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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我們安靜地依偎在一起,蕭暄的手輕柔地在我背上撫過,我們時不時交換一個吻。氣氛很好,誰都捨不得鬆開手。

    蕭暄的手指劃過我的眉眼,他輕聲問:“在想什麼呢?”

    我笑,“陸穎之看到你帶我走,不知……”

    “噓——”他點住我的嘴,“我們不提她。”

    我靠在他肩上,問:“你捨得放下那一切嗎?”

    他的臉貼着我的額頭,“什麼都不要説。我有你,就夠了。”

    我的手指描繪過他肩上的齒印,很深,但是沒破皮,過幾日就會消失得什麼都看不到。或許我的存在也同這齒印一樣,讓他疼,讓他掛念,但是終有一天,會淡出他的生活,不復記憶。

    蕭暄又壞笑着慢慢欺身過來,雙眼熱切地盯着我,充滿着愛戀和歡喜,還帶着懇求。我温順地淺笑,伸手摟着他的脖子,覺得這樣抵死纏綿,直到世界末日,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次日我們告別大媽,繼續往南走。沒有確切的目的,沒有確切的時間,也沒有了身份責任負擔,我們兩人相識以來頭一次這麼無拘無束,像一對江湖閒客。

    中午經過一個縣城,我們上酒樓點了飯菜。蕭暄雖然出來匆忙,身上倒是銀子銀票帶了不少,起碼我們不會餓肚子。

    酒樓素來人多事雜。飯吃到一半,鄰座幾個男子的談話聲傳入我們的耳朵。

    “新皇帝這月初九登基,聽説要大赦天下呢!”

    “皇帝大赦天下不過想着討好人心,那牢裏冤屈之人也就罷了,可是我和兄弟們費盡力氣花了四年多時間才捉回來的江洋大盜,這轉眼就又要放出去危害人間。好事也都變成了壞事!”這個大漢似乎是個捕快。

    旁邊人嘆了一聲,“東南地今年冬天突然流行起一種怪異疫病,病人高燒不止,身上流膿,沾之即過身,現在已經死了不少人了。也不知道新皇帝會怎麼處理?”

    另外一桌人聽得感興趣,湊了一句:“嗨!不説遠的,就説京城裏。四大家族正忙着打幫結派,聽説連咱們劉縣爺都收到了京城裏大人的好處呢!”

    蕭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旁人哈哈笑道:“張大力,你一個賣布的,哪裏知道那麼多大人們的事!”

    “我家婆娘的兄弟就在劉縣爺身邊做事,可是他親口告訴我的!”張大力急忙申辯。

    又有人説:“聽説新皇帝要立陸家小姐做皇后?”

    “怎麼聽説是謝家?”

    “那陸家據説持掌着近半的兵權呢!”説話人尖着嗓子,“皇帝不立他家女兒,他服氣嗎?”

    蕭暄臉上已經烏雲密佈。我不禁握住他的手。他忙對我擠出一個安撫的笑來。

    一箇中年文士説道:“這位大哥,正因為陸家權重,皇上才不立陸家女兒為後啊。不然陸家權傾朝野,可不又成了第二個趙家了?”

    我忐忑不安。蕭暄握着筷子的手已經關節泛白。

    那些人還在繼續説:“自古外戚是一患。希望新皇帝可要當好,別再弄出一個陸相陸後鬧得來了。”

    那中年文士道:“聖人有言,天下唯有德者居之,無道無德所以才會喪家亂邦,中土不寧,則四方勃興,天下不靖,便盜賊蜂起。如今新帝以神功武德,驅胡虜,逐叛逆,四海咸安,天下昇平,萬分難得。可千萬不要讓天下人失望啊。”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然後話題又轉到當地名流嫁女兒和油米價格上去了。

    我和蕭暄都已吃不下飯,匆匆結帳離去。

    蕭暄買了馬車給我乘坐,他親自駕駛,玄麒就聽話地跟在車後。

    走了兩個時辰,轉進山裏。山林裏樹枝上掛着晶瑩的冰條,有紅嘴白羽的寒鳥在梢頭鳴叫。忽然聞到一陣清香,大片深綠雪白中,出現一樹嫩黃,竟然是臘梅。

    我的欣喜蕭暄看在眼裏,他衝我帥氣一笑,突然縱身一躍,身影敏捷,摘了一枝梅花,又反身躍了回來。其間馬車依舊悠閒地行進着,絲毫不受影響。

    “給。”他笑着一把擁住我在懷裏,將花遞到我手上。

    我激動歡喜,轉過頭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真乖。”

    “喜歡梅花可好説。現在季節正好,帶你去梅縣看香雪海。”

    我説:“梅花有傲骨頭,香自苦寒來。”

    蕭暄突然大笑,“我還記得你那斷句斷得亂七八糟的book/17326/

    歌盡桃花扇底風!”

    “你不得不承認我的分析有道理嘛。”我笑道,“桃花落了,人離別了……”

    蕭暄捂住我的嘴,“我們不説離別。”

    入夜投宿客棧,我們緊緊擁抱着,糾纏着,多想就像兩根藤蔓,纏繞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離。那些焦慮、痛苦、愛戀、不捨,全部都發泄在這個沒有月色的夜裏。昏暗中我只能看到蕭暄的一雙凝視着我的眼睛,濕潤深邃,帶着讓我心酸的感情。

    我説:“緣分是一條紅線。從你的手,連着我的手。不論將來我們分別多遠,它都牽繫着我們。就像放上天的風箏,只要你拉線,它還是會回來。”

    蕭暄深深吻我。

    我問:“你快樂嗎?”

    “當然!”蕭暄温柔摸着我的頭髮,“有你在,我當然快樂。”

    我在黑暗中微笑,“我也很快樂。這兩天,前所未有的快樂。”

    蕭暄笑着吻着我的臉頰,聲音充滿柔情。

    “謝昭華,我蕭暄何其幸運,遇見了你。”

    是啊。我笑,“三生有幸。”

    蕭暄摟緊我,慢慢墜入了夢鄉。我卻沒睡着,一直睜着眼睛,看着這一片黑暗。

    我回憶一切,從當初翻牆越內的身影,到今天依偎温存的情人,從一個天真快樂的小女孩,到今天憂鬱惆悵的女人。他在蜕變,我也在蜕變。到底是現實最能磨練改變人。

    但是我總結走過來的每一步,都沒有後悔過,付出的感情,都是值得的。西方有句話,叫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開,中國人也有個更加激烈的詞叫至死不渝。我同蕭暄,還沒有至死不渝,但是已經足夠蕩氣迴腸讓我們回味終生了。

    夫復何求?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幾聲梆子響。我輕輕挪開蕭暄擱在我身上的手,從他懷裏鑽出來,給他蓋好被子。我點上燈,穿好衣服鞋子,又梳起了頭髮。

    一切整頓完畢,我才開口説:“進來吧。”

    房門被推開,宋子敬走了進來。

    宋子敬走到牀頭去看沉睡着的蕭暄。

    “他沒事。”我説,“我給他下了點藥,他大概明日中午就會醒過來。”

    宋子敬轉過身來看向我。雲香死後就沒有近距離看過他,這才發覺他瘦了很多,眼神卻變得十分犀利,以往收斂深藏的鋒芒,漸漸展現了出來。

    我説:“你比我想象的來得晚了點。”

    宋子敬嘆息一聲,“我見你們很快樂。”

    即使是不停趕路,可是一路輕談笑語,依偎温存,他不是即將君臨天下的帝王,我也不是執掌後宮的皇后,我們單純、普通,的確快樂。

    可是在籠子裏關久了的鳥兒,即使飛出籠去,也會因為適應不了外面的生活,而轉身回去的。

    所以即使快樂,也不過是短短兩天不到而已。只比一個夢稍微長一點點。

    宋子敬問:“為什麼要留下記號讓我們找過來?”

    “即使不留記號,以你的本事,找來也不過是遲早的事。一國之君翹家,可是多大的問題。”我笑笑,“如今完璧歸趙,快把他認領回去吧。哦對了,解藥我已經做好,你問桐兒要便是。到時候想法子哄他吃下就行了,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宋子敬仔細聽完,憐憫一吧,問:“那你呢?”

    我老實同他説:“我……一直都很想到處走走看看。以前的日子總是很忙碌,從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總是不停的打仗、死人、鬥爭。我想換一個環境,想開闊視野,見點世面,也學點東西。人情世故也好,風土民俗也好,體會一下這個世界的其他面。”

    “你要離開。”

    “我以為你早猜到了。”

    “自己猜到,和聽別人親口説出來,畢竟是不一樣的。”

    他語氣憂傷不捨,喜怒總是不形於色的他,能做到這份上,已十分不易了。

    我説:“子敬哥。王爺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容易感情用事。以前你一直在他身邊規勸他,希望你以後也能繼續。”

    宋子敬慎重地衝我點了點頭。

    我遞過去一個小瓶子。

    “這是?”

    我冷笑,“你知道嗎?其實暴飲暴食,一樣可以致命的。”

    宋子敬一愣。

    “最精妙的謀殺,不是讓對方死於意外,就是讓對方自然死亡。”

    宋子敬瞭然,仔細地收下了瓶子。“你也……”

    我看向沉睡着的蕭暄,“為了他,我也走到了這步。”

    宋子敬説:“不要怪他。”

    我點頭,“我知道。所以我讓你接他回去。你們,還有這個天下,比我更需要他。他是天下的帝王,不是我一個人的蕭暄。”

    “小華……”

    我深呼吸,“我沒有什麼遺憾。”

    宋子敬低頭沉吟半晌,終於打了個響指,越風帶着兩個侍衞走進來,小心翼翼地將蕭暄抬了出去。我一路跟着,直到看到他安置在舒適的馬車裏。

    他的睡顏帶着些許不安,或許是在擔憂朝綱和百姓,或許是在擔憂我們未來的生活。我撫摸着他的頭髮,低頭在他額上印下一吻。

    淚水落在他臉上,看上去,就好像是他因為這離別而哭了一樣。

    馬車緩緩啓動,在夜幕中漸漸遠去,隱沒在黑暗和濃霧之中。

    我別過頭去。

    這個離別,悄然無聲。

    宋子敬牽着馬説:“我送你一程。”

    他趕的馬車很穩,我竟然睡着了,而且一覺無夢。

    被叫醒時,發覺已經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天邊正露魚肚白。

    “我得趕回去了。”宋子敬説着,然後遞給我一個布袋,“這裏面是銀票和身份文書,還有路引、通關文牒。我會派人一路護送你,你若不喜歡,他們不現身便是。不過若有需要,一定要告訴我們。”

    我道謝接下。

    宋子敬又遞來一樣東西。這東西我認得。

    “你的玉?”

    宋子敬將玉塞到我手裏,“我知道陸家給你的藥只夠一人份,你給了王爺,自己的毒必然解不了。這玉雖然解不了煙花三月,但是你毒性不烈,足可以用它來抑制住。我已派人繼續尋找那兩味藥,一旦找到就給你送來。”

    我知道這時也推託不成,只好誠心道謝,接了下來。

    分別在即,宋子敬長長嘆息,“你……要保重!”

    我感嘆,“你也一樣要保重。一入官場深似海。扶持君王,治理國家,任重而道遠。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未來的路途更艱難,你們要多多辛苦了。”

    宋子敬説:“既然已經選擇這條路,自然會堅持走下去。”

    這話陸穎之也説過。

    宋子敬終於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髮,輕柔地説:“你懂事得讓人心疼。”

    我説:“多幫襯着小鄭一點,就當看着雲香的面子。”

    宋子敬手一顫,垂了下去。他説:“你一直是我不能碰的人。”

    我温和地説:“我們都已經做了選擇。”

    宋子敬笑,“的確。終身的選擇。”

    我跳上馬車,在車頭坐好。

    宋子敬衝我揮了揮手,身影寂寥。

    我一揮鞭子,馬車向南繼續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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