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哲爸的“私情”終於變成一件全家人都滿意的樂事。靜波想到了一個人。
她要去找他,和他分享這快樂。於是他們約見在一個會所。
李川奇一邊用毛巾擦手,一邊聽得哈哈大笑。
靜波繪聲繪色地描述完經過,還一唱三嘆地説:“你知道嗎?她能給我跪下!你想想,這以前,她得多壓抑啊!”
李川奇也嘉許地拍了拍靜波的肩:“早跟你説了,家是講感情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那你説説,你怎麼會轉過這道彎的?”
靜波:“我以前,總站在我婆婆的立場上去想問題,我替我婆婆不值。我覺得你們男人,真是太不要臉了。”
李川奇附和她:“嗯,真是哦!真是的!太不要臉了!”
靜波開心地笑:“可我那天晚上,看到他倆那麼愉快地聊天,聊的內容是我們一輩子都不會跟老爸聊的,保姆就那麼邊聊邊給他捏腳。哎,你知道嗎?我公公,我公公他還,還摸人家屁股!”
李川奇又哈哈大笑:“不太好,是吧?”
靜波:“我突然就覺得,媳婦啊,真是外人。要是孫哲和他姐姐看到,肯定要氣暈了。我看到,我怎麼覺得很温馨呢?他爸爸需要的那些,我們做兒女的,真的給不了。婆婆已經去世了,我們為什麼不能讓活着的爸爸舒心點呢?我心裏想,要是婆婆地下有知,要是她真的愛公公,她應該會高興,有人替她照顧老頭兒。所以,我就去做姐姐的思想工作,先把財產給擺平了,剩下的事,就好辦了。”
李川奇笑停了,認真起來:“靜波啊,你知道,你為什麼招人喜歡嗎?”
靜波面帶天真:“為什麼?”
李川奇:“你情商高。很多別人看起來一團亂麻的事,你能輕輕巧巧就解決了。你聰明,而且正直,更重要的是,你懂感情,你通人性。你很難讓人不喜歡啊!”
靜波一邊吃着葡萄,一邊渴望地望着李市長:“你誇誇我,你再誇誇我!求表揚!我現在特別飢渴這個!你千萬別停!我還有什麼優點?你能説得再具體點兒嗎?”
李川奇又開懷大笑了:“求表揚啊?那太多了,一時半會兒真誇不完。我得以後給你開個專場,個人先進事蹟表彰大會!”
靜波用很認真的表情順竿爬:“您的意思,明年的全市勞模,就是我嗎?”
李川奇:“呃,這個,我真不能保證,但我吧,我能保證你是我心中的勞模。”
靜波:“呸呸呸,淨玩虛的,不發獎金。”
李川奇:“獎金,我已經給過你了啊!獎金,它不一定是實物形式的,也不一定是錢,可以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嘛!”
靜波:“那你得讓我感受到啊!你給我留什麼遺產了呢?”
李川奇:“我,留給你,一個raincheck。”
靜波:“什麼是raincheck?”
李川奇:“raincheck,相當於一個預期的兑換支票,就是一個承諾。任何時候,在我可以幫助的範圍內,只要你需要我,我都會出現在你的身邊。這個怎麼樣?很大的空頭支票了吧?”
靜波眼睛一亮:“哇!真好!你就是傳説中的機器貓,阿拉丁神燈和內褲外穿的超人啊!”
李川奇又哈哈大笑:“超人,超人……但這個超人最近這段時間不能兑現你的芝麻開門。我要去北京學習半年。”
靜波愣愣地看着李川奇:“你要去長江商學院嗎?”
李川奇笑得更開懷,他實在是喜歡眼前這個看起來傻乎乎、實際上一點兒不糊塗的姑娘。確切地説,是孩兒他娘。每次見到她,李川奇無論是淤積於胸的鬱悶,還是掙脱不出的牢籠,頓時都鬆綁。“我不是去商學院,我去黨校。”靜波笑得牙齦都豁開了:“我以為你去找對象!原來是升官去了!”
李川奇嘆口氣,不知拿這個口無遮攔的女人怎麼辦:“學習,不一定升官。説明領導覺得我水平不夠,還需要上課。”
靜波哼一聲説:“只要是上學,都是好事。老祖宗都説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其實,書中還有烏紗帽。”
李川奇又笑。
五個月後的一天。一丫跑到馮瑩家,瘋狂敲門。門縫一開,一丫就把腳上的兩隻鞋丟進門,光腳蹦進來:“姐!快!創可貼!”
馮瑩以為她傷哪兒了,慌亂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真受罪!腳上穿的這鞋!你們給出出主意!怎麼弄吧!”一丫抱怨。
靜波走過來,偶得也過來看稀奇。靜波拎起地上的鞋:“這鞋,多好看啊!”“可不是嗎!難看我都扔了。你哥送的禮物,我又不能扔了,穿四回,回回磨腳,每次穿都跟上刑一樣痛苦。剛上腳其實很舒服,走五分鐘後立馬給我難看,恨不能光腳走!”
靜波問:“你腳多大?”
“三十八。”
靜波一腳踩進去:“你送我啊!我正合適,我正……哎喲,這鞋,名牌啊!你知道多貴嗎?我就是裹成小腳,我都得塞進去!”
馮瑩一把推開靜波:“搗亂。人家的定情物你摻和什麼呀!等着,我給你拿酒精擦擦再拿小錘子給你敲敲,敲大點兒就合腳了。”
一丫從身上背的超大雙肩包裏往外掏衣服:“姐,你要的衣服,我給你帶來了。”
靜波速搶:“我試試,我試試!哎!跟我想得一樣哎!你太能幹了!天哪!還有蕾絲邊!比我想得還要好看!”靜波進了衞生間,出來的時候咧着嘴手捏着腰,一臉尷尬:“就是,就是……腰,我和那麥兜一樣沒有腰了。”
馮瑩替靜波捏住衣服的邊大喊:“吸氣!再吸!哎呀,扣不上。算了。你都當媽了,你還想怎樣?你還蕾絲邊,你打算勾搭誰啊?”
“當媽的就不可以有追求嗎?當媽的就不可以有青春嗎?當媽的就不能風騷嗎……”
一丫和馮瑩異口同聲告訴她:“不能!”
靜波:“哎,我批判你們倆啊!我可以騷,他們不可以擾嘛!哎喲!我那壓壓葫蘆腰啊!都上哪兒去了?現在這肉撲撲地往外溢,像……像素雞。”
一丫左右打量:“還行吧,不像素雞,最多像粽子。要不換一件,換這件藍色的。”
“不,我喜歡這件蕾絲邊的,女人!”
馮瑩上前,從上往下打量靜波,意味深長地説:“你非得把自己撐進這件蕾絲邊幹嗎?頭髮又燙成這樣,渾身上下冒春水兒的,有啥思想活動?”
靜波就跟鬼心思被看破一樣張口結舌:“我,我,我幹廣告的啊!我打扮是名片啊!……我……我……我明天有個活動!”
一丫“什麼活動啊?”
靜波“我們入選廣告創意大賽首輪的五名選手有個頒獎大會。”
馮瑩“頒獎大會?誰頒?”
靜波“能有誰,我們幾個領獎的。”
馮瑩“問你誰頒?”
靜波支吾着:“市裏領導。”
馮瑩開始起鬨,瞭然地調侃靜波:“李川奇回來了?”
靜波的臉唰地紅了。
一丫感嘆:“半年過得真快啊!”
靜波:“不到半年,五個月二十六天。”
馮瑩打量靜波,學着她的腔調説:“五個月二十六天一記得真清楚。”她靜靜看着靜波,彷彿什麼都看出來了,然後把手中的鞋子遞給一丫:“試試,差不多幹了,也捶過了。”
一丫:“你叫我現在穿,都舒服,得走五分鐘之後才知道好不好。”馮瑩似有若無地説:“這鞋吧,跟男人一樣,再好看,再名牌,再喜歡,都得合腳,否則,那就不是你的鞋,不如扔了省得總惦記,穿着又受罪。”
一丫:“可不能扔!放在家裏供着也養眼啊!”
馮瑩看着靜波説:“再養眼,走路幹活,不都得穿舒服的?”
靜波知道馮瑩在説自己,笑:“看透不説透,才是好朋友。是你,這鞋,你捨得扔嗎?你要捨得扔,你現在扔出去我看看。”
馮瑩給將軍了,噎半天沒説話。“我……”想半天,“我可能會送出去。免得放我這兒,來個人就惦記想穿走。鞋不如新,人不如舊啊!”
一丫啥都沒聽懂,仍很高興地説:“我還給你們家娃帶了好些衣服,我讓師傅特地做的,不然你都買不到這麼樣子!”
這一天到了。靜波把車停在頒獎典禮的會場外,心裏五味雜陳。與會者魚貫而入。她的眼睛,看着進會場的大門方向,卻不下車。然後,看見李川奇的車駛入停車場,一眾人等上去迎接。李川奇風姿卓越地跟大家寒暄握手。他真是,站也好看坐也好看,笑也好看,不説話都好看。他就是那雙又貴,又好,又名牌的……不合腳的鞋子。
靜波對着後視鏡審視自己,無限悵惘。再看看自己腳上的鞋子一我已經有吉泰了,我已經有孫哲了。我是有鞋的人。
正想着,孫哲的電話到了。他在王珏的店裏,王珏抱着吉泰在哄。孫哲手裏拿着他的IPAD跟靜波説話:“這個月水電煤我都付了。”靜波心不在焉哦。孫哲:“你的信用卡要核對一下。”靜波依舊哦。“4號你在ATM機上取了五千三,是幹什麼用的?公款還是私款?”
靜波不得已把目光從窗外的李川奇那兒收回來:“我……我……我想不起來了。”
“你好好想想。”
李川奇已經入會場。
靜波看看錶:“能回去想嗎?我忙。”
“不行,今天是還款日。”
“那就先付了吧,一般不會錯。”
“靜波,能不能專心些?”
靜波有些煩躁:“我真的想不起來了。我在開會。”靜波把電話掛了,沉靜片刻,把車開出會場。
手機又響。靜波戴上耳機。老闆聒噪的聲音炸耳:“你怎麼還沒到啊!會都開始了!李市長都來了!等你領獎呢!快點兒!”
靜波猶豫一下:“我不去了。鞋不好,走不了路了。”
“啊?那,那怎麼辦啊……”
靜波把電話掛了。李川奇微信到:“你在哪兒?沒見到你。”靜波沒有回,開車在馬路上狂奔。靜謐的樹林在車窗外快速向後馳去。靜波的淚水肆意流出。
一間有點偏僻的咖啡館裏,馮瑩一落座就對靜波抱怨起來:“我這都忙成這樣……你還……還跑那麼大遠的!”
靜波可憐巴巴地看着馮瑩,自己的閨密。馮瑩立刻收聲,頭一歪,意思是説吧,我耳朵支着呢!靜波開口:“那雙鞋,我扔了。”馮瑩不得其所蹤:“哪雙?”“貴的,名牌。”
馮瑩恍然大悟:“應該。人,不應該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拿了也駕馭不好。你和孫哲,多好啊,原配夫妻,不説青梅竹馬,但也彼此無猜的……”
靜波:“有猜。”
馮瑩:“你不讓他猜不就過去了嗎?”
靜波:“不是我,是他。”
馮瑩瞪大眼睛。
靜波:“他跟我核對信用卡。我有一筆錢,想不起為什麼花了,順便翻了翻他的卡。”
馮瑩:“你發現他包二奶了?”靜波搖頭。“那你猜什麼?”靜波拍出一張卡在馮瑩面前。馮瑩接過去一看,張嘉平的:“什麼意思?嘉平在外頭有人?”
靜波:“哎呀,跟你們家嘉平沒關係。”馮瑩舒口長氣。
靜波:“是孫哲。”
馮瑩:“怎麼?”
靜波:“孫哲每個月固定從嘉平這張卡上支錢。支的位置,就是對面那家花店,看見沒?”
馮瑩:“你怎麼能查出來?這是嘉平的卡。密碼我都不知道。”靜波撲味笑了:“在我家,查第三類情感很容易。上次孫哲一抓就抓住我,這次同理,一抓我就抓住他。我家,就一個密碼,我的生日。我從付費通上發現的。他綁定的這張卡,是嘉平的,我咋晚從他錢包裏拿出來的,還給你。你替我,回去問問他。這張卡,第一次支出三萬多,已經是大半年以前的事了。”
馮瑩對着卡,沉默了半天。她把卡推回去:“女人,知道太多不好。我不問。”
靜波:“都跟你説了,不是你家嘉平的事!”
馮瑩表情很奇特:“不一定。男人的事,讓男人自己處理。除非,那事,已經不得已,推到自己面前。”
靜波:“你……”
馮瑩:“走吧!”
曾幾何時,那個心無旁騖,帶着鮮花,笑靨盈盈去外地看望丈夫,卻讓驚喜變成驚嚇的馮瑩,就這樣,在日子的錘鍊裏,收緊翅膀。
馮瑩和靜波走出咖啡館。馮瑩在前面走,靜波叫住她:“姐,你等一下。陪我到對面買下花。”馮瑩謹慎地警告她:“你別生事兒。”
“我就去看看。而且,我下午去機場見客户,我還沒寫牌子,讓花店順便替我寫了。”
兩人走進花店。看店的是個小姑娘,看起來瘦瘦小小。馮瑩笑了,衝靜波一擠眼。意思是:多心了吧?靜波問:“能幫我寫個牌子嗎?”小姑娘熟練地打開電腦:“可以啊!你要寫什麼?我們這裏也有打字複印業務的。”
靜波:“我還要一束花。”
小姑娘:“好呀!牌子寫什麼?”
靜波開始掏包:“你等我查一下郵件啊,名字在郵件裏,特複雜。”小姑娘:“姐姐,我們這有WIFI,密碼是WJSZ1502……”
靜波打開iPad,iPad自動鏈接了。顯示屏上,是吉泰的照片。小姑娘喊:“吉泰!這是吉泰!哎!這是孫哲叔叔的iPad!”
靜波想不明白:“你認識孫哲?”
小姑娘點頭:“是啊!我也認識吉泰!你是他親戚嗎?”聽靜波説“我是吉泰媽媽”,小姑娘頓時傻了。
靜波手裏抱着花,馮瑩抱着牌子,走出花店,倆人一頭霧水。靜波:“我原本以為賣花姑娘都跟檳榔西施似的,沒想到是個小丫頭。我連話都問不出了。”
馮瑩更是一頭霧水一臉疑雲:“哎,真是啊!孫哲看上去,肯定不像跟這……會不會是她媽媽?”靜波非常自信:“拉倒吧!她都這麼大了,她媽得多老了?孫哲沒這麼重口味,咋晚看電視裏內衣秀還流鼻血呢!”馮瑩撲味笑了。靜波還在描述細節:“哎,我一點兒不誇張!是真流,邊看,鼻血就突突往外冒!”
馮瑩已經笑得不行了:“以後別浪費我的時間。好好過日子。別七想八想。”“那,那你家這張卡,怎麼解釋?”“説不定倆人做好事,或者發展個三產什麼的,補貼家用。你想啊,我家現在人口多,負擔重!男人的事,少問,少操心。”
靜波聽馮瑩的話,不問不操心。
這天,她拿着iPhone給吉泰拍照片,逗他玩兒。吉泰搖晃着走,喊:“爸爸爸爸……”靜波用微信打開視頻,呼喚孫哲。
孫哲正在王珏的家,很破的一間房子。他在一張小餐桌前看iPad,旁邊坐着乖巧的小麗。王珏端着水壺給孫哲續上熱水。
視頻裏的靜波對孫哲説:“給你個驚喜,聽見了嗎?”孫哲不明所以。靜波激動地説:“你兒子喊爸爸。”
孫哲高興地喊:“讓我聽聽!”
靜波把手機對着吉泰逗他:“寶貝,你剛才説什麼?再説一遍。”吉泰天真無邪的笑臉,斷斷續續地冒出幾個字:“爸爸爸爸……”
孫哲大笑:“你這是喊爸爸呢,還是要拉居居啊?”
王珏拿一雙襪子來,非常自然又謙卑地蹲在地上給孫哲一隻一隻套上。孫哲很習慣地翹着一隻和另一隻腳。
靜波逗着吉泰:“説,愛爸爸……愛爸爸……問爸爸,你在幹嗎呀……”
孫哲:“爸爸在輔導那天媽媽見到的花房姑娘做功課。滿足你的好奇心了?”
靜波:“吉泰説,向爸爸學習,向爸爸致敬!你爸爸一到週末就學雷鋒做好事去了。”
王珏又很自然地拿一件衣服給孫哲披上,屏幕上,露出王珏在孫哲肩膀上揉一下離開的身影。靜波面色一變。
她旁邊,是吉泰流着口水對着太陽眯起眼睛笑得開心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