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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

    幸福就在正前方

    前兩天去姑姑家玩。

    姑姑家在大埠頭,合肥的近郊。以前算郊區,現在已經劃歸城市了。大片的農田和記憶裏蜂碟纏繞的金黃油菜花都不見了,卻是高樓林立,道路寬闊。

    第一眼看到姑姑,大吃一驚,上次見她約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那時候她還是風華正茂的姑娘,而我是個沒長開眉臉的少女。當時大約都是咱倆最漂亮的時光,二十年一彈指,我覺得自己胖得認不出模樣了,看到姑姑才知道自己算苗條的。(種不好啊!)

    姑姑居然好意思説:“哎呀!你怎麼胖成這樣!我走的那時候,你胳膊才嗎秸稈一樣地粗。”廢話,那時候我有60斤麼?

    姑姑是個苦命人,傳統定義上的苦命人。可她開朗奔放熱情四射的面容,我壓根讀不出悲傷的痕跡。感謝奶奶家族的基因,讓我秉承家族風範,任何時候都保持如奶奶姑姑父親一樣的心胸。

    姑姑當年高中畢業後,不願意在鄉下務農,跑到城裏來投奔哥哥,我媽給她在廠裏找了份工作。沒多久,姑姑戀愛了,結婚了。對象是個年輕英俊的小夥兒,倆人感情很好,每次上家來,都是手拉着手。小夥兒家條件也不錯,在郊區有個白鐵鋪,生意紅火得很。可惜美滿不總是天長地久。婚後多年,姑姑想盡辦法卻總是不孕,戰戰兢兢懷上了,又保不住。

    某日,婆婆早起開門,發現門外丟了個女嬰。想來大約是附近的村民誰家聽説姑姑不生,恰巧自己又得子未果,便託她撫養。婆婆勸姑姑,好歹留個後吧!

    孩子留下沒多久,姑姑就有喜了,又得了個親閨女。

    原本生活是如此美好,不成想,孩子還在襁褓,姑父酒後駕車除了車禍命赴黃泉。二十多歲的姑姑拖着兩個女兒突然間就孤苦伶仃了。

    爸爸媽媽去見過她,説她那時候一下老了很多,非常憔悴,以前嘻嘻哈哈的大姑娘突然成長成家庭的頂樑柱,上有老要侍奉,下有小要養活。

    姑父生前的好友看不過眼,常常幫助孤兒寡母。不成想,沒幾年,好友的妻子一病嗚呼,早早歸西,留下一對男女。

    兩隻苦命鴛鴦互相之間誰也不嫌棄誰,組成了一個航空母艦一樣的超級家庭。

    如果你現在讓我想象家裏養四個孩子,我大約會發瘋。

    這次去,我看到姑父了,不得不哀嘆姑姑特別有男色之命。後繼的姑父竟比前一個還帥,兩種不一樣的英俊。前一個我見的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夥兒,面色白淨,而這個已有中年人的持重,因喜愛釣魚的緣故,面色曬成流行的地中海古銅。

    一進姑姑的家,讓我驚詫於家庭的富足,裝修得大方得體,立式空調和雅緻的沙發,一點不輸城裏人,兩相比較,倒顯得大學公公家的裝修落伍。我見到了幾個妹妹,個個都出落成大姑娘了,都在唸書。姑父還硬塞給我見面禮,算是給兒子的禮數。我推辭不掉。

    以我看來,姑姑家定算不上富裕,兩個人都在工廠做工。姑姑在聽説我家保姆的工資之後都嘖嘖驚歎,可見工資並不高。但一家的生活被倆人安排得井井有條,温暖有序。

    晚上姑父還請了親戚們一起到飯店與我相聚。在這裏我見到多年未見的四嬸和從未謀面的漂亮堂妹。姑姑自己在城裏站穩腳跟以後,貼心地把鄉下的親戚們都像老鼠咬尾巴一樣一個個帶出。堂妹走了姑姑的老路,在這裏做工,嫁了個好丈夫。

    席間,我鮮有動筷。因為我在嚴格減肥中。

    姑姑一面勸菜,一面拍着肚子説,不行,我也要減,你瞧我這胖的!

    可滿桌菜還站穩腳,姑姑的筷子就先上去了,她夾着菜嘆氣:“我還是今晚先吃飽,明天再減吧!”過後又追加一句:“我今天要多吃點,存着。因為明天要減肥了。”

    全桌鬨堂。

    姑父一直以愛憐的眼神看着姑姑,笑勸她:“別減了。好不容易才養起來的肉。要在印度,你多替我裝門面呀!”又轉頭跟大家講姑姑的笑話,説為減肥投資無數,買了呼啦圈,全家都轉得起,就她轉不起,每天爬五樓,都説要減肥,爬到三樓就要姑父背了。

    以前我就聽媽媽贊姑姑苦盡甘來好福氣,上次奶奶去世,姑姑姑父一起回鄉奔喪,姑姑出手闊綽,明顯在家當家作主,而姑父特別寵愛她,竟然夜裏替她打扇捏腳。今天看來一點不假的。

    不明白這個胖胖的,其貌不揚的女人,有何過人之處,幾經波折依舊擁有比蒙娜麗莎還美麗的笑容。如果換做我,也許就在水深火熱中沉淪了,變成祥林嫂式的人物。我總害怕失去,並因此期望將幸福如沙般牢握手中,每看一顆沙粒漏去,都忍不住驚慌着心痛。而姑姑面對每一次的失去,都滿懷期待地等待迎接更豐厚的幸福,她的路,就這樣崎嶇蜿蜒地走,不經意間,幸福就在正前方,且天塹變通途。

    那是思念

    新年就要到了。

    按照慣例,每年年夜前的一晚上,無論多忙多晚,我都會做幾十個蛋餃。新年的菜單年年變,惟獨這個蛋餃是永恆的。只因外婆説:“湯裏放幾隻蛋餃,金玉滿堂。”

    在我甚小的時候,外婆便把她的家傳年節手藝傳給小字輩。表姐學的是燻魚,我學的是蛋餃。我喜歡年節時分,窗外白雪皚皚,透過結滿冰花的玻璃窗,屋裏暖洋洋的,我一手拿着長柄大鐵勺,一手拿着筷子圍坐在火爐旁邊,暖暖的火爐烤着我的棉褲。旁邊的小凳子上擺了好幾個碗盞,一小碗蛋液,一小碟拌了葱姜的肉餡兒,一塊肥肉。

    用肥肉在鐵勺內擦幾擦,擦到勺底略泛油光,然後將蛋液舀一湯匙倒進去,手腕不停地轉啊轉,轉出一張周正的蛋皮,夾一筷肉餡放進去,再用筷尖挑起蛋皮闔在在肉上,在啞啞的小火上轉一個圈再讓蛋餃翻個身,一個完美的元寶就誕生了。

    那時的外婆還很年輕,很美麗,洋人一樣的大眼睛內凹得象奧黛麗赫本,雪白的皮膚鮮有皺紋,步伐矯健,聲音脆亮,每天帶一窩小蘿蔔頭也不疲倦。我現在有了一個兒子,還有保姆婆婆幫襯,都覺得很吃力,很難想象那時的外婆是以怎樣的愛心在伺候我們。

    她每天變着花樣給我們做吃的。而且起的名字有趣動聽。她管包着蛋糊的肉絲叫黃金肉(非常聰明地預見了過世後,老謀子會為她拍一部紀念電影。)管紅燒肉叫“吃不煩”,直到現在我想起外婆的模樣,她依舊是穿着油漬斑斑的大圍裙站在灶台前。

    轉眼間,我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出落成閲盡悲歡的孩子媽。那漫天飄雪的冬夜也成了如火如荼的熾夏,燒着蜂窩煤的小煤爐被順手擰開的煤氣灶取代,不變的是那一套程序,我如二十多年前那樣熟練操作,將一個個完美的蛋餃脱胎在碗碟上。

    也許,另一端的中國,我的表姐正將一片片肥厚的魚肉浸泡在醬油糖與調料的容器裏,另一邊的大鍋上燒着旺旺的火,半鍋油冒着煙。

    我們倆都會一邊幹活,一邊對自己的孩子説:“媽媽小的時候,媽媽的老外婆教我……”我曾經質疑過,人為什麼要有孩子,人如何證明自己曾經活過,並常常感嘆,生命如輕舟泛過江面,不留一點漣漪,你我都是宇宙間的一點塵埃,前一億年與後一億年,誰都不知道你我是誰。

    活着只是一個過程,不會有人在意或記得。

    去年,外婆去世了。她就象我説的一粒塵埃那樣,輕飄飄地在宇宙中飄過95年。

    今年是她過世後的第一個春節。

    我一邊做蛋餃,一邊回憶外婆陪伴我們的美好時光。她愛我的點點滴滴。突然間,我的想法不那麼理性了,不那麼客觀了,不那麼超然了。

    外婆已經很好地證明她曾經來過這個世界,她的子孫滿堂,每到年節,孩子們會想起她的好,會思念。

    我每年會在年夜前做蛋餃,每次做蛋餃都會想起天堂的老外婆。我在這世界上,最少還有三四十次機會可以思念。

    生命的意義就在於,即使你不在了,依舊會留有思念。

    孃親

    以前,我很難理解,為什麼古人把媽媽叫“孃親”。現在年紀越大,明白得越多。

    回國前,我給家裏人準備禮物,輪到媽媽,我給她打了個電話,説大商場裏的耐克鞋子正在熱賣,問她穿多大的合適。媽媽乾脆地回絕説:“不要買,我什麼都不缺。”

    昨天回家,把給大家的禮物都分發出去,唯獨沒有母親的。母親替我翻箱倒櫃地找冬衣。我回來是穿着短袖空手而歸的,因為心裏有數,媽媽總會替我打點一切。果然,媽媽從櫃子裏找出N年前冬天我離開上海時丟在那裏的陳年老褲,一試,大小合適。(上帝保佑!)媽媽在搗騰的時候,我驚奇地發現,每次我們走時,都把如此浩大的工程丟給老母收拾,她把每次我們遺留的襪子褲子都洗乾淨收拾好,等待某天我們回來正好用得了。

    她還預留了幾套嶄新的加厚棉毛衫褲,只等我回來穿。毛衣,是她從身上現脱的羊絨衫,還帶着體温。夜半,她殷勤地讓我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試一遍,儘可能地讓我感到温暖。

    只住一夜,一大早,我又要走了,留給母親此後幾日的操勞和長久的思念,我卻急着回去看兒子,一天都不肯多呆。

    我不讓母親送我,天太冷,去的時候我們打車,而回來,以母親的克勤克儉,她是一定要坐公交車的。天那麼冷,又是上班高峯,我總是在折磨母親,無論是情感還是體力。我説,別送了,我打車就行了。

    在執拗上,我從沒贏過。母親説,胡説!我前兩天和你爸買票的時候就探好路了,你一個人去不熟悉,找不到地方怎麼辦?我陪你,反正我現在有的是時間。

    我的心頭一酸。母親有的是時間,而我分給她的,卻只有一夜。

    母親的想法很奇怪,她永遠和別人對我的期望不一樣,總跟我唱反調,都唱了三十多年了。以前特反感,覺得她怎麼從沒跟我站在一條陣線上過啊,我每次跟她解釋,感覺我們倆雖然説的是同一種語言,卻南轅北轍,得強壓着耐性。越是成長,我越是明白她反對的心。

    我説,今年,我要添個金豬閨女,給兒子生個伴兒。這件事情顯然是大好事,公婆老公無不贊同,爸爸也是高興的,家裏多子多福總是好事。可媽媽卻説:“生那麼多做什麼?一個就算有交代了,一個不生人家要説閒話,生多了你多受罪啊!我一想到你那時候懷孕9個月,睡不下起不來,走一步喘幾喘,每天焦躁不安等孩子出來的樣子,我就難受。”

    我自己做了母親,才知道媽媽的心,她是見不得寶貝女兒受罪。在她眼裏,凡是叫女兒受罪的人都不是好人,叫女兒受罪的事情都不喜慶。我生孩子的時候,還在產牀上,護士出來通報説:“兒子,健康。”我老公忍不住説了一句:“孩子平安就好了。”媽媽頓時暴怒,瞪着老公氣鼓鼓的,心想,你得了兒子了,我女兒還在生死線上沒下來呢!老公趕緊解釋:“六六身體一向健康她不會有事的。”反正,我媽的心病是落下了,總覺得他不夠愛我。

    這我全看得很開。不是我豁達,而是女人生完孩子,重心就變了。我不在意他愛不愛我,當然,愛最好。不愛也無妨,反正我有兒子了。再説,他説那話的心情與我是相同的,兒子平安就好。

    媽媽摸着我的臉説,你怎麼面黃肌瘦的?怎麼過得這麼不好?上次來還唇紅齒白一臉燦爛。

    我説,這一向太累,又睡得少。

    説真話,我離面黃肌瘦還有二萬五千裏的長征路要走,怎麼都到達不了我期盼的那個境界。

    媽媽又撅嘴,過半晌説:“一個女人,這麼勞碌做什麼?你真的很像你爸,不怕吃苦。”

    我於是明白,為什麼每次我説要給她買東西,她總是堅決拒絕。因為她一想到吃的穿的,都是我的血汗,會難過得吃不下去。我趕緊安慰她:“沒關係,雖然有點累,但我心情愉快。忙完這一段,我好好補一補。大家都誇我這本書寫得很好,我要繼續努力。”

    媽媽更不樂意了,説:“不要努什麼力?不要寫了,傷身體。我才不在意你是否有名有錢,你健康就好。才三十多,看着那麼老,哪像以前你18歲的時候,臉光滑得像個剝了皮的煮雞蛋……”

    我永遠活在媽媽記憶中最漂亮的時段。我都三十多了,皮膚要是還像去皮雞蛋,就成妖怪了。

    要上車了,栓票員把媽媽攔住。我對媽媽説:“回吧!我走了。”

    媽媽也衝我一揮手,卻轉身小跑起來,邊跑邊説:“我從另一個門溜進去,我到車上看你。”

    離發車只有幾分鐘而已,另一扇門很遠,我怕媽媽過來的時候大約只能看見汽車絕塵而去,嚇得我把行李塞給司機,自己趕緊從裏面住外迎,全然不顧司機跟在後面追着喊:“要發車了!”

    兩人在大門處匯合,我再三催促媽媽回家。媽媽説,不要,我看着你的車走。

    離別的場景最是傷心,原本是高興着走的,卻要上演苦情戲。媽媽送我上了車,看着時刻表説:“還有兩分鐘,我等司機上來我就下去。”媽媽一邊囑咐我,一邊不時回頭看鐘,最終説了一句:“時間怎麼跳這麼快?”

    司機上車了,媽媽有些笨拙地跳下車去,司機關門急了些,差點夾到媽媽的腿。

    在車離開的一剎那,望着母親略有蹣跚的背影,我都要掉淚了。

    還是孃親。

    親戚

    今天做乖乖老婆,陪勞工走親戚。

    北京這邊的親戚都是婆婆家的親人。勞工説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帶我走親戚,因為我會來事兒,眼裏有活兒,省卻他許多應酬的麻煩。而我,則打心眼裏喜歡勞工家的親戚們。

    舅舅姨媽哥哥姐姐們都是平凡的人,與我在電視中看見的動輒爆發户,黑社會,掌權高官等皆不沾邊,讓我感受到真切的老百姓的恬淡。聽説我們一家要來,還帶個韓國學生,舅舅舉家遷徙,搬到遙遠的通縣,把一套在市中心的房子騰給我們住,方便我們進出往來。

    通縣那套房子是二表妹的,一直空着,因為沒開發好,設施不到位,四下荒蕪一片。這對不問柴米的公公來説,太合胃口了!他一直説空氣好,環境優美,旁邊就是大運河,一級棒!殊不知這種悠閒的生活是大家合力營造的。

    三姨家住陶然亭,70的滿頭銀髮的老太太每天拎兩大包給養去郊外,從吃的到用的,連火燒饅頭都往通縣背。每天要倒三次車,大熱的天兒,不堵車過去都要兩個鐘頭。大表姐負責收拾家和做飯,一大早忙完自己家,送閨女一上路就往通縣奔。大表哥更慘,為了給我帶兒子,每天得從東郊閥頭開過來。奔八十去的二姨,輕易不動窩,主要是眼也糊了,耳也背了,腿腳也不靈便了,聽説我家的金疙瘩來了,也從東郊趕來探望。也就是説,我兒子樂不思蜀,忘記他還有個孃的生活,那是一大堆人的汗泡出來的。

    通縣那裏的家還沒裝電話,跟公婆兒子保持聯繫的方法就是打各人的手機。手機號我都有,可一打都關機,一問,皆回答:“手機咱都用不慣,平時也沒人打,都想不起來還要充電,早沒電了。”應我的要求,現在各家都記着回去給手機充電,並24小時STANDBY.

    早上給三姨去電話,説,今天去通縣看兒子。三姨答,趕緊的,要不然來不及了。路上得倆多鐘頭呢!完了還得去你東郊二姨家,她前兩天去通縣想看外甥呢,誰知你們去了承德,老太太可失望啦!

    我一琢磨,先去通縣,接了兒子再去東郊,完了再送兒子回通縣,再從通縣趕回廣外,得,一路光搭車半夜都回不來。於是我説:“姨,咱包輛車吧!這樣來回也方便。”老太太一聽就回絕了,説浪費那錢幹嗎呀?我説,別怕,我拿了票到編輯部去報銷。老太太聽是公家的錢,欣然應允。

    這是我多年跟婆婆鬥爭的經驗。你一説幹啥花的是自己的錢,老太太那是堅決説不。而老太太出門唯一能吃飽的飯就是BUFFET.

    這錢,是我自己出的。不過呢,跟報銷一個樣。我昨天花了半小時寫了專欄換的500.於我而言,不寫也就不寫了。

    路上,三姨東家長西家短。

    這是我最喜歡的話題,鮮活得象剛從河裏撈上的魚一樣甩着水珠打着挺兒。

    在平常人家的嘴裏,你聽到是最平實的生活有時候無奈,有時候辛酸,但總體而言,非常有厚重感。感覺是腳踏在黃土地上,而不是人浮在半空中。

    姨説,大表妹有了孩子以後就在家帶孩子,生活很艱難。她可會過日子了,每次上她家,都是吃清湯寡面。人瘦得都成乾兒了。

    我眼裏想的是十年前那個扎馬尾巴的靦腆姑娘,而她在手腳如此緊張的情況下,還給我兒子買了衣服玩具。

    姨説,你小胖哥終於熬到退休了。前十多年一直下崗,拿基本保障,愁得呀,頭髮都白了。這次來,看着胖哥見老吧?鬍子都白了,牙都掉光了,才剛五十呢!

    那個胖哥,每天來往於東郊和通縣之間,光車費一天都要小十塊。因為喜歡我的兒子,每次來都不空手來,不是帶乳酸奶就是帶小鳥兒,兒子一見到他,比親爹還纏。據説能登他鼻子上臉。這些錢對我們來説不算什麼,可對這樣生活並不寬裕的人來説,是很大的支出了。一個人對你好壞的體現,不在於給了你多少的數目的錢。而在於給了你他能給的多大比例。

    比方説,比爾蓋茨給我500萬美金,我也還是覺得他對我情淺。

    而失學的孩子能給我一毛錢,都恩大於山。

    姨説,你大舅這次表現可好啦!你不覺得他年紀越大脾氣越好嗎?

    大舅是大家嘴裏敬畏的長輩。他平時不多言不多語,見人不開笑臉兒,一不高興就轟人的。可我一直印象裏大舅就是這麼和藹,見了我總是笑咪咪的,不聲不響替我幹了很多實事。比方説,我們去承德的時候,他特地回來給家消毒,把地拖乾淨,把家歸置好。

    姨夫很少露面。我卻總能感覺他無時不在注意我們。不時他就會來個電話,叮囑我們去這怎麼走去那找誰,並讓我們備上他的電話,因為比110管用。

    很多小事,一點一滴。別人並不言語,沒人希望得到你的回報。也沒人指望在你飛黃騰達的時候分粥討好,可就是那麼實心實意的,那麼潤物無聲的,那麼春風化雨的,走進你的腦海。那種親情,熨燙着你的心,暖着你的胃,滲入你的髮絲,透析進你的血脈。

    讓你不得不愛。

    我總在抱怨,我説,髒。我説,亂。我説,煩。我説,厭。

    可我還是隔一段就想回來。

    我總想知道為什麼。

    原來,是因為這麼多帶不走的親人們,讓我覺得從骨子裏發散出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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