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平靜的南召城,突然掀起了狂風巨浪。
因為將近兩月前,在劍會上一招搏殺會主“一往擎天”黃鎮山的紫衣怪客——復仇者,在城裏公開露了面。
當然,這風浪只限於江湖社會,一般平民是懵然不覺的。
黃鎮山被搏殺,是轟動北方武林的大事,紫衣怪客這一現身,當然令人震驚。
就在紫衣怪客露面的當天晚上,先是橫行這一帶的採花劇盜“金燕子”被殺,懸屍鐘鼓樓,屍旁題了“復仇者殺”四個血字。
再就是威武鏢局設在此地的支局,接到傳柬,限令三天之內收牌卸旗,否則將血洗支局,署名仍是“復仇者”。
緊接着第二天的早上,通行大道出現了白頭招貼,警告四大堡的人,離開南召。
無形的江湖社會鼎沸了。
誰也不知道,“復仇者”為什麼要這樣做?
誰也不知道“復仇者”將做出什麼驚人的事?
四大堡在這一帶的弟子,人人自危,匿跡銷聲。
但這消息,卻很快地傳出去了。
不用説,這是田宏武的傑作。
三天後,四大堡的高手,以各種不同身份,湧到了南召,展開了行動,可是“復仇者”
卻已無影無蹤了。
也就在四大堡的高手聚集南召之際,田宏武卻已到了洛陽。
洛陽,藏龍卧虎,滿目繁華。
田宏武初履這歷史上數一數二的北方名城,耳目為之一新。
這一帶是“火堡”的天下,他本身是“風堡”的總管,照理該徑投“火堡”,但因了朱媛媛的關係,曾與“火堡”少堡主簡伯修兄妹發生過不愉快,又曾劍傷過簡伯修,他不願去那裏鼻子對嘴地難堪,只好先去投店住下。
他預料,童梓楠會設法與自己聯絡。
他心裏記惦着“修緣”女尼的事,不知道童梓楠他們得手沒有?
飯罷,花燈初上,田宏武離店出街,照慣例,他的劍仍提在手中,一個俊逸瀟灑的白衣書生,提着劍逛鬧市,顯得十分地不調和,甚至有些刺眼。
他自己倒不覺得,因為習慣成自然,積漸為常了。
正在假作斯文,安步當車地沿街流覽之際,突然有個窮酸相十足的老秀才靠近身邊,開口道:“田老弟,好久不見了,我們到白玉樓喝杯茶敍舊如何?”
田宏武吃了一驚,側頭望去,面孔依稀相識,仔細一端詳,他認出是誰來了,不由大感振奮,忙道:“兄台幸會,這向好?”
老秀才笑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愚兄我還是老行當,課蒙童度日,老弟文武兼備,這一向在哪裏得意?”
田宏武覺得好笑,隨口應道:“還不是書劍飄零,四海浪跡,請吧?”
這老秀才,是童梓楠喬裝的。
兩人煞有介事地一路交談着,不久,來到“白玉樓”,這是間高雅的茶樓,座中茶客大部分都是衣冠楚楚之輩,短裝打扮的江湖人,可説一個也沒有。
揀了個僻靜的角落座頭,要了兩碗茶,四色乾果,閒聊起來。
談了一陣閒話,田宏武忍不住道:“那事情怎麼樣?”
童梓楠磕着瓜子,一副悠閒之態,口裏低聲道:“説話當心些,我們被人盯上了,那件事砸了!”
田宏武心頭一靂,以極低聲音道:“怎麼砸的?”
童梓楠道:“對方很精明,把那小尼姑轉禁到‘火堡’去了。
田宏武面色微微一變,道:“那該怎麼辦?”
童梓楠道:“以牙還牙,用同樣的手段”
田宏武略顯緊張地道:“怎麼做法?”
童梓楠端茶就口,暗中從袖子裏取出一個小紙折,放下茶碗之際,悄悄朝田宏武面前一推,使了個眼色,放大了聲音道:“田老弟,難得久別重逢,明午愚兄作東,務請賞光吧!”
田宏武欠了欠身,道:“小弟恭敬不如從命!”
説着,把那紙折暗暗塞入錦囊。
兩人又天南地北地閒聊起來。
聊了一陣,童梓楠起身道:“老弟,愚兄還得回館授夜棵,先走一步,明午再見,幹萬別失約,老弟一路風塵勞頓,也該早早回旅邸歇息!”
説着,又使了個眼色,長揖作別離去。
田宏武心知那紙折有蹊蹺,不能待久誤事,正想付茶資離去,忽見一個青衫書生打扮的人,朝自己面前走來,舉目一望,不由呆住了。
這青衫書生,竟然是三師兄夏侯天。
他怎麼還逗留在北方沒有南方?是了,他痴戀着小師妹上官文鳳,小師妹不回家,他也在北方守着。
田宏武起身道:“三師兄,你……”
夏侯天“噫!”了一聲,目光在田宏武面上一連幾繞,道:“我該叫你田總管還是……”
田宏武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小弟雖然逐出門牆,但師兄弟間的感情仍在,三師兄請坐!”
夏侯天在童梓楠原來坐的位上坐下,田宏武也跟着落座,小二泡上了新茶,撤去原先喝過的茶碗。
夏侯天驚詫地道:“師弟的臉竟然復原了?
田宏武道:“小弟幸遇神醫,得以復容,也算是機緣。”
夏侯天點了點頭,道:“的確是番奇緣,師弟從‘風堡’來的麼?”
田宏武道:“不,正要回‘風堡”,小弟接受神醫施術,離堡已經數月了。
夏侯天“唔!”了一聲,道:“見到小師妹麼?”
田宏武皺眉道:“很久沒看見她人了,唉!小師妹實在也太任性……”
話鋒一頓,又道:“對了,三師兄何以也不回南方?”
他這是明知故問。
夏侯天眉毛一揚,道:“愚師兄我現在是‘火堡’的‘紅騎武士’副統領!”
田宏武大感意外地“啊!”了一聲,道:“怎麼,三師兄進了‘火堡’?
夏侯天面有得色地道:“簡少堡主對我十分知遇,情誼很深厚!”
田宏武心念疾轉:“修緣女尼現在被禁在‘火堡’,三師兄身為武士副統領,定然知情,何不向他探聽一下?”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童梓楠這訊息是秘密的,問出來也許會賁事,那暗傳的紙折,定是行動計劃,不能失之大意,當下笑笑道:“三師兄也有意在江湖上創一番事業?”
夏侯天道:“大丈夫當如是,對了,目前此地風雲聚匯,四堡一家,師弟何不到‘火堡’一聚?”
田宏武期期地道:“小弟曠職已久,想先回‘風堡’見朱大小姐,也許那邊有事。
夏侯天面上掠過一抹異樣的神色,道;“師弟,好像天下的女人都喜歡你一個人似的……”
田宏武心裏老大的不痛快,強捺住道:“師兄説笑了,小弟不是花間浪子,一個人,終其一生,只能愛一個人,是麼?”
夏侯天點點頭,道:“不錯,師弟生來便是正人君子!”
這句話到底是捧人還是損人,田宏武懶得去想,由於二師兄的事,這位三師兄曾以暗器傷過他,也曾力主要按門規置他於死地,但他以同門義重,沒有記仇,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格。
這位三師兄氣量狹,城府深,他原諒了他。
夏侯天笑了笑,接着又道:“師弟,如果你能與朱大小姐結合,將來便是一堡之主,這……”
田宏武作色道:“師兄,小弟沒有這意思!”
夏侯天道:“但朱大小姐對你一往情深,可以説死心塌地,你一點也不動心?”
田宏武冷冷地道:“那是她自己的事!”
夏侯天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小師妹!”
話不投機,田宏武坐不住了,何況他還記掛着紙折的事,漠然地道:“師兄,小弟是師門棄徒,沒資格與小師妹談終身大事,而且,小弟對她只有同門之誼,沒有兒女之情,小弟有事要先走一步,失陪了!
説着,站起身來。
夏侯天偏起頭道:“師兄弟難得見面,不該敍敍麼?”
田宏武道:“改天罷,以後的機會多着呢!”
説完,不理夏侯天的反應如何,叫過小二,付了茶資,拱拱手便抓起長劍,徑自走了。
回到店房,他迫不及待地打開童梓楠暗傳與他的紙折。
只見上面寫的是:“二更後,帶行頭至被查封之馬御史廢宅,易容改裝,暗中監管人質,如有人擅闖,格殺勿論。”
人質,什麼樣的人質?
查封了的馬氏廢宅又在什麼地方?
不用説,人質是用來交換“修緣”女尼的。
他在燈上焚了那字條,正好小二送茶水來,他乘機問道:“小二哥,我打聽個地方”
“公子請問,洛陽這一帶,除了沒有名字,小的閉着眼也可以數。
“被查封的馬御史宅在什麼地方?”
“辦公子問那地方作甚,那裏面鬧鬼,白天裏也沒人敢進去”
“我不是要去那地方,是有門親戚住在那附近,我幾年前去過一次,把地點給忘了,只要找到那宅子,就可以找到敝親!”
“哦,是這麼回事,容易,出店門過兩個十字路,右轉到街口,有間太醫鋪,由鋪子左邊進衚衕,到底便可看到馬宅的大門。”
“謝了!”
“哪裏,哪裏!”
口口口口口口
巍峨的門樓,燈杆,石獅,上馬石,當年是個顯赫的門第。
現在,朱門上鎖,鎖上加封,月斜光照下,有説不出的淒涼。
圍牆向兩邊延伸,足佔了一條橫巷,冷清情的石板路,行人絕跡。
田宏武左右一望無人,閃身越牆而入,然後換上紫衫,套上面具,長劍改佩在腰間,停當之後,一重重向裏摸去。
花徑長滿了蓬蒿,磚苔砌草,院子盡是枯枝敗葉,屋宇蛛網塵封,蝙蝠穿梭飛掠,陰森森地有些鬼打人,真虧“復仇者”找到了這種絕地方拘禁人質。
人質在哪裏?
進到第三重院落,西廂房裏竟然現出了燈光。
田宏武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悄悄地掩了過去,調勻了呼吸,然後蔽身探頭,朝窗格子眼裏向內一張,幾乎失聲驚叫起來,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房裏,一男一女隔桌對坐,赫然是“追魂書生”簡伯修和丁香。
丁香為何也做了人質?
桌子上擺了幾式簡單的菜餚,還有一壺酒。
大眼睛,他又看到了那雙誘人的明眸。
只見丁香眸光一轉,道:“少堡主,吃吧,不吃白不吃,讓肚子受委曲,不要拂逆‘復仇者’的好意……”
簡伯修苦苦一笑,道:“丁香,你還有心請吃喝?”
丁香道:“就是死也做個飽鬼,何況……”
簡伯修道:“何況什麼?”
丁香道:“對方拘禁少堡主,目的是交換那小尼姑,我卻是遭地魚之殃,陪斬的。”
簡伯修憤憤地道:“有天逮到‘復仇者’,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丁香苦着臉道:“你不怕他聽見?”
簡伯修打了一個寒顫,轉口道:“丁香,你還是回‘風堡’去伺候來姑娘,將來……”
丁香偏起頭道:“將來怎樣?”
簡伯修嘻嘻一笑,道:“你做成了這紅娘,我會大大地謝你。”
丁香大眼睛一轉,道:“怎麼個謝法?”
簡伯修邪意地一笑道:“我們三人……永遠廝守!”
丁香嚇了一聲道:“我才不幹,當一輩子下人麼?”
簡伯修道:“丁香,我怎會把你當下人,你呀……比朱媛媛美多了。
丁香一披嘴道:“美,屁美,還不是個下人!”
説着,自顧自無所謂地吃喝起來。
窗外,田宏武血脈賁張,氣沖牛斗,他心目中的丁香不是這種人,然而事實證明她就是這種人,下人畢竟是下人,能希望她有高尚的品格麼?她與簡伯修一同被質,不用説,兩人必有來往。
他簡直不能忍受,是下意識的,因為丁香太像他心目中的兒伴小秀子,他把她當作偶像,他覺得她的行為是褻讀了小秀子。
這種想法太可笑,然而他卻是認真的。
簡伯修也跟着吃喝,又道:“好妹子,你答應了麼?”
丁香挑眉道:“老命還在別人手裏,談那些幹嗎!”
簡伯修伸手想去握丁香的……
田宏武冷哼一聲,現身門邊。
簡伯修面色大變,栗呼道:“復仇者!”
丁香嬌軀一顫,驚怖至極地望着這突然現身的紫衣人。
田宏武定定地瞪着丁香,大眼睛使他迷惘,也使他心碎,不是為了眼前的丁香,而是為了深刻在心版上的小秀子。
他已經把丁香當成了偶像,當成了小秀子的化身,但他並不愛丁香,可是又忍受不了她投入別人的懷抱,這種心理很難解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簡伯修栗聲地道:“復仇者,暗箭傷人,算不了英雄好漢,有種解了本人的穴道,咱們憑真才實學拼個生死?”
田宏武冷“嗤!”了一聲,目光仍停在丁香面上。
丁香驚惶失措地道:“你……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田宏武沒答腔,目光也設移開。
面具遮掩了他應有的表請,看上去冷僵平板,十分可怕。
簡伯修大聲道:“復仇者,你想做什麼?”
田宏武想了又想,現在不能殺人,也沒理由殺人,於是,他默默地轉身離開。
簡伯修呆若木雞地坐在原位,再也開不了口。
丁了香股慄地道:“好怕人,原來‘復仇者’就是這個形象,少堡主,四大堡高手如雲,為什麼對付不了他?”
簡伯修期期地道:“時間遲早而已,他總會落網的。
田宏武坐到房角的暗影裏,他又在想死去的未婚妻小秀子。
人天永隔,只有在夢寐裏追憶,而最堪神傷的,在記憶中只有她兒時的影像,她遇害時是什麼樣子,完全不知道。
他恨丁香,為什麼長了一雙小秀子一樣的大眼睛!
三更!
四更!
房裏沒有動靜,田宏武仍然木坐在暗影裏,他把從小到現在的事,從頭到尾的回憶一遍,使他聊以自慰的,是二師兄上官一雄役死,可以使他洗刷找上的污名。
死寂的空氣,陰森的境地,使人有置身鬼域之感。
轉眼就要五更了,童梓楠沒有現身,不知道交換人質的事進行得怎樣?
漸漸地,田宏武感到有些不耐了,起身到窗邊擦了一下,只見簡伯修和丁香已經伏在桌上睡着了。
田宏武又重回原來坐的暗角里,突然感到腰間一麻,立知不妙,口還未張,人已癱坐下去。
他不由亡魂盡冒,是誰暗算自己?
一條灰影,出現在院地中,猶如幽靈顯現,不知其所自來。
田宏武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幾乎急煞,仔細一審視,現身的竟然是“影子人”,又是一陣駭然。
如果他不察而殺了自己,豈非覺哉枉也。
他現身何為?
這位神秘客是哪一邊的人?
上弦月早就沉沒了,荒蕪的庭院一片黝暗。
“影子人”突地揚聲道:“簡少堡主,快出來!”
田宏武急憤如狂,這是自己第二次實際參加行動,又告失手,自己真的如此不濟?如果被揭穿了真面目……他不敢再往下想。
房裏響起了簡伯修的應聲:“外面是誰?”
“影子人!”
“什麼,影子人?”
“不錯!”
“意欲何為?”
“救你呀!”
“啊!在下穴道受制,不能行動!”
“影子人”掠入房中,只一忽兒,又回到原地,動作快得不可思議。
緊接着,簡伯修與丁香出了房。
“影子人”道:“站着別動,這女的是誰?”
簡伯修期期地道“是……是……”
是什麼他説不出來。
“影子人”道:“是你的相好?”
簡伯修這才掙出話來道:“她是‘風堡’朱大小姐的婢女丁香!”
“影子人”道:“好哇!你竟然不顧少堡主的身份,勾搭下人……”
簡伯修道:“不是勾搭,是……在下有事託她辦,見面談不到幾句,便被一起……啊,剛剛‘復仇者’曾現身,怎麼不見了?”
“影子人”淡淡地道:“他已經離開了!”
田宏武不由大感困惑,“影子人”到底攪什麼鬼,他分明點倒了自己,卻説自己已經離開了。這是什麼意思?
簡伯修驚奇地道:“在下與閣下素昧平生,為什麼急然援手?”
“影子人”嘿嘿一笑道:“很簡單,區區想鬥鬥‘復仇者’,看他有多大的能耐,這傢伙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要找他太難,只有這樣他才會自動找上門來,現在快走!”
話完人杳,的確像是個有形無質的影子。
簡伯修與丁香也雙雙彈身離開。
空氣又恢復了死寂。
田宏武急得幾乎昏了過去。
“影子人”把人質救走,便無法交換無辜受累的“修緣”女尼,童梓楠的這一計又落空了。
“影子人”點倒了自己,為什麼就這麼一走了之?
他説要鬥鬥“復仇者”,為什麼……
轉念一想,他恍然了,“影子人”定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復仇者”,所以才來上這一手。
這神秘客曾對自己施過援手,又交換了這柄神劍,説是受人之託,他身後是什麼人物,與自己有什麼淵源?
謎!難解的謎!
他的行事,和他的人一樣的神秘。
曉色漸開,天亮了,在這廢宅裏,與置身曠野差不了多少。
田宏武用內力撞穴,希望能解開穴道,但“影子人”用的不知是什麼手法,竟然撞不開來。
現在,他只有等童梓楠現身來解救了。
童梓楠終於出現了,仍是那身老窮酸打扮。
“田老弟,你怎麼了?”
田宏武有口難言,只有乾瞪眼的份。
童梓楠靠近他,蹲下身,驚“咦!”了一聲,伸手在他身上探索了一陣,解開了他被制的穴道,栗聲道:“發生了什麼事?”
田宏武又是氣憤,又是羞慚,咬着牙道:“人質被救走了!”
童梓楠大聲道:“什麼人乾的?”
田宏武道:“影子人!”
童梓楠皺緊了眉頭,沉吟着道:“影子人,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奇怪……”
田宏武語音帶激地道:“他説救人的目的是要迫‘復仇者’現身,他要鬥鬥他!”
童梓楠道:“你不是‘復仇者’的身份麼?”
田宏武搖頭道:“對方行事莫測,照小弟判斷,他可能已經識破了小弟的真面目,所以才來上這一手,唉……”
童梓楠道:“姓簡的那小於也知道你……”
田宏武道:“這倒沒有,他被救之後便離開了,對了,丁香是怎麼回事?”
童梓楠笑笑道:“丁香住在她親戚家裏,簡伯修想利用她説服朱媛媛以成好事,三天兩頭去找她,我就是利用這一點逮住他的。”
田宏武道:“人質丟了,怎麼辦?”
童梓楠笑笑道:“不礙事,那小尼姑已經遠走高飛了……”
田宏武驚聲道:“這怎麼會”
童梓楠道:“我們與對方約定,三更後在邙山下交換人質,對方如約而往,卻暗中佈署了不少高手,準備對付‘復仇者’,這一着當然是意料中事,所以我等到‘修緣’女尼平安離開之後,才説出簡伯修的拘禁處,對方在沒見到人之前,當然不敢蠢動,現在‘影子人’救走了他,大概接他的人已經與他會合了。”
田宏武松了一口大氣,但仍覺訕訕地不是滋味,又道:“不知‘復仇者’會不會去找‘影子人?”
童梓楠道:“這得看‘復仇者’本人的意思!”
田宏武道:“到底‘影子人’是什麼來路?”
童梓楠道:“目前不知道,但如果專心查究,不久就會查明的,乘天色未明,我們離開此地,把你返回開封之後,無妨找機會用這行頭現現身,擾亂對方的耳目,我們在行動上便易於安排。”
田宏武皺了皺眉道:“何不點名叫戰,合力誅仇?”
童梓楠拍拍田宏武的肩頭道:“老弟,仇家的力量未可輕估,欲速則不達,應該穩紮穩打,不能使任何一個仇人漏網,我先走了,你換了裝快離開吧!”
口口口口口口
折騰了一夜,田宏武也感到着實累了,回到客店,倒頭便睡。
這一覺,直睡到午正,用了午飯,結清了店帳,到騾馬店選了匹好馬,配上鞍杖,然後動身離開洛陽,朝開封進發。
人似玉,馬如龍,再配上雪白的儒衫,一路上不知引起了多少人嘖嘖稱羨。
日頭偏西,田宏武已奔出了近三十里路程,一路上他在想,自己容貌已復,朱媛媛將更苦纏不休,相反地,簡伯修更恨自己。
他又想到小師妹上官文鳳,應該趕快找到她,告訴她二師兄還在人世的喜訊,同時要她把“王母令”還給“辣手仙姑”。
想到這裏,他又煩惱了,二師兄的公案解訣,自己便將重返師門,小師妹痴愛着自己,再無藉口推託了,可是三師兄卻死心戀着小師妹,三師兄心地狹窄,師兄弟豈不又勢同水火?
心有所思,坐騎沒受催動,自然而然地慢了下來。
突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停住!”
田宏武冷不防吃了一驚,勒馬看去,只見路中站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一身粉紅色勁裝,足登小蠻靴,一條大辮子纏在小花帽上,紅紅的臉頰,彎彎的眉毛,黑而亮的眼珠,尖而長的鼻子,配上一張小嘴,很美,美中透着刁蠻。
這裝束,一望而知是關外來的。
田宏武淡淡地道:“姑娘叫住在下,有什麼事麼?”
勁裝女子閃動着烏溜溜的眼珠,再三端祥田宏武的臉。
田宏武被她看得臉上發熱,再次道:“姑娘有事麼?”
勁裝女子“咦!”了一聲道:“遠看真像,你不是……”
田宏武笑着道:“在下不是什麼?”
勁裝女子道:“你不是‘追魂劍’……”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為什麼不是?”
勁裝女子道:“你長的很英俊,‘追魂劍’臉上有個大疤,不過,裝束倒和你一樣……”
田宏武微發一靂,道:“姑娘是關外人?”
“不錯!”
“找‘追魂劍’做什麼?”
“既然你不是就不必問了!”
“如果在下就是‘追魂劍’呢?”
勁裝女子再次打量了田宏武幾眼,道:“你真的是?”
田宏武頷首道:“不錯,在下就是!”
勁裝女子蹩額道:“但你臉上沒疤?”
田宏武道:“那疤痕已經醫好了,姑娘仔細看,還留下條紅絲。”
勁裝女子眼珠一轉,粉腮突地一沉,道:“你真的是,那好極了,跟我走!”
田宏武驚訝地道:“為什麼要跟你走?”
勁裝女子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説着,奔入道旁林中牽了匹馬出來,躍身上了馬背,上馬的姿勢美妙而利落。
田宏武駭異莫名,又道:“姑娘如不説明原因,在下還有事,恕不奉陪!”
勁裝女子小嘴一披,道:“你如果怕死就不必去。”
田宏武吃驚地道:“這是什麼意思?”
勁裝女子刁蠻地道:“沒什麼,有種就跟來!”
她雙腿一夾,急馳而去。
田宏武想了想,策馬追了下去,反正走的是同一方向。
奔了一程,眼前出現一個大鎮集,勁裝女子回頭望了一眼,入鎮去了。
官道穿鎮而過,田宏武不跟也得跟,隨着進鎮,大街上不能馳馬,只能慢步而行,那女子的裝束很顯眼,就在前面不遠。
田宏武不是驚,而是好奇。
勁裝女子在一家客棧前下了馬,轉身望着田宏武走來的方向,似在等待。
田宏武心裏在玩味着她“怕死就別來!”那句話,她是故意放刁,還是有因而發?彼此素昧平生,她有什麼企圖,想着到了近前。
勁裝女子一抬手,道:“到了,下馬吧!”
田宏武下了馬,順手把組繩搭在店門的馬樁上。
勁裝女子的坐騎,卻由店夥接了去,她側身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田宏武昂了昂頭,道:“請帶路!”
進入客棧,經過兩重天井,由角門轉入偏院,院子很大,雜蒔了些花草,房子一正一偏兩棟三開間。
勁裝女子徑直走向正房,大聲道:“小姐,人已帶到!”
田宏武不由暗吃一驚,原來這刁蠻的勁裝女子,只是個下人,那小姐該是誰?
“要他進來!”聲音路而冷。
勁裝女子一擺頭,示意田宏武自己進去。
田宏武多少有些忐忑,定了定神,大步進入明同,眼前一亮,他不由呆了。
明間裏坐着一個二十左右的宮妝少女,豔光照人,看一眼,便使人有沐浴春風之感。
那宮妝少女呆了,水樣的眸光,停滯在田宏武的面上,略不稍瞬。
田宏武感到一陣侷促,作了一揖道;“請問姑娘傳喚在下,有什麼指教?”
宮妝少女的眉峯蹩起來了,啓朱唇道:“你……就是‘追魂劍’田宏武?”
田宏武反了坑道:“在下正是!”
宮妝少女大聲向外道:“錦兒,你沒認錯人?”
叫錦兒的勁裝女子站在門邊,道:“沒錯,他就是‘追魂劍’,他臉上原來的刀痕已經治好了。”
宮妝女子的目光,又回到田宏武的俊面上,粉腮倏地沉了下來,冷冰冰地道:“你知道姑娘為什麼要找你?”
田宏武直挺挺地站着,很不是味道,對方沒請他坐,他當然不能自己就位,而這宮妝少女説話的態度,像在問案,使他大起反感,當下設好氣地道:“姑娘不説,在下如何知道?”
他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宮妝少女沉聲道:“我要殺你!”
田宏武心頭一震,怒極而笑道:“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這話從何説起?”
宮妝少女眸子裏真的泛出了殺機,寒聲道:“我一説你就明白了,姑娘我是關外盟主‘化身教’教主的女兒,我叫‘芙蓉女’聶小倩,一併告訴你,你不會再奇怪了吧?”
隨着是一聲冷笑。
田宏武驚愣地後退了一步,他當然明白了,“化身教”的人找上自己,是意料中事,只不過,想不到出面是個嬌媚的少女,而且是教主千金。
“芙蓉女”,這外號倒是和她本人一樣美。
田宏武輕輕一咬牙,道:“原來是教主千金,失敬的很,劃出道來吧?”
“芙蓉女”沉吟了片刻,道:“你先請坐!”
田宏武挪步在側首椅子上坐了下來。
“芙蓉女”又道:“你在寶鼎庵殺了本教一位堂主,叫做伍廷芳的,有這事麼?”
田宏武沉聲道:“不錯,有這回事,他的行為有如禽獸,殺了他還算便宜。”
“芙蓉女”冷哼了一聲道:“鬼谷詞的幾條人命呢?”
田宏武慨然道:“在下為討公道,江湖中本就是人殺殺人。”
“芙蓉女”反而笑了,很甜很美,脆生生地道:“如果我殺了你呢?”這種血腥的話,她説來輕描淡寫,滿不當回事。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如果姑娘有這份能耐,在下只怪學藝不精。”
“芙蓉女”道:“你説話滿像條漢子……”
田宏武道:“在下本來就是男人!”
“芙蓉女”噗哧笑道:“當然,我又沒把你當女人,看你這副長相,怪討人喜歡的,真捨不得毀了你,但又不能放過你……”
關外女子,都是這麼直率,但聽在南方人耳中,便不是味道了。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等候姑娘劃道?”
“芙蓉女”眸光一閃,道:“不必劃道,其實你已經死了一次!”
田宏武駭然道:“這話怎麼説?”
“芙蓉女”若無其事地道:“我衣袖藏了一匣毒針,共兩百枚,一發五十枚,見血封喉,你的生死在我抬手之間,這麼近的距離,你功力再高,也躲不過把?”
田宏武不由臉色大變,如果對方出手自己的確躲不過,五十枚毒針,可以罩一個很大的範圍,只要中上一枚,就得送命。
“化身教”的人,實在夠邪惡,但已經來了,走不脱,也不能求饒,只有面對現實了,一咬牙道:“姑娘為何不發?”
“芙蓉女”迷人地一笑道:“我説過了,有些捨不得下手!”
田宏武站起身來,道:“那在下告辭了”
“芙蓉女”笑態依然地道:“要走,可沒那麼簡單!”
田宏武雙手把劍一橫,道:“姑娘也死了一次!”
“芙蓉女”格格一笑道:“有意思,我怎麼也死了一次?”
田宏武道:“姑娘縱使發出毒針,在下不見得立即倒地,至少有一兩個呼吸的機會,在下儘夠出手而有餘。”
“芙蓉女”不以為意地道:“你的口齒伶俐,可惜你連劍都不曾出鞘。”
田宏武冷沉地道:“在下劍現人倒!”
“芙蓉女”斂了笑容,道:“我不信這個邪,咱們試一次看,看你的劍術有多神秘?”
田宏武心頭一沉,自己固然有把握殺她,但也得死在她的毒針下,栗聲道:“姑娘當真要試?”
“芙蓉女”道:“難道你殺了本教這麼多人也是鬧着玩的?”
田宏武道:“人只能死一次”
“芙蓉女”還是端坐着,悠閒地道:“當然,不能死兩次的,這三歲小孩也知道。”
田宏武心念電似一轉,想起了童梓楠與“影子人”先後告誡的話,當你想殺人時,不能給對方留任何機會。
心念動處,閃電般向前一欺,“追魂三式”中的第二式“投環飲刃”出了手,快,快得簡直不可思議。
一聲驚呼,“菜蓉女”翻問到座椅側後四尺之處,她的臉色變了,還有些氣促,咽喉下到左肩,外衣裂開了尺長一道口,但沒見紅。
田宏武手中劍半離鞘,仍橫在胸前上方,但他驚魂已出了竅,這一劍殺不了對方,自己只有等着死在毒針之下。
奇怪,似乎不見動靜。
“芙蓉女”突地開口道:“錦兒,住手!”
田宏武又是一靂,回過頭,只見錦兒已在他身後,手剛剛放下。
“芙蓉女”摸了摸裂開的衣口,道:“你的劍的確鋒利,出手也夠快!”
田宏武木然呆立,一句話也説不出來,為什麼寶刃不能傷她?她為什麼不放出毒針?難道……
“芙蓉女”又道:“我還是不想殺你!”
“嗆!”然一聲,半截劍身隱人路中,田宏武的手放了下來,額頭上已現出了大粒的汗珠,他還是開不了口。
“芙蓉女”又恢復了她那滿不在乎的神情,道:“試過了,證明你的確不是吹牛,換了別人,是死了一次。”
田宏武口唇連顫,久久才進出一句話道:“姑娘,為什麼不放毒針?”
“芙蓉女”道:“因為我還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殺你。”
説着,頓了頓,又像自語般地道:“不能放,又不能……殺,這可怎麼辦?”
錦兒開口道:“小姐,我倒有個法子!”
“芙蓉女”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錦兒扮了個鬼臉,道:“把他帶回去!”
“芙蓉女”搖頭道:“不成,在關內我還玩得不夠盡興。”
錦兒拍手道:“有了,請他當護花使者,小姐到哪裏,他陪到哪裏,成麼?”
田宏武聽了,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對方像是把自己當成了她們掌中之物。
“芙蓉女”偏頭想了想,道:“嗯,有意思,這主意還不錯!”
説着,走回原來的椅上坐下,然後取出條雪白的羅帕,慢條斯理地擦着臉,頸子……羅帕上散發的幽香,立即充滿了整個明間。
田宏武微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芙蓉女”沒有出聲阻止,錦兒倒反側身讓路。
田宏武大步出門,走入院中,突地,他感到意識一陣模糊,不由自主地停了腳步,心裏想:“我是在做什麼?”
他痴痴地站在院中,竭力地想,但思想無法集中,剛剛想起一點什麼影子,立刻又快散了。
錦兒走近他身邊,笑着道:“田少俠,別待著,到裏面陪小姐坐坐吧?”
田宏武懵然地點了點頭,重了回去,進入明同。
“芙蓉女”笑靨迎人地道:“田少俠,你是我的護衞,以後你只跟着我,依我的話做……”
田宏武茫然應了一聲:“是!”他竭力地想,但什麼也想不起來。
“芙蓉女”一擺手道:“你坐呀,沒有外人時,我們不拘禮。”
田宏武坐了下去,望着“芙蓉女”,越看越感覺她美如天仙,目光近乎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