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靈”冷冷地吐出一個字道:“毒!”
吳剛大吃一驚,駭呼道:“是毒麼?”
“不錯,百花奇毒,內功深的人,聞了花香,不出百步必倒,功力淺的,立可致命,你,竟然不畏劇毒……”
吳剛聞言之下,打從心底發出了一陣寒慄,想不到這女子貌美如花,心毒似蠍,殺人於談笑之間,自己如果沒有闢毒之能,豈不死了還不明白?
由此,他不能不由衷地感激“忘我和尚”,自那次中了“萬邪書生曲九風”的“無影神針”,為“忘我和尚”解毒救治之後,本身即具闢毒之能。
“忘我和尚”以至寶“火龍珠”,用三昧真火,融於吳剛體內,使他本身百毒不侵,這一點,吳剛不甚了了,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當下,故作無所謂的姿態道:“區區百花之毒,算得了什麼!”
“花靈”窒了片刻,道:“別張狂,‘花靈’之名,並非幸致的……”
“還有什麼手段要耍?”
“你敢進入‘花舍’一坐麼?”
“花舍?”
“不錯?”説着,纖指向那間碧瓦朱欄的精舍一指。
吳剛傲然道:“有何不敢!”
“請!”
吳剛略一思索之後,還劍入鞘,昂首前行,直入精舍之中,甫一入門,便覺異香襲人,但他有恃無恐,根本不放在意下。
舍內佈置十分古樸,像是高人雅士養性之所,窗明几淨,纖塵不染,琴棋書畫俱全,還有不少件古玩珍品。
“請坐!”
“似無坐的必要。”
“放心,入我花舍,即為我客,這一關你算通過了!”
“什麼,過關?”
“嗯!”
吳剛心頭打了一個結,看來這“七靈仙境”之內,必然險阻重重,自己有冒險的必要嗎?對方所説的,是否都是真話,抑或此中尚有文章?
心念之中,他挪了挪步,在側面一張巨木鏤空的椅上坐了下來。
“花靈”卻在相對的一方落座,纖掌一拍,道:“看茶,上好百花春!”
“是!”
內面一個少女的聲音應了一聲,工夫不大,一個丫角小婢,託着兩盞茶出來,托盤是烏木所制,茶盞卻是白玉的,襯着綠玉茶船,憑這一套茶具,就非尋常人家所能見到,小婢在兩人几上各放了一盞,然後退了下去。
“花靈”淺淺一笑,道:“請用!”
吳剛偏頭望去,只見茶色泛碧,散發着清香,在白玉盞中,分外悦目,使人不禁聯想到傳説中的玉液瓊漿,單看,就足使人流涎。
但,吳剛心存戒懼,不敢輕嘗。
“花靈”似已洞察吳剛心意,先舉盞喝了一口,道:“此茶含藴劇毒,入口斷腸,你敢喝麼?”
吳剛被激起了傲氣,冷然道:“主人盛意豈可卻!”舉盞就口,一氣喝光。
“花靈”撫掌嬌笑道:“相公的勇氣令奴家心折!”
吳剛臉一紅,道:“謬獎了!”
“相公飲下此茗,有何感覺?”
吳剛暗自一震,忽覺頭暈目眩,四肢乏力,試行提氣,真元竟然聚不起來,登時驚魂出竅,陡地離座而起,晃了兩晃,又坐了回去,悚然暗忖,這是什麼毒?自己闢毒之能剋制不了?
“這……是何劇毒?”
“奴家不是説過入口斷腸麼?”
吳剛咬牙切齒地道:“你夠狠毒!”
“花靈”笑盈盈地道:“你在江湖中的作為也夠辣!”
“想把區區怎樣?”
“你認為呢?”
“大不了一死!”
“人只能死一次……”
“大丈夫生死何懼,只是……”
“只是什麼?”
“死得不值!”
“為什麼不值?”
“區區若非存婦人之仁,你早已伏屍劍下!”
“你後悔了?”
“不悔。”
“花靈”眸中閃射出一種異樣的波光,直照在吳剛面上,那目光,令人不禁綺念橫生,但也近於貪婪。
吳剛是悔恨交集,那眸光,那美靨,那惹人遐思的熟透了的嬌軀,在他的眼中,似乎都含有毒。
“花靈”春花般一笑道:“相公,你仍然後悔的,你的目光已透露了你的心聲!”
吳剛栗聲道:“區區後悔沒有殺你!”
“但遲了,是嗎?”
吳剛恨恨地瞪視着她,沒有作聲,這種生生死死的場面,他經歷得太多了。
“花靈”接着又道:“相公,奴家説過入此舍者,即為座上之賓,所以你不必擔心送命,你喝下的,並非毒藥,必毒不倒你,是嗎?”
吳剛猜不透對方在弄什麼玄虛,不錯,自己已具闢毒之能,如是毒藥,必被解消,不會有這等現象,心念之中,惑然道:“不是毒藥?”
“不是!”
“那是什麼?”
“三日醉!”
“什麼?三日醉?”
“嗯!此藥可置酒中,亦可置茶湯中,飲下之後,沉醉三日,真力不聚,三日後不解自消!”
“哦!”
“奴家只是想證明是否有何辦法制服你而已!”
“現在制服了,又當如何?”
“花靈”淺淺一笑,道:“奴家為你解醉……”
吳剛揚手,道:“且慢!”
“相公尚有話説麼?”
“區區禁制解除之後,仍要追索方才所提的兩個問題……”
“兇手與唱歌的人?”
“不錯,姑娘可以考慮一下,以免後悔!”
“花靈”深深地盯了吳剛一眼,道:“像你這等作風,行走江湖太危險了,你難道不能稍用心機麼?”
“區區一向不虧武道!”
“憑你這一句話,我不能再以陰謀手段對付你,彼此明來明往。”
説着,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取出一粒硃紅小丸,道:“這是‘三日醉’的解藥,接着!”説完,拋了過去。
吳剛用兩指輕輕夾住,道:“有條件麼?”
“有!”
“什麼條件?”
“你先吃了再説!”
“如果區區在解制之後,不答應姑娘所提的條件呢?”
“無所謂,決不相強,以免有要挾之嫌!”
“姑娘很有鬚眉氣概……”
“好説!”吳剛把解藥納入口中,遇津即溶,順喉而下,登時齒頰生芳,也只片刻工夫,暈眩之感立消,試一提氣,功力果然盡復。
他對這“花靈”,不得不另行估計了,她根本不類邪惡之流。
“姑娘有什麼條件可以提出來了。”
“花靈”粉腮上浮起了兩朵紅暈,嬌羞地一笑道:“條件麼……很簡單!”
“請説。”
“花靈”沉默了片刻,道:“在提出條件之先,有一點必須説明!”
吳剛淡淡道:“區區願聞!”
“相公入谷之時,曾看到‘擅入者死’的碑示?”
“不錯!”
“這是本谷定例,決不更改!”
“如此區區必須死?”
“這就談到條件本身了……”
“請説!”
“如果不願埋骨此間,只有一法!”
“何法?”
“花靈”輕輕咬了咬香唇,眸中泛漾出一片誘人的水影波光,不脂而紅的粉腮,平添了幾許春意,欲語還休地道:“只有……與奴家……共賦關雎,結白首之盟。”
這話,大出吳剛意料之外,一個年方少艾的女子,竟然當面同一個男子説出這等話來,真是無恥之極,不禁脱口道:“你……不要臉!”
“花靈”粉腮大變,厲聲道:“武林兒女,不拘俗套,況且男女愛悦,發於心而宣諸口,何悖於道德,你竟敢出口傷人,條件我自提之,答應與否在於你……”
吳剛自悔出言孟浪,夾脖子通紅,起來尷尬地道:“在下失言,請恕罪!”
“花靈”面色一緩,道:“看來你是不會答應的了?”
吳剛訕訕地道:“恕在下難以應命!”
“你已有了心目中人?”
“在下不否認!”
“花靈”垂首,幽幽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你自己去闖你的命運吧!”
吳剛語含歉意地道:“姑娘不可提別的條件麼?”
“花靈”一抬頭,面寒如冰,冷冷道:“那可就不簡單了!”
“姑娘説説看?”
“我要你當場自決!”
吳剛一震,不自然一笑道:“的確,這一點目前辦不到,因為在下還不打算死!”
“索血一劍,要你自決,對你有好處……”
“有好處?”
“不錯,你既進入‘七靈仙境’,犯了禁例,沒有第二條路走,自決是最輕快的路,否則,你將遭遇比死更痛苦百倍的下場!”
“天下尚有比死更痛苦的事麼?”
“多的是!”
吳剛倒抽了一口涼氣,栗聲道:“姑娘準備以什麼殘酷手段對付在下?”
“花靈”冷冰冰地道:“我要對付你,不必替你解除‘三日醉’的禁制,試想片刻之前,你完全喪失了反抗的能力,要對付你,太容易了……”
“照此説來,在下將有幸與令兄姊們見面?”
“不錯!”
“在下乃有為而來,不論有何兇險,不達目的不休……”
“豪勇可佩!”
“姑娘行事尚稱磊落,在下對姑娘打消敵意,請問令師兄們在何處?”
“當然在此仙境之內。”
吳剛心念一轉,道:“在下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花靈”冷漠道:“説説看?”
吳剛道:“當年一度崛起武林的‘七靈教’與姑娘等七位師兄妹是……”
“花靈”霍然變色,陡地離座而起,栗聲道:“你因何有此一問?”
吳剛看對方神情,已自了然,故作不經意的樣子道:“偶有所感,好奇而已!”
“你是誠心自討毀滅……”
“什麼意思?”
“探人隱私,武林大忌。”
吳剛絲毫不讓地道:“那姑娘是承認了?”
“花靈”寒聲道:“承認什麼?”
“令師兄妹便是當年‘七靈教’之首!”
“承認了,但你也死定了!”
“這一點姑娘已説了多次。”
“花靈”一跺腳咬牙道:“呆子!”
吳剛一怔神,心頭有一種難言的感受,這口吻,這話意,代表了什麼?但,落花雖有意,流水總無情!他不願去想這些,只冷冷一笑,不再開口。
就在此刻——
人影一晃,一個學究裝束的老者,出現眼前,一頂顏色不辨的陳舊頭巾,一襲青衫業已上了補釘,右手捏着一卷書卷,加上花白而稀疏的鬍鬚,十足一個不第的老秀才,看上去既醉且迂。
他是誰?
吳剛心裏打了一個問號。
“花靈”粉腮更寒,狠盯了吳剛一眼。
老秀才眯起眼朝吳剛端詳了一陣,雙手一拱,慢條斯理道:“請教台甫?”
吳剛冷冰冰道:“區區‘索血一劍’!”
老秀才口裏喃喃了一遍,搖頭道:“此名不吉,此名不吉!君子當趨吉而避兇!”
吳剛不耐地道:“閣下用不着裝模作樣,請問是‘七靈’之中的哪一位?”
老秀才手捻稀落的花白鬍須,醉溜溜地道:“辱承下問,幸何如之,老夫忝列最末,‘書靈’是也!”
吳剛心中一動,這老者少説也有五十歲,既列“七靈”之末,那“花靈”是第幾呢?看上去她的年紀比“書靈”少了一倍,的確是匪夷所思!
而更感惑人的是當年“七靈教”業已灰飛煙滅,“七靈”竟安然無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七靈”既然安然在此,怎不對“武盟”採取行動呢?
“七靈”能吞得下這口氣麼?
“書靈”又轉向“花靈”道:“六姐,身處仙境,名列仙班,豈可興巫山神女之念……”
“花靈”寒聲道:“七弟,你別出言無狀!”
“書靈”長揖道:“小弟知罪,唯六姐當知仙規難犯!”
吳剛望着“花靈”,心頭疑雲大盛,如果説“七靈”是以入門先後為序,情理上説不過去,“花靈”不可能在稚齡入門,如以年齡排列,“花靈”該已接近花甲之年,但説什麼她也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心念之間,只見“花靈”粉腮連變,激動地向“書靈”道:“七弟你領他離開花舍吧!”
“書靈”冷眼一掃吳剛之後,道:“二師兄正好回谷,業已與大師兄等決定方策!”
“什麼方策?”
“地盡其利,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莫非要用……”
“六姐,恕小弟不遜,請以天規為重。”
這些對答,吳剛一句也聽不懂,憑直覺,可以判斷出對方已準備對付自己,但如何對付,就不得而知了。
“書靈”一抬手,躬身作肅客之狀,道:“少俠請!”
吳剛冷聲向“花靈”道:“姑娘,在下平和離開香舍,真是答謝盛情!”
“書靈”哈哈一笑道:“少俠得未與‘劉阮天台’之思乎,惜時地俱非,此夢難圓也!”
吳剛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閣下令區區想起了一句俗語……”
“願聞教?”
“沐猴而冠,所欠者靈性,書靈二字,不若‘索頑’為佳。”
“花靈”一笑掩口。
“書靈”老臉泛青,憤聲道:“侮辱斯文,罪無可逭,少俠妄逞口舌之利,行將噬臍莫及。”
吳剛氣極反笑道:“冒充斯文,滿口之乎,當下拔舌地獄。”
“書靈”右手書卷,重重一擊左掌,怒聲道:“索血一劍,汝大限至矣,請!”
吳剛大步走出“花舍”,朝谷底方向趨去,脱離了那片花海,眼前情景又是一變。只見蒼松翠柏,奇巖突石,各佔形勢,淨淨泉水,繞石而過,一條幽徑,不知有多遠多深,的確令人有身入仙境之感。
大概走了一程,地勢漸高,一列石級,穿林而上,石級盡頭,修篁迎風,露出一椽茅舍,一方橫匾,寫了“聽泉小廳”四個字。
這景象,充滿了詩情畫意。
然而,吳剛的感受卻與這景況極不諧調,這誠如外間石坊所題“仙境”的美妙外衣中,掩蓋的是什麼呢?因為此間主人是曾一度肆虐武林的“七靈教”首腦。
“七靈教”於十多年前,被當今的“武林盟主”率手下犁庭掃穴,而“七靈”卻安然隱居在這“七靈仙境”之中,誰能相信這是事實,這該是多麼震驚武林的秘聞?
“書靈”開聲道:“少俠留步!”
吳剛止步回身,道:“到了?”
“尚未!”
“有何見教?”
“聽泉小廳乃老夫讀書之所,少俠有興往顧否?”
吳剛心中一動,道;“此地想是入仙境的第二道關隘?”
“書靈”撫掌大笑道:“少俠真可人也,一語中的!”
“無興亦須有興?”
“不,老夫請駕耳,非相迫也!”
吳剛對“書靈”的裝模作樣,十分不耐,但好奇之念未泯,當然,對方不是好意,這“聽泉小廳”也非好所在,無疑的,這關並不易過,可是既來之,則安之,“七靈教”之謎,非揭開不可,當下故作泰然道:“既有幸得入仙境,當一一拜瞻,請!”
“書靈”也拱手道了聲:“有僭!”
一步三點頭,文縐縐地向那椽茅屋走去。
吳剛心存警惕,亦步亦趨地跟了過去。
穿過修篁夾道,“聽泉小廳”盡入眼底。這是一椽三開間的茅屋,兩扇木門敞開,窗明几淨,纖塵不染,隱約可見竹製書架上排滿了書卷。
到了門口,“書靈”側身肅客,拱手道:“請進!”
吳剛略一遲疑,跨入室中,只見字畫卷帙,琳琅滿目,的確像高士雅士隱居之所。
“請坐!”
吳剛略不謙贊,朝近身的竹椅上隨便落坐。
“書靈”在吳剛對面下首落坐,悠悠啓口道:“少俠已觀賞過敝師姐之奇花異卉,有興過目老夫之天下奇書否?”
故作斯文,滿口之乎,簡直令人噴飯。
吳剛領教過“花靈”的百花奇毒,也喝過“百花春茶”,可説餘悸猶存,若非“花靈”別有居心,後果真不堪設想,如今“書靈”請他看書,這內中自大有文章,當下漠漠然道;“區區對文事一道,僅識之耳,免了吧!”
“少俠太謙乃爾,老夫所藏,雖非至主,然亦可謂世之稀本,少俠無妨略作瀏覽,必愛不忍釋。”
“區區此來並非為了賞花觀文……”
“能入仙境,便是有緣,少俠豈可錯過機緣?”
“敬謝不敏!”
“得毋有所懼乎?”
“這一點閣下應該最清楚!”
“少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以閣下這等君子,區區願作小人!”
“作君子不易,作小人更難!”
“這話怎麼説?”
“少俠忒善忘,不記入境之碑誌乎?”
“區區十分清楚!”
“少俠既無視於生死,則一飽眼福又何妨?”
“區區只知用劍,不懂文章,眼福二字也無從説起!”
“少俠劍中名手,有一書不可不觀……”
“什麼書?”
“少俠當聞?‘無敵美劍客吳雄’之名?”
吳剛這一驚非同小可,對方竟提到胞兄之名,知道其中必有蹊蹺,當下勉持鎮定,故作淡漠之態,道:“聽説過此人,但已失蹤江湖很久了!”
“此書即當年吳雄所獲之《無敵劍笈》!”
“《無敵劍笈》?”
“然!”
“怎會落入閣下之手?”
“老夫有所藏之僻好,凡奇書寶笈,莫不千方百計以羅掘……”
“區區請問如何羅掘到手的?”
“少俠何不過目之後再談其他?”
吳剛再也沉不住氣了,緩緩離坐而起,栗聲道:“在何處?”
“書靈”用手一指,道:“居中書架第二層第七卷!”
吳剛深沉地掃了“書靈”一眼,走近書架,果然在隔層的板沿,貼有標箋,上面寫着《無敵劍笈》四個字,是一本絹質活頁疊合時卷冊。
順目瀏向兩側,盡是稀奇古怪的書名。
他無心顧及其他,雙目收回,緊盯住那冊《無敵劍笈》。
這真的是兄長賴以成名的劍笈麼?
怎會落入“書靈”之手呢?
兄長之失蹤與此笈有關麼?
吳剛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情緒,身軀激動簌簌而抖,的確是做夢也估不到會在這裏得到兄長失蹤的線索。
“龍劍”落在武盟灰衣蒙面客之手,而劍笈卻為“書靈”所獲,這其中是否有關聯呢?
他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抽出那“劍笈”,並無什麼異樣。
“書靈”悠悠道:“少俠何妨安坐以觀!”
吳剛心中疑雲大滅,對方一再要自己看他珍藏的書卷,是什麼意思?照理,凡秘笈一類的東西,武人莫不視為珙璧,對方到底是何居心?這書中有什麼古怪?
心念之中,他回到原位,並不就座,沉聲道:“閣下展示珍藏奇書的目的何在?”
“書靈”漫應道:“無他,欲藉此以求同好耳!”
“區區説過,對文事一道,僅識之耳,豈堪引為同好?”
“文章與秘笈,其間相差不可以道里計,兄台對秘笈無動於衷乎?”
“秘笈奇珍,平時人唯恐其隱藏之不密,而閣下竟以示人,豈非大悖常情……”
“此乃仙境,迥異凡俗!”
“閣下不怕懷壁其罪麼?”
“懷璧其罪!少俠已生奪據之念乎?老夫可舉以奉贈!”
吳剛冷笑了一聲道:“現在請閣下解釋此笈來源。”
“書靈”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毫不遲疑地道:“老夫偶然得之坊間!”
“坊間?”
“嗯”
“閣下之言,只能騙騙三尺孩童!”
“何以故?”
“這類秘笈,得到的人必有奇禍相隨,怎會流入坊間書肆……”
“君不聞奇珍異寶,唯有德者居之!”
“閣下自以為有德?”
“少俠又何據以老夫無德?”
“昔年‘七靈教’的作為,足可説明一切!”
“書靈”神色一變道:“不必徒作口舌之辯,少俠可先過目。”
就在此刻,一個小僮匆匆而至,向“書靈”一躬身道:“有請七師叔到神堂集議!”
“知道了,下去!”説着,轉向吳剛道:“少俠在此暫屈,老夫不出一時辰必返!”話落,起身欲行。
吳剛一抬手道:“慢走!”
“少俠有何教言?”
“閣下別打算乘機脱身。”
“哈哈哈哈,此乃仙境,老夫忝為主人之一,少俠此言差矣!”
“區區無暇久候。”
“少俠毫無容人雅量……”
“此時此地,談什麼雅量……”
“少俠既已身入其境,何不稍作忍耐,容老夫與諸兄姐集議之後,對少俠之事,始有所交代……”
吳剛略一思索之後,道:“如此請便!”
“失陪!”
“書靈”繼那小僮身後,揚長出門而去。
吳剛這才坐下來,審視那冊《無敵劍笈》,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透“書靈”向自己炫示珍藏的用意,唯一的解釋是怪人異行,但在離開“花舍”之時,他的口吻並不友善,“七靈”將如何對付自己,實在很難逆料。
正自冥想之際,突見一物由門外向自己飛來,不由大吃一驚,只見那東西輕飄飄地落在身旁几上,赫然是一片樹葉。
這是怎麼回事?
能以這一片樹葉從門外擲入,不偏不倚,恰恰落在几上,這一份目力、眼力、腕力,該是俱臻上乘。
吳剛迅快地穿門而出,卻不見任何動靜,他又回到屋內,坐回原位,拿起那片半掌大的樹葉,只見葉上密密麻麻地刺了許多小孔,再仔細一看,那些小孔赫然是些字跡,刺的是“勿貪功,速離”,後面刺了一朵小花。
是誰投葉示警?
從後面那標誌看來,顯然是“花靈”所為,她為何要如此做呢?
吳剛下意識中湧起了一股難言的情緒,但他不願去深思,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五個字上,最後兩字“速離”,不必分析,當然是要自己立即離開此地,前面“勿貪功”三字應作何解釋,就有點費思量了。
“勿貪功”是要自己放棄此行的目的嗎?
魔湖歌聲!
五名丐幫弟子之死!
七靈教之謎!
《無敵劍笈》之謎!
每一件,都深深扣住吳剛的心,他説什麼也不能放棄追索這些謎底,尤其,最重要的是胞兄吳雄失蹤之謎。
如果“書靈”所言屬實,這冊《無敵劍笈》是胞兄仗以成名之物,那胞兄當年濫造殺劫,造成家門慘案,必與“七靈”有關。
離開,自不可能。
勿貪功,根本不知何解。
思索了片刻之後,暫時把“花錄”傳葉示警的事,拋諸腦後,順手捏碎了那片樹葉,拿起了那冊《無敵劍笈》,翻開了首頁目光所觸,不由心頭狂踏,在首頁題簽之旁,注了一行小字:
庚午年梅月開封吳雄謹識
吳剛覺得有些天旋地轉,一點不錯,這是胞兄吳雄之物。
胞兄憑這一套劍術,而折服了當年的“金剛盟舵主”,消弭了武林災劫,也憑這套劍術,殺戮各門派高手,這劍術較之自己的“奪化劍法”如何?
顫抖的手指,翻開了第二頁。
“生生不息”四個字之下,注了一行小字:“習此法者,可供本身功力平添一倍,簡而不繁,照訣施為,悟性高者,可以立致。”
吳剛再從頭看了一遍,不錯,一個字也沒有看錯,平添一倍功力。
這誘惑太大了,也太玄奇了。
吳剛激動不已,他想,如果自己再增一倍功力,天下其誰與敵?
以下是口訣,附有插圖,的確十分淺顯,一看就懂,但卻大背武林常規。
他按下激動的情緒,再向後翻看,第六頁起,便是劍訣,僻奧艱深,一時之間無法參透。
於是,他又翻開第二頁,“生生不息”。
這等武林人夢寐以求的瑰寶,“書靈”為什麼一再逗引自己觀看?其中包含了什麼禍心?但,到現在為止,卻一無徵兆。
他把“生生不息”的口訣,完全熟記心中。
半個時辰過去了,“書靈”沒有迴轉。
暮色蒼茫,從屋門望去,已是模糊一片,屋內,自是更難以辨物了,但吳剛目力奇佳,仍不覺其暗。
突地,那原先傳話的小僮,秉燭而至,先把燭火放在居中桌上,然後才恭謹地向吳剛施了一禮,道:“奉敝師叔之命,轉告少俠,他老人家不能依時迴轉,請少俠委屈一時!”
説完,自顧出門而去。
吳剛自嘲地笑了笑,真沒來由,自己的坐騎尚留在谷外林邊,自己何所為而來,難道真的在這虎穴之中作客不成?闖!
闖!
剛剛興起這一個念頭,另一個念頭又阻止了他,何不以靜觀變,看對方如何對付自己,再隨機以應變……
“生生不息”的口訣,不停地在他腦中周旋,使他躍躍欲試。
於是——
他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不知不覺地照“生生不息”的口訣,參練起來。
真氣穿經過脈,循一條詭異的蹊徑運轉,十週天之後,照口訣應由“陰蹺”“陽蹺”經“衝脈”攻“帶脈”八穴中的四穴。
他一氣運行,毫不猶豫,照訣施為。
豈知真氣在攻入“帶脈”三穴之後,突然阻滯不前,這最後一穴攻破,大功即算告成,他猛運真元,企圖衝破這最後一關。
本來“奇經七脈”是上下交流,“帶脈”繞身一週,循正理不應如此反行逆攻。
驀地——
全身如中雷擊似地一震,幾乎失去了知覺,四肢百駭,像被拆散了般的,身軀從竹椅滑落地面,再也掙不起來。
這似是走火入魔的現象,吳剛亡魂盡冒。
是自己運功不慎?
抑是對方故布的陷阱?
吳剛咬牙掙起身來,但覺全身痠軟如綿,連一點氣力都沒有了,他勉強坐回竹椅之上,想從頭到尾深深地想……
突地——
他如中蛇蠍似地怪叫一聲:“可鄙的陷阱!”
登時悔恨交集,冷汗遍體,這是多麼愚蠢的行為,“書靈”明明早已承認他這裏算是一關,故炫秘笈,根本不近情理,自己卻愚昧地往網裏鑽。
至此,他明白了“花靈”投葉示警“勿貪功”三字的意義了,然而也太遲了。
“哈哈哈哈……”
一陣得意的狂笑聲中,“書靈”從左首室中現身出來,看,樣子他根本沒有離開這“聽泉小廳”,而在暗中冷眼觀看他所安排的這一幕把戲,所謂集議云云,不過是幌子而已,吳剛七竅幾乎冒出煙來。
“書靈”一斂笑容,悠然道:“小子,這一關你算是通過了!”口吻全變,不再裝模作樣,故作斯文。
吳剛恨恨地怒吼道:“卑鄙,無恥!”
“小子,老夫警告過你的……”
“如我不死,總有一天會劈了你。”
“可惜你死定了,‘七靈仙境’之內,從沒有活口離開過,你也不例外!”
“準備如何對付本人?”
“很難説,不會流血就是!”
“有什麼手段,快施展吧!”
“不必性急,此事應由敝師兄等裁決!”
吳剛目眥欲裂,咬牙哼了一聲。
“書靈”陰陰一笑,又道:“少俠不良於行,老夫願助一臂!”
説完,不容吳剛表示意見,上前一把挾在脅下,向門外疾步奔去。
吳剛此刻已成了俎上之肉,只有聽任宰割的份兒,根本無力反抗,心頭雖恨毒充盈,但與事實無補。
他入谷之先,一再警惕自己,提防陰謀詭計,可説步步為營,結果仍是跌落陷阱之中,他深深地體味到,一個閲歷經驗老到的武士,是必須付出龐大代價的。
他閉上了眼,耳畔只聞風聲呼呼。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也不知奔向何方,反正,他已不必注意了,把一切都交與未知的命運。
死死生生,他已記不清多少次了。
忽地,吳剛感覺“書靈”業已止住了腳步,接着,自己被拋在冰涼的地上,他睜開眼來,刺目的亮光,使他又合上眼,片刻之後,再徐徐張開,只見自己置身在一間金碧輝煌的大廳中,那佈設,不殊王公府第。
他恍悠悠地站起身來。
廳中七把巨型交椅,呈半月形排列,坐了六男一女,他的目光,逐一掃過七人,其中除了左首末二人,“花靈”與“書靈”他認識而外,其餘的均是陌生面孔,六個男的,年紀均在五六十之間。
居中那老者,貌相威嚴,身着錦袍,頭戴員外巾,一束花白長髯及腹。他,該是“七靈”之首。
而最引吳剛注目的,是居中靠左第一位老者,面目陰沉,一撮疏落的山羊鬍,右腮幫上一塊錢大的青痣,多角形的臉,配上青滲滲的膚色,使人見了不由自主地感到膽寒,如照次序而論,他該是第二靈。
居中的老者發了話,聲音震人耳膜:
“老夫‘七靈’之首‘天靈’,現在報上你出身來歷。”
吳剛簡短而堅決地道:“辦不到!”
“天靈”面色一沉道:“索血一劍,擅闖仙境者死,你放明白些……”
吳剛咬牙道:“不幸墜入詭謀,夫復何言!”
“你想活麼?”
“什麼條件?”
“報上你真實姓名來歷,本座網開一面。”
“辦不到!”
“那你是想死?”
“這種伎倆區區還能辨識。”
青滲面孔的老者,冷森森地插口道:“大師兄,此子狂傲,多言無益。”
吳剛心頭一動,這聲音十分耳熟,似在什麼地方聽過,但人卻完全陌生,當下轉目朝對方注視了片刻,寒聲道:“閣下是什麼靈?”
“地靈,行二,滿意了吧?”
“哼!”
“天靈”又道:“二弟,此子留之終是禍患,不如……”
“地靈”道:“江湖中已先後出現過‘索血’三劍,願大師兄考慮……”
“依你之見呢?”
“照原定計劃,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不太冒險麼?”
“萬無一失!”
“天靈”環視諸靈道:“師弟妹們有何高見?”
諸靈齊聲道:“悉聽大師兄尊裁!”
“花靈”在應話時,似怨似艾地掃了吳剛一眼,吳剛倒沒發覺,他在想,對方將如何處置自己?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是什麼意思?……
許多謎底,等待揭開,然而現在什麼都説不上了,連自衞都不可能。
他悔恨至極,自己滿懷殺機而來,為什麼改變主意,下不了狠手,予對方以可乘之機,對“花靈”,算是錯了,在功力恢復之後,就不該一錯再錯,墜入“書靈”所佈的陷阱中。
他覺得成敗生死,繫於一念之間,極微的差異,結果是兩個相反的極端。
如果入谷之後,以激烈手段應付,當不致有這下場。
那冊《無敵劍笈》若非被竄改,便完全是假的,用來作餌。所謂“生生不息”,其實就是陷阱,哪一個武人見了不動心呢?
“天靈”沉聲道:“二弟,照你的方式施為吧!”
“遵命!”
“地靈”應了一聲,離座而起,趨向吳剛。
吳剛出自本能地伸手拔劍,手指尚未觸及劍柄,便已被一閃而至的“地靈”一把扣住手腕。
“閣下……準備把區區怎樣?”
“不怎麼樣,你這一身本領,糟蹋了太可惜,物盡其用,方不暴殄天物……”
“什麼意思?”
“你就會懂的!”
聲落,一指點出,吳剛應指栽倒地上。緊接着,“地靈”俯下身軀,小心翼翼地連點了吳剛十餘處穴道,然後自懷中取出一個錦盒,打開來,捻出三根細如毫毛的銀針,捏在右手左手,在吳剛頭部仔細摸索……
廳內靜得落針可聞,空氣神秘而詭譎。
吳剛狀如熟睡,知覺全失。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地靈”手中那三支銀針上。
終於,三支銀針,分別插入了吳剛的前後腦與頂心。
“地靈”直起身,嘴角浮起一抹獰笑,道:“成了!”
“花靈”幽幽啓口道:“二師兄,小妹總覺得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
“他來歷不明,以他的劍術造詣而論,出身決不尋常,如果引出一窩蜂來……”
“愚兄之意正希望如此,否則將是無窮的隱患,一方面,迫使對方化暗為明,容易對付,再方面,借他的劍消除敵對力量。”
“如果這秘密被揭露,後果又如何?”
“地靈”雙目一瞪,厲聲道:“除非有內奸,否則不會被揭露!”
“花靈”粉腮大變,激動地道:“二師兄,你我七兄妹頭是七個,命只一條,這內奸二字……”
“天靈”一揚手道:“住口,用不着為此爭論。”
“書靈”側目望“花靈”一眼,眼色中含有某種警告的意味,“花靈”緩緩垂下螓首。其餘五靈,面無表情,也沒有出聲。
“天靈”沉重地開口問道:“二弟,‘七靈教’何時可以正名?”
“地靈”略一遲疑,道:“目前阻礙仍多!”
“有把握消除否?”
“有,且為期不遠了!”
“適才六妹所言不無道理,這‘索血一劍’的身後力量,不可輕估,一着之失,全城盡沒,不能不早為之計……”
“大師兄,勢態如此,不得不然,‘索血一劍’與我方是敵非友!”
“嗯!”
“還有一事可慮……”
“何事?”
“金剛盟!”
“屆時只有我七兄妹悉力對付了。”
“大師兄尚有何指示?”
“命六妹先行出谷,與你協力行事!”
“時機不嫌過早?”
“此子如由六妹控制,當有奇效……”
“大師兄所言極是。”
“花靈”抬起了頭,粉腮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喜色。
“書靈”冷冷地道:“大師兄,此事請再考慮!”
“天靈”灰眉一緊道:“七弟有什麼意見?”
“書靈”先掃了“花靈”一眼,才道:“六姐雖説年逾知命,但煉顏有術,不殊少艾……”
“我正利用此點,以遮蓋江湖人眼目!”
“可是……”
“可是什麼?”
“花靈”發出數聲刺耳的冷笑,插口道:“七弟擔心小妹為德不卒,恐生塵念,是麼?”
“書靈”報以一聲冷笑,道:“也許小弟多慮,但六姐心中明白!”
語中帶刺,暗含“花舍”中“花靈”對吳剛動情的那回事,別人不知,“花靈”當然十分明白,憤然作色道:“七弟,你出言審慎些,我不是外人,‘七靈’是七而一,不可分的!”
“書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小弟失言了,請恕罪!”
“天靈”威凜道:“就是如此決定,毋庸再議了,二弟,着手施為吧!”
“是!”
“地靈”應了一聲,再俯下身軀,駢食二指,正待……
坐在“天靈”右側的老者,突地開聲道:“二師兄且慢!”
“何事?”
“先搜搜他身上;也許能找出些蛛絲馬跡,判斷他的來歷!”
“地靈”哦了一聲,放鬆二指,伸入吳剛懷中,一陣掏摸,抓出來放在廳地上檢視,首先入目的,是吳剛在“花舍”中自行卸下的人皮面具。“地靈”反覆看了兩遍,再解開另兩個小包,一包是一些價值不菲的明珠與赤金錠,另一包有假須假髮與兩張人皮面具。
“哈哈哈哈……”
“地靈”得意萬狀地笑了起來。
“天靈”緊張地道:“二弟發現了什麼?”
“地靈”手一揚,展示那些面具,道:“險些被這小子瞞過……”
“那是面具?”
“不錯!”
“怎樣?”
“所謂‘索血二劍’、‘索血三劍’,實際上是他一人所化!”
“啊!”
其餘六靈,全驚呼出了聲。
“地靈”接着又道:“這些面具,製作十分精巧,三弟,你對此道是內行,請來識別一下!”
那坐在“天靈”右首的老者,離座來到“地靈”身邊,接過面具審視了半晌,一搖頭道:“看不出來路!”
“地靈”皺了皺眉頭,道:“這點我看不必貫神研究了,現在既已證明‘索血’三劍也者,只是他一人的化身,問題就簡單得多了,只要他一現江湖,便可引出他的身後人,呀!不對……”
“天靈”一抬眼,道:“什麼不對?”
“讓我想想!”
“地靈”閉目低頭,抓耳搔腮,久久,突地暴睜雙目道:“原來是他!”
“他是誰?”
“武聖吳永泰遺孽!”
“啊!”
六靈全為之色變,齊齊驚“啊!”出了聲。
“天靈”目射精光,掃了幾眼毫無知覺的吳剛,沉重地道:“是年前出現江湖的那小子?”
“不錯,他叫吳剛!”
“一年前他不諳武技……”
“是的!”
“短短一年多工夫,除非是奇蹟,誰能造就成這等高手?”
“也許真的是奇蹟!”
“二弟如何認出他來的?”
“身材相貌,就其那一雙與眾不同,時露恨意的眸子。”
“你以前與他見過面?”
“沒有,就手下人描述!”
“這就不能遽下斷語了,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此點不難,小弟可傳當日見過他真面目的辨認。”
“嗯……這又得重新策劃了!”
“大師兄之意……”
“如果他真是‘武聖’遺孽,最好是毀掉。”
“小弟不以為然,不追出他身後之人,後果堪慮,而且,這等身手,如不加以利用,未免可惜。”
“仍照原定計劃行事麼?”
“小弟認為該如此,大師兄別忘了合你我七人之力,尚無法對付的那老怪物,可能尚在人世……”
“不可能,他已數十年無聞了。”
“但不可不防患未然!”
“利用這小子對付那老怪物?”
“小弟正有此想!”
“花靈”幽幽啓口道:“老怪物,莫非是指一甲子前的恐怖人物‘赤面金剛’?”
“地靈”一頷首道:“不錯,正是指他。”
“小妹也認為不可能。”
“為什麼?”
“當年‘赤面金剛’的單傳弟子,成立‘金剛盟’,崛起中原武林,如曇花之一現,如‘赤面金剛’仍在,豈容後生小輩‘無敵美劍喀吳雄’逞能,戰未終場,便宣告退出武林?”
“六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剛盟’突然退出武林,必有其他原因……”
“什麼原因?”
“尚在追查之中!”
“看來已成武林懸案了……”
“目前已將屆揭曉階段。”
“何以見得?”
“大洪山中,十二金剛亡其半,‘魔湖歌聲’主人亦被炸身殘,照判斷,所謂‘魔湖’,必系‘金剛盟’盤據之所,該盟受此重挫,勢必傾巢而出,屆時,一切便可分曉了!”
“書靈”一晃腦袋道:“果爾,則事不諧矣!”
“地靈”瞟了“書靈”一眼,沒有説話。
“天靈”開口道:“設使‘赤面金剛’果存人世,東山復起,再入江湖,的確堪慮?”
“地靈”青滲滲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獰笑,陰聲道:“小弟思得一計!”
“何計?”
“以子之柔,攻子之盾!”
“此話怎講?”
“事實非常明顯,如此子果證實是‘武聖’遺孤,根據先後所有情況判斷,必與‘金剛盟’有某種關係的存在,以之對付該盟,最妙不過!”
“此子雖強,以之應付‘赤面金剛’,恐仍是以卵擊石。”
“大師兄,何不使此卵變石,以石碰石,至少可收兩敗之功……”
“卵如何變石?”
“大師兄珍藏有一瓶‘玉靈石乳’……”
“天靈”面色為之一變,栗聲道:“怎樣?”
“地靈”不疾不徐地道:“這瓶‘玉靈石乳’,如我等七兄妹分服,每人所增,不足十年功力,於事無補,如由一位服食,成就未必能超越此子,而必須獨力面對可怕的敵人,一個不巧,全軍盡廢……”
“二弟的意思是什麼?”
“給此子服食,增加他六十年內力!”
此言一出,“天靈”以次,全為之面目失色。
廳內的空氣,無形中大呈緊張。
坐在右側的第三位枯瘦老者開了口:“二師兄,給猛虎裝上鋼爪,太冒險了?”
“四弟,這只是盲虎,隨時可撲殺!”
“撲殺不成而遭反噬呢?”
“不會有這等事發生!”
“天靈”語音激顫地道:“此事須從長計議!”
“地靈”道:“大師兄,非此不足以挽‘七靈教’之命運!”
“關係太大了,必須周詳考慮!”説着,環視在座諸靈道:“各位師弟妹們請發表高見。”
各靈在互視一陣之後,“書靈”開口道:“大師兄仲裁可也!”
“天靈”苦思了許久之後,道:“二弟,非冒此險不可麼?”
“地靈”肅然道:“小弟認為值得!”
“好,就如此決定吧!”
“地靈”伸指連點呆剛數發大穴,然後退開二步,靜觀其度其變。
那離座辨認吳剛面具的第三靈歸回原座。
約莫半盞熱茶工夫,吳剛伸拳縮腿,雙目暴睜,茫然四掃,然後一躍而起。
“地靈”示意“花靈”上前。
“花靈”離座,挪步廳地中央,粉腮一片冰寒。
吳剛木然四顧,皺眉,苦思,閉上眼,又睜開,但腦海裏是一片空白,他一一審視在場的每一個面孔,想找回些記憶,但什麼也想不起。
“我……是誰?”
他痛苦地喊叫出聲。
“地靈”立即接腔道:“你是‘索血一劍’!”
吳剛夢魘似地喃喃道:“我是……‘索血一劍’?”
“不錯,你是‘索血一劍’!”
“我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
“你中了仇家的詭計,喪失了記憶!”
“仇家?”
“不錯,你有許多仇家,極厲害的對頭!”
吳剛眼中進出了兇焰,麪皮抽緊,厲吼道:“一我要復仇!”
“地靈”陰陰道:“不錯,你該復仇!”
“你們……是誰?”
“你的朋友,正設法恢復你的記憶!”
“朋友?”
“一點不錯,從仇家手中救下你的朋友!”
吳剛再次環視諸靈一遍,茫然而又痛苦地道:“怎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地靈”輕輕一拍他的肩頭道:“因為你已喪失了記憶,但不久會恢復的!看她……”
説着,手指“花靈”。
“她……是誰?”
“你的師姐!”
吳剛雙眉攢成了一個倒人字,駭呼道:“師姐?”
“花靈”悽苦地一笑道:“師弟,想不到你遭遇如此慘!”
“你……真是我師姐?”
“師弟,唉!願天可憐,有一天能恢復你的記憶。”
吳剛目中再現兇芒,雙拳緊握,厲聲道:“師姐,仇家是誰?”
“花靈”故意咬牙切齒地道:“師弟,我會一一向他指出的,只是……你我二人力有不逮……”
吳剛怒吼道:“誰説的!”
“花靈”幽幽地道:“師弟,此間賢主人有一樣寶物相贈,服食之後,可平添一甲子功力……”
“啊!”
“師弟還不謝過?”説着,目光掃向“天靈”。
吳剛順着目光,望向居中的“天靈”,深深一揖道:“在下敬謝大德!”
“天靈”哈哈一笑道:“不必,你此刻記憶喪失,多説無益,一切俟以後再談,現在你師姐弟倆到客廳舍憩息吧,靈藥本座立即命人送來!”
吳剛木然望着“花靈”,內心痛苦萬分,自己竟連一丁點前事都想不起來。
“花靈”嘆息了一聲道:“師弟,隨我來吧!”
吳剛隨着“花靈”離開大廳,來在一間佈置堂皇的卧室之內,兩個面對面依桌而坐,吳剛痛苦地撕扭着頭髮,胸中充滿了一種殺人流血的衝動。
“花靈”温聲道:“師弟,不要自苦!”
吳剛一擊桌道:“我想殺人!”
“花靈”深深地盯着吳剛道:“師弟,冷靜些!”
吳剛偏頭想了一會兒,道:“師姐,告訴我一切經過!”
“説來話長,你也記不住,等你恢復記憶,一切自然明白!”
“我……悶的慌,簡直想發狂……”
“但你必須忍耐!”
就在此刻,“地靈”進入房中,把一隻綠玉小瓶,朝桌上一放,道:“這是稀世之珍‘玉靈石乳’,服之可增一甲子功力,姑娘可助令師弟一臂之力,與本身真元揉合。”
“花靈”起身謝道:“賢昆仲大德,愚姊弟沒齒難忘!”
“好説,義之所在姑娘言重了!”
“愚姐弟擬明早告辭……”
“報仇是大事,區區不便阻留,儘管請便,願再見於異日!”
“閣下尚有何指教?”
“地靈”似想起什麼似地“哦!”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粒紅色丸子,道:“功成之後,再服此藥丸,當有奇效!”
“花靈”神色微微一變,接了過來,再次稱謝。
“地靈”雙手一拱,出房去了。
吳剛有些渾噩的感覺,無法集中心力去思考每一件事。
“花靈”沉默了片刻,立起身來,道:“師弟,服下它!”
吳剛愣愣地拿起綠玉小瓶,望了“花靈”一眼,拔開瓶塞,一仰頸,喝了下去。
“花靈”一指紫檀木大牀,道:“就這牀上行功吧!師弟,你當能自運內之接引藥力?”
吳剛點了點頭,徑自走到牀邊,脱了靴襪,上牀盤膝跌坐,出自本能地運起功來,“花靈”伸玉掌貼上他的“命門”,緩緩迫入內力……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吳剛功成醒轉,但覺內力充盈滿溢,但心神仍發昏昧。
“師姐,成了麼?”
“成了!”
“師姐休息吧!”
“你在此安歇,我到外間!”
“方便麼?”
“沒什麼不便。哦!還有這粒……”
“什麼藥?”
“嗯……是安神安心之藥!”
“好吧!”
“花靈”遲疑了片刻,納入吳剛口中,道:“距天亮不遠了,睡吧!”
説完,以異樣的目光,望了吳剛一眼,轉身自去。
吳剛倒頭便睡,一覺醒來,滿耳鳥啾蟲鳴,陽光耀目難睜,翻起身來,發現是躺在一株亭亭如蓋的古松之下。
他想,深深地想,隱約中記起一些老者的面孔。
再想,忽地出聲大叫道:“師姐!”
一個勁裝女子,出現眼前。
“師弟,你醒了……”
吳剛拍了拍腦袋,道:“我怎會到了這裏?”
“花靈”温聲道:“我乘你熟睡時帶你出來的!”
“哦!”
混沌的心神,使他不去深究事實的真相。他站起身來,感到口乾舌燥,左右一睃巡,不遠處正有一道溪流,他彈身奔了過去,掬水喝了一個夠。
一股蠢然欲動的殘殺之念,在心的深處升起。
他有一種希望搏殺與流血的渴望。
“師弟我們上路吧!”
“唔!”
他沒有思索,沒有疑慮,他心目中,只有一個師姐。
通往鄧城的大道上,一雙勁裝青年男女,並肩於途,女的如花似玉,男的英俊無倫,只是那男的雙目中不時閃着熠熠兇光,任何人只要接觸到這眼神,便會打從心底發寒慄。
他和她,正是離開“七靈仙境”的吳剛與“花靈”。
他,已不是數日前的吳剛了,他不但喪失了記憶,也迷失了本性,完全被“花靈”所控制。
他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但,由於他一身功力較前更高,是一具可怖的行屍。
正行之間,三名丐者迎面而至,當先的一名中年丐者,驚“噫!”了一聲,手中打狗棒一抬,後面兩名隨着止住身形。
吳剛與“花靈”也雙雙止步。
那名為首的中年丐者,先打量了“花靈”一眼,然後向吳剛道:“朋友可是‘索血一劍’?”
吳剛兇光閃閃的眸子,朝對方一橫,道:“不錯!”
中年丐者趕緊施了一禮道:“小的奉命迎候少俠!”
吳剛愣愣地道:“什麼?”
“小的等奉小長老之命,在此道迎候少俠。”
“什麼小長老?”
中年丐者駭然倒退了兩步,厲聲道:“朋友到底是誰?”
“索血一劍!”
劍字出口,“鳳劍”已掣在手中,那神情令人不寒而慄。
三丐面色大變,下意識地一橫打狗棒。
吳剛轉目望向“花靈”,“花靈”微一頷首。
“哇!哇!哇!”
三聲慘號過處,三名丐幫弟子,被削為六段。
“哈哈哈哈!血!”
吳剛瘋狂地大笑起來,望着殷紅的血,他感到一種發泄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