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官道上行人絕跡。
四野的村落只剩下幾星燈火,畫面是靜止的,當然,並非絕對的靜止,因為暗中還有如驚鴻如魅影的江湖客。
冷清清的下弦月,照着孤零零的月老祠,窆氣是死寂的。
一對黑影投入了月老祠,行動快如浮光掠影,即使有人看到,很可能錯疑是眼花,的確是太快了。
這一對黑影,正是董卓英和“一朵花”。
兩人進祠之後,迅速地搜索了現場一遍,然後藏身在神龕的後面,空間小,兩人緊挨在一塊:“對方還沒到?”董卓英悄聲説。
“算時辰差不多了廠“一朵花”也悄聲回答。
“你踩的線正確嗎?”
“絕對,除非對方臨時改了主意,董哥哥……”她故意擠了董卓英一下:“希望你不要隨便採取行動,照我的方式行事,嗯?”
“唔!”董卓英感覺到帶有幽香的熱氣拂在他的頸子上,還有身體相當部分的温暖,使他的心意起了浮動。
“董哥哥,傳説月下老人照他手裏的姻緣簿,把紅繩系在有緣男女的腳上,有這事麼?”語氣近乎挑逗。
“不知道,只有問這老人。”董卓英的心開始跳蕩,雖然他對她無意,但年輕人血氣方剛,不能説毫無反應。
“可是老人不會開口?”
“那你這不是廢話一句!”
“別對我這麼兇嘛!”“一朵花”扭了嬌軀:“這裏是月下老人祠,我們又正好坐在月老的背後,觸景生情,閒話一句打什麼緊?”
“噓!有人來了!”
兩人的眼睛定向神殿外的天井。
天井裏站了個蒙面人,從身材看來,董卓英斷定是那被稱尤大爺的老者,也就是毀轎劫木箱殺死同夥“焦家二虎”的人。
看樣子姓尤的在等對方收貨。
董卓英在盤算,他不能搶奪,要循正規的手盡得到。
在收貨的人未現身之前,是跟姓尤的打交道的好機會,他準備起身行動,但被“一朵花”拉住。
就在此刻,第二條人影出現了,也是個蒙面人,用的是頭套,連脖子套住,只留下兩個窺視的小洞。
“東西已經到手?”來人問。
“是的,已經得手!”姓尤的回答。
“快給我。”
“不!”
“什麼?不,你什麼意思?”
“事情有了變化,我不能把東西交給你閣下。”姓尤的聲音很冷:“本來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想到大丈夫來得清去得明,對你閣下應該交代一聲,所以才按時赴約,閣下的事我已盡了力,欠閣下的人情,應該可以抵銷了。”
“老兄弟,你是不是想據為已有?”
“笑話,我要是存這種心,儘可以自己行動,何必答應閣下?”
董卓英在暗中大感困惑,看情形這姓尤的是受託辦事,因為他欠來人的人情,至於來人是什麼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姓尤的説事情有了變化,不肯如約交出東西,真正原因何在?“老兄弟,別説笑話,你知道我對這東西是志在必得!”來人的聲音變得十分刺耳,言詞之間可以聽得出他已有了某種動機。
“我説過事情有了想不到的變化。”
“什麼變化?”
“簡單地説,有人也想要這東西,而此人你我都惹不起,更重要的一點是我絕對不能違背此人的意向。”
“這人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
“雖然沒有三頭六臂,但也差不了多少。”
“説,是誰?”
姓尤的以極低的聲音不知説了什麼,只見那來人連退了三步,顯然相當震驚,從面罩孔裏透出來的目芒變得很怕人。
“真有這種事?”
“假不了的。”
沉默了許久,來人的目芒在月光下變成了兩根銀線,直照在姓尤的蒙面巾上,手指緩緩搭上劍柄,看來他要不顧一切地出手。
“閣下最好不要動劍……”姓尤的已看出對方的意圖:“俗語説,隔牆有耳,隔窗有眼,閣下動丁劍,説不定就會暴露身份,後果是很難想象的。”
“你休想用口舌企圖脱身。”
“閣下,你應該想得到的,你閣下的寶劍再利,也殺不了我,同時東西並不在我的身上……”
蒙面人一栗,目芒更加駭人。
姓尤的又道:“退一萬步説,就算閣下斃了我,也得不到東西。”
“你……”
“有一點我向閣下保證,絕對不泄漏閣下的身份。”
“你東西在哪裏?”
“在一個很妥當的地方。”
董卓英的情緒呈現了紊亂,姓尤的把白玉石環藏在別處,準備交給另外一個他惹不起的人,自己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才能達到目的。
“你真的決心要這樣做?”
“主意絕不改變,不過……對閣下我會再記住一筆人情。”
“多餘的一句話,這人情不記也罷,算我認栽了!”説完,彈身掠出了祠門,轉眼消失無蹤。
姓尤的突然後退數步,拔起身形,在祠門頂上的瓦楞裏一抓,飄回地面,手中多了一樣用布包裹着的長形東西。
毫無疑問,那就是白玉石環。
董卓英拍了拍“一朵花”的手,但她仍緊抓着不放。
一條細長人影從空瀉下,像一隻巨鳥從天外飛來。
姓尤的雙手遞上布包,人影接過拔起,破空而去,從現身到拿走東西,時間只是短暫的一瞬,使人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
董卓英火大了,眼睜睜地望着姓尤的把東西交給別人,這一轉手,要想得到將難上加難了。
姓尤的也掠身離去,行動快得驚人。
董卓英火冒千丈,一巴掌拍開“一朵花”的手,起身竄進殿外天井。
“一朵花”也跟着來到身前。
“你打痛了我的手!”“一朵花”嬌嗔地噘起嘴。
“痛?我真想宰了你!”
“別這麼兇嘛!”
“我問你,你死拉住我是什麼意思?”
“我是好心呀!”
“哼!好心?你跟他們是同夥的!”董卓英怒氣咻咻地説。
“真是冤枉,我怕你現身會把事情弄砸……”
“你倒是有很好的心腸!”董卓英面罩寒霜。
“別生這麼大的氣嘛!你一生氣模樣就不好看了。”
“少跟我來這一套,我不欣賞,我問你,你到底是什麼居心?”
“為你好!”“一朵花”臉上的笑容居然沒有消失。
“你有意拖住我,好讓對方從容得手,對不對?’’董卓英怒氣未息,真想一巴掌打過去。
“你這麼聰明,卻説出這種不通情理的話……”
“你……你給我説清楚!”
“來是我約你來的,我不説你根本不知道這樁約會,我要是存心幫對方,不告訴你就結了,何必多此一舉?”
董卓英一下子無言以對,但氣卻消不下去。
“我曾經説過要助你得到那東西……“一朵花’’還是好整以暇。
“而現在卻坐失良機。”
“你錯了,看似良機,未必就是良機,你知道屢次向那姓尤的老傢伙伸手的是誰?…
‘一朵花”睨着眼問。
“他是誰?”董卓英對這點感到興趣。
“黑道上鼎鼎大名的‘神針醫聖’褚名遠。”
“會是他?”
“不錯!”
“那另一個戴頭套的又是何許人物?’’董卓英瞪大了眼,又問了一句。
“是僱他搶奪的主顧,不知道是誰,但有心的話,可以查得出來。”
“最後取走東西的呢?”
“照我的猜測,極可能是江湖道上聞名的池州慶雲山莊莊主‘一指擎天’司徒業!”
“一朵花”説話時目光左右遊轉,像是怕説曹操曹操就到。
“司徒業?”董卓英驚叫出聲。
“你怎麼啦?”
“沒什麼……”董卓英忙掩飾道:“你怎麼會猜到是他?”
“據我瞭解,能夠使姓尤的聽命的只有兩個人……”
“哪兩個?”
“一個是‘黃山孤獨老人’,另一個就是司徒業!”
“哦!”董卓英目光迫視着“一朵花”,他實在驚異這行跡不檢的女子,對江湖秘事會知道得那麼多。
“所以,我説董哥哥,行走江湖得隨時保持冷靜。”
她這董哥哥的稱呼,叫得很自然,很順口,但聽在董卓英的耳朵裏卻不是味道,爭辯無益,愛叫只有隨她叫。
“在下一向冷靜的,你只是猜想,未見得是事實。”
“當然,不過不會太離譜就是了。”“一朵花”笑了笑:“比如説,在搶木箱時,你亮出‘石紋神劍’,他立刻走避,不願跟你衝突,就是他不敢招惹令師的明證。”
“那敢情好,在下正要找他,那東西非得到不可。”
“當然,我並沒勸你放棄。”
“我們現在就去!”
“去哪裏?”
“先找姓尤的,你應該知道他的行蹤!”
“找他有用麼?”
“當然有用,眼前兩個人的身份就必須由他來證實。”
“你一定要找他?”
“如果你害怕就拉倒,在下自己會設法找!”説完,作出要走的樣子。
“董哥哥,為了你,我什麼都不怕,什麼都可以做,我帶你去找,話説在頭裏,到時由你出面,因為我還有別的顧慮。”
“可以,你根本就不必出面。”
“走吧!”
兩人動身離開。
天色微明。
墳場邊的小屋。
這小屋沒人看守,是專供喪葬人家臨時休息、停棺,或是停放無主的屍體之用,還堆放了不少施棺人施捨備用的空棺材。
這種地方,連乞兒都不願來。
現在,卻有人來了,是董卓英和“一朵花”。
“一朵花”停在數丈外的墳場邊。
董卓英單獨一個人走近小屋。
曉色迷濛中,小屋像一座巨大的墳墓,由壘壘的大小荒冢拱衞着,董卓英悄沒聲息地欺近小屋。
小屋沒門,正面是敞開的,為了方便棺木的搬移。
棺材堆中亮着一盞鬼火似的小油燈,一個頸邊長疣的老人以棺材為桌在獨自喝酒,一罐酒,幾樣擺在芭蕉葉上的小菜,就着罐口吸了一口酒;五爪再抓一把菜送到嘴裏,看樣子是自得其樂。
他,就是那姓尤的蒙面人二疣子。
董卓英出現在敞開的屋前。
“什麼人?”二疣子沉聲問了一句,仍低頭喝他的酒。
“董卓英特來拜訪!”
“董一卓一英!”二疣子慢吞吞地一個字一個字重複了一遍。
突然,他猛省般站起身來,兩隻眼睛在昏昧的曉色裏像兩顆寒星般,頸邊茶杯大的疣子看得很明顯。
“有點小事找閣下談談!”董卓英語冷如冰。
“談那隻白玉石環?”二疣子開門見山。
“不錯!”
二疣子從棺材堆裏走了出來,面對董卓英,青慘慘的老臉像惡煞。
“小兄弟怎麼個談法?”
“閣下竊取了馬永生的東西,帶到月老祠,送給了另外一個人,有這事麼?”
“有!”二疣子沉着得驚人,絲毫沒有驚異的表現,道:“小兄弟在神龕裏應該看得很清楚。”
董卓英反而大吃一驚,想不到自己和“一朵花”隱藏在神龕裏,對方早已知道,而當時對方竟那麼若無其事。
“你知道我去了?”
“不錯!”
“好,這就好説話了!”董卓英的定力也相當不賴:“那僱請閣下謀取白玉石環的蒙面人是誰?”
“這點老夫不能説,事實上小兄弟也不必知道。”
“在下卻想知道。”
“小兄弟!”二疣子目芒一閃:“老夫此次行動並非受僱,而是欠了對方一筆人情不得已而為,照道上的規矩,老夫不能説出對方身份。”
“這……好吧!在下就放過這一點,閣下把白玉石環交給了誰?”
“司徒業。”二疣子很坦白,一點也不猶豫。
“閣下很夠意思。”
“小兄弟,這完全是看在你身邊的‘石紋神劍’的份上,當年老夫曾立過誓,永不與持有‘石紋神劍’的人敵對?”
“很好,那咱們就友善的談問題,請見告司徒業的行蹤?”
“這……”二疣子挪了挪腳步,老臉上的皮子一陣抖動:“老夫難以相告!”
“尤大爺!”董卓英套用了別人對二疣子的稱呼:“閣下恐怕非見告不可,這一點在下堅持!”
二疣子退了一大步,手扶棺材,眸子裏的厲芒聚成了兩條線。
“小兄弟,你這不是強老夫所難麼?”
“情非得已,請閣下見諒!”
“一句話,要老夫的頭可以,這點恕難辦到!”
“閣下真捨得項上人頭?”
二疣子的老臉突然變得十分難看,但沒有敵對的成分。
“難道小兄弟真的要老夫頸上這顆人頭?”
“希望不至於,這點閣下自己可以作主?”董卓英語冷如冰,言詞之中,帶着極大的威脅意味。
二疣子沉默了許久。
“如果小兄弟真的要亮出‘石紋神劍’,主動攻擊,老夫只有反抗了!”
“在下會拔劍的!”面色一寒。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景物已完全清晰起來。
雙方話已説僵,除了動武別無他途。
對峙着,氣氛相當沉重。
突地,董卓英感覺似乎有第三者到了場,只是感覺,沒任何聲息,也不見什麼異動,是一個超級高手本能上特殊的反應。
一陣爽朗的大笑聲發出。
董卓英側轉身,一個瘦長的人影映入眼簾,在小屋的轉角位置,相距不到兩丈,彷彿這不速之客原本就站在那裏。
黑黝黝的鑌鐵枴杖,龍形的杖頭,張牙舞爪,栩栩如生。
他是誰?他不就是焦枴子麼!他為什麼來?此人亦正亦邪,他是不是受司徒業所託?二疣子也轉向了焦枴子,臉皮子微微抽動。
“二疣子,你知道我老焦為什麼來找你?”
“請明示!”
董卓英心頭一緊,來人的確是曾經見過一面的焦枴子,江湖人的作風有時簡直無法思議。
“本人是來殺你的!”焦枴子面對二疣子,説到殺人連聲調都是原樣,像是説一句極普通的話。
“什麼?焦兄……要殺區區?”二疣子的聲音不再正常,毫無疑問,像焦枴子這等人物開口説要殺人,等於是判官的硃筆在你的名字上點了一點,註定了絕不會活。
“一點不錯!”
“請問為什麼?”
焦枴子沒回答二疣子的話,卻轉向董卓英:”長恨生’,咱們第二度相逢了。”聲音變得有氣無力,還微帶氣喘。
“不錯!”董卓英心想,他怎的會氣喘起來,但絕不敢輕視這黑白兩道巨擘,神態之間顯得相當的沉穩。
“閣下也想要這隻白玉石環?”
“不錯!”仍是簡單的兩個字,但語氣十分肯定。
“目的是什麼?”
“你不必知道。”
“憑你的能耐?”
“天下事誰也不敢自誇有絕對把握,總之是盡力而為。”
“哈哈哈……”焦枴子狂笑起來,再不是有氣無力了,而是震人心魄的狂笑,聲浪似要撕裂整個的空間。
二疣子皺緊了眉頭。
“一朵花”掩上了耳朵。
董卓英兀立得像一座冰山,臉上的神色非但不變,反而更沉冷。
焦枴子笑夠了,自動斂住了笑聲。
“令師‘孤獨老人’有你這傳人應該可以自豪,的確是一塊上好料子。”
“過獎了!”
“你準備如何盡力而為?”焦枴子突然射出了兩縷銀絲似的細芒,盯在董卓英的臉上,這種目芒像要看穿人的心。
“請閣下交出白玉石環。”董卓英冷沉如故爭“不行,白玉石環是我老焦代朋友保管的。”
“東西在下是志在必得,閣下可以劃出道來。”
“要再劃道?”
“不錯,像在漢水陰家一樣。”
“哈哈哈!”焦枴子笑了起來:“董卓英,你以為老焦怕你?又要我老焦劃道?”
“那該怎麼説?”
“你小子想搶我老焦的東西,還有什麼説的。”
“閣下高見呢?”
“小夥子,你聽清楚,老焦跟你那黃山的師父沒有交情,但能不惺惺相惜麼?你要,老夫可以割愛屍説完,他從懷中掏出白玉石環。
董卓英傻子眼,他做夢也想不到焦枴子會來上這一手!
二疣子也瞪大了眼,一臉的困惑。
“一朵花”面上帶着媚笑,不知她是個性生成,還是別有心思。
火爆的場面,突然變得十分詭譎。
像焦枴子這等人物;能把別人託他保管的東西拿出來,誰也不敢相信,但事實不由人不信,他大方地把玉石手環遞給董卓英。
董卓英卻猶豫了,一時之間他無法判斷對方的行為是真是假?“怎麼?現在我老焦把東西無條件送給你,你反而客氣了!”
“在下不願平白承情!”
“唔!好小子,居然還拿翹,你實際上是怕老焦別有居心,對不對?”焦枴子冷冷的目芒逼視着他。
“一半。”
董卓英坦白的承認,他不願作假,他知道對方是個成精成怪的人物,誰的眉毛動幾根都瞞不了他。
“另一半呢?”焦枴子問。
“剛説過了,不想平白受惠。”
“算了,我老焦不能因為一隻石頭手環而和‘孤獨老人’結樑子,那普天下的江湖人都將拍手稱快,拿去!”焦枴子走近董卓英。
焦枴子説的不無道理,雖然董卓英內心不承認他是賣師父的帳,他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
“在下記住焦兄的這份人情。”董卓英內心多少有些激動。
“免啦!你可要記住一點,很快就會有數不清的人找上你!”
“這點在下明白!”
“一朵花”吃吃一笑道:“我才不相信你真的白吃!”
焦枴子的眸子裏又現出亮銀絲似的奇芒,照向“一朵花”的臉上:“女娃兒,你説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一朵花”道:“什麼意思也沒有,我不能老聽你們説話,憋久了總要出口氣呀!”她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嘿”地一笑,焦枴子道:“你們是朋友?”
“一朵花”道:“不錯。”
焦枴子道:“如果時光倒退三十年,老焦就……”
“一朵花”眉毛一挑道:“如果時光倒退三十年,距離我到這個世上來,還有好長一段路程呢!”
打了個哈哈,焦枴子向二疣子道:“跟我走!”語氣是命令式的,説完,彈身而逝,快得像一道光影掠過地面。
二疣子窒了窒,跟着奔離。
意想不到的結局,董卓英深深透了口氣,掩不住內心的喜悦和振奮,終於得到了白玉石環。
日頭露了臉,現場已不再那麼陰森。
董卓英拿起那白玉石環仔細觀察,斷面處崎稜不平,一望而知是從石像上敲下來的,最古怪的是刻有五指的形式,很像禪宗的捏訣,又彷彿武術指功。
“董哥哥,你又接下了一把野火!”“一朵花”幽幽開了口。
“野火?什麼意思.?”董卓英大惑不解。
“火會燒身呀!”
“哦!你説這個……我得到它,當然有自信能保住它。”董卓英像是明白了“一朵花”
的意思。
“話雖不錯,但何必睜着眼去替人頂缸呢?”
“頂缸……你到底在説些什麼?”
“現在只有想辦法賣出去,脱禍求財!”
“少賣關子,你乾脆説出你真正意思吧!”
“董哥哥!”“一朵花”的神情顯得很正經:“你這麼聰明怎麼會想不到呢?焦枴子是何等人物,肯把到手的東西拿出來?“所謂跟令師惺惺相惜只是句不值一笑的空話,誰不想作天下第一人?還有,他回頭來找二疣子,原先説是殺他的,結果帶走了他,這證明了一點……”
“證明了哪一點?”董卓英已有所悟。
“這隻白玉石環是假的,起初懷疑是二疣子掉包,所以要殺他,後來暗中看到你跟二疣子的爭論,才改變了主意。”
“這白玉石環是假的?”董卓英大感失望。
“我斷定是如此!”-“這只是推斷之詞,你我都沒有辦法鑑別真偽,萬一你的推斷是錯誤的呢?”董卓英仍存一線希望的説。
“很簡單,你先留着。”
“那真的……”董卓英想想道:“那應該還在‘南義’手裏?”
“難説!”
“可是‘南義’以白玉石環作聘禮向‘北俠’求親,以他的聲望地位……他能作假欺騙‘北俠’宋世彬嗎?”
“很多事要到最後才知道,武林中沽名釣譽的偽君子多的是。”
這一説,董卓英真的動搖了,望着手中的白玉石環發愣,“一朵花”的分析頭頭是道,可能性極大。
如果自己得到的是假貨,不但丟人,而且窩囊。
“如何能證明呢?”
“跑一趟撫州!”
“找‘南義’”
“説是追蹤比較恰當。”
“在下想不透‘南義’為什麼要把這秘密泄出江湖,他應該知道後果的……”董卓英皺了皺眉頭:“這麼多年,沒人知道這東西落在‘南義’手中,為什麼他要自敗行藏?”
“這就是我們要揭開的謎底,附帶地要查明委託二疣子謀奪白玉石環的人是何身份?
‘北俠’的女兒為什麼要劫奪本來要送到她家的東西?”
“我們真的要赴撫州?”
“除非你放棄,否則非去不可。”
“好,上路!”
撫州。
大悲寺。
寺建在一座石頭峯的頂上,像給孤峯加了冠,遠在幾里外便可以看到,就地取材,整間寺除了瓦椽之外,連柱子都是石頭的。
寺後懸巖邊有座石亭,由於危立懸巖邊緣,曾經有人失足,所以被本地人稱之為“超生亭”。
寺裏的住持是個耳不聰目不明的老和尚,座下有五六名弟子,每天在山下的寺產裏種地,唸經禮佛是稀有的事。
除了香汛季節,平常極少人光臨,清靜兩個字在這裏十分貼切。
董卓英寄住在寺裏,是“一朵花”的安排。
此刻,過午不久。’董卓英一個人坐在“超生亭”裏,眺望山下的野景。
“一朵花”是女人,不能住寺廟,她另有落腳的地方。
兩人約好今天午刻在亭子裏見面,所以董卓英在這裏枯等。
已經過了約會的時刻了,“一朵花”還不見影子,不知道是什麼事把她耽擱了,董卓英逐漸不耐起來。
一條人影緩慢的朝亭子移了過來。
董卓英轉頭向來人望去,來的是那耳目不靈的住持老和尚,枴杖點着地,摸索着一步一步移動。
老和尚到這危險的地方來作什麼?盡了極大的勁,老和尚到了亭子邊,一手拄杖,一手扶着亭柱,昏昧無光的眼珠子轉動了幾下,似乎沒發現有人在亭子裏。
他喘息了一會,顫巍巍地摸進亭子,盤膝坐在亭子中央地上,枴杖橫在身邊,解下項間念珠,念起佛來,聲音是含混不清的。
不在寺裏做功課,巴巴的摸到這裏來唸佛,這種行為令人費解。
董卓英不驚動老和尚,仍靜靜的坐着不動。
心裏卻在想:“一朵花”再三説要助自己得到真正的白玉石環,可信麼?自己到手的如果是假的,整個過程中沒有被掉包的可能,這真的當然還在“南義”的手裏,從“南義”再找出司徒業來“南義”近似故意張揚的目的何在?“一朵花”能探出端倪麼?……正在冥想之際,突然發覺空氣有異,機警地一扭頭,身上有被羣蜂螯刺的感覺,幾處穴道同時被擊中。
是老和尚的念珠以滿天花雨之勢射出,他手裏只剩下一根穿珠的細繩。
僅只動念的時間,連反應都來不及,董卓英便癱瘓在亭子的石凳上。
哈哈一笑,老和尚站起身來,昏昧的眸子裏精芒異射,他不再是昏昧的老和尚了,而是個武功精湛的高手……老和尚上前一步,伸手從董卓英懷裏抓起白玉石環,放在眼前看了看,藏進寬大的袍袖裏,目芒一閃,寒森森地道:“小施主,我佛慈悲,你就超生去吧!”
單掌暴然揚起,猛然揮出。
強勁尢比的勁浪卷處,董卓英被震飛起,墜落懸巖。
數條人影湧現,圍住“超生亭”。
董卓英和“一朵花”在懸巖邊緣下方的巖腹石洞裏,洞口外張着一張巨網,網繩牢牢地綁在洞口石樁上。
“吳姑娘,這到底怎麼回事?”董卓英餘悸猶存,他剛才自信必死,想不到掉到網裏,“一朵花”正等着他。
“我不這麼做,你將寸步難行!”“一朵花”柔媚地笑着,像她這等女人,臉上的笑容是很少收斂的。
“為什麼?”
“我們一路來已被人躡上,我先不在意,後來發覺跟蹤的人中,有幾個是很難纏的人物,準備要東西,也要你的命……”
“噢!”董卓英臉色微變,但心情已完全沉穩下來:“在下也有警覺,只是不知道內中還這麼麻煩……”
“現在你知道了吧?”
董卓英點點頭,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的耳朵和眼睛非常管用,而且比一般人多了幾對。”
“別説笑,老和尚怎麼回事?”
“這場戲當然非由他演不可。”
“你是怎麼安排的?”
“我們還沒抵撫州,黃山‘孤獨老人’的傳人得到‘石紋神劍’和‘白玉石環’的消息便已傳揚開來。
當然,這是焦枴子和二疣子故意放的野火,目的在轉移道上的注意力,我利用這機會,也故意放出你藏身在大悲寺的消息……”
“引他們找上門?”
“不錯,而且讓他們去虎狼相殘。”
“這不害慘了老和尚?”
“不會,老和尚的能耐,我絕對信得過,他如沒把握也不敢答應我演這場戲,事先不告訴你,是為了演得逼真,那批虎狼全是江湖上的老油子,些微的破綻都無法瞞過他們。”
“一朵花”款款而談。
“怎麼會有現成的網?”
“你現在坐在蒲團上還想不出來?這個石洞是老和尚真正潛修的地方,連他的弟子都不知道,網就是他上下石洞用的。”
就在此刻,一樣東西落在網上,彈起,飄進洞來。
董卓英心頭一震,準備採取行動,卻被“一朵花”按住了,定神一看,來的赫然是那個老和尚。
“大師伯,結果如何?”“一朵花”站起身來。
董卓英心中又是一動,想不到這老和尚竟是“一朵花”的師伯,“一朵花”到底是什麼來路?他也站起來。
“丫頭,以後少出這種餿主意折騰師伯我這幾根老骨頭。”
“嘻嘻!大師伯,怎麼樣嘛?”
“我被他們迫下巖頭,多份已帶着東西走了!”
“帶走了東西?”董卓英脱口叫了起來。
“這正是我希望的廠“一朵花”挑了挑眉:“現在你墜巖,大師伯也墜巖,東西賣給了別人,再不會有人找你了。”
“萬一……那是真的呢?”
“這點我向你保證,我負責!”
董卓英無話可説,“一朵花”的語氣有絕對的把握。
“你們多呆一會,我出去瞧瞧,別讓他們攪翻了大悲寺!”説完,轉身出去,借大網的彈力,升空而去。
“吳姑娘,這位……老和尚是你師伯?”
“是的,貨真價實,半點不假!”
“那令師該是……”
“我師父不是佛門弟子,事實上大師伯也是半路出家,江湖人有意無意都會造些孽,年紀大了進空門懺悔也是好的。”
董卓英點點頭,“一朵花”沒説出她師父是誰,他當然不便追問,但從形跡判斷,“一朵花”的來頭定然不小。
“董哥哥,我們入夜下山。”
“為什麼?”
“你忘了我們是來做什麼的?人都是自私的,焦枴子就是明證,有時人難免會偶爾犯錯,成名不容易,我們不能袖手。”“一朵花”的神情忽然正經起來。
“吳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説的是‘南義’馬榮宗!”
“他怎麼樣?”
“名為泰山,望若北斗,一生行俠仗義,沒有任何惡行可指,但這一次他錯了,錯得很嚴重,足以使他身敗名裂。
“但人非聖賢,良知有時會被利慾矇蔽而犯下錯,但這錯並非不可原諒,目前他可能因此而招致大禍,我們不能不管。”
她説得不但正經,而且嚴肅。
像“一朵花”這種放蕩不羈的女子,能説出這番話來,的確使人驚異,董卓英已多少悟出了話中之意。
“吳姑娘指的是白玉石環的事?”
“臆測之詞,不能信口亂道,等事實證明吧!”“一朵花”笑了笑:“你可能有機會一展你的身手,而且是驚人之筆,到時再説。”
董卓英不再開口,他又一次體會到“一朵花”的為人的確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