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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爺……」

    「別再説了,我沒有像你這種吃裏扒外的小廝,你給我待在府裏好好反省反省,想想誰才是你的主子。」

    「可是小安子也是依照王爺和福晉的囑咐,好生照料爺的……呃,需要。」

    「你沒收半毛錢?」

    「這……」小安子眼神閃爍、心虛不已的低下頭。

    端親王府裏內院奇石造景,植滿四季花卉,綠柳低垂,滿園芬芳撲鼻,引來蜂蝶飛舞,無憂地穿梭盛放的百花中。

    春日雪融後的美景如詩如畫,鋪地防滑的木屑早已被一片綠意取代,茵草漫生點綴嫣紅紫,一身錦衣華服的男子迎風而立,目光炯然地望向遙遠天際,方正下顎透着皇室宗親才有的尊貴氣質,凜然霸氣地展現出一股不輕易妥協的倨傲。

    五官深刻,儀表出眾的元真貝勒有着猶如大漠男兒豪氣的胸襟,雖然為人冷峻了些,獨來獨往,不喜僕婢成羣,但在下人的眼裏,是個品行端正、不會欺凌僕傭的好主子。

    他不好煙花之地,亦少與眠花宿柳的世家子弟來往,早年曾隨父上陣平夷,屢建奇功,深受當今聖上喜愛,多次賞賜豐厚。

    可惜他對立下戰功並無太多的興趣,畢竟他身為端親王長子,日後必定承襲爵位,再多的功勳恐怕無錦上添花之喜,反而招來禍事,功高蓋主可是任何一名賢明君主無法忍受的,即使他驅虜殺敵為的是社稷百姓。

    「真兒,額娘也是為了你好,你都老大不小了,身邊卻連個侍寢的妾室也沒有,叫額娘怎麼不着急萬分?」她只想要個孫子,有那麼困難嗎?

    風韻猶存的福晉佟佳氏仍可見當年的驚人美貌,膚白似雪,美目盼兮,嬌豔容光一如新披嫁裳時,除了眼角不甚明顯的細紋外,與兒子站在一起,一點也看不出兩人是母子,還當是一對感情甚篤的姊弟。

    其母是絕世姿容,元真的外貌亦十分出色,濃眉飛鞘入劍似的橫入髮鬢,鼻樑直挺,髮絲如墨,星眉朗日,丰姿逸塵,他的確擁有一張令天下女子芳心大動的好皮相。

    「額娘不必為孩兒擔心,孩兒心中自有打算。」元真眸底微閃一絲不耐,口氣敷衍。

    「打算、打算,你已經二十有四了,小你兩歲的元祥娶妻又納數妾,孩子一個個蹦出來,你有想過額孃的心情嗎?」她的千叮嚀萬交代,他全當耳邊風了。

    即使美人如花,也有遲暮的一天,仍受寵愛的福晉雖是元配,王府裏也是她當家主事,可祖宗家訓還是得遵從,忍受丈夫迎娶多名姿色上乘的側室美妾。

    王爺對她有情,眷愛不減,可是其它女子亦是他枕畔人,若説無情誰信其中以側福晉端敏最讓她芒刺在背,那女人在她入門不到一年王爺便以花轎迎娶,隔年即產下有可能威脅她兒子地位的次子。

    新婚之喜猶在眉梢,卻見新人倚門盈笑,叫她情何以堪,懷抱嬌兒也沉重。

    好在王爺知她心事,不曾冷落,即使身邊女人一個又一個,然而在人前人後皆對她呵護有加,這才按捺住她善妒的情緒,強作風度的包容其它女人共侍一夫。

    不過她不能不掛懷子嗣問題,近兩年來每回一見到端敏那女人得意的嘴臉,彷佛元祥才是王位繼承人的模樣,她心口就像針扎般難受。

    什麼叫長子不一定是合適人選,有為者當之,還暗指元真有斷袖之癖,與禮親王府的南康貝勒過往甚密,有不可告人的交情。

    女人間的戰爭永遠沒有和平的一天,尤其攸關到男人,以及在家中地位和尊榮,無不極盡所能的爭取權力。

    簡單説來是妒忌之心,即使身為正室也無法不憂心忡忡,自古以來有哪個男人不好色,色衰則愛弛,她的美麗將隨着歲月的流逝而風化,那份愛寵也有可能隨時易主。

    佟佳氏的擔憂不是無的放矢,年歲漸長的王爺最近沉迷於稚嫩女體,剛收房的小妾剛滿二八年華,是端敏姊姊的幼女,姨甥共侍一夫,她擔心兩人連手將有所圖謀,想藉由枕邊細語影響王爺的決定。

    「額娘寬心,別凡事往心裏兜去,多買些珠釵首飾妝點自己,任誰也搶不走妳的風采。」元真臉上雖帶着薄笑,可一心只想往外跑。

    蒼鷹之勢,難以豢養。

    少了兵馬軍戎的爭戰沙場,一樣意氣風發的他不減馬上雄風,他將興趣轉為營生買賣,以收集古玩為樂,開了間名聞遐邇的「八珍堂」,專門出售他喜愛至極的奇珍異寶。

    誰説貴為貝勒,不能同時是一名經商有成的商人呢他多年累積的人脈及財富足令他富甲一方,成就不下百年傳承的富商。

    佟佳氏沒好氣的睞了兒子一眼。「你要真替我設想就早早娶親,為咱們端親王府開枝散葉,別成天跑得不見人影,讓閒得發悶的額娘找不到人。」

    「額娘,孩兒出門是辦正事去了,哪能一天到晚待在府中?妳真悶得慌就進宮找太后聊聊,上回的紅玉珊瑚妳不是喜歡得緊?」不能常伴親側,元真貝勒以罕見珍品一盡孝心。

    「喜歡是喜歡,可額娘更喜愛懷中抱着軟嫩白胖的乳娃兒,你何時才要了了額孃的心願?」她難掩失落神色,感傷子不從母命。

    哪能不怨不妒,每次一瞧見端敏那女人逗弄小孫子的神氣樣,她是既生氣又傷心,出色的兒子樣樣高人一等,出類拔萃,讓不少姑娘家心儀不已,暗許芳心,但他沒一個看得上眼,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便是佯裝不知人家女兒心意,以有婚約在身不亂招惹桃花。

    「額娘真要我迎娶端靜公主之女呼蘭格格?」他反問,表情平靜得像不生波瀾的湖面。

    「呃,這……」佟佳氏遲疑地頓了一下,面露苦惱。

    就是不想才一心為他尋個賢良側室,早日入門生個胖娃娃,免得她抱孫無望,還得受驕縱惡媳的嬌氣,打不得、罵不得地由着她爬到頭上去。

    端靜公主乃當今聖上胞姊,自小與皇上感情深厚,及長嫁予深受皇上寵信的好友兼狀元郎,夫憑妻貴受封為禮親王,貴不可當。

    可想而知在公主母親及親王父親的寵愛下,金枝玉葉的呼蘭格格能有多少謙恭温良,她嬌貴得連皇上、皇后都捨不得呵責,疼愛得很。

    為了她的終身大事,她那個皇上舅舅可着實困擾了一陣子,最後禁不起她的哭鬧撒嬌,下令賜婚元真貝勒。

    這消息一傳到端親王府,可嚇壞了府里老老少少,包括王爺和福晉,因為呼蘭格格的壞脾氣在京城裏是出了名的,不僅刁蠻任性還狂妄無禮,曾經為了一件事不順心而活活打死她兄長的小妾。

    如此蠻性女子誰見誰怕,無不懼上三分,何況她背後還有皇上撐腰,誰敢開罪她?

    難怪福晉雖急着抱孫,卻從不催促兒子先迎娶正室再納妾,原由在此。

    「額娘是否想過,若孩子先納其它女子為側室,並生下妳夢寐以求的孫子,妳認為日後呼蘭格格入了門容得下他們嗎?」只怕不出年餘,便接二連三的「意外」身亡。

    「……」佟佳氏聞言當下垮下雙肩,面容微僵。「可又不能不娶呀!天子龍口一開,違令形同抗旨……」

    「所以孩兒並不急,等過了三十再説。」一個字—拖,他不信目中無人、驕傲任性的呼蘭格格肯虛擲青春在他身上。

    深不見底的黑眸閃了閃,元真冷冽的眸光掃過自作主張的貼身小廝,原本以為會沒事的小安子見狀,身子抖顫得如秋天落葉,惶懼難安。

    其實他也是出自一片好心,加上福晉的示意,因此才安排江西知府之女柳盈盈入府,想成就一番好事。

    誰知貝勒爺一踏進房裏,聞到盈鼻的脂粉香,二話不説就將躺在被窩裏、寸縷不着的美人兒給揪下牀,毫不顧忌其父是地方官員,直接送給性好漁色的好友魏江南享用。

    收了饋贈的小安子這下子兩面不是人,惹得主子不快,又沒法向賣女求榮、意圖升官的江西知府交代,要不是搬出福晉這塊擋箭牌,他十顆腦袋也不夠掉。

    「什麼要等你到了三十歲才……不行、不行,額娘絕不同意,你儘快給我納幾名妾室、多生幾個孩子,呼蘭以後再怎麼胡鬧撒潑,也不可能趕盡殺絕。」真動了她孫兒,她也不會善罷罷休,必定上稟聖上,休此惡媳。

    佟佳氏人不壞,只是自私了一點,為了香火傳承,她寧可犧牲別人家的女兒,一圓抱孫美夢。

    她的想法很簡單,她要兒子多娶幾個老婆分散風險,縱使呼蘭格格妒意橫生,對他身邊的女人不利,可一次兩次尚可容忍,次數一多若傳入宮中,相信聖明的皇上也無法容許她的殘暴手段。

    十個孫子若能留三、五個她就滿足了,其餘的只能怪自己命薄,怨不得她這個祖母狠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絕不會將王爺之位拱手讓給端敏的兒子元祥,她的元真才是正統繼位者。

    元真瞳眸瞇了瞇。「額娘,納妾一事日後再議,孩兒有事待辦。」

    「又要出遠門了?」瞧他一身外出打扮,心中不捨的佟佳氏神色微黯。

    「是的,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額娘想要什麼,孩兒途中若是瞧見便為妳買下。」他避談終身大事,不讓任何人牽絆他鷹揚天下的腳步。

    他並非外傳的不近女色,甚至説是有龍陽之癖,只是他對男歡女愛之事有潔癖,不想象發情的公狗看到女的都可以上,風流滿天下。

    南陽春香閣閣主沐香雲便是他嬌藏的女人之一,兩人交往數年之久,春香閣以販售女子香粉、胭脂為營生,他此行亦有意前往温存個幾天幾夜。

    但是娶她説真的,他想都沒想過,不過是軟玉温香的牀笫貪歡,稱不上男女情感。

    「額娘什麼都有了,真那麼有心,就給額娘一個孫子吧!」

    孫子

    勾起唇的元真笑不達眼,回想臨行前和母親的這番話語。光是幾個孩子就能鞏固她的地位嗎?未免太天真了,女人的一生取決於男人的寵愛,與其在他身上大費苦心,還不如用心思捉牢丈夫的心,讓他一輩子離不開她。

    座下良駒疾風日行千里,遠離天子腳下紛擾的京城,策着馬,他一路南行,他此行欲到蘇州,收購新織絲綢,以及聞名天下的蘇繡。

    自早奔行至今,日頭西偏,他回過頭想詢問小安子距離下一個城鎮還有多遠,驀地發覺,身邊空無一人。

    他忍不住失笑,想起為了懲罰貼身小廝的多事,為小利而出賣主人,因此不准他跟着外出洽商,留在府裏服勞役,日劈百擔柴火。

    既然難得一人輕騎上路,就輕鬆一回吧!耳邊少了喳喳呼呼聲倒也清靜。

    這麼一想後,元真放鬆心情,迎着偏涼的冷風策馬入林,雜生的樹木高聳入雲,遮蔽出一處處涼蔭,更讓人有種心曠神怡的舒爽。

    也許之前有小安子無微不至的打點,因此此際沒了小廝的瞻前顧後,很多事他都輕忽了,一片烏雲從山的那頭逐漸攏靠過來,染紅的霞光很快消失。

    第一滴雨落下時他還不以為意,身強體健的大男人淋點雨不算什麼,驅馬繼續趕路。

    可沒料到這陣大雨還伴隨着驚人閃電,轟隆隆的雷聲直劈而下,震耳欲聾地令人心頭微驚,山頭落石紛紛滾動,受到驚嚇的馬匹揚起前蹄,馬嘶鳴鳴,慌亂地往前奔跑。

    風大雨急,水流湍急地帶動滾動的巨石,豆大的雨水打在臉上造成視線不良,又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時,一顆滾落飛石打上元真眉間—

    再一閃光,馬背上已不見俊朗男子身影,滾滾黃泥水中只見一隻翠綠玉佩飛落勾掛在樹底下,讓翻出泥土的樹根盤纏住。

    「什麼叫根莖過老、葉片發黃,恐無療效,沒法高價收購,若是便宜點賤賣,她倒可以施捨三、五兩銀子,將那一畝田藥草僱工收割,免得有人餓死家中……

    「呸!去他的周恬玉,居然睜眼説瞎話,欺人欺到門坎前,不懂還裝懂,天冬的根莖若不夠粗大怎麼熬燉得出藥性,她當是種菜黃嗎?小小的一根就能養陰潤燥,清肺生津,治她的腸燥乾咳……」

    可惡、可惡,她就不信沒有周家藥材行的收購,她那一屋子藥草會沒人要,大不了賣給杏花村的吳村長,讓他去賺黑心錢。

    天冬又名天門冬,蔓生、葉有刺,五月花白,十月實黑,根連數十枚,有頌曰:「春生藤蔓,大而釵股,高至丈餘,葉如茴香,極尖細而疏滑,有逆刺,亦有澀而無刺者,其葉如絲杉而細散。」

    眼前這一畝地種植的是枝有逆刺的天冬,一名穿着厚實衣物的姑娘手持鐮刀,揮汗如雨的收割惡鄰口中的粗鄙藥草。

    説起惡鄰,還真是陶樂梅心底一根拔也拔不掉的尖刺,刺得她心口扎呼呼地,巴不得一刀砍了,再以刀尖剔向心窩,勾出那根令人厭煩的毒刺。

    陶家和周家只有一牆之隔,比鄰而居,她和周恬玉那女人小時候還玩在一起,摘花、撲蝶、捉夏蟬。

    前幾年,陶家二老相繼辭世後,原本小康的陶家景況便一日不如一日,家道中落,一些閒錢因陶家小弟的病而花費殆盡,僕傭盡散。

    從那時起,周家就有些看不起家底漸空的陶家,甚至不與之往來,有時還酸上兩句,嘲笑陶家是個空殼子,要他們姊弟搬走,他們好買下陶家的房子和田地,成為桃花村最有錢的大户。

    可是陶樂梅就算什麼都沒有了,一身打斷了還硬撐的傲骨還是不會丟,她獨力整理爹孃留下的藥圃、照顧多病痛的幼弟,雖未能大富大貴,起碼生活還過得去。

    可惜她的努力老天爺沒瞧見,在去年冬夜裏,她年僅十歲的弟弟咳出一口濃血後就沒再睜開雙眼。

    有時候她那被家人接回家安享天年的奶孃會來瞧瞧她,帶上兩條臘肉或乾果,讓她不致過得窘困。

    「有錢有什麼了不起,我陶樂梅是那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人嗎?等我哪天時來運轉發達了,妳就不要來抱我的大腿,求我給妳一口飯吃。」

    越想越氣的陶樂梅一肚子火,手中的鐮刀也越割越快,田裏的工作對她來説是駕輕就熟了,而且只要一想到惡鄰居趾高氣揚的嘴臉,她動作不自覺的跟着變快,不小心,天冬的逆刺刺入肉裏。

    「哎呀!好疼,連你也找我麻煩!我不割了,讓你被荒草湮沒算了,」她説着氣話,把鐮刀狠甩在地。

    她低頭望着指頭冒出的小血滴,眼眶微紅的浮現淚光。

    她為誰辛苦為誰忙啊?整個家除了她以外,再也沒有其它人了……

    思及爹孃臨終前的不捨和哀傷,陶樂梅手背一抹,不讓眼角的淚水滑落,好強的將割好的藥草捆紮成束,先晾在田邊曬乾。

    昨兒傍晚下了場雷雨後,路面有些濕濘,她背起空竹簍想到山澗旁摘些滋胃舒血的山菜,順便收收前幾日鋪架在溪邊的魚網,煮個魚湯打打牙祭。

    為了活下去,她逼自己什麼都要學會,會捕獵山雞、野獐,編簍補網撈些溪蝦、螃蟹,運氣好的時候呢,還能捉到跟手臂一樣粗的野鰻或大魚。

    通常她會留下小魚小蝦自個食用,而那些可以掙錢的魚蝦便賣給客棧、飯館,反正她一人飽全家飽,用不着過得太奢靡,多攢點錢好給爹孃修墳,他們在地底下才能過得更好。

    「咦,有兩根嫩筍,燉排骨應該不錯,莧菜炒豬油很下飯……嗯,再摘些山蘇好了,我記得這附近有野生豌豆……」

    冷不防地,她以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她一點也不好奇,真的不好奇……好吧!是有那麼一點點好奇,她看見她放置魚網的地方有一隻男人的靴子。

    正確説法是穿着皮靴的一條大腿,他身體的其它部位被魚網和蘆葦遮蓋住,潺潺流水讓那隻腿一上一下的浮動,可是因為勾住魚網的關係,沒法飄走。

    「一具屍體……」不會吧!她今天這麼倒黴,大魚沒半條卻抓到一個死人……

    杏花村、桃花村、李家村、張家口這四小村位處在一座封閉的山谷裏,村莊自給自足,少與外界往來,雖知外面的局勢變化卻不在意,過着與世無爭的日子。

    不過他們有一點風俗民情可與外界大大不同,村落裏是女尊男卑的社會,女人才是一家之主,權力大到甚至可以拍賣或買男人當相公或男僕,男人不得有意見,得乖乖服從,做好份內的事。

    而男人的工作大都是操持家務、耕田、打獵、挑水劈柴,在這裏男人看的是魁梧的身材和吃苦耐勞的性格,長得好看或過於瘦弱的將乏人問津。

    每個月會有女商將男僕帶往村莊市集拍賣,男人的價值有時還不如牲畜,因此陶樂梅此時才會一臉不快,不太開心撈到個沒用的男人。

    「你這人死也死遠點,為什麼偏要和我作對?要我給你收屍就算了,還毀了我的魚網……你知不知道一條大魚可買幾斤米,我十天份的白米飯全收你給毀了。」陶樂梅氣呼呼地踢了「屍體」一腳,心想着要怎麼解開打結糾纏的網子。

    人死了一了百了,天埋地葬,根本沒什麼感覺,而活着的人要吃要喝,柴鹽油米都要錢,哪能由着他破壞她的生財工具。

    看到死人沒人不怕的,尤其她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可是也不能放任這個飄流物在水裏爛啊,沒有退路的陶樂梅只好硬着頭皮走上前處理,萬一被人發現屍體,她難逃殺人嫌疑。

    算了,就當做一次好事,順手把人給埋了,省得被山裏的野獸給吃了……

    咦,誰捉住她的腳,為什麼她動不了?

    低下頭,就見水裏飄浮的破袖子裏有隻慘白的手,緊緊地扣住她足踝。

    太過份了,女孩子家冰清玉潔的雪足是他可以碰的嗎?簡直是死不足惜的登徒子……等等,死人的力氣有這麼大,抓得她的腳都快斷了

    睜大雙眼的陶樂梅放下欲砸屍的石頭,驚訝萬分地瞪着這眼皮微微翻動的男人,一聲幾不可聞的呻吟由他口中逸出—

    「要命,你居然沒死……」

    接下來,她才真的頭疼,一個大個子卡在這兒,她要救還是不救?不會拖到一半他就兩腿一伸,上天當神仙吧!

    考慮良久,她牙一咬,取出隨身攜帶,準備拿來殺魚的小刀,忍痛割破她編了好久的魚網,將半身泡在冰涼溪水中的男人拖上岸,查看他身上的傷勢。

    以姑娘家的體力,決計無法將皮粗肉厚的大男人拖回去,而她也不想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像頭牛馱負背重,她決定這男人得「人助自助」,她開口道—

    「喂!打個商量,你要是不想死就自個也出點力幫忙,我把你的手臂繞過我的肩膀,你使勁站起來,讓我扶好你回家上藥……」

    天呀!他好重,她快被壓垮了。

    陶樂梅以為自己很有力,但她才一抬高昏迷中男人的臂膀,人就像小雞籠子般一跌,跌在半死不活的男人身上。

    她大叫。

    男人也吃痛地叫出聲,一抹腥紅由下腹滲出,染紅了湖綠色繡金緞袍。

    「你叫什麼叫?是我比較辛苦好不好,也不想想我幹麼要自找苦吃,救個活死人……」她叨叨唸念不休,口氣兇惡地彷佛要毀屍滅跡。

    「元、元……真……」他面無血色、吃力地嚅動唇瓣,發出不甚清晰的低音。

    「元啥?元宵哦?你想得美呀!元宵早就過了,想吃元宵明年請早。」而他最好還有命在,不要讓她做白工。

    「妳……妳是誰?」一雙虛弱的眼微睜開,混沌的意識讓他只感到眼前是一團模糊的影像。

    陶樂梅臉不紅、氣不喘的説道:「記住,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這條命是我救的,等你傷好了之後一定要報答我,不可以知恩不報、恩將仇報。」

    「救……救命之恩,元真……記下了……」他無力地説道,氣息越來越弱。

    「對嘛!對嘛!要感恩,我才好把你賣個好價錢,人要知恩圖報,下輩子才不會做牛做馬來還。」做好事是要有代價的。

    「賣……」眼前一黑的元真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微皺的眉頭似乎對她的話很困惑,但黑暗帶走了他的思緒。

    「我告訴你喔!你千萬不要死,要活着報恩,我這個人可不是施恩不望報的大善人,你把自己養壯點、結實些,不可病懨懨的惹人嫌棄,人家買男人是做事,不養廢物的,你要認命,咱們桃花村有不少有錢人……」

    一提到有錢人,陶樂梅心情不快地想到惡鄰周恬玉,渾然不知比豬還重的男人已陷入昏迷,兀自咕咕噥噥地數落着。

    直到她察覺異狀,渾身濕透又流血不止的男人早已奄奄一息,幾乎快斷氣了。

    而此時,一匹全身沾滿污塵泥沙的黑馬正奔馳於官道上,被識貨的商家合力圍捕,賣給前往絲路經商的旅人,一路西行,直至黃沙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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