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林妲滿眼滿腦子都是那個粉色的紙盒,如果説之前她還存着一線希望,也許陶沙説的女兒是乾女兒之類的話,那麼今天這個粉色盒子把她最後的一線希望都爆掉了。
她覺得心頭很悶很痛。
怎麼會這樣?
他結婚了!孩子都快七歲了!
也就是説,她還在上中學呢,他就做了新郎,然後做了爸爸。
她眼前浮現出他的西式婚禮,新郎新娘一對璧人,滿面笑容,互換戒指,無論窮富,相互扶持,Ido(我願意),現在你可以吻你的新娘了。
而她呢,則穿着中式小花褂兒,扎着一對翹翹的羊角辮,嘴裏吃着糖,在婚禮上跑來跑去,跑得滿臉黑汗,不知道在傻樂個什麼。
他當然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婚禮之中,眼裏只有他的新娘,根本沒注意到那個扎兩根小辮、滿臉油汗的小女孩。
怎麼突然一下,她和他相隔這麼遠的兩個人,竟穿越到“藍色海洋”來了。鬼使神差,她還唱了那麼老成一首英語歌,而他還跳出來“英雄救美”,一下子打動了羊角辮的心。
他上她家來,幫她做飯。
他在Simon廚房裏拉住她,在她耳邊説:“待會別喝那種紅色飲料。”
他在QQ上對她下保證,以後絕對不會讓Simon傷害她。
他還關心她的美國之行,主動提出要去送機。
再然後,他突然説:“請你把這帶給我的老婆孩子。”
於是,她又穿越回羊角辮的年代。
而他帶着水牛脖子老婆和孩子大步行走在21世紀。
她突然想起詹濛濛聽到這個消息時的淡定,莫不是詹濛濛早就知道陶沙有家室?Simon肯定是早就知道的,他們三個都知道,就瞞了我一個人!
她跑到隔壁卧室去求證,看見詹濛濛正在做面膜,滿臉塗得像個魔鬼,見到她就説:“我本來想敷上面膜就去找你呢,正好你來了。”
“找我幹什麼?”
“聊聊悶悶的老婆孩子。”
“他老婆孩子有什麼好聊的?”
“別對我説你現在找我不是為了聊這事。”
她被人看穿心思,感覺臉發燒,急忙扭過頭去看牆上的地圖。
詹濛濛説:“我就是很奇怪,悶悶怎麼會叫你給他老婆孩子帶東西?腦子被門夾了還是被驢踢了?”
“可能是他女兒快過生日了吧。”
“那他可以撒個謊,就説是帶給別人的孩子的。”
“他要我帶東西就得把家裏的地址給我,難道不怕我在他老婆面前參他一本?”
“那他就不該叫你帶東西,不帶不就沒事了嗎?”
“可能他太愛老婆孩子了吧。”
“太愛也有別的辦法呀,買了禮物快遞回去不就得了?”
她也搞不懂了:“那你説是為什麼?”
“我覺得他用意很深啊。”
“用意很深?”
“對呀,也許他覺得你——愛上他了,所以他用這個方法來讓你死心。”
她惱了:“你別瞎説了,我怎麼會愛上他?”
“我沒説你愛上了他,我説的是他覺得你愛上了他。”
“那他的覺得有問題。”
“他的覺得肯定有問題!三十多歲的老傢伙了,生得那麼黑,又窮得叮噹響,還一大幫窮親戚,給咱們都不會要,他還成天覺得這個看上了他,那個看上了他——”
“他是不是覺得你也看上了他?”
“當然是啊!只怪我那時比較主動,率先給他打了電話,他就以為我追他了,故意跟我搞AA制——”
“你怎麼知道他是故意搞的?”
“因為Simon説他最講義氣,最拿不下情面,無論和誰出去吃飯,都是他搶着付賬,連在美國時都是這樣,還每次跟人老美宣傳中國的‘付賬文化’。”
“真的?”她有點想不通,“如果他怕別人戀上他,幹嘛不一上來就公開聲明自己是有家室的人呢?”
“他不是怕人戀上他,而是看菜吃飯的,如果是他喜歡的,他當然不會公開聲明自己有家室,騙到手再説;如果是自己不喜歡的,才把家室搬出來做擋箭牌。”
她越聽越傷心,繼而變成憤慨:誰看上你了?如果不是你在“藍色海洋”跑出來替我解圍,我都不會注意到你!小樣!
詹濛濛説:“我倒很好奇,什麼樣的女人會嫁給他。就他弟和那一大羣窮親戚,就讓人抓狂。而他耳朵又那麼軟,掙的幾個美刀不都流進那幫窮親戚口袋裏去了?我看他除了不是在農村出生,其他各條都符合鳳凰男標準,咱孔雀女才不稀罕他呢。”
“我聽Simon説,他就有過一個女朋友,比他大,長得又不好,脾氣也很拽,但他對那個女人很着迷。”
“也就那樣的女人肯嫁他了,他能不着迷?”
“但是Simon説他們最後吹了,他再也沒對任何人——着迷過。”
“Simon肯定是騙你的。悶悶知道自己條件不好,能找到個女人就不錯了,還敢跟人吹?那個女人肯定就是他老婆,一定的,不信你問他要張照片看看。”
“但是Simon説——”
“你別聽Simon怎麼説了,他為了朋友,什麼都能説。”
“你的意思是Simon在幫陶沙騙人?”
“一定的。不過這一點我覺得Simon還是很夠朋友的,哪怕説謊,也要幫悶悶。悶悶在這方面就差很多——”
她覺得詹濛濛説的有道理。
詹濛濛給她出謀劃策:“你這次去了美國,就把他在這邊的事全告訴他老婆,讓他後院起火。”
“他在這邊有什麼事能讓他老婆生氣?”
“就説他想泡你。”
“但他沒有啊!”
“沒有不能編?”
“我編這幹嘛呢?”
“讓他後院起火呀。”
“為什麼要讓他後院起火?”
“我看你好像很生氣的樣子,所以提這麼個建議,如果你不生氣,那當然就不用實施了。”
她急忙聲明:“我生氣也是為你生氣,因為他那時沒有向你挑明這一點——”
“我無所謂的,男生嘛,只要我喜歡,有老婆沒老婆對我來説都一樣。比如Simon,你看我打聽不打聽他有沒有老婆?根本不打聽,就算他自己要告訴我,我都會及時打斷他。”
“為什麼?”
“因為我如果知道他有老婆,我不還得裝個受良心譴責的樣子出來,累不累呀我?”
她真希望自己能有詹濛濛這麼強大。
但她發現自己只是林老師的女兒,而不是詹伯伯的女兒,知道陶沙有家室就像天塌了一樣。
她和媽媽通話的時候,氣還沒消,劈頭蓋腦地説:“媽,你説對了,他真的是有家室的。”
“誰?”
“陶沙。”
“哦?我原來以為如果他們兩個當中有一個是有家室的,那應該是Simon,沒想到是他。”
“為什麼有一個就會是Simon?”
“因為從你談的情況來看,Simon心思比較活泛,也不拒絕一夜情什麼的。但那個陶沙,好像比較死板,他不是説他相信‘愛情可遇不可求’嗎?所以我覺得他還有點可能沒家室。但怎麼説呢?有些人就是太善於偽裝了。你爸爸那時也是這樣,言行舉止都像是沒結過婚的,讓人完全想不到他有家室——”
她猛然發現自己已經在媽媽的老路上走了一大截了,看來真是像媽媽説的那樣,愛情這玩意太厲害,陷進泥坑都是不知不覺的,等到發現,已經太晚。
媽媽好像聽見了她的心聲一樣,安慰説:“不過他還不算太惡劣,畢竟在不算太晚的時候就把自己有家室的事説出來了。”
“那是因為他請我帶東西,不坦白不行。”
媽媽鼓勵説:“沒事,你陷得不深,現在知道他有家室了,就很容易拔出來。”
她本來想説“有什麼拔出不拔出的呀,我根本就沒陷進去麼”,但她覺得媽媽心明眼亮,看她的心思就像Simon看詹濛濛的化妝一樣,自己以為裝得萬無一失,人家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索性跟媽媽交底算了:“我不知道我算不算陷得很深,但是我知道他有家室的時候,覺得心好痛。”
“剛得知時是這樣的,過段時間就好了。”
“你那時是不是這樣?”
“我?呃——”媽媽有點吞吞吐吐地説,“我那時不同啊,都已經——那啥——”
“同居了?”
“沒同居,但是——”
“推倒了?”
媽媽笑起來:“現在的詞兒可真多,就是那個意思吧。你跟他——還沒到那一步吧?”
“沒有,我們沒接觸幾次。”
“所以我説沒事,陷得不深,拔出來容易。再説現在對女孩子的第一次,也不像我們那時那麼看重了,就算是有了那種關係,要拔出來也不是不行。”
“我就是很生氣他騙了我。”
“如果他沒對你表白過,應該也不算騙你。”
“他沒直接對我表白過,但我覺得——”
“那是你自己的感覺。只要他沒直接表白過,就算沒表白。哪怕他有意誤導你,你也不能讓他對你的感覺負責。”
她覺得媽媽説得有道理,只怪她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問:“你説他是不是跟他妻子感情不好才跑回國內來的?”
“如果他是跟他妻子感情不好,你怎麼辦呢?”
“我——不怎麼辦,就是問問。”
“感情不好幾乎是一定的,他女兒六七歲了,那他們結婚也有七八年了,如果加上婚前相處的時間,可能在一起上十年了。男女相處上十年,多半都有些感情問題了,即使沒嚴重到離婚的地步,也不會像新婚時那麼熱烈,彼此都有點厭倦。如果你要把他搶過來,也不是不可能。但那樣做值得嗎?如果孩子判給他,你還得做後媽,那個你受得了嗎?”
“Simon説美國一般都是把孩子判給女方。”
“就算孩子判給女方,他也永遠是孩子的父親,他得經常去探視孩子,也就得跟他前妻見面,孩子有個頭疼腦熱或者畢業就業之類大事,他還得隨叫隨到。也就是説,他永遠都不可能割斷與孩子的聯繫,那個也不是人人都能忍受的。”
“爸爸跟你結婚之後,是不是也經常回去看他跟前妻生的孩子?”
“他倒是不經常,但像他這麼無情的男人有幾個呢?而且這種無情男人對誰都無情,你看你爸爸對你不也一樣嗎?”媽媽總結説,“還是別沾有家室的男人吧,後患無窮,很沒意思,到最後搞得你對愛情一點興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