自己贏得美人歸的。”
鄭東陵看了張強兩眼,抱起孩子:“你們有客人來了,我不打擾了,改日再談。”
鄭東陵走後,張強問:“你們幾個在搞什麼鬼?”
袁逸對張強解釋了一下,然後感嘆説:“這就是尹老師的夫人?太差勁了!”
田麗霞也説:“你看她那個得意喲!‘我是尹衞國的愛人’,尹衞國的愛人怎麼啦?很稀奇嗎?怎麼聽到G大副校長几個字還是羨慕得流口水?”
幾個人哈哈大笑,袁逸説:“這個人真是死要面子,防丈夫出牆像防賊一樣,還吹她是多麼不在乎人家,既然不在乎,幹嗎這麼防範呢?”
田麗霞説:“你看,我説要早點調查他一下吧?你們不相信,這下搞得好,搞得人家老婆找上門來了,幸好兩家還有那麼一點恩仇在那裏,不然她今天跟陶紅沒完。”
袁逸説:“別怕,他老婆這種德性,你輕輕一拉,就把他拉過來了。”
田麗霞説:“算了吧,老婆是不怎麼地,但人家兒子都有了,你還想把人家拆散?”
“有兒子就拆不散了?”
“但那又有什麼意思呢?一結婚就給人家做後媽。”
“讓他老婆把孩子帶走。”
“那孩子多可憐啊。”
兩個室友撇開張強和岑今,自顧自地爭論上了。岑今心裏亂成一鍋粥,只想着:糟了,怎麼跟媽媽交差?馬上就放寒假了,媽媽可別真的去邀請軍代表上家裏來玩。
她只好給媽媽打電話:“媽媽,你還沒邀請軍代表上我們家過春節吧?”
“沒有,你不是邀請過了嗎?是不是我也應該邀請一下?”
“別別別,我今天給你打電話,就是叫你別邀請他了。”
“為什麼?”
“因為……因為……那個衞國……我……我已經……沒理他了。”
“是嗎?為什麼?前兩天你們不還好好的嗎?”
“是的,但是現在我知道他已經……”
“已經結婚了?”
“嗯。”
“那你們接觸這段時間,他都沒告訴你?”
“我沒問他。”
媽媽很生氣:“這種事還要別人問起才説嗎?自己就應該主動告訴對方,一開始就應該告訴,不告訴就是不誠實。”
她沒替他辯解,知道越辯解媽媽會越生氣。
媽媽嘆口氣,説:“唉,最怕的就是你也像媽媽一樣,遇到這種不誠實的男人。你爸爸也是這樣,家裏有老婆,也不告訴我,如果不是文革興外調,他不是會瞞我一輩子?”
她不明白了:“那你為什麼恨軍代表呢?他派人去外調,不是幫你拆穿了爸爸的謊言嗎?你不是應該感謝他嗎?”
媽媽尷尬地説:“你把我問糊塗了。人的感情,就是這麼複雜,我恨你爸爸不誠實,我也恨軍代表拆散我們夫妻。”
“看來你説得對,男人沒一個好的。”
媽媽又替爸爸辯護起來:“你爸爸也就是在這一件事上對我不夠誠實,其他方面,他還是有一説一不撒謊的。這跟那個衞國不同,我記得那孩子從小就愛撒謊。再説你爸爸跟那個女人沒登記,他以為那場婚姻不算數,但這個衞國,難道也是隻拜了天地沒登記?”
“現在哪裏還有包辦婚姻?”
“所以説衞國比你爸爸性質惡劣,”媽媽擔心地問,“你跟他接觸好像還沒多久吧?就是這學期的事吧?”
“嗯。”
“他沒對你動手動腳吧?”
“沒有。”
媽媽舒口氣:“那就好。”
她以開玩笑的口吻説:“但是我對他動手動腳了。”
媽媽彷彿跳了起來一樣:“別瞎説了,女孩子……”
她趕快改口:“跟你開玩笑的。”
“我知道你是開玩笑的,我的女兒,從小謹慎,肯定不會做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