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塌了下去,杖由頭頂橫過。
險極的一瞬,真的就要被砸爛。
但塵尾是纏住杖頭的,鐵杖掃過,天星道人整個身軀被帶得隨杖橫飛,足見鐵杖姥姥這一掃力道之強猛。
鐵杖姥姥振杖。
天星道人鬆了拂塵,借勢凌空飄起,一個迴旋,飛燕掠波,飄落三丈之外,姿態之巧妙令人歎為觀止。
松筠、竹青身列坤寧宮的四金釵,功力自非泛泛,天星道人足才沾地,兩人便已彈身掠上,鐵杖姥姥飛躍欺身,又形成了三點式包圍之局。
天星道人經歷了兇險的一擊,神色並沒改變。
“姥姥,您真的不願談條件?”
“不談!”
“貧道只是忠人之托,不然早就走了!”
“你有多大道行?”鐵杖姥姥口裏如此説,心中卻確實震驚於對方的身法,放眼江湖,具備這等身法的還不多見,這等人物必非無名之輩,是自己封閉在坤寧宮太久,對當今江湖情勢隔閡了麼?
“道行不高,但還有自信全身而退。”
“在老身面前沒你呼麼喝六的份。”鐵杖又揚了起來道:“你就退給老身看看?”
就在此刻,一條紅色人影從遠處飄閃而來,顧盼間便臨切近,是奉命外出聯絡的梅芳,她停了下來,朝鐵杖姥姥眨了眨眼,隨即又穿鬼樹林而去。鐵杖姥姥面現困惑之色,顯然她沒完全明白梅芳眨眼暗示的是什麼。
“姥姥,您真的不願談?”
天星道人沒放棄原則。
“不談!”仍然是那兩個字。
“寧願犧牲公主的性命?”
“你少廢話!”鐵杖一振就要劈出。
“別打!”喝聲傳處,一個形態猥瑣的瘦小老頭飛快地進入現場,赫然是被譽為天下第一神偷的狐精卓永年。
鈔杖姥姥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緩緩垂落枴杖。
天星道人的灼灼目芒盯在卓永年的臉上。
“卓大俠!”鐵杖姥姥喚了一聲。
“姥姥,跟他談!”卓永年笑了笑,此時此地此情,他的笑非常不恰當,與現場的氣氛可以説完全不諧調。
“跟他談?”鐵杖姥姥滿面困惑。
“對,坦誠地談!”
卓永年的神態很正經。
“為什麼?”
“為了救公主的命!”
“莫非……”她本待詢問莫非東方白求藥失敗,但只説了兩個字覺得不妥,把後面的半句話咽回去了。
“這位是……”天星道人的目光不移。
“老夫卓永年。”卓永年自報姓名。
“啊!失敬,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卓大俠,幸會!”説着打了個問訊,又道:“貧道天星,源出嶗山!”
“嗯!”卓永年面色一肅,捋了捋鼠須道:“嶗山輩出奇才異能之士,想來道長閣下也是有道全真!”
“不敢當此謬讚。”
“道長此來謹是傳話?”
“不錯!”
“那就請捎話回去,我方接受所提條件。”
“什麼?”鐵技姥姥的眉毛豎了起來道:“卓大俠,事涉不為老人,你能全權答應?”
“公主的生命比這更重要,不為前輩不會反對。”
“如果他反對呢?”
“老夫願負全責。”
“放他走?”
鐵杖姥姥掃了天星道人一眼。
“當然,他是傳話人。”説着,不理鐵杖姥姥的反應,目注天星送人道:“就此一言為定,道長請便!”
“這倒不必。”
“道長身邊不是沒帶解藥麼?”
“水到渠自然成!”
“好,很好,現在爭取時間最重要!”卓永年連連點頭,轉註鐵杖姥姥道:“姥姥,現在就請道長入林吧?”
鐵杖姥姥面有難色,不知道這“狐精”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當着天星道人又不便追問,深深一想之後,轉了個彎問道:“物藥交換,卓大俠還沒見到不為老人,老人的意向不明,卓大俠到底有什麼打算。”
“水到渠成,姥姥不必擔心,老夫在您面前不敢言老,但也活了一把年紀,絕對不會做沒把握的事。”他借用了天星道人剛才水到渠自然成的一句現成話。
鐵杖姥姥又思索良久才下了決心,目光掃向松筠和竹青道:“你兩個先行回宮稟報,老身和卓大俠他們隨後就到小屋,快去!”
松筠和竹青齊應一聲:“是!”飛奔入林而去。
略停片刻之後,鐵杖姥姥擺手道:“我們走!”
在鐵杖姥姥前導下,三人穿越鬼樹林來到小屋,梅芳與蘭馥左右分之門邊,見鐵杖姥姥來到,齊齊施了一禮。
鐵杖姥姥引卓永年與天星道人進入陳設簡陋的堂屋,上首房門是關着的,松筠與竹青並肩站在房門外。
這表示小屋已有了部署,公主小玲也已移到此間。
竹青上前在鐵杖姥姥耳邊低語了幾句,退回原位。
鐵杖姥姥點點頭,然後肅客入座。
“道長!”卓永年先開口道:“已到地頭,怎麼説。”
“照規矩來!”
天星道人犀利的目光打量着堂屋。
“什麼規矩?”
“卓大俠應承以物易藥,貧道要先看東西。”
“道長的解藥呢?”
“先看過東西驗明不假,自然就會有解藥。”
“這麼説……解藥就在道長身上?”
“恕貧道不回答這問題。”
鐵杖姥姥沒開口,沉着老臉註定卓永年,她不知道這“狐精”有什麼點子,但確信他絕對拿不出東西,可是小玲在垂死待救,看情況解藥很可能就在天星道人身上,難道卓永年準備用強?可是天星道人又怎敢坦然入虎穴呢?
“這無關緊要!”卓永年居然不堅持道:“反正這是樁交易,先看貨色鑑定真偽當然也是應該的,老夫同意。”
“那就請卓大俠出示。”
“道長的解藥呢?”
“卓大俠!”天星道人目芒緩緩掃過堂屋中各人,沉着地道:“貧道已然身在禁區,假若是玩弄花巧,插翅難飛,這一點卓大俠和姥姥儘可放心,有真的‘須彌經’自然就有解藥,絕對是一樁公平誠實的買賣。”
“公平這一點老夫相信!”説着,探手入懷,像是要摸取什麼東西。
鐵杖姥姥瞪大了眼,她不相信卓永年身上真的有“須彌經”ⅩⅥ饈薔淙蘅贍艿事(原書中此處為此亂碼),因為她深知這公案的經緯。
“老哥且慢!”聲音發自堂屋門外。
“啊!是老弟,你來得正是其時。”
不速而至的赫然是“無腸公子”東方白。
東方白舉步進入堂屋。
天星道人臉色微微一變,瞬又恢復正常。
“這位是……”
“在下東方白,江湖人稱‘無腸公子’!”
東方白自我介紹,晶亮澄澈的目芒直照在天星道人的臉上。
“久仰,幸會!”
“的確是幸會!”東方白漫應着,目光移向卓永年道:“老哥,幸不辱命!”
“老弟,你求到了解藥?”
卓永年離座而起道。“是的,為了爭取時間,小弟是兼程趕回來的。”
“太好了!”
天星道人臉色不變,但眸子裏掠過一抹陰森光影。
鐵杖姥姥也站起身來,神情顯得很興奮。
“東方少俠,辛苦你了!”她頭一次在東方白的姓氏下加了少俠二字,以往她一直是直呼其名的。
“談不上辛苦二字,希望公主藥到毒除。”
天星道人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
這一聲冷笑,在當場的各有不同反應,但卓永年和東方白的反應是一致的。東方白先瞟了卓永年一眼,然後望着天星道人,臉色沉了下來。
“道長因何發笑?”
“聽了少施主的話,貧道不能不笑。”
“噢?有何可笑之處?”
“少施主説藥到毒除,貧道看來恐怕是藥到命除!”
鐵杖姥姥和房門邊的梅芳、蘭馥勃然色變,卓永年不動聲色,彷彿沒聽到這句話,東方白卻是怒火上衝的樣子。
“藥到命除?”東方白兩眼發了紅。
“不錯!”天星道人一甩拂塵,站了起來。
堂屋裏的空氣突然呈現一片緊張還滲着詭譎。
“什麼意思?”東方白寒聲詰問。
“獨門之毒,必須獨門解藥才能解,藥不對症,反而會加重其毒,此所以貧道説藥到命除這句話……”
“嘿!”東方白冷笑了一聲道:“在下的解藥是得自毒道聖手‘三恨先生’,任何絕毒奇毒無所不解……”
“貧道説過獨門之毒必須獨門解藥。”
“在下不信這個邪。”
“少施主,江湖上有些事是讓人不能不信的。”天星道人語氣非常篤定。
鐵杖姥姥臉上現出了憂疑之色,卓永年交不出“不為老人”的“須彌經”,而小玲之毒又非對方獨門解藥不能解,如果天星道人所言屬實,這問題就很嚴重了,東方白巴巴地遠赴桐柏山求藥,到頭來是徒勞往返。
“如果‘三恨先生’解藥有效怎麼説?”
“貧道斷言無效,而且等於是毒上加毒。”
“道長敢打賭?”
“無量佛,少施主不要把人命當兒戲!”
“在下説道長敢不敢打賭?”東方白緊迫不放。
“穩贏之賭,為何不敢,賭什麼?”
“賭命!”
兩個字,但卻震人心絃。
“賭命?”天星道人似乎大為意外,先是一愕,繼而眸子裏泛出一抹很詭橘的芒影,沉聲道:“如問賭法?”
“如果在下的解藥不靈,當場自決謝過。”這句話更驚人,可以説是最大的賭注,沒有十足的把握誰也不敢。
除了卓永年,在場的人人變色。
“敢賭麼?”東方白逼問一句。
“敢!”天星道人沉凝地吐出了一個字。
“道長的賭注是什麼?”
“照樣,如果少施主的解藥生效,貧道也當場自決!”頓了頓又道:“事實上如果少施主求得的解藥真的有靈,貧道不自了,你們也不會放過貧道,賭與不賭結果是一樣。”
這句話有其道理,這牛鼻子居然想到了。
“話就這麼説定了?”
“唔!”
“老夫作見證人!”卓永年接上一句。
鐵杖姥姥的眉頭緊攢在一起,這不是兩人賭,而是三人賭,要是東方白輸了,公主小玲也將賠上一命。
“東方少使應該鎮重考慮?”
“在下考慮過了!”
“兩命賭一命!”
“如果穩操勝算,十命博一命也無妨。”
鐵杖姥姥還想説什麼,口唇動了動又止住。
卓永年道:“公主命在旦夕,不能久待,話説定了就立刻行動,老弟,把解藥拿出來交給姥姥,快些!”
東方白早已經準備好,左手抬起,掌心中有粒丸子。
鐵杖姥姥沒有立即伸手去拿,這關乎公主小玲的生死,她實在不放心有這賭注。
就在此刻,房間裏傳出一個聲音道:“姥姥,賭吧,立即把解藥拿進來。”
顯然,這在房裏發話的是坤寧夫人。
鐵杖姥姥不再猶豫,用兩個指頭從東方白手裏搶過藥丸,走到門邊,把門推開一條縫,伸手遞了進去。
天星道人神色陰沉,他似乎也有相當信心。
卓永年從懷中摸出一個黃布包。
天星道人的兩眼陡然睜大。
卓永年揭開布包一角,露出了線裝冊子的一部份,悠悠地道:“這就是‘須彌經’,少林鎮寺的秘典,老夫保證,即使東方白輸了,道長仍可帶此經回去。”
鐵杖姥姥大奇,想不到卓永年真的有“須彌經”在手,他是如何從“不為老人”那裏拿到的,這真令人難信?
天星道人貪婪地望着黃布包一目不瞬。
卓永年又把布包放回懷中,場面靜止下來。
所有的目光集中向房門,等待下文,下文是兩個極端,生或死,只是各人的表情不一樣,東方白是氣定神閒。
空氣彷彿已經凝凍。
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當然沒多久,但感覺上是很長很長。
房門悠悠開啓,一個俏麗但略帶憔悴的面影出現了。
所有的眸子突然放亮。
“啊!”隨着是驚呼。
出現門邊的赫然是公主小玲,她的目光只註定東方白一人,而東方白的目光也在剎那之間變直,原本沉靜的臉色起了異樣的變化。
天星道人頓時面色泛紫。
鐵杖姥姥栗叫一聲:“小玲!”橫跨一步把小玲摟住,老眼裏湧現淚光,那份激情溢於言表,着實令人感動。
“道長,你輸了!”東方白的目光轉註天星道人。
“不可能!”天星道人狂叫一聲,臉孔起了扭曲。
“可能的!”東方白語冷如冰,沉緩而有力地道:“在下無妨把事實點破,主使你的人在山頂竊聽到了在下將赴桐柏求藥的秘密,立即尾隨到桐柏山,冒充‘三恨先生’贈予假藥,可惜他太性急,沒多留片刻看下文,他的作為反而促成了‘三恨先生’主動賜藥,在下趕回來也正及時,壞了他這一着妙計,這叫人算不如天算,賭約在先,現在就看道長的了,希望不是由在下出手。”
鐵杖姥姥放開了小玲,帶煞的目光照定天星道人。
“毒害公主於先,又持解藥要挾於後,視坤寧宮如無物,可惡之極,若不把正凶碎屍萬段,老身難消此報。”
“道長,見證人在等着!”卓永年冷加一句。
天星道人目珠連轉。
“道長!”東方白又開口道:“你不必打任何主意,如果你想賴賬,‘無腸公子’劍下你將無法全屍!”
天星道人拂塵一抖,塵尾根根筆直,挪步旋身,他虛空劃圓,帶起一片破風之聲,勁道之強着實驚人,也就在塵影罡風中,天星道人閃電般射向堂屋門,這一着似乎已先被卓永年洞察,極快地搶向門邊,同時劈出一掌。
“砰!”然一聲,天星道人被如山掌勁震回。
東方白劍已離鞘。
鐵杖姥姥揚杖待發。
房門邊的梅芳與蘭馥也同時亮了劍。
天星道人身形穩住,已陷在鐵圍之中,紅臉變成了黑臉,要想突圍根本是不可能之事,插上翅膀也飛不了。
公主小玲想來是元氣未復,沒任何動作。
東方白從鼻孔裏吹了口氣道:“殺你這種江湖宵小,真污了本人的劍,但你這種人又不能留下來禍害江湖。”
話聲中,長劍徐徐揚起……
驀在此刻,門外的竹青和松筠齊齊嬌喝一聲:“什麼人?”
一樣黑乎乎的東西疾射而入。
堂屋裏的人本能地向後一退。
“波!”地一聲,黃色煙霧平地湧起,立即瀰漫開來,嗆咳之聲立起,彷彿是胡椒辣椒一類的粉末直往人五官裏鑽。
卓永年的聲音大叫道:“閉眼摒氣!”
黃煙很快消散,在場的個個涕泗橫流。
東方白見機得早,一感辛辣之氣立即就閉眼摒止呼吸,受嗆不深,但也眼淚汪汪,喉頭直髮癢,鐵杖姥姥和兩名少女咳得彎了腰,鼻涕眼淚一大把。卓永年則已到了堂屋門外,這種江湖門道他相當熟,所以受害最輕。
天星道人已不見蹤影。
眾人衝到門外,深深換了幾口氣,擦乾鼻涕眼淚。
東方白憤憤地道:“老哥,這怎麼回事?”
卓永年道:“江湖下三流手法,一般稱之為‘掐喉矇眼彈’,在緊要關頭作欺敵脱身之用,想不到對方會來這一手。”
原本守在門外的竹青道:“剛剛發現人影,對方便已扔出這鬼東西。”
鐵杖姥姥頓着枴杖道:“真是陰溝裏翻船。”
東方白道:“是我們疏忽了,早就該想到天星道人絕不是單槍匹馬,必定是有人暗中伴隨接應,嗨!真是……”
卓永年吐口氣道:“不要緊,對方一定會再度上門,好在公主已經平安無事,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
公主小玲盈盈步出,東方白一回身,正好面對面。
久為毒困,玉顏憔悴不少,但那份英氣仍存。
現在,東方白才算真正面對曾經因療毒而不得已有過肌膚相觸之人,一時之間,思緒如潮,往事重映心頭
為了救人,他抱過她。
為了迫毒,他的手按貼過她的酥胸。
他曾捱過她一掌幾乎送命。
他不惜長途奔波為她求藥。
四目交投,縱然是眼睛會説話,但彼此都不知道該説些什麼,微妙和對視,兩人的心事都非常複雜。
“東方少俠,我……只能説謝謝你!”小玲期期地開了口,她所能表達的,也只有謝謝二字,的確是如此。
“不用謝!”東方白當然也沒多餘的話好説。
坤寧夫人幽然出現在門裏。
“東方少俠,本座會緊記你對小玲的再造之恩!”
“夫人言重了!”東方白半側身施了一禮。
公主小玲突然嘆了口氣,轉身回進堂屋。
東方白心絃一顫,她因何嘆息?
她並非多愁善感的荏弱少女,而是有個性有擔當,柔中帶剛的江湖兒女,照理她是死中得活,應該是慶幸之不暇,為什麼要嘆息?
而且是當眾嘆息?由此而論,她定有難解的心結。
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地瞟了過去,心絃又是一緊,只見小玲傍母而立,眼睛望着空處,神情是一片茫然。
為什麼?東方白在心裏連打問號。
坤寧夫人顯然已覺察到了愛女的異常情況,側面望了一眼,眉頭微蹙,輕搖了一下頭,伸手撫了一下小玲的香肩,像是給她一種安慰。
小玲無動於衷,仍茫然望着空處。
東方白忽然發覺自己對小玲的關切過份了,各人有各人的心事,自已沒來由去胡猜亂想,於是他收懾心神,目光望向卓永年,意在探詢下一步將如何?
卓永年是狐精也可以説是人精,立知東方白心意,朝坤寧夫人抱了抱拳。
“夫人,老夫與東方少俠還有急事待處理,告辭!”
東方白也跟着抱拳。
小玲的目光射了過來,異樣的目光不知道代表什麼。
東方白稍移方向,道:“公主,在下告辭!”
“我還沒向你致謝!”聲音是悽清的。
“用不着,在下只是在作自己認為該作的事。”説完,再次抱了抱拳,然後向卓永年道:“老哥,我們走吧!”
“走!”卓永年擺了擺手。
兩人轉身舉步。
身後傳來坤寧夫人的聲音道:“卓大俠,今後還要仰仗!”
卓永年沒回頭,口裏應道:“老夫很樂意效勞!”
鬼樹林外,東方白與卓永年並肩而行。
“老哥,你算得真準。”
“不是算得準,而是照事實判斷,你走後,黑蝙蝠和卜雲峯跟着斷了線,我原以為這兩個小子已經遠走高飛,心裏十分着急,等你回來一説山中經過,我便明白了,不過,要不是你及時趕回來,兩個小子的詭謀得逞了,後果實在難以想象。”
“對方會離開徐家集麼?”
“不會,他們志在‘須彌經’,不達目的不休。”
“對了,老哥是怎麼從‘不為老人’手中得到‘須彌經’的。”
“老弟!”卓永年神秘地笑笑,拍了拍腰間:“這是一着棋,一着絕妙的棋,現在別問,很快你就會明白。”
一着絕妙的棋?
東方白心裏雖然狐疑,但人家既然故作神秘,他也就不想追問,反正這一段與自己無關。
“老哥,不問就不問,小弟我並非很好奇的人。”臉色一正,又道:“但另外一件事我是非問不可。”
“哪件事?”
“此次桐柏山之行,事前老哥與鐵杖姥姥之間曾有秘密的定,小弟猜想,這約定絕對與小弟有關……”
“老弟,我説過絕對是好事!”
“不管好事壞事,既然與小弟有關,小弟就有權知道,老哥越俎代庖於先,又蒙當事人於後,似乎不太夠意思吧?”
“老弟!”卓永年嘻嘻一笑道:“老哥我不是説過這約定一年為限,一年之內情況沒變化才算成立,如果情況有了變化,約定便自然消失,而生事關別人的隱私,你總不成非要逼老哥我説不該説的話吧?”
就在此刻,三條人影如飛而來,遠遠便可看出來的是三個光頭和尚。
東方白心中一動,道:“老哥,這三個和尚……”
“是衝着老哥我來的。”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
眨眼之間,三個和尚已到兩人眼前。
不期而至的是少林監院“無相大師”和兩名虎面僧“了因”與“了塵”。
“阿彌陀佛!”無相大師高宣了一聲佛號,其聲震耳。
雙方面對面站立。
東方白靈機一觸,突然就明白過來,卓永年剛才在小屋展示過“須彌經”,而“無相大師”一行下嵩山就是為了這樁陳年公案,不用説這是“天星道人”他們的傑作,故意向少林僧通風報信,只是時間上令人驚奇,來得太快了。
“大師幸會!”卓永年抱拳招呼。
“阿彌陀佛!”無相大師又宣了聲佛號。
“三位何往?”卓永年明知故問。
了因與了塵兩虎面僧分別拄着沉重的佛門方便鏟和齊眉棍,臉上的神情和手中的兵刃一樣沉重,無相大師則是一臉莊嚴之色,下彎的白眉襯出不可侵犯的寶相,有道高僧其氣派與表現是不同凡響的。
“正為施主而來。”
“哦!”卓永年故作驚奇道:“請問有何指教?”
無相大師眼裏射出兩道湛然神光。
“本寺當年失經在施主的身上?”沒有任何虛文,開門見山地説出了主題,這便是出家人與江湖人不同之處。
“不錯!”卓永年坦然承認。
東方白大為意外,狐精怎麼會這樣好説話?莫非他是有意交回失經,代不為老人了卻這段曠日持久的公案?
“阿彌陀佛!”無相大師合十頂禮,以無比莊重的聲音道:“此經乃本守珍藏至寶,現在就請施主見還!”
“這……恕卓某方命!”
了因、了塵勃然作色。
無相大師的目芒連連閃動,像兩根銀線在爍耀。
“施主此言何意?”
音調中隱含有嚴厲的成份。
“卓某作不了主。”
東方白插不上嘴,但他在用心地聽,對卓永年身懷少林失經這檔事他完全不明白,而他卻很想知道其中因由。
“施主此物何來?”
“情商借來的。”
東方白倏然省悟,一定是卓永年為了要救公主小玲,向不為老人情商借用,不為老人與坤寧宮關係密切,自然不便拒絕。
“向‘無為’借的?”
“不是!”卓永年回答得很斷然。
不是?東方白大為困惑,那他的“須彌經”何來?情商借用四字又作向解?
向誰情商向誰借?
現在,他對他算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狐善變,成了精那就更不用説了,但從他鍥而不捨地為友復仇以及力救小玲這點看來,其人性仍有光輝的一面。
無相大師和兩名虎面僧齊露驚愕之色。
“那施主是向何人借的?”
“對不住,卓某人不便透露。”
“卓施主!”無相大師老臉倏沉,目芒也更加怕人,以震耳的聲音道:“除了‘無為’這叛徒不會有別人,施主用不着巧言掩飾,此經與‘無為’一起亡失了數十年,如今人經齊現是我佛有靈,老衲奉方丈嚴命務必追回。”
“這是大師的事,各有立場不同。”
“施主不説來路也罷,請交出經來!”
“大師,卓某人説過請恕方命。”
“施主不肯?”
“非不肯也,是不能也,卓某借用此經,言明用後原壁歸趙,如果交與大師,卓某將無法再在江湖立足,更無顏以對天下同道,不啻從江湖除名,大師是有道高增,區區苦衷諒來必蒙鑑察。”
卓永年説得一本至誠。
“施主要迫老衲用不願用的手段麼?”
無相大師不為所動,衡諸常理,誰也不會輕易放過這天大的好機會。
了因與了塵虎面生威,看來已準備動武。
東方白心念疾轉,要是雙方動起手來,卓永年不敵的話自已該不該出手?
如果出手,勢必違反自己的“三不”原則,萬一被識破了玄機,後果又是什麼?
一時之間,他委決不下。
“大師!”卓水年鎮定如恆道:“卓某一向反對暴力,非萬不得已決不用武。少林領袖羣倫,大師尊為監院,率爾以武力對付卓某,恐怕不太適當?”
“施主如交出本寺失經,就可免於戈。”
“大師難道不顧武林規矩?”
“什麼武林規矩?”無相大師似已動了氣,老臉上泛起一片湛然紅光道:“經乃本寺失物,追回失物是理所當然之事,施主身懷失物,老衲只求得回失物而不深究,其餘已是上體我佛慈悲之旨,施主不要妄逞口舌之利。”
兩名虎面僧躍躍欲試。
東方白依然拿不定主意,如果袖手旁觀,將無以對卓永年,因為卓永年借經是為了救公主小玲。如果助卓永年,則將與少林為敵,而且有虧武道,變成了是非不分。
“大師要以武力奪經?”
“事逼此處,老衲只好甘冒大不韙了!”話已説到盡頭,別無圍圜餘地。
卓永年這時皺起了眉頭,目光變成了兩根線。
了因與了塵鏟棍已經離地。
東方白突地下了決心,必要時助卓永年脱身,“須彌經”雖是少林至寶,但當事人是“不為老人”,卓永年只是轉借利用,有借就該有還。
同時此經是緝逮黑蝙蝠和卜雲峯這兩個邪惡人物的最佳誘餌,關係至大。
主意打定,心裏便泰然下來。
“晚輩要插一句嘴!”東方白驀然開口。
八道目光集中射向東方白,其中六道是凌厲的。
“少施主想説什麼?”無相大師沉出發問。
“大師要用武力奪經豈非失了身份?”
“哼!”了因與了塵齊蹤了一聲,虎面升起怒色。
“少施主!”無相大師湛然的老臉泛起灩灩紅光,一雙眸子變成了兩粒寒星道:
“老衲追回失物理所當然,何謂有失身份?”
“少林是名門正派的領袖,大師尊為監院,地位崇高,出江湖便是少林代表,一言一行備受武林同道矚目,一切作為必須依理而行……”
“老衲何處悖理?”
“追根溯源,這段公案是少林的家務事。處理此事不宜殃及局外之人,卓大俠是第三者,在江湖上薄有微名,他必須對不為前輩維持信守,而不為前輩是貴寺弟子,大師舍當事人而直接對付第三者,豈不有損名門宗師形象?”
這番話聽起來有理,究其實只能算是歪理。
“少施主,捉賊捉贓,‘無為’乃少林叛徒,跟他沆瀣一氣的謂之同黨,先拿贓再追主犯是情理所許。”
“這是大師的理,但晚輩堅持自己的理。”
“你待如何?”
“如果大師動武,晚輩不會袖手!”
這話觸怒了三個和尚,空氣中泛起了殺機,了因和了塵似已迫不及待,礙於尊者在場,只好形之於色,無相大師是有道高僧,必須保持風範,但目芒已隱約透露內心反應,看樣子他絕不會改變心意。
卓永年向東方白投了感激的一瞥,微搖了一下頭,看樣子是暗示東方白置身事外不要介入,東方白立即會意。
會意並不代表改變主意,東方白自有他的打算。
無相大師沉重地佔了點頭,高宣了一聲佛號。
佛號,代表多重意義,依時地而異,出家人自有其默契,了因濃眉一豎,方便鏟橫起;了塵虎眼暴睜,齊眉棍乍揚,呼地一棍攔腰砸向卓永年,卓永年一晃閃開,了因的方便鏟照定閃動的身影搠出,卓永年再閃……
了因和了塵是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內外功都有相當火候,鏟杖配合,勢道驚人已極,令人動魄怵心,彷彿層層逆浪,每一個浪頭都足以摧堅破強。
卓永年憑仗靈巧玄詭的身法在逆浪中游動。
鏟棍都屬重兵,由兩僧使出更見威勢,不説撼山栗嶽,也可堪稱破石毀金,血肉之軀只消捱上一下,非骨碎肉靡不可。
重兵器,具強大的摧毀力,穩實中不失靈活。
鏟杖帶起的勁風,使旁立者衣袂僕僕飛揚。
卓永年的身法步眼玄如魅猾似狐,在驚濤駭浪中穿遊浮沉,眼看鏟杖臨身,在避無可避之下,偏偏又玄奇地在間不容髮的瞬間化險為夷,不知當事人感受如何,但旁觀的東方白不由在內心裏發出暗贊。
數十個照面在極度緊張中過去。
無相大師的臉色凝重起來。
東方白的心絃繃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