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白道:“你記不起在寺裏發生的事?”
蔣大牛偏頭想想道:“記得一些,但後來……”
東方白道:“後來你發了狂,見人就出手,連我和彩虹你都照樣下狠手……”
蔣大牛瞪眼道:“我發了狂?”
皺眉苦想了一會,微點着頭道:“是有點影子,我記得當時直想殺人。”
東方白道:“這就是了,你中了毒!”
蔣大牛栗叫道:“什麼,我中了毒?”腳一溜,下了牀,錯愕地望望卓永年,又望望東方白,張大着嘴直喘氣。
卓永年“嘻!”地一笑道:“大牛,老夫跟你還沒直接打過交道,不過都不是外人了,這是你的窩,你是主人,喏!”
用手朝桌上一指,道:“癟着肚子不是味道,現成的酒菜,擺開來,咱們邊吃邊談。”
沈大牛毒性一除,人便已完全恢復正常,他應了一聲,立即到灶房裏搬來碗碟杯筷,把卓永年帶來的菜包一一分裝,只片刻工夫,連酒都斟上了。
三人坐下先默默吃喝了一陣。
東方白忽地想到了臨去前這裏發生的事故,道:“老哥,那化身天星道人的‘鐵心員外’王三思你怎麼處置的?”
“埋了!”卓永年淡淡回答。
“老哥……把他給做了?”東方白吃了一驚。
“不,是被他們自己人用飛刀滅口的。”
“飛刀?”東方白又是一驚,道:“這麼説,是卜雲峯那小子下的手,他怎麼會被點倒在屋外?為什麼要殺他滅口?他們想隱瞞什麼?”一連三個問號。
卓永年喝光了一杯酒,手按杯子,不疾不徐。
“老哥我已經查明白了,點倒王三思的是‘擊石老人’,因為他發現王三思在灶房的水缸裏下毒……”
“啊!水缸裏被下了毒?”蔣大牛叫了起來。
“別緊張!”卓永年抬了抬手道:“水缸的水已經換過,至於説他被殺滅口,顯而易見是卜雲峯和黑蝙蝠牟天怕他抖出他們之間的秘密。”
蔣大牛進了口氣道:“對了,公子,我中毒是……”
東方白把蔣大牛在交手中途突然發瘋的情況描述了一遍,然後凝重地道:“我怎麼也想不透是何人下的毒,怎麼下的毒,現場又沒別人……”
沉吟了一下,又道:“大牛,你仔細想想,在你中毒發狂之前可曾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這……”蔣大牛抓耳搔腮,認真地想。
東方白與卓永年默默吃喝,不去打擾他。
差不多是半盞茶工夫,蔣大牛才期朗地開口,道:“我想到一樣……是有點古怪,不過……”
“説出來聽聽看?”東方白用一種鼓勵的口吻。
“我跟那醜婦人動手的時候,突然覺得身上刺癢了一下,我想我沒長蝨子,八成是被什麼小蟲叮了一口,不一會我的火氣大旺,心裏光想到廝殺……”
“説下去!”東方白目芒連閃。
卓永年也豎起了耳朵,十分注意的樣子。
“後來,嗯……我被‘日月神尼’震飛倒地,掙起後又遭醜婦人扣住,又覺得刺癢了一下,不知那來的神力,掙脱控制,以後……就很模糊了。”
“夠了!”東方白抬了抬手,道:“照這情況看來,準是那醜婦人做的手腳無疑,可是……她是寺裏的人……”
“她是新人!”蔣大牛接了一句。
“新人?”東方白心中一動,道:“怎麼説?”
“我上次去見彩虹,她曾經現身趕我,據彩虹説,她是個伶仃婦人,夫死子喪,流落異鄉,無依無靠,自己找到寺裏請求收留做雜事,神尼念她也是江湖一脈,所以收留了她,她到寺裏才只幾天工夫……”
“啪!”東方白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瞪眼望着屋樑,似在深思一個問題,半晌之後,突地按桌而起,激聲道:“我得立刻趕回大悲寺。”
蔣大牛錯愕。
“老弟想到了什麼?”卓永年開口道。
“黑蝙蝠擅於用毒,又精於易容,他在桐柏山冒充‘三恨先生’給我假藥,險些得逞,而卜雲峯從南陽來到徐家集,目的是公孫彩虹,那醜女人跟他倆是同路人,混入大悲寺的目的不問可知,如果讓她的陰謀得逞……”
“日月神尼不是等閒人物。”
“暗箭難防,説不定此刻……”説着推開椅子。
“老弟真的要去?”
“非去不可!”
“那我們一道……”
“用不着,小弟一人足可應付,老哥還是留在此地查緝卜雲峯和黑蝙蝠的下落,王三思如此死去,他們不會休手,這是好機會,如果我們全去,他們可能另出詭謀,應付起來便費力了,小弟這就……”話聲未落,人已出了門。
“卓大俠,這……”蔣大牛着起急來。
“大牛,讓老夫想想!”
大悲寺孤處在荒山野林裏,既無鄰也無舍,周圍數里之內沒有人煙,現在距天亮已經不遠,但聽不到雞聲報曉,而在屋子裏的也無法看到天色星斗,只有佛堂裏的香篆可以大略顯示時辰,可是人不在佛堂裏。
人在靜室中。
公孫彩虹躺在雲牀上,雙眸緊閉,面色酡紅,生彷喝醉了酒,當然她不可能喝酒,“日月神尼”坐在牀沿,黑白平分的臉沉重得像鉛塊,眸子裏閃着可怕的精芒,醜婦人站在一側,醜臉上全是焦急之色。
“師父,小師父莫非是中了邪?”
“你相信中邪這回事?”
“那……定是東方白弄的鬼。”
“……”日月神尼沒接話。
“小師父的師兄叫什麼大牛的先來過一趟,後來又搬來了東方白。”醜婦人自顧自地説下去,道:“他倆的目的是一樣,想阻擋小師父出家,依苦命人我看,一定是東方白在臨去時趁與小師父説話的機會暗中做了手腳。”
日月神尼紫電似的目芒射到醜婦人臉上。
醜婦人畏怯地垂下了頭。
“奇怪!”日月神尼似在自語道:+瀟湘書院+“人無緣無故暈倒,經穴暢通,脈象正常,這是什麼蹊蹺?”
説完,收回目光又在公孫彩虹身上探查了一陣,然後廢然搖頭。
醜婦人抬起頭,囁嚅着道:“師父……”
“你想説什麼?”
“看來……非找到東方白不可!”
“人走了,如何找法?”
“小師父的師兄大牛犯了瘋症不能上路,而東方白的目標是小師父,要是東方白搗的鬼,便不會走遠,一定藏在附近觀察動靜,所以……”
“所以什麼?”
“師父無妨到寺外查查,小師父由苦命人我看顧,如果由我出頭,我怕……碰上了不是他的對手,辦不了事還得賠上……”
“如果我離開之後他乘虛而入呢?”
“這……”醜婦人搓了搓手,眸子裏飄過一抹不易覺察的詭異之色,道:“師父,苦命人倒是有個計較?”
“什麼計較?”
“把小師父暫時藏到香積廚的什物房裏,苦命人守在香積廚的隔壁小佛堂裝作做功課,神仙也料不到……”
“嗯!此法可行!”
“那師父就請動身吧!”
“我先在外面警戒,你快依計行事。”
“是!”
“日月神尼”離牀沿站起,看了公孫彩虹一眼,然後步出靜室。
醜婦人吹滅了燈火,這時才發覺天已大亮,她靜立了片刻,然後離開靜室,不一會又回進室來,望着雲牀上的公孫彩虹,嘎嘎一陣狂笑,喃喃地説:“可人兒,看了你才如道什麼叫美人,難怪這麼多人為你顛倒……”
回頭朝門外望了望又道:“頭髮剃了可以再留,如果真讓你當尼姑,那是暴殮天……”
她忽然感覺外面似乎有人,忙住口回身,靜室外是大殿,空落落地沒見人影,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覺不會有錯。
“是師父麼?”她問了一聲。
“叮!”佛桌上的銅磬竟然不敢自鳴。
搶到門邊,伸頭仔細探察,的確是沒有人,她低罵了一聲:“見鬼!”回頭轉身……
“當!”這回卻是鐘聲。
如果沒有敲擊,釧磬不會自鳴,可是大殿裏連個鬼影也沒有,莫非佛祖顯靈?醜婦人彈身到了殿裏佛桌邊,下意識地抬頭望着大士法相,心裏直發毛。
空氣似乎有了異樣。
眼角處好像有個影子,轉過目珠,“呀!”她脱口驚叫出聲,連退了兩個大步。
眼前彷彿是平空冒出來的人,而這人,赫然就是“無腸公子”東方白,冰冷的眼神,像兩把霜刃,眨也不眨地直釘在她的身上。
“東方白,你……不裏已經走了麼?”
“不錯,可是又回來了!”
“想做什麼?”
“殺你!”
兩個字,帶着栗人的殺機。
“殺我?嘎嘎嘎嘎……”醜婦人怪笑起來,笑聲像午夜梟啼,又若荒原狼嗥,難聽刺耳之極,好一陣才斂住笑聲道:“東方白,你去而復返,為的就是要殺我這苦命的人?”
“完全正確!”
“為的是什麼?”
“你心裏完全明白。”
“我不明白!”
“嘿!”東方白冷笑了一聲,寒颼颼地道:“你假充孤苦流離之人請求寺裏收容,在‘覺非’身上下了毒,反誣是本人所為,剛剛你又藉端支開住特,想完成你最後一步陰謀擄人上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你跟老孃混扯些什麼?”醜婦人眼珠子連連溜轉。
“到外面去!”
“你不在此地下手?”
“這裏是聖潔的殿堂,菩薩不能褻瀆!”
“你的行為已經褻瀆了菩薩!”
“出去!”東方白厲喝一聲,眼睛發了紅。
“阿彌陀佛!”院地裏突然傳出一聲佛號。
“師父,救人!”醜婦人狂叫起來。
東方白心裏大急,他不想在菩薩面前殺人,但“日月神尼”在不明究裏之下必然會出手干預,這便給了醜婦人脱身的機會,而這檔事又非一言片語所能説清……
“東方白,離開佛殿!”老尼語重音沉,有一種無形的使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神尼,晚輩是特別趕來救覺非小師大的。”
“你出來!”
“兇手會脱逃!”
“誰是兇手?”
“就是她!”東方白手指醜婦人。
“師父,千萬別聽他胡説!”醜婦人像是急氣交加的樣子,道:“他此來的目的是要劫走小師太,小師太在沒出家之前,跟他……”
“住口!”東方白暴喝一聲,劍出了鞘,他的劍出鞘,就表示決心要殺人,這是他自己所訂的規矩。
醜婦人住了口,但眸子裏透出的詭色卻相當驚人。
灰影一閃,“日月神尼”飄進殿門,三個人恰是鼎立之勢。
“日月神尼”炯炯神目掃過醜婦人停在東方白臉上。
“東方白,你指苦命人是兇手?”!瀟湘子掃描,黑色快車OCR!
“不錯!”
“何以見得?”
“覺非的師兄蔣大牛突然發狂就是她做的手腳。”
醜婦人默不作聲。
“日月神尼”深深望了醜婦人一眼,又回注東方白道:“根據什麼?”
“蔣大牛親口所説,他現在已經復原。”
“原因呢?”
“她受人指使混進寺中,目的是覺非小師太。”
“哦!何人指使?”
“一個是‘魔刀鬼影’的傳人叫卜雲峯,他不擇手段,用盡心機,目的是要得到覺非師太;另一個是卜雲峯的同路人,叫‘黑蝙蝠’牟天,江湖上惡名昭著的花賊,據判斷可能是‘天不偷’的傳人……”
“天不偷的傳人?”老尼的神色變了變。
“是的,根據他的手腳身法判斷。”
“天不偷沒有傳人!”老尼的語氣是肯定的。
東方白怔了任,“天不偷”與“日月神尼”屬同一時代的人物,她的話應該可信,那自己與卓永年先前的判斷是錯誤了,黑蝙蝠究竟是何來路?
“即使來路判斷有誤,他們的奸謀不假。”
“你能解救覺非?”
“想來沒問題!”
“沒有絕對把握?”
“有!”東方白硬起頭皮回答,他所恃的是“三恨先生”的“天露丸”,如果公孫彩虹並非受制於藥物,那實在就很難説了。
“日月神尼”轉面對着醜婦人、目如電炬,熠熠厲芒,似要洞徹人的肺腑。
“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苦命人!”
“對東方白的説法你承認麼!”
“不承認?”
“那你有何辯解?”
“根本就是他弄的鬼,他做的手腳他當然能解。”這一反控的確夠厲害,無論東方白所為成與不成,都將貽人口實。
“苦命人!”老尼語冷如冰道:“你的易容變聲之術果然高明,若非東方施主點破,貧尼還真的被你蒙過……”
醜婦人立腳的位置是在靜室門邊,一看行藏已經敗露,不等老尼話完,一閃身遁入靜室,“砰!”地闔上了門,東方白欺身出劍,相當快,但就差了那麼一點不及阻止,老尼反應之快當然也是十分驚人,毫釐之差出手落空。
情勢突變,公孫彩虹已入醜婦人掌握。
一老一少空負至高功力,卻不敢冒然破門。
“苦命人,開門,貧尼既往不究!”
“沒這等便宜事!”
“你準備怎樣!”
“我們交換條件!”
“你……竟然敢跟貧尼議條件?”老尼半邊白臉泛了青,黑的半邊發了藍,顯然這修為極深的佛門弟子已動了真火。
“苦命人!”東方白開口道:“如果你敢動覺非小師太半根汗毛,本‘無腸公子’要你等死無葬身之地。”
“嘿!東方白,現在輪不到你説報話,只有聽我的,天仙美人變魔鬼老孃可以辦得到,要使魔鬼回覆天仙就是神仙也辦不到,聽着,給你們一刻時間考慮,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取得‘須彌經’,用它換人。”
“須彌經?”老尼的聲音有些發顫。
“不錯,少林寶藏之一的‘須彌經’,原先是‘不為老人’所有,現在已到‘狐精’卓永年的手上,而東方白踉姓卓的是同路,應該好打商量。”
東方白的身軀在抖戰,“須彌經”就在他身上,是卓永年為安全而暗中交他保管的,而這經又是卓永年為了救坤寧宮公主小玲向“不為老人”商借的,“不為老人”為了此經被少林視作叛徒而追緝,物各有主,能擅用麼?
“日月神尼”望着東方白,眼神表現的是困惑。
“貧尼久不履江湖,‘不為老人’是何許人物?”
“就是少林寺藏經樓主持‘無為大師’……”
“無為?”聲音中充滿了激動。
“是的,他目前是少林寺嚴命緝拿的叛徒。”
“叛徒?”
“是的。”
“就為了‘須彌經’?”
“是的!”東方白一連應了三個“是的!”
“經已到了別人手上?”
東方白點點頭。
“苦命人!”老尼目注靜室門,道:“把門打開,看着人才能談條件。”
沒有回答。
“不好!”老尼栗叫一聲,揚掌隔空一按,“轟!”然一聲,木屑紛飛,靜室門已被隔空掌力震得粉碎。
“日月神尼”和東方白先後搶人靜室,只見雲牀上空空如也,公孫彩虹與醜婦人雙雙失去了蹤影,靜室頂上天窗洞開,顯然人是由此而遁,一個人帶着另一個人在極短的時間內無聲無息地從天窗道走,這份門道彌足驚人。
東方白登時急煞,黑蝙蝠和卜雲峯都是色狼,千方百計想滿足色慾,如果不能把公孫彩虹及時找回,後用簡直不堪設想,現在連“須彌經”都顯得不重要了。
“日月神尼”悶宣了一聲佛號,臉色更加不能看。
東方白一聳身穿出天窗,站在屋面上急急地四下-望,松林如海,一片起伏碧蒼,要想發現什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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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日月神尼”出現寺邊松林,她是從寺門出去的。
東方白飄瀉落地,趨近老尼身前,吐了口氣,人,在最緊張最激動的時刻吐氣,有紓緩情緒的作用,現在,東方白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處在極端緊張的狀態下,他非吐氣不可。
這是始料不及的意外,一個是武林中煊赫有名的“日月神尼”,一個是後起之秀的奇材“無腸公子”,竟然吃癟在一個婦人手裏。
“少施主,你向北,貧尼向南,南北迴搜,西邊會合,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對方走不遠的!”
隨説隨取出一塊紗布巾覆在面上,顯然她離寺行動時不願示人以真面目。
“好!”東方白應了一聲,立即起步。
由東回北,東方白搜索的路線是入山方向。
醜婦人扶持着公孫彩虹不外遁反而向山裏行麼?這可能性不大,但既然是分頭搜索,東方白只有盡力而為。
山勢陡然峭起,半土半巖,錯綜散佈,屬於土的部份長滿了苦松,枝於盤虯,葉序層次分明,岩石部份變成了無數小峯穿插聳立松間,彷彿是木石盆景的放大,饒富詩情畫意,可以稱之為造物者的大手筆。
東方白來到了一個被雜木藤蔓繞腳的嶙峋石峯之下,由此沿峯腳西回,應該就是“日月神尼”預定的會合點。
一陣怪聲隱隱傳來,像野獸受了傷之後的喘息。
東方白心中一動,傾耳細察。
聲音似遠又近,而且時斷時續,判不出確切的位置。
他向前走,聲音在後,折回向後走,聲音又似乎在前,如此往返走了兩趟,大概判出怪聲是發自一叢纏蓋小樹的藤蘿中,他悄然迫近,耐心地候了片刻,怪聲又起,位置已完全確定,現在的問題是發怪聲的是人還是獸?
聲音又停止了。
他是找人而來,不能因好奇而耗下去。
當然是找人要緊,他準備離去。
怪聲又起,比先前微弱了許多,好奇是年輕武人的通病,很難克服,定睛細看,藤蘿有被撥開過的痕跡。
好歹看個究竟,他下了決心,拔出劍來,揮掃了幾下,枝藤披開,現出一個洞口,由於這一撩撥,再沒怪聲發出,洞裏黑黝黝地,洞口僅能容一個人出入,東方白略作躊躇,一手仗着劍,另一手拉撥藤蔓,謹慎地迫向洞口。
只六七步便到了洞口邊,他側立內望,洞不深,約莫是兩丈,在洞底的位置有團黑乎乎的東西,由於外亮內黑,一下看不出是人是獸或是什麼異物。
如果是受傷的野獸,眼睛會發兇光,而且會特別亮,但是現在看不到任何發光的東西,而且完全靜止不動。
如果是人……
東方白作好準備,以防猝然突發的情況。
“裏面是誰?”東方白沉聲喝問。
沒有回應。
“是人就開口!”加大了音量。
“是……我……我是……”洞里居然是人。
東方由心頭一緊,從聲音聽出是個重傷或是重病的人,但怎麼會藏在這石穴中呢?
這一折騰,視力漸能適應,隱約可以看出洞底蜷曲着一個人。
“你是誰?”東方白橫挪一步,正對洞口。
“是……東方老弟……”
東方白像被迅雷遽然轟了一下,搶步進洞,單膝一曲,光線很暗,但可以清楚地辨出躺在洞裏的赫然是“狐精”卓永年,瘦小的身軀蜷曲,左手提着一把短刀,兩眼失神,臉孔因痛苦而扭曲,要不是先聽到他的聲音,憑外表情狀一下子還真的難以辨認。
“老哥,你……怎麼回事?”
“毒……我……”急促的喘息。
“你中了毒?”
“右手……”
東方白急急轉目,只見卓眾年的一隻右手掌比平時大了一倍,而且已經發黑,他再不多言,忙取出一粒玉露丸塞到他的嘴裏,另取一粒用口嚼碎,和着口津,塗抹在他的手上,其實一粒已經足夠,由於發急才多耗了一粒。
“老哥,沒事了,包管靈效!”
“三恨先生”不愧是每道聖手,他的“玉露丸”真的是靈驗如神,只片刻工夫,卓永年眸子重光,呼吸也恢復了正常,右掌的黑色在逐漸消褪。
“老弟,你再遲片刻到,老哥我……不廢則死!”説着,居然撐着坐起上半身,道:“天意,你會到這裏來。”
“老哥,怎麼回事?”
“咳!”喘了口大氣道:“我是尾隨你到大悲寺準備必要時作援手,到了離寺半里的地方,碰上了姓卜的……”
“卜雲峯?”東方白急接口。
“不錯,那兔崽子在此現身,不用説是配台那醜婆娘的行動,碰破頭要找的人湊巧碰上,我當然不會放過。”
“老哥跟他對上了?”
“那還用説,我用盡全力把他擊倒,為防萬一,我搜他的身,解下他的刀囊,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想不到什麼?”
“他的刀囊上塗有劇毒,我的右手染了毒……”
“啊!”
“他的毒相當強猛,來不及索解藥,右手便已不能動彈,制人反而被制,他點了我臂彎穴道,把毒控制在小臂以下,他不讓我毒發喪命!”
“為什麼?”
“他在我身上搜不出‘須彌經’,要迫我交出來。”
“這把刀……”
“是他扔給我的,要我在毒勢不能控制之時,自斷小臂,以保住性命。”
“夠狠毒,他人呢?”
“正巧趕上那醜婦人帶着小尼姑來,他們會合一道,把我扔在這裏!”
東方白虎地站起身來,道:“他們朝什麼方向走?”
“不知道,我是在毒苦之中。”
“這……”東方白一副急煞的樣子,公孫彩虹落在卜雲峯的手中,後果不問可知了,要是公孫彩虹被他所辱,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慘劇,他實在不敢想下去,心頭有一種將要發狂的衝激,全身的血管似乎就要爆裂。
“他一定會回頭。”
“老哥,等他回頭……一切都完了!”
“那我們馬上……”
“老哥,你仍留在此地,劇毒剛除,不宜行動,同時他並不知道老哥的毒已解,他回頭來老哥可以伺機……”
“我懂了,老弟即使找不到他的人,他還是逃不了。”
“對,小弟這就去……”話未完,人已衝了出去。
剛剛撥開藤蘿,只見一條人影飄閃而至,登時心頭一緊,凝目繃望,血液沸騰起來,來的竟是卜雲峯,當機立斷,縮回身,朝洞裏道:“老哥,卜雲峯那兔崽子來了,準備應付!”
説完,匿進旁側的濃枝密葉裏。
卜雲峯來到,口裏驚“咦!”了一聲,他發現洞口藤蘿的凌亂情形。
“哼!哼!”洞裏傳出呻吟。
“姓卓的,你還沒死?”
“老夫……哼!嗯……”
“這裏發生了什麼事?”
“屁事……也沒有!”
“那洞口……”
“老夫……受不了痛苦……”
“哦!我明白,你想走,可是又走不了,所以只好回進洞裏,對不對?”{最新章節讀書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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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雲峯心機深沉,他不敢驀然入洞。
“卜雲峯,殺人……還要選地點麼?”
“卓老大言重了,在下絕無殺人之意。”
“那你什麼意思?”
“請你老大出洞,咱們開誠佈公地談談。”
“你進洞來不是一樣?”
“洞裏不見天日,也太狹隘,而且……咱們談完便要上路,外面方便些。”這完全是不成理由的胡拉,一句話,他不敢進洞,洞口的情況已使他犯了疑,同時他的確不敢小覷了“狐精”,他明白耍門道玩點子自己還差了些。
一陣撥枝拂葉之聲,卓永年十分費力地鑽了出來,堪堪到可見之處,身形一歪,栽倒藤蘿之中,他非如此不可,為的是要掩飾那隻中毒而復原的右手。
“卓老大,你已經自卸中毒的右臂?”
“嗯!”
“真可惜,你為什麼如此想不開,即使是稀世之珍,連城之寶,有命才能享受,何況是區區一部‘須彌經’,千言萬語歸結做一句,你卓老大交出經來……”
“卜老弟!”卓永年打斷了卜雲峯的話,道:“真正可惜的應該是你!”
“噢!有意思,説來聽聽看?”
“你所説的,任何珍寶有命才能享受,可是並不盡然,有命而得不到東西,依然無法享受。老夫年近花甲,死不為夭;而你老弟正值英年,如果不幸因而招災喪命,兩頭落空,豈非是真正的可惜。”
“卓老大!”卜雲峯陰陰地一笑,向前邁了兩步道:“你的意思是死也不願交出東西?那好,你就試試看。”
“除了毒和飛刀,你還有什麼把戲可變?”
“當然有,多的是,不過……此地不太安全,我們得換個地方!”隨説隨上步欺身,伸指隔空前卓永年彈去。
卓永年蚱蜢般蹦了起來,手中短刀電閃扎向卜雲峯前胸,疾、快、狠、準令人咋舌。
“呀!”地一聲驚叫,卜雲峯倒標出去。
卓永年如影附形而上,一口氣扎出九刀。
卜雲峯像穿花的粉煤,展閃騰挪,險極地避過這一輪疾攻。也就在卓永年九刀發完的瞬間空隙裏,他的長劍出鞘,寒芒閃爍中,回攻了八劍,追得卓永年連連後退。
八劍攻完,變勢之間,卓永年蹈隙反撲。
短刀對長劍,驚險慘烈的場面疊了出來。
卓永年志在必得,他誓要為好友南陽捕頭西門鈞覆仇,而卜雲峯也決心要除去這陰魂不散的可怕敵人。
亡命的搏擊,劍劍殺手,刀刀致命,雙方奮不顧身。
激鬥了一刻光景,卜雲峯突然覷隙抽身暴退。
卓永年作勢進撲。
卜雲峯揚手。
卓永年窒位,他深知對方飛刀的厲害。
卜雲峯獰笑,道:“卓老大,在下先前太大意,忽略了你是狐精,險些鑄成大錯,幸而又有了轉機,現在在下的手裏扣着五柄飛刀,可以單發,也可以連放,有一點稍稍不同的是此刻的飛刀不類以往,刀身上加了見血封喉的佐料,只消擦破皮就可以收功,你認為如何?”
“姓卜的,你別得意太早!”
“怎麼,你還有點子?”
“很難説!”
“嘿嘿嘿嘿,卓老大,有一點在下想在你還能開口的時候弄明白,你右手中了毒,非斷臂不足阻止毒勢,你是如何解去的?”
一個冷極的聲音發自身後,道:“是本人解的!”
卜雲峯陡然大震,電閃側身,飛刀已循聲發出,人隨之換了個位,“叮,叮!”兩聲,沒了下文,等他看清是誰時,不由亡魂大冒。
東方白站在數步之外,手中舉着劍,劍身上吸附網柄帶翼的飛刀,這是他剛剛發出的,劍能吸飛刀這可是駭人聽聞的怪事。
卜雲峯的臉孔微起抽搐。
東方白輕輕抖劍,飛刀掉落地面,閃電進身,長劍攻出,這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卜雲峯本能地用劍格架。
雙刀交擊,粘住。
卜雲峯面色慘變,用力抽劍,不脱,兩柄劍似乎已焊在一起。
東方白振腕,一挑一截,卜雲峯的劍一折為二,半截掉地,就在斷劍的剎那,身形後掠,扣在手中的三輛飛刀電射而出,咫尺距離,一發即至。
東方白早料到對方會有這一手,劍幻扇形,又是“叮叮!”連聲,鏡頭重演,三柄飛刀又被劍身吸住。
卜雲峯一歪身就想開溜,卓永年斜彈截住。
東方白抖落飛刀,大跨步,劍尖抵上卜雲峯右脅。
卜雲峯的臉罩上了一層死灰。
“姓卜的,你聽着,我不但不殺你,還特別給你一個最公平的機會,卓大俠手裏是短刀,你手中是半截斷劍,等於是拉平,現在兩位可以憑真功實力決鬥,記牢一點,不許用毒或是其他卑鄙手段,否則我的劍下沒有全屍。”
“如果……”卜雲峯緊瞅了卓永年一眼。
“如果什麼?”
“我輸了當路送命,贏了你不會袖手,説來説去還是一條死路,這樣是不是也算公平?”
“姓卜的,憑真本領決定生死,我不插手。”
“算數?”卜雲峯心頭升起了一線生之希望。
“你是以小人之心度人,當然是説了便算數,現在開始!”
東方白如此做有其道理,卓永年一心要為好友討公道,他不能剝奪他的機會,同時卜雲峯還有可怕的夥伴“黑蝙蝠”牟天,秤不離錘,他不會單獨行動,而公孫彩虹又在醜婦人手裏,所以他必須隨時準備應變。
卓永年感激地望了東方白一眼,然後面對卜雲峯。
卜雲峯緊握着尺餘長的半截斷劍開始蓄勢。
空氣頓時沉凝起來。
“呀!”栗叫聲中,熾烈的畫面立即疊出。
名符其實的短兵相接,貨真價實的追魂搏命。
東方白注意場中的變化,也留心周遭的動靜。
斷劍狂舞,短刀亂竄,着看指向對方要害大穴。
雙方都不是庸手,又都各懷必得之心,兇險狠辣的鏡頭頻頻出現,不只令人眼花繚亂,而且動魄驚心。
劇鬥持續。
東方白逐漸感到焦灼,由於這一意外,他已無法照約定與“日月神尼”會合,公孫彩虹的安危更令他懸心。
“嗯!”一聲悶哼,不知是誰受了傷,戰況絲毫未變,而且是愈打愈劇,愈拼愈狠,賭品之搏,必須要分出生死,當然,兩敗俱傷也是非常可能的結局。
“呀!”
“呀!”
日頭下,刀光劍芒在連續幻出光孤。雙方的身法步法都極盡奇詭,一個是“魔刀鬼影”之徒,一個是有“天下第一神偷”之譽的人物,身法上有其共通之點,在必欲置對手於死地的情況下,更加發揮得淋漓盡致,詭、異、玄、厲説它是魔鬼之鬥亦不為過。
功力上勢均力敵,情緒上可有差別,卓永年因為有東方白在旁,雖説東方白説過不插手,但總是一種安定的力量,而卜雲峯便不然了,他無法百分之百肯定東方白真的在要命關頭不插手,心頭的陰影影響了他的氣勢。
劇烈的搏鬥極耗真力,時間一久,卜雲峯在氣勢上呈現不穩定,氣勢本是互相消長的,卓永年漸佔上風。
“啊!”慘叫傳出。
卜雲峯身形打蹌,很明顯是他捱了刀,生死之爭,他還是挺住了,不過,死亡的陰影似乎已向他逼近。
東方白定睛望着現場。
困獸之鬥,卜雲峯出手更見狠辣,半截斷劍每一下都似乎想要把對手扎透,翻飛刺戳,簡直就分不清招式。
“哦!”衣衫割裂的聲音。
隱約中,可見卓永年左肩冒了紅。
“啊!”緊接着是叫一聲慘叫。
場面驟然靜止,東方白下意識地一震。
卓永年的左肩頭裂了道大口,鮮紅的皮肉翻轉,衣袖已經濕透,血還在湧冒,他的右手按在卜雲峯的左上胸,五指緊捏着刀柄,刀身已經完全沒入不見。
斷劍掉地,卜雲峯面如金紙,身軀在不停地抽扭。
卓永年兩眼似要噴血。
“卜雲峯,現在你説,殺害老夫好友西門鈞的是你還是黑蝙蝠?”聲音是淒厲的。
“誰……都一樣!”
“那你兩個都該死!”
“卓……卓永年,少……得意,我……牟師兄不會放過你,你……會死得很慘。”口角湧出了兩堆血沫。
東方白忍不住脱口道:“黑蝙蝠牟天是你師兄?想不到你倆都是‘魔刀鬼影’的傳人。”
卜雲峯開始喘息,血沫隨着胸部的起伏而湧出,那使人一見便生好感的臉孔已變得淒厲如鬼,他想説話,但嘴一動便是一堆血沫,根本發不出聲音。
卓永年長長吐了口氣,朝東方白點點頭。
東方白也會心,點點頭。
短刀拔出,血水泉噴,卜雲峯栽了下去,這外貌瀟灑佚麗內心邪惡的一代魔徒結束了他罪惡的生命,不擇手段想捕捉彩虹的心願隨着他的生命消失而消失。
卓永年仰首向天喃喃道:“西門大哥,安息吧,小弟不才,已為您討回了公道。”
兩滴清淚湧現在眼角。
“狐精”,名雖不雅,但卻是世情中人。
東方白心裏急着公孫彩虹的安危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