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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神秘之約刀光劍影

    善心人抓起剛拿來的酒壺,一手持杯,連幹了三杯,放下壺,用衣袖擦去嘴角的酒漬,嘻嘻地笑了笑。

    “浪子,你很夠意思。”

    小龍怔了怔,他記得自己沒向對方報過名號。

    “好説!”小龍力持鎮定,淡淡地道,“閣下是怎麼知道在下落腳這間店屋的?”

    “説起來一點也不稀奇,老夫投店在先,就住對面房,你主僕一進來老夫就已經注意到了。”

    “哦!”小龍無話可説,這是情理中事,不過,他不敢完全相信對方的説詞,即使住同一家客店是巧合,自動上門拉交情可就不無可疑了,好在他早巳堅定要找對方查證信符的事,這一來倒是求之不得,當下舉杯道:“難得的聚合,在下特敬一杯!”

    善心人咧咧嘴,舉杯一飲而盡,他喝酒倒是很爽快,如果他是年輕人,照這種表現,可列入豪客之流。

    “在下有件事請教!”小龍試探着開口。

    “請教不敢,什麼問題?”

    “午間在林子裏埋屍時,在下發現了樣古怪的東西……”小龍故意不一口氣説出來。

    “哦!什麼古怪東西?”

    “就是這個!”小龍掏出木質的信牌,亮在手中,兩隻眼在注意對方的反應,補上一句道,“是死者吊在脖子上的玩意。”

    袁美玉的臉皮子不由自主地繃緊了。

    “噢!”善心人臉上反應的是一種好奇之色,接過來,反覆看了兩遍,道,“江湖門派常用的信牌,這有什麼古怪的?”

    小龍微感失望,因為對方反應的太稀鬆。

    “是算不得古怪!”小龍順着對方的語氣説,“不過,因為在下見聞不廣,看不出來路,所以覺得古怪。”

    “唔!”善心人把牌子交還小龍。

    “閣下能見告在下這牌子的來路麼?”

    “老夫也看不出來!”善心人搖搖頭。

    “閣下真的看不出來?”

    “這類東西,江湖中多如牛毛,那一個門户高了興都可以做了給弟子用,無法一一分辨。”善心人輕描淡寫地一口推淨。

    “閣下是不願説麼?”袁美王忍不住接上腔。

    善心人瞄了袁美玉一眼,悠悠地道:“非不願也,是不知也!”説完,又轉註小龍道,“浪子,你追究這東西的來歷是為了什麼?”

    “好奇而已!”小龍故作若無其事,話題一變道,“閣下收屍,先予肢解,這已違背善心二字,有什麼特別的道理麼?”

    “有,有,當然有!”

    “請問什麼道理?”

    “這是老夫個人的道理,不一定要別人承認,只要老夫自認為有理,便是道理。”善心人一本正經地説下去,“當年老夫的恩師不幸客死他鄉,連棺材都求不到,就是由一個自稱好心人的如此埋葬。為了紀念先師,老夫可以同樣方式行善,如果你認為殘忍,老夫不想辯白,一句話,入土比曝屍來得好,屍體遲早會朽壞,棺木也同樣會腐朽,何爭於厚殮盛葬呢?”

    這根本不是道理,是強詞奪理的歪理,依人情道德來衡量,損毀屍體比殺死一個活人還來得嚴重。

    小龍無意與對方爭辯,但仍忍不住道:“希望閣下以後少發這種善心。”

    善心人瞪眼道:“什麼意思?”

    小龍正色道:“人情天理所不許!”

    善心人搖頭道:“那是你的道理!”

    小龍冷冷一笑道;“在下希望以後不再碰上閣下用這種方式收屍。”

    善心人直着眼道:“老夫的規矩不能改。”

    袁美玉淡淡地道,“勸人改過,善莫大焉,我家二公子也是善心之人,也有他行事的規矩。”

    這句簡單的話,暗示小龍會堅持原則,如果真的再碰上,雙方非見真章不可。

    善心人當然聽得出袁美玉話中之意,但他沒表示意見,僅只嘿嘿一笑。

    氣氛變得很尷尬。

    “今晚閣下是客人,咱們不談煞風景的事!”小龍舉起了杯子。

    “對,有道理!”善心人也舉起了杯子。

    雙方喝乾照杯。

    就在此刻,房門敲響了三下,推開,進門的是店裏的小二。

    “小二,什麼事?”

    “公子的大號是……浪子小龍?”

    “不錯!”小龍錯愕了一下。

    “有人打信給公子!”説着,雙手奉上一個信封。

    “噢!”小龍心中一動,接過信封,撕開來,抽出信箋,半側身,展開來看,眉心連皺之後,把信箋重新放回套裏,轉回身道:“是什麼樣的人送來的。”

    “一個年輕小夥子,只交代把信送給公子,別的沒説什麼就走了!”小二回答。

    “好,謝謝你了!”

    “不敢當!”小二退了出去。

    袁美玉怔怔地望着小龍,想問又不便開口的樣子,因為有善心人在座。

    善心人相當識相,立即抹嘴起身道:“叨擾了,時辰已經不早,明兒見!”

    “明兒見!”小龍當然不會再留客。

    善心人拉門自去。

    袁美玉迫不及待地道:“二公子,誰的信?”

    小龍搖頭道;“沒署名,不知道是誰。”

    袁美玉困惑地道:“信裏説些什麼?”

    小龍道:“約我單獨見面,説是有大事相談。”地點是哪裏小龍故意不説出來。

    袁美玉道;“二公子準備去?”

    小龍道:“當然要去,馬上就走,你留在店裏。”

    袁美玉期期地道:“我想隨二公子……”

    小龍抬手道:“不成,對方指明要跟我單獨見面,你還是留下。”

    袁美玉皺眉道:“如果是個陷阱……”

    小龍道:“我會留心的!”説完,抓起長劍,“小袁,你好好呆在店裏,別有事時找不到人。”

    袁美玉道;“約會的地點在哪裏?”

    小龍道:“信上沒説,只説有人接引。”事實上他是不敢完全相信袁美玉,初逢乍識,只一天的時間,江湖人心的叵測他是深具痛苦經驗的。

    袁美玉不再開口,只苦着臉發怔。

    小龍大步出房。

    財神廟,坐落在關的西面,地點相當荒僻。

    小龍直接進入廟院。

    月色悽清,空氣冷寂,看樣子這間廟平時沒香火。

    小龍面對大殿,靜靜地站着等待下文,因為外面有月光,所以殿裏便漆黑一片。

    一條人影從殿門冒了出來,沒到月光照射的範圍,看不真切。

    “浪子,你倒是挺爽快的!”人影發了話。

    “好説,朋友是誰?”

    “先別管我是誰,你知道了也沒用。”

    “約在下來有何見教?”

    “商談大事!”

    “什麼大事?”

    “稍停你就會明白。”

    人影緩緩前挪,到了階沿邊,月光已可照及。

    小龍定睛一看,為之駭然大震,幾乎驚叫出聲,對方赫然是黑毛怪人,被斬斷了一條手臂,抹脖子自決的人,竟然又出現眼前。

    死了的人會復活麼?

    斷了的手臂能復原麼?

    小龍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劍柄捏得很緊,兩隻眼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心裏陣陣發毛。

    小龍努力一定神,這才發覺這怪人不是那怪人,體形容貌都不同,相同的是腮幫子上那一撮黑毛,部位形狀跟死在道旁密林裏的完全一樣。

    這就不可思議了,難道兩人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可是,特徵完全一樣的怪事還沒聽説過,説是孿生,年齡貌相卻又不同,這是多麼蹊蹺?

    不管怎麼樣,今晚非從這怪人身上揭開謎底不可,小龍下了決心。

    “朋友還等什麼?”小龍一副完全不把對方放在眼裏的樣子。

    黑毛怪人沒答腔,兩隻眼在月光下灼灼如夜貓子,看樣子他真的是有所等待。

    果然不出所料,人影浮動中,左右西廂有人影湧現,沒有任何聲息,只有浮動的人影和兵器的閃光,只片刻工夫,院地兩側已布上了人網,人與人每隔三五步,前後錯綜,但卻井然有序。

    小龍的心抽緊了,他判斷身後一樣圍布了武士。

    緊接着,殿頂屋脊也冒出了人影,一個,二個、……無從計數,形成了空中的包圍圈。

    這是經過縝密策劃的行動。

    小龍並不怎麼緊張,只是困惑,為什麼對方以如臨大敵的姿態來對付自己一個人?

    屋頂上的人各擺出不同姿勢,明眼人一望而知採取的是發放暗器的準備動作。

    大殿裏也湧出人影,迅快地排到殿門兩側。

    小龍在心裏急急盤算,以自己的功力,在必要時從任何角度突圍應該不成問題。

    “浪子!”黑毛怪人開了口,“在進關路上的林子裏本人的同參是你殺害的?”

    “不錯!”小龍不屑於否認,反正在這種陣仗之下,除了靠本領,説什麼都是枉然。

    “你真有種!”

    “好説!”小龍直望着正面階沿上的黑毛怪人,沒有任何顧盼,四面都是人,根本防不勝防。

    “你有多少同黨?”

    “同黨?在下一向獨來獨往。”

    “你一個人能辦得了事?”

    小龍一怔神,一時答不上話來,他不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辦什麼事?自己是應約而來的……

    “浪子!”黑毛怪人又開了口,“是漢子的話,就開明打響地談,老實一句話,現在的財神廟,一隻麻雀也飛不出去,講老實話還有個商量。”

    “講什麼老實話?”

    “你們把那車東西藏在什麼地方?”你們兩個字,是明指小龍有同路人。

    “什麼東西?”小龍是真的聽不懂。

    “少裝佯,你除了實話實説,沒第二條路走!”

    “是真的?”

    “你長了眼睛可以自己看,你前後左右全是百不失一的飛刀能手,屋頂上是暗器高段,如果發動,你功力通天也會變成一堆爛泥。”

    “哈哈哈哈……”小龍的心火直冒,狂笑了數聲之後,寒聲道,“憑你還不配跟本人吆五喝六,你算是什麼東西?”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哼!”小龍重重地哼了一聲,他盤算雙方之間的距離在兩丈左右,如果發動閃擊,得手的成算很高,只要上了殿廊,屋頂的暗器手便會抓瞎,而院地四周的飛刀手如果出手的話,定會因互傷而造成混亂局面,對自己的突圍便有機可趁,好歹脱出重圍再説。可慮的是大殿裏隱藏着另外的高手,但這等於押寶,押下去了,輸贏只有等待開寶,這險非冒不可。

    “浪子,你説是不説?”

    “當然要説!”他已經蓄足了勢,説字出口,人如脱弩之箭般射向黑毛怪人,快,快得無法形容。

    暴喝聲起,飛刀交織劃空。

    此所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在閃射的同時,長劍已拔在手中,人到劍到,黑毛怪人側閃。

    飛刀有如暴雨,但大部分落在小龍原來立足之處,少數的射上殿廊,反而迫得他們自己人閃避。

    小龍的行動太快,使人連轉念應變的餘地都沒有。

    “哇!”地一聲慘叫,黑毛怪人側閃的身形斜栽出八尺之外。

    小龍毫無選擇地閃進殿門。

    數柄飛刀在他身後交叉而過,粟米之差,他不死也得受傷。

    原先部署在殿廊上的飛刀手左右轉向,迫對殿門。

    小龍進殿之後,立即閃到角落,背靠牆壁,這樣,他便可只應付正面而無後顧之憂,同時,他急着在尋找出路,照一般建築方式,神龕之後多半開有中門。

    但這大殿很絕,除了兩端高處的氣窗之外,不見有透光的地方,這表示殿裏沒門,而氣窗是筒砌成的梅花形氣孔,根本無法加以利用。

    小龍心裏一陣緊張,這樣衝入大殿,等於自投甕中,唯一的出口是殿門,毫無疑問,門外已圍成了鐵桶,想衝出去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門外一陣響動之後,靜了下來,沒人衝進。

    小龍計無所出。

    很快,眼睛適應了黑暗,殿裏的情況隱約可辨,神龕,供桌,兩條木凳,桌上是香爐鐵筒和燭台,左右兩側吊掛着鐘鼓,此外便空無一物了。

    小龍在急急地想,照黑毛怪人的話意,對方是在追究一樣失落的東西,而這東西不是小東西,不然對方不會説一個人能辦得了的話,無疑地失落的東西一定相當重要否則對方不會勞師動眾地大張旗鼓。

    目前已可斷定是一場誤會,誤會的起因是另一黑毛怪人的被殺,不解的是怎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浪子,你已無路可走了!”一個冷極的聲音發自神龕位置。

    小龍心頭“咚”地一震,殿裏果然隱藏着人,很可能這人便是這次行動的指揮者。

    “什麼人?”小龍脱口問出,握劍的手不自禁地緊了緊,全神戒備。

    “什麼人你別管,現在你已是甕中之鱉,可以定下心來談問題了。”

    “談什麼問題?”

    “那車東西的下落。”

    “那車東西?……那車什麼東西?”

    “你還不承認?”

    “本人完全聽不懂。”小龍咬了咬牙。

    “你原先已經承認護車的人是你殺的,怎麼又反了口?”聲音冷中帶厲。

    “誰是護車的人?”

    “你在密林裏斷了他一隻臂的人。”

    小龍明白過來,對方指的是八號黑毛怪人。

    “本人斷他一臂沒錯,但他是刎頸自決的。”

    “車裏那四箱東西呢?”

    “本人沒看到車,也不知道什麼東西。”

    “你推得很乾淨?”

    “這是事實,本人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們的來路。”

    “嘿嘿嘿嘿……”陰側惻的笑聲,像針刺在人的耳膜上,這笑聲,表示對小龍的話完全不採信,“浪子,別指望你的同夥來救你,來了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不過,區區打賭他們會來,先約你來,便是引他們出面,你不説,會有別的人説。”

    “在下鄭重聲明,除了斷那八號的一條臂,別的全不知情!”

    “哦!你還知道死的是八號武土?”

    小龍有些失悔,不該説出信符的號數,這是江湖的大忌,等於摸別人的底,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

    “不錯,偶然知道的,他頸上掛着號牌。”

    “這一點區區不打算追究,現在聽清楚,最後一句話,東西到底在哪裏?”

    “不知道!”小龍斷然回答。

    月亮西偏,斜斜照進殿門,門檻邊一圈白,殿裏明亮了許多,已可看到龕裏神像的輪廓,發話的人不用説是藏身在神像之後。

    “浪子,只要區區一抬手,你就會變成碎片。”

    “何不試試看?”小龍口裏硬,心裏多少有些忐忑,他苦無脱身之計。

    就在此刻,廟院裏傳來馬匹馳來和停下的聲音。

    小龍心中一動,此時此刻,有馬匹來到,對方又要玩什麼花樣?

    “浪子,現在已經不需要留你這活口了!”

    “……”小龍不作聲,心卻抽緊了。

    “浪子,你知道來的是誰?”

    “誰?”

    “你那俊跟班小袁,你不説他會説的!”

    小龍周身的血管突然暴脹起來,想不到對方竟然劫持了袁美玉,太卑鄙也太惡毒,這是樁莫須有的公案,袁美玉遭了池魚之殃,名雖主僕,實際上只是一天的相處,這該怎麼辦?如果被對方發覺袁美玉是女兒之身,後果更不堪設想,在道義上,自己可不能不管,可是現在自己泥菩薩過河……

    “有種出來面對面地談?”小龍兩眼發了紅。

    “用不着!”

    “不敢現身便是婊子生的,尼姑養的。”小龍情急,口不擇言,他的目的是激使對方現身,面對面他才能尋求機會。

    “哈哈哈哈,浪子,區區會讓你死得像一條狗。”

    “你比狗都不如,龜縮着不敢出頭。”

    “把轎子抬進來!”龕中人大聲發令。

    一頂小轎抬進大殿,緊接着,兩名壯漢手持火炬,大步進殿,站到小龍斜對角的牆邊。

    殿裏登時大放光明。

    抬轎的也是兩名彪形大漢,放妥轎子,迅快地退了出去。

    小龍望了小轎一眼,目光射向神龕,一條人影飄然下地,落在轎前,是個面目陰森的灰衫中年。

    轎子遮得好嚴,看不透。

    如果能制住這灰衫中年,問題便可解決。小龍在暗自盤算;明裏相對,心裏踏實了許多。

    “浪子,你別想打任何歪主意!”灰衫中年拉了拉嘴角,“你半點機會也沒有。”

    殺機隨着血液的循環而流佈全身,他已下定決心,如果無法安全救出袁美玉他就要大開殺戒,他的嘴抿得很緊,兩眼紅得像要噴血。

    “浪子,聽着!”灰衫中年接着説,“現在轎子裏有兩個人,一個是你那寶貝跟班小袁,另一個侍候他的,你如果不識相,他那細皮白肉就會被一寸一寸割開。”

    小龍沒吭聲,殺機已昇華到極限,此刻,他的臉色説多可怕有多可怕。

    一條人影從神龕後轉了出來。

    又是一個腮幫子上長黑毛的怪人,兇殘的相貌一眼可辨出跟剛才殿廊上被劍砍倒的不是同一個人。

    小龍對這第二個黑毛怪人的出現已不感覺驚奇,他意識到對方的高級武土全都臉長黑毛,不用説,這是人為的特殊標誌。

    黑毛怪人獰笑着註定小龍。

    小龍像一個蓄足了勢的野豹,無與倫比的攻擊意圖使他產生出見血的信念。

    斬殺,腦海裏只此一念。

    熊熊的火炬,吐着赤紅的血焰,使每一寸空間都充滿了殺機。

    “浪子,你背後!”黑毛怪人大吼一聲。

    小龍本來是背靠牆角的,背後不可能有任何的攻擊,但黑毛怪人這一吼叫,心神仍然一分。

    就在他心神一分的瞬間,一張大網當頭罩下。

    黑毛怪人揮出一掌,掌風相當強勁。

    小龍上步出劍。

    這些動作同一瞬間發生。

    等小龍發覺情況不對,網已罩下,網被劍鋒割裂了一個大口,但他已無法脱出,因為黑毛怪人那一掌阻滯了他的身形,網雖破仍罩了他全身,本能的掙扎,使網繩纏得更緊。

    “砰!”又是一掌上身,小龍倒撞向牆壁,黑毛怪人電彈欺身,抓住網猛力一帶,小龍摔倒,黑毛怪人哈哈一聲狂笑,雙手連抓,小龍被捆了個結實。

    灰衫中年人得意地點點頭。

    安排得太周密了,小龍根本沒發現頭頂上會有網。

    一條人影從梁間飄落,赫然又是個黑毛怪人。兩人合力抓起小龍,左右挾牢。

    劍仍緊握手中,但已完全無法動彈。

    灰衫人陰陰地道:“浪子,是你説還是轎里人説?”

    小龍激憤欲狂,他根本就不知道對方問的是什麼,當然袁美玉也跟他自己一樣,這種事真是做夢也估不到,他能説什麼?袁美玉又能説什麼?就如此任人宰割麼?

    眼珠子像是要脱眶而出,眼角已見血痕。

    灰衫人再次道:“浪子,你不願開口?”

    小龍咬着牙道,“如果我浪子有命在,會把你們斬盡殺光!”怨毒的聲口令人不寒而慄。

    灰衫人冷哼了一聲道:“少説狠話,你能求個痛快死,就是天下的幸事了。”

    挾持小龍的兩個黑毛怪人中,那在梁頭撒網的嘿嘿一笑道,“浪子,如果你知道本殿的處決敵人方式,便不會説……”

    本殿兩個字像巨鐘敲響在小龍耳邊,栗吼道,“你們是幽靈殿的嘍-?”

    灰衫人如利刃般的目芒掃向那説話的黑毛怪人。

    黑毛怪人打了個哆嗦。

    貌相兇惡的黑毛怪人悄聲道:“口不擇言,亂説話,你想找死。”

    小龍的情緒激盪如濤,現在算證明了對方是幽靈殿的人,水仙宮被毀,餘巧巧生死不明,血債總算有了債主,而袁美玉也成了自己的同仇,可惜現在兩人的生死都掌握在別人的手中。

    如何死中求活?

    小龍的心意起了大改變,他亟謀脱身之道,如果沒命,一切會落空,有命在,無事不可為。

    “你怎麼會猜想到幽靈殿?”灰衣人陰陰地問。,

    “猜中的!”小龍順口回答。

    “憑什麼猜?”

    “江湖門户中,沒第二個以殿為名的。”

    “算你聰明,現在肯説了麼?”

    “根本沒此事,從何説起?”

    “很好!”灰衫人挪近小轎,用手拍了拍轎頂,“解開小子的穴道,讓他能開口。”

    轎子裏傳出輕微的響動。

    “小袁!”小龍忍不住叫了一聲。

    “唔!”轎子裏傳出回應。

    “小袁,你現在怎樣?”小龍再問,這句話可以説毫無意義,只是下意識地想跟袁美玉説話。

    “唔!”又是一聲唔,並非應答,只是發出聲音而已,灰衫人指示要她能開口説話,為什麼不能説話?難道她穴道尚未解開,還是……

    “聽着!”灰衫人再拍轎頂,“小子,你主人現在我們控制之中,如果你不願看他當場慘死,你就實話實説,在進關的道上,馬車載運的四口木箱,你們把它藏在什麼地方?”

    “唔!”回應的仍是一個唔。

    “怎麼回事,五號?”灰衫人臉色微變。

    這回轎子裏不再“唔!”了,什麼反應都沒有。

    轎子裏挾持袁美玉的被稱作五號,想來又是個黑毛怪人,小龍也感到奇怪,為什麼只唔而不説話?五號為何不採取行動使袁美玉開口?

    “五號!”灰衫人大喝出聲,“怎麼回事?”

    沒有反應。

    挾持小龍的兩個黑毛怪人的臉上也變了色。

    空氣頓時變得十分詭譎。

    灰衫人目芒一閃,嘴角牽動了數下,側身,拔劍。

    “你敢!”小龍栗吼出聲。

    灰衫人根本不理小龍,用劍挑開轎門,一條人影飛撞而出,灰衫人急退。

    “呀!”在場的全驚叫出聲。

    撞出轎的趴伏地上,不錯,是個黑毛怪人,但已是一具屍體。

    “嘭!”地一聲,轎頂裂開,一個人頭冒起。

    “嗯!唉!”兩聲,持火炬的兩名大漢栽倒下去,火把掉地,火星四進,沒完全熄滅,但光亮驟然大減,在場的全感眼前一黑。

    悽哼再起,挾持小龍的兩名黑毛怪人鬆手蹌了開去,小龍滾倒。

    人影從轎中飛起。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突然,除了本能上的反應,使人沒有轉念的餘地。

    火把熄滅,只剩火星,殿裏頓呈漆黑。

    殿門外的武士湧到門邊,但不敢衝入。

    小龍只覺有人在割網,全身一鬆,他站了起來,迷茫中被人拉了一把,眼見一條人影閃向神龕後。

    “燃火吧!”灰衫人的喝聲,他仍在殿裏,因為光亮驟失,眼睛無法立即適應,誰也看不見誰。

    小龍隨着黑影閃到神龕之後,他這才發覺神龕後有道門,剛進殿時,由於門是關着的,不透光,故而誤以為龕後沒門,現在門已拉開半扇,那神秘的人影已失了蹤。

    門外是個小院,三合的平房。

    “颼!颼!”暗器橫飛,是由殿頂向下射的。

    一條黑影從對面房頂消失。

    “追!”好幾條人影越屋追去,小龍判斷那人影就是轎中人,是袁美玉麼?她有這大的本領?

    情況不許小龍多想,只是念頭而已,他穿門而出,上房,迅快地越過去。

    “還有人!”

    “追!”

    他已被人發現,但他已輕煙般飄到廟牆之外,毫不遲滯地投入廟後的林子裏。

    穿林奔了一段,身後已沒任何聲息,他停了下來,心想:那隱在轎中的神秘人物是誰?這種行動是經過策劃安排的,如果是袁美玉,她該出聲的,如果不是,那該是誰?難道會是……

    他首先想到的是善心人,那皮包骨老怪物鬼裏鬼氣,這種事只有他能做得出來,同住一店,房門相對,接到約信時,他主動告辭,這邊房裏的情況他當然瞭若指掌。

    但灰衫人分明説袁美玉已被擒,怎會演變成這種情況呢?轎子有騎土護送,他們不是死人……

    “幽靈殿!”他喃喃出聲。

    這是今晚涉險得到的最大收穫。

    “浪子,恭賀你死裏逃生!”聲音從身側響起。

    小龍陡吃一驚,轉頭望去,不由精神一振,站在身側不遠的,赫然是善心人,不知是什麼時候到的,這份身手太驚人了。老打扮,手持鐵鏟,肩搭麻袋。

    剛剛的猜想十有九沒錯,真是這怪物的傑作。

    “是閣下對在下援手?”

    “援手?什麼援手?”

    “難道不是閣下助在下脱身?”小龍愕然。

    “哈哈,老夫不殺人,不救人,只作興收屍,這裏既然發生了兇殺事件,想到定然有屍體需要收埋,所以才巴巴地趕了來。”他説得一本正經。

    小龍窒住了,這怪物是故作神秘麼?他不願承認,當然無法逼他承認。

    “閣下怎麼知道此地發生了事?”

    “門有門道,行有行道,老夫幹這一行,當然有自己的門道,這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你就不必追問了。”

    “閣下知道對方的來路?”

    “老夫從不過問這些,否則就不會活到現在了!”

    小龍啞口無語,分明是這老怪物的傑作,他偏裝瘋賣傻,實在拿他沒辦法。

    “咦!你那俊跟班的呢?”

    “我正要問閣下……”小龍有些啼笑皆非。

    “你要問老夫什麼?”

    “店裏發生了什麼事故?”

    “事故?沒有呀!”

    小龍長長吐口氣,閉上了嘴,性格使然,他不欣賞這種裝佯的作風。

    善心人像是累了,倚着樹身坐了下去。

    “閣下要收屍怎不快去?”

    “時辰還沒到!”

    “人家要是把屍體帶走了呢?”

    “那老夫就不必費事!”

    小龍不想再扯下去,看樣子什麼也問不出來,挪步道:“在下先走一步!”他急着要回店裏查看一下袁美玉到底遭遇了什麼,老怪物不説,袁美玉會説的。

    善心人擺擺手道:“你走吧!”

    小龍舉步離開。

    月已西沉,林子裏很黑,約莫一刻時間,小龍才穿過林子,林子外是條小路,隱約中可見田疇農舍。

    小路上一條嬌小的人影在躑躅。

    小龍不由心中一動,看人影分明是個女人,這種時分怎會在荒郊打轉?莫非……

    他忽然想到袁美玉,立即奔了過去。

    “小袁!”他忘情地冒叫了一聲。

    人影停步轉身。

    小龍奔近。

    “是你?”

    “是你?”

    兩人驚叫了一聲之後,木然相對,這人影,竟然是曾經跟小龍有過一段微妙感情的紅杏。

    兩人四目交投,一時都説不出話來,前塵影事,奔上小龍的心頭,她曾經愛過他,他也並非不愛她,但由於餘巧巧的關係,她慧劍斬情絲,在報完親仇之後,竟悄然隱去,只留下一段鏡花水月之情,深埋心底。

    人生多奇妙,兩人會在此時此地重逢。

    相識何必再相逢,這是多麼神傷的事!

    “紅杏,真想不到……”小龍期期出聲,聲音是顫抖的。

    “小龍哥,是想不到!”紅杏垂下目光,她的心頭一樣的翻攪,比小龍更甚。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在等人!”

    “等誰?”

    “小龍哥,我不願騙你,原諒我不能告訴你。”她説得十分誠摯。

    “既然不便,算我沒問!”小龍不再追問,改了話題,“紅杏,你……有了歸宿了麼?”相別才不久,這是多餘的一問。

    “歸宿?”紅杏苦苦一笑,沒再説什麼。

    “你現在生活得還好吧?”

    “人總是要活下去的,不管過的是什麼生活!”她像是感觸萬端,完全不像少女的口吻,輕輕籲口氣道,“你呢?怎麼樣?”

    “還是浪子!”

    “……”紅杏抬眼望着小龍,沒有答話。

    “紅杏,我……告訴你件事……”小龍的聲調一下子變為激動。

    “什麼事?”

    “餘巧巧生死未卜!”

    “什麼?這……”紅杏的眸子放光。

    “這是一個極大的秘密,不該告訴任何人的,但是……我忍不住要對你説,當然我相信你會守口如瓶。”小龍是基於沒有半個可以説內心話的對象,見了紅杏,等於見到親人,憋不住心頭的抑鬱,想一吐為快。

    紅杏點了點頭,因為餘巧巧的關係,迫使她放棄所愛,她當然願意聽這消息。

    “餘巧巧何以生死未卜?”

    “她安身的地方被毀。”小龍咬牙切齒。

    “噢!她安身何處?”

    小龍朝四下裏一望,然後抑低了聲音道:“這是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在江邊一座廟的底下,廟被炸燬……”

    “江神廟?”紅杏脱口説了出來。

    “你怎麼知道?”小龍大感驚奇。

    “這……不是秘密,這一帶的江湖人都在傳誦這件新聞!”

    “知道江神廟之下是什麼嗎?”

    “水仙宮!”

    “這……怎麼可能,水仙宮……”小龍由驚奇而變成駭怪,想不到江湖上已傳遍了這公案。

    “天下沒有永久的秘密,也沒有永遠揭不開的謎。”

    “紅杏!”小龍抓住紅杏的雙手,“你……你知道下手的是誰麼?”

    “這……我……沒聽説,你説……餘巧巧住在水仙宮?”紅杏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錯,怎樣?”

    “聽説……小龍哥,你不要難過,水仙宮並沒留下任何活口。”

    “真的是這樣?”

    “傳説是如此!”

    小龍仰首望天,像千萬把利刃同時插在心上,他曾經想到這殘酷的事實,但一直不願認定,明知是自己騙自己,卻有意逃避這現實,現在經紅杏這一證實,他非接受這事實不可。“我要誓死為巧巧報仇!”他從牙縫裏進出的聲音,堅如金石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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