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丟了
晚上打掃衞生。
兩個人都太懶,挨好久了,已經兩個星期沒大掃除了。以前通常都是每週六歸置,幹活以前先分配好工作。因為這一段身體不好,於是被分派了輕鬆的活,比如説疊衣服、收拾冰箱。我喜歡把冰箱排列得很整齊,打開的時候清清爽爽的,一股檸檬的香氣。我的冰箱裏常年放着新鮮檸檬,隔天切一片丟在裏面讓它吸收味道,剩下的拿去泡茶。
拿了除塵的噴霧劑,東噴噴西噴噴,然後用抹布擦上擦下,順便把已經支付過的帳單扔了,把下星期要乾的事情寫在紙上貼在冰箱門上。
這個幹完了就抽了張雅尼的音樂放着,收了衣服抱了滿懷丟在沙發上慢慢折。不要笑我,上兩次的衣服我都沒折了,就那麼丟在沙發上,要穿的時候抽一件。今天得收拾乾淨。
疊衣服和刷碗是兩件最沒有成就感的事情,讓你深切感到日子?環往復,無窮無盡。剛吃了刷過,下頓又來了;剛洗了曬上,這又要收。擦冰箱可以亮很久,拖了地最少支撐一星期,偏偏疊衣服和刷碗,怎麼就不能堆一起一次做掉?
還有襪子,最最討厭!誰規定襪子一定要兩隻一樣?每次拿公的去找母的都頭暈。勞工歸結於我懶,曬的時候不把一雙曬一塊兒,所以後來麻煩。檢查一下,發現他的褲子釦子掉一個,三隻襪子前頭有個洞,趁今天心情好,趕緊補上。燒飯和針線是女人天生就會的,不用學。我第一次拿針是我八歲,爸爸的褲子釦子掉了,下午去上課,媽媽不在家。他要我給他縫。我拿了根訂被子的大針,對頭穿了四股繩去訂,很結實。媽媽回來嫌難看,説線的顏色跟釦子不搭配,針腳也粗,要拆,爸爸不讓。我媽媽針線很好的。
我沒怎麼學過針線,因為後來沒機會了,衣服都不補了穿,壞就扔。不過簡單的還會。
正補着襪子,灶上燒的水開了,衝過去關。電話又響了,衝過去接。接完,順便開了電腦去論壇看看。
等再去沙發補襪子的時候,發現針不見了!非常害怕給針紮了屁股,到哪裏都是定時炸彈,所以拉了他來找針。他氣死了,説這麼小的東西,到哪裏找?你先把所有衣服都摸一遍。
只好又把剛折的衣服重新抖開一點點摸。再折上。浪費勞動力啊!生命就這樣被消耗掉,重複無意義的工作。
衣服都清乾淨放抽屜了,針還沒找到。他説,不找了,戳一下不會死人,戳你就好了,讓你長記性。我説如果戳你呢?他苦笑:“老天爺打雷打偏了。”
聽着音樂,扭着屁股收衣架,把夾子都摞到一個衣架上,蹦跳着去曬衣房掛起來。沒成想他剛拖的地沒幹,摔個大馬趴。更倒黴的是,肚皮給扎一下,低頭一看,剛才的針我自己別在了衣下襬上。嗚嗚,老天沒開眼啊!怎麼沒打偏?
不想回家的鳥
老想往外跑。
日子吧,總是週而復始。今天洗衣服,明天收衣服疊衣服燙衣服,後天抹灰收拾家,大後天又洗衣服,大大後天又收衣服疊衣服燙衣服,大大大後天就要拖地抹灰吸塵收拾家。每天都要做飯,做完飯要洗碗。
我往洗衣房一站,就開始鬱悶。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怎麼沒完沒了地洗衣服?感覺像是走進了一個螺旋上升的迷宮,轉來轉去找不到出口。看看自己的手指,紋路一點點粗了,皮膚被洗衣粉泡得一點點乾燥了,一點點在向我婆婆我媽媽的手靠攏了。我想我這一輩子是不可能有宋美齡的手了。
現在老不想在家待著,一出門我就成了放飛的小鳥,沒事也在外面流連好久不想回去,不要叫家務事纏上我。問題是,我這隻小鳥是隻鴿子,總要回去的,回去一看,那一堆事情一點沒少,還是在那裏等着我。以前老聽神話故事,田螺姑娘、七仙女或者FAIRYLADY,怎麼一個都不到我家來替我幹活?我家牆上掛了N多美女集合圖,指望廣撒網,哪怕她們輪班下來幫我收拾收拾家我也開心了,好像掛上去兩年了,沒一個肯下來幫把手。
神話故事都是?人的,是被家務活纏繞久了的沮喪婦女同志們編出來安慰自己的。不過,搞不好,我就是那個?裏的田螺姑娘,反正到點就會回家做飯打掃衞生。
勞工明天考試,這兩天非常鮮見地看他在家裏抱着本書唉聲嘆氣。我開了音樂,他拿眼睛瞪我,他抽煙我也不敢抱怨,我一張口他就皺着眉頭説:“別吵!我在思考!”我於是大氣不敢出,也不敢張口叫他在半夜十二點陪我下去跳繩跑步,這種非分的要求一定會被速拒,被稱為沒有眼色。
早上實在無聊,跟朋友約了去逛街。他説:“那我吃什麼?”於是承諾晚飯前一定回來。中午請他湊合一頓吃麪包,他非常委屈地拉長了臉。
下午四點多,看看錶跟朋友講,不行了,勞工明天考試,我得回去貼身伺候着,否則他考不好要怪我的。朋友嘴巴張得跟不小心被海浪衝上岸快渴死的魚一樣大。我問,你不用伺候勞工?她大笑説:“我能自己照顧自己,不要他伺候已經是他的萬幸了!”沒辦法,命有不同。
回家,換了廚娘的衣服,將頭髮利索地盤起來,淘米燒飯,洗菜炒菜。“開飯了,我今天看見大閘蟹,替你買了兩隻犒勞你。”這是我今天上街花的唯一的十二塊錢,除了車錢以外。
他喝着啤酒,啃着螃蟹的小爪爪,笑咪咪地説,生活真美好啊真美好,除了考試不太妙。
一點不妙,他享受着我的勞動,而我啃着香蕉。今天是我的排毒日,我跟只猴子一樣,要整天吃水果,不進油鹽。回教的這個月是齋戒月,只有過了晚上十二點才可以張嘴吃飯。
晚上燙衣服,撅着嘴巴。心裏又鬱悶開了。難道我的這一輩子就這樣度過了?有時候幹活滿情願的,也很開心,有時候特別鬱悶,總問自己為什麼要結婚?若不結婚,豈不是不用管一個平白無故多出來的人?感覺自己是個收容所,將一個無家可歸、無依無靠的流浪漢收到家裏。幸好沒孩子,若有了孩子,我豈不是將收容院越開越大了?
“我做善事,替你母親照顧你,我想我上輩子欠你母親的恩情。”有時候我很認真地告訴他。他説誰做善事還沒一定呢!若不是有我,你整天連個牽掛都沒有。還有,大齡女青年要承擔很多社會壓力和羣眾懷疑的。
我難道就為了害怕被人懷疑而犧牲自由的?我想知道,究竟是我太懶惰,還是每個女人都一樣,時不時可憐一下自己,覺得自己成了洗碗機、吸塵器、智能洗衣機,或者説,是家務的奴隸?
我需要大家的嚴肅幫助與批評,NOJOKING,讓我好好反省,然後心甘情願投入到生活的大熔爐裏去。
祭奠勞工的花
勞工出門前沒什麼交代的,只説,睡前檢查一遍,門鎖好煤氣關好燈和電器都關了。
腳邁出去的一剎那,轉身握我的手説,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和我的花都還健在。
勞工的寶貝花其實是三塊二買的一盆瘦瘦的文竹,骨感中透着飄逸,稀稀落落幾根毛。勞工説,那叫留下的都是精華。以前這花都是勞工伺候的,我也不曉得怎麼養活,但覺得他不是那種上心環保的人,估計是比較好伺候的一種。他常説,大老婆吵鬧,小老婆文靜。小老婆就是他的寶貝花。
為了表示我對他叮囑的認真負責,我特地去網上查了資料。文竹喜陰。這個好,説明不要拿進拿出曬太陽,省了我的麻煩。在他走後的第四天,我覺得新加坡如此炎熱的天氣,應該給花澆點水了。我根據自己的飲量,認為我每天喝水最少一升,按醫囑“小兒酌減”的原則,四天了文竹喝一小玻璃±總不為過的。我給文竹澆了一小玻璃±的水。
再過三天,發現情勢不好,勞工的小老婆——那個骨感美人稀稀落落的頭髮稍開始有點變黃。我雖然相信染髮是一種時尚,但這小美人發自內心的黃一定是病態。老實説,我對她不甚感冒,對其生滅並不太在意,但考慮到勞工走前講的希望我們兩個都健在,我怕等他回來發現殪了一個,而那個偏偏不是他內心期盼的我,總歸不好交代,以為我因愛生妒了。
我認真檢查,發現上次給的水還是太多,都三天過去了,花盆裏還半盆水,趕緊把水倒了,想想不放心,應該給她加點營養,就順勢把炒雞蛋打出的蛋殼扔了進去。人一天一個蛋,就不會掛了,我想她用量酌減,那點蛋清夠維他命了。
兩天以後蛋殼發臭,招來點小蚊子小蒼蠅,我決定把花拿到公共走廊外的花壇去。清理了營養後的藥渣滓,我發現骨感美人越發清瘦了,枝枝杈杈都有泛黃的跡象,很有亞洲風範。我覺得美人也需要陽光照射的,不然怎麼光合作用?人生病的時候,儘量不要用猛藥,要使用自身抗體。花也一樣吧?
今天請兩個韓國朋友來家吃飯,他們看了我的家,覺得很舒適很漂亮,他們坐在我昂貴的地毯上喝果?(勞工在家是絕對禁止的。以前有小朋友來家玩,每次他都不辭勞苦地把地毯卷好收起來,説是怕小朋友噓噓在地毯上。)其中一個説,什麼都好,要是有盆綠色植物就完美了。我突然跳起來,頭碰到茶几的腿上,自己抱着腳丫一陣亂跳,邊跳邊開門衝到花壇,然後抱着骨感美人沮喪回來,塞到他手裏,告訴他,這就是他説的PLANT,我的意思是,原本,她是PLANT的。只是兩個禮拜忘記把她接回家,她就鬱鬱而終了。
我想,我只能算是瀆職或過失殺人,絕對沒有蓄意的企圖。我太忙了,而勞工不應該把個如此嬌氣的小東西交給粗枝大葉的老婆照料的。因為他老婆都一天只吃一頓,還是想起來了才吃,大部分時間餓着。
為了引起審判團的同情與憐憫,我決定明天去染一頭黃毛,告訴勞工我比黃花瘦,我與花一起憔悴的,在他回來前我也是奄奄一息了,只是因為我體重重一點,所以還可以撐到他回來。
算了,不告訴他了,免得他又囉嗦我。每次我丟鑰匙,他都説,你怎麼不連自己也一起丟了?這次死了小老婆,他一定會説,你怎麼不跟着一起殉葬?也許,我不提,他都忘記了。
或者,我再去買盆相似的,在他回來前一天,放在家裏冒充。既然巴爾説水是相通的,所以我相信世界上所有的花都是相似的,有詩為證:“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