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過年,家人自然要團聚了。
在這裏我要補充一下前文沒有出場的人物,謝昭華的二哥謝昭瑛。
這位千呼萬喚始出場的帥哥並非如我原先所料是個面色無華、萎靡不振、腿散身虛、眼神輕薄之人。相反,謝二公子面若冠玉、精神奕奕、身形矯健、眼神犀利,不但如此,還武功高強。我會這麼説,要看我和他的非正常情況下的初次見面。
那是一個伸手不見黑夜的五指,小嗖風風地吹着。那夜晚飯我多喝了幾杯謝昭珂釀造的桂花酒——這姑娘本事真不少,到了現代也不愁找不到個好飯碗——入睡不久,尿漲醒了。
雲香在外間睡得很沉,我沒有驚動她,自己起來如廁——上馬桶。
當然,謝昭瑛並不是在這時出現的。
我解決完個人問題,習慣性地想洗手,這才發現房間裏沒有水。學醫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潔癖,我這時不洗手肯定睡不安生,於是披了件衣服悄悄出去找水。
古時候的夜晚沒有城市燈光,我摸黑往小廚房的方向走去,冷風中忽然聽到嗖地一聲,然後一個不明物體降落在小院裏的花叢中。一個男人哎地哼了一聲。
我腦海裏第一個想法就是:採花賊!
我那時並不認為該賊是來採我的。謝昭珂小姐豔名遠播、獨傲羣芳,有判斷力的人都會選擇她。
我選擇原地不動,放慢呼吸,等待着採花賊往正確的方向奔去。當然我也可以選擇不是過一會兒而在這個時候大叫,該賊狂性大發舉刀殺人,我豈不是又要怨死一道。即使他不殺我,等到家丁舉着火把衝進來看我衣衫不整的樣子,我又要如何解釋我的清白?
大腦飛速運轉的時候,採花賊步步往我這裏走來。
我越聽越不對勁。飛檐走壁走家串户之人,即使不像香帥那樣來去如風不留痕,也該身輕如燕動作敏捷。怎麼這人步伐沉穩有持無恐。
疑惑着,來人已經走到我身後的門邊。門沒鎖,他一推就開了。
我不知是驚是喜。居然是來採我的?
又想不妙,雲香還睡在外間呢。他要沒看清採錯了怎麼辦?
這樣一想,我小心搬起牆腳一個我所能搬起的最重的花盆,屏住呼吸,極輕地跟在那人身後。
那小賊入我閣樓如入無人之境,徑直向卧室走去。我見時機不待人,使出全身力氣,高高舉起了手裏的花盆。
只聽雲香帶着睡意的聲音響起:“小姐?”
我重心不穩,撲了一個空,咕嚕嚕地滾到一邊去,摔得那個眼冒金星七葷八素三八二十五。
那個男人還驚奇而鎮定地“咦”了一聲,好像對我的偷襲行為十分不理解。
雲香起來點亮油燈,看到那個男人,“啊”地輕叫一聲。
我爬起來一把拉過雲香,“別怕,我就不信邪不壓正,今天還能便宜了你?我告訴你,我上頭有人!”
男人露出詫異的表情。
雲香在後面扯我的袖子:“小姐,小姐,他……二……”
我打斷她:“別説話!”
雲香急了,猛扯我:“不……不是的!小姐,他……”
“他今天即使跑得出我的院子,也跑不出謝府,跑得出謝府,也跑不出皇天王法!”
“小姐,不是的,他……他是二……二……二……二~~~~~~”
我氣急敗壞地跺腳:“二什麼你説啊!”
“二少爺!”雲香終於把那個詞吐了出來。
“啊?”我回過頭去瞪着這位不名來客,“二哥?”
謝昭瑛衝我友愛地一笑,“四妹,你不認得我了?”
我條件反射地回他一個笑,又覺得不對,板起臉來。
“二哥,你夜半三更進我的房來做什麼?”
謝昭瑛説:“哦。從西城回家,從你這裏翻牆進來是最近的。”
“你可以走側門啊。”
“爹下令,夜禁時間一律不給開門。”
謝府家法那麼嚴,看來不是防賊,而是防他。
我又問:“那你進我屋做什麼?”
“哦,是我忘了。你以前沒好時,晚上都是鎖在樓上的。我有時晚歸,會在樓下找口涼茶喝。”
我一屁股坐下來,雲香立刻披上衣服給謝昭瑛端茶倒水。
謝昭瑛很好奇地湊過來看我。我這才看清楚他。謝家人都長得好,謝老二輪廓分明,英俊挺拔,皮膚光潔,髮鬢濃密。尤其那一雙桃花眼,滋滋放電,錦緞衣上有股酒香,果真一副紈絝子弟模樣。
謝老二似乎絲毫不介意看到自家妹子身穿睡衣,興致勃勃拉我聊天。
“小華,我聽説你摔了一交就好了,這可是真的?”
我白他一眼,“若不是真的,我同你口舌半天,是在做什麼?”
他受我白眼,還很高興,“這下可好了。那以前的事你還記得嗎?”
我誠實地搖頭。
他更高興:“那更好了。”
這個人,瘋瘋癲癲,言不達意,比當初的謝昭華還要傻。
我不想和他多糾纏,很誇張地打了個呵欠,表示我很困了,他快點走。
謝昭瑛卻是個很不識相的人,反而把屁股挪了過來,對我説:“小華,那我們之前的約定還算數嗎?”
“約定?”什麼約定?
謝昭瑛追問:“你連這個也不記得了?”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到底什麼約定?”
謝昭瑛卻不説,倒有鬆一口氣的樣子:“既然你都忘了,那約定就作罷吧。好了,也不早了,你早些睡,我也回去了。”
我連叫幾聲二哥,他頭也不回地攀上牆頭,手腳麻利得簡直像蜘蛛俠,眨眼就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真是的,在自己家也要爬牆翻院。謝老爺子怎麼教出這麼一個好兒子?
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我又見着了謝昭瑛。
謝昭瑛今天同昨日有着天壤之別。他金冠束髮,身穿一襲皓白雲紋長衫,腰繫一條青玉帶,憑地挺拔修長,風度翩翩,有如玉樹臨風。這換了馬甲,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我扶腰屈膝向他致敬,他扶起我,有模有樣地説了一番親厚話。我老實掉了一地雞皮疙瘩。他的未婚妻*********在旁邊含情脈脈地注視着他,他卻對她視而不見。
謝夫人對二兒子説:“你這次回來,就在家裏好生待着。要過年了,家裏事多,你幫襯着點。”
他應道:“兒子知道。讓母親操心了。”
這時候下人端上來一盤水煮肉片。這菜東齊原先沒有,我來了後指導着廚子做的。謝家人大都口味清淡,並不是不愛吃辣,而是東齊素來沒有什麼可口的辣菜。我做了一回東齊版的大長今,親自下廚做了數道川菜,居然甚得人心。從那以後,家宴上次次都有。
謝昭瑛見我吃得津津有味,驚訝道:“四妹,你口味什麼時候改了?”
謝夫人説:“小華病好後,口味重了許多。她也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手藝,桌上這宮爆雞丁,魚香肉絲,還有什麼黃悶鴨,都是按她的法子做出來的,味道挺不錯,你也來嚐嚐。”
謝昭瑛一臉疑惑地夾起一片肉,放到嘴巴里慢慢嚼,“確實好吃。四妹從那裏學來的?”
老藉口:“靈感突發。”
“哪裏來的靈感?”
我惡狠狠道:“有雞夜闖我的院子,吃了我的茶水,宰殺之後,發覺肉鮮嫩無比。故之後我特選餵了茶的雞用來烹飪,才製出了這道千古留名的絕世好菜:茶水雞。”
謝昭瑛撇撇嘴,埋下頭開始老實吃飯。
後來我就常在謝家碰到謝昭瑛。他似乎沒有工作,在家啃老,成日無所事事,謝家二老似乎對他已經絕望,沒有多加干涉。
一次我路過花院假山,就聽見他色咪咪的聲音説:“憐兒,你可知,你若是那風兒,我就是那沙。你我永遠相隨……”
那氫彈般的台詞一下把我炸回了冥王星。
大概是我發出了什麼聲音,一個俏丫鬟紅着臉低頭跑出來,一溜煙地跑不見了。我記得她似乎是謝夫人的丫鬟。好個謝昭瑛,偷吃到老太太身邊去了。
這邊,謝昭瑛整了整衣冠,從容不迫地從假山後踱了出來,看到我,做出一副人生何處不相逢的表情:“四妹,你也來花園玩耍啊?”
“是啊。”我冷笑,“月色如此迷人,又是什麼教人輾轉不能成眠?”
冬日温暖的陽光照耀着我們倆。謝昭瑛笑得蕩氣迴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