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卿抱着時鑑珊,牽着安潔,落在遠處的高崗上,轉身看去,只見大寨正廳及兩廓房屋,都笈罩在熊熊烈火之下,夜空中一片火光,照耀得四寨畢露,纖塵可鑑,在那漫天大火中,碎石爛瓦不時隨着轟轟的牆坍聲四下竄射,當真如同一堂焰炎,他不覺越看越氣,大怒言道:“好呀!這就是你要請我看的焰火嗎?”
安潔接道:“俊卿,忍耐一下,不要發毒誓。”
俊卿正是想罵梅若望幾句,經安潔一講,嘴是張開了,話卻説不出口。
他心中實在惱恨至極,停了一下遂道:“這梅老頭實在可惡!安姊,你看他的心腸好毒?”
安潔道:“梅若望毒是毒一點,我們是他的敵人,他這樣安排,也不足怪,我倒擔心那些玩火名家活不成了。”
俊卿大吃一驚,道:“安姊説什麼?”
安潔道:“你不聽梅若望説麼?如果這堂焰炎不堪入目,他便將那些玩火焰名家‘架火燒人,作為餘興’……”
俊卿跳起來道:“啊呀!真的,梅老頭用盡心機,沒有傷到我,他怕當真做得出來。安姊,我們救人去。”
俊卿出身富豪之家,又是一脈單傳,深得他爺爺寵愛,從小養成好玩的習性,那玩火名家黃火炎,在西子湖畔籌放他與安潔大婚的那堂焰火,他時常去看,與黃火炎玩得極熟,也有了感情,他本來就是感情豐富的人,聽了“回架燒人”四字,震驚下,恨不得立即前去將人救出。
安潔遇上天大的事,也是那般安靜沉穩,這時説道:“梅若望不知藏到哪裏去了,他們要‘架火燒人’,必定是做給你看,你先別急,看看時掌門人的傷勢再講。”
俊卿這才想起時鑑珊還在自己懷內,一時尷尬萬狀,忙將時鑑珊安放在地,訕訕的抬頭笑道:“安姊,小弟是不堪擔當重任,遇上一點點事故,我就心浮氣躁了。”
安潔盈盈一笑,道:“那是你心地屯厚,過於關心別人,又復經驗不足的緣故,多經幾次險,慢慢就會鎮靜如恆的。”
俊卿明知安潔是在安慰自己,但也覺得渾身舒暢,將剛才的尷尬一掃而空,一面點頭,一面笑道:“謝謝安姊,你真好!”
安潔依了習慣,小手在俊卿頰上輕輕撫摸,笑道:“時掌門人助我們脱困,她自己遍體鱗傷,你快將‘小還丹’給她服一粒下去,再助她行開藥力。”
俊卿點了點頭,如言取出一粒“小還丹”,塞入時鑑珊口內,右掌撫在她的背上,將自己的內力源源輸送過去。
“小還丹”是道家至寶,由數百種奇珍異藥提煉而成,主要功效在於益氣駐顏,增加內力,治療傷勢是其餘事,俊卿更有助他師父天殺星三年療傷的經驗,輸力助人之法精純無比,過了半盞熱茶光景,時鑑珊的臉色便已漸紅潤。
安潔見了,忙在身邊取出金創藥,給時鑑珊身上的外傷一一敷藥裹起,時鑑珊不久也就醒了。
她吁了口長氣,睜眼見安潔與俊卿,又覺背心一股熾熱的真氣透人體內,已知是怎麼回事,連忙笑道:“盟主夫人也來了?”
時鑑珊整天抱着寒鐵琵琶,抱了三十年,全身好像浸在冰窖之中,連説話的聲音也被冰凍得像塊寒鐵,觸體生涼,好在安潔號稱慈心仙子,又聽俊卿講過時鑑珊的事,倒能從冰冷的聲音中,聽出她內心極熱的感激之情,所以微微一笑,説道:“我是隨外子來的,剛才中了梅若望的詭計,失陷在大廳陷阱之中,不能脱身,若非時掌門人及時趕到,以琵琶神音相助,便連外子一時也無法可想。”
她這樣講的意思,便是叫時鑑珊不用説感激之類的話,自己夫婦為她療傷,也是感謝她相助之意,若是口頭上謝來謝去,那就失了豪氣,落了欲套了。
時鑑珊會意的點了點頭,然後目注俊卿道:“白大俠,請收回真力,我感覺大好了。”
俊卿煉成了“玄門罡氣”,無論任何狀況之下都有能運功行氣,聞言微微將頭一搖,笑道:“你氣機剛剛通順,‘小還丹’的藥力尚未完全吸收,再運一會兒功吧,我幫助你。”
時鑑珊頗感意外的道:“你給我服了‘小還丹’?”
安潔接口笑道:“‘小還丹’雖稱至寶,俊卿身上還多,時掌門人不必放在心上。”
俊卿笑道:“強敵當前,寸陰可貴,時大姊趕快動功,你我真氣合運,便可爭取時光,對付梅若望。”
時鑑珊忽然玉臉緋紅,急急道:“不行!不行?這裏不……”
她們話尚未講完,俊卿倏然運足真力,向時鑑珊體內逼去,同時笑道:“有什麼不行?糟了‘小還丹’的藥力,才不行哩!”
時鑑珊被俊卿突然加強的真力一逼,頓時兩眼一閉,暈睡過去,若要拒絕,也是心不由主了。
俊卿好玩而任性,他這樣做,完全是興之所至,不料行功未久,便見時鑑珊的臉色愈來愈紅,全身也微微顫動起來,接着嘴裏又發出“咿咿唔唔”的呻吟之聲,這種情形,便連安潔也看得十分不解。
半晌過去,時鑑珊的呻吟愈來愈是迫促,嬌軀的顫動也趨於強烈,但她的眼睛反而張開了,安潔見她迷然半綿的眼神,再見她身軀扭動的模樣,心頭不覺一震,臉上倏然升起一片又羞又急之色,脱口叫道:“不好!”
就在這時,時鑑珊一聲“嚶嚀”,兩臂一張,將俊卿摟在懷中,兩腳步勾,勾住俊卿的膝彎,俊卿無備,整個身子撲在時鑑珊身了,便自動彈不得。
時鑑珊體內好似起了某種極大的變化,平目極白的臉頰,此刻已似胭脂般緋紅,平日極冷的神情,此刻也變成風情萬種,騷媚入骨,只見她迎着俊卿的身子不斷扭擦,突然嬌軀翻動,又將卿壓在下面,嘴內呻吟道:“我……我要……要……”
這時,安潔明白了,俊卿也明白了,他倆新婚不久,都是過來人,前者親睹,後者身愛,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俊卿固然明白,但那接在時鑑珊背上的手不敢移開,與日俱增不敢停止運功輸入真氣,臉孔通紅,急聲問道:“安姊!安姊!怎麼辦?”
安潔也急得手足無措,顫聲道:“我……我……你催動她的‘太陽心經’了?”
這世上最令人傷心尷尬的事,也莫過於眼看自己心愛的丈夫躺在另一個女人懷內風流,但安潔深知醫理,明白眼前的時鑑珊乃是情不由已,她便連傷心尷尬也不能夠。
俊卿哭喪着臉道:“我想打通她‘陰陽’二蹺,必須催動她的‘太陽心經’嘛!”
安潔嘆口氣,道:“情素已動,癸水必至,我只有點她‘鳩尾’了。”
俊卿叫道:“點不得,安姊!這時點她的‘鳩尾’,她一身功力就廢了,我原是助她,這樣豈不變成害她啦?”
安潔為難已極,皺眉想來一下,道:“那你準備娶她吧!”
俊卿大急,道:“安姊忍心取笑我麼?我不是故意的。”
安姊道:“唉!我那裏是取笑你,須知這樣下去,就算你始終不為所動,她那癸水熬久必涸,一身功力也廢了。”
俊卿焦急萬狀,道:“那怎麼辦?我若叫回真力,她更是死路……”
這時,時鑑珊騷媚之態越來越放浪,大有不可收拾之狀,俊卿新婚不久縱然定力再強,也不禁蠢蠢欲動。
原來峨眉一派,以女子之體,輔以寒鐵琵琶之助,修煉的武功,乃是走純陰的路子,那些非純陰之氣可經的玄關之竅,也就無法衝破,其實,無論男女,全身的氣脈原是由陰陽二氣相合而成,寒山祖師棄陽取陰,專收純陰之氣,不但功力難達極高的境界,而且也斷傷自然的生理,當日時鑑珊與俊卿談及此事,便有假俊卿“玄門罡氣”之力相助自己的意思,但最後仍是吞吞吐吐未曾講明。
她之所以吞吞吐吐,便是知道“太陽心經”觸動不得,一旦觸動,絕非自己數十年處子之身所能自抑,如果俊卿把持不住,那後果將是不堪設想,豈知俊卿助人心切,終於引發了好的情素,以致如怒潮狂浪一般,淹沒了靈智。
人類生命含藴之力,當真強烈微妙之極,眼看時鑑珊情慾氾濫,殃及俊卿,二人幾乎要沉淪。
便在這將要沉淪的一髮之間,安潔忽然心靈一動道:“俊卿,你將陰陽真氣分開運行試一試。”
安潔不愧稱為慈心仙子,便是這等景況,仍然不生妒意,一心在為時鑑珊設法解脱厄運,心地之純良不言而知。
俊卿的右掌不能撤回,左掌本想將時鑑珊的上體推開,但觸到時鑑珊的雙乳時,不自覺的便在她胸前輕輕摸撫起來,安潔講這話時,他正心神盪漾,感覺無比的興備和衝動。
但他畢竟與旁人不同,聞言之下,神智一清,趁勢便交左掌貼在時鑑珊胸前“膻中穴”上,左陰右陽,將二股不同的真氣逼入時鑑珊體內,綺念也因此頓消。
俊卿的“玄門罡氣”已經大成,無論分行合運,都能得心應手,念動力生,此刻他以陰氣走陽脈,以陽氣走陰脈,自己也不知效果如何,殊不知以陽潤陰,以陽濡陽,時鑑珊的慾火果然漸進減退,終於情潮盡伏,氣機恢復常態,過了半盞熱茶光景,她竟眉目含翠的睡熟了。
俊卿這才睜開眼睛,站起身來,抹一抹額上汗珠道:“好險!好險!”
安潔拉過他的手掌,輕輕撫摸,道:“你事先不加考慮,這回嚇破膽了吧?”
她語氣固然微有薄嗔,但俊卿卻從她的玉掌上,感覺到撫慰之意,於是頑皮之性又起,眼睛一眯,笑道:“我若做出對不起安姊的事,不知安姊如何罰我?”
安潔白了他一眼,故意呋聲道:“厚皮!人家時掌門人的年齡可以做你母親了,講這種話,也不怕時掌門人笑你丟了盟主風度。”
俊卿將安潔一把摟住,在她臉上“嘖”的親了一下,笑道:“是安姊叫我娶她的,我才不管什麼盟主風度呢!”
這句話固然頑皮到家,卻也不啻是説:“你吩咐我的,我就去做,我才不管別人的觀感呢!”
安潔本身純良,又深知俊卿之心,所以聽了這話,芳心只有慰貼,不覺又依了習慣,舉起玉掌,從俊卿額上向下輕撫,説道:“講話要有分寸,時掌門人就在旁邊,小心被她聽見。”
俊卿又將安潔的嬌軀摟緊了一點,笑道:“不要緊,她睡熟了。”
安潔忽然“噗哧”一笑,道:“誰説她睡熟了,我剛還見她睜開眼睛。”
俊卿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去但見時鑑珊嘴角含春,紅暈盈頰,長長的睫毛猶在跳動,好像剛剛將眼睛閉上的樣子。
這一發現,俊卿不覺惴然怔住,暗淡暗忖道:“糟了!她是什麼時候醒來的?我們講話,她都聽見了嗎?”
安潔本是信口胡謅,好讓俊卿自知慎言謹行,以免他有進一步的挑達之舉,如今見他發愣,不覺也是一怔,急急悄聲道:“怎麼?時掌門人當真醒了?”
俊卿點一點頭,忽然俯下身子,朝時鑑珊喊道:“時大姊,醒了怎麼不講話?在生我的氣嗎?”
時鑑珊臉上紅暈更濃,悠悠張開星眸,嬌羞的説道:“眼見賢夫婦齊眉之樂,誰忍心打擾呢!”
俊卿紅着臉孔,撒賴道:“好呀,時大姊使壞!”
時鑑珊起立説道:“誰有你壞?剛才還在佔我便宜……”
時鑑珊雖然四十有五,畢竟仍是處子之身,想起適才情潮氾濫,不克自己的景況,一陣羞意湧上臉頰,下面的話再也説不出口。
安潔連忙接道:“俊卿幼失估恃,平日嬌縱一點,以致對時大姊多有冒犯,失禮之處,尚請時大姊曲於海涵。”
時鑑珊白了俊卿一眼,忙去執着安潔的手,笑道:“夫人説那裏話來,鑑珊得盟主之助,平日未能打通的氣脈玄關,此刻全都通了,鑑珊感激不盡,那裏説得上‘海涵’二字?倒是鑑珊不足,諸多失態之處,還得請夫人不要見怪才好。”
安潔正擬温言客套一番,不料俊卿忽然怪叫道:“嗨!時大姊好美!”
安潔嗔道:“俊卿,你怎麼啦?時大姊不見怪,你又瘋了?”
俊涎臉道:“真的嘛!時大姊以往的臉色極硬極冷,令人不敢親近,現在卻是又紅又嫩,和煦宜人,我真想……”
安潔像真的生氣了,沉下臉孔道:“俊卿,你還要瘋言瘋語麼?須知你現在已是盟主身份,應該自知尊重才對。”
俊卿抗辯道:“不!我在安姊面前,永遠不是什麼武林盟主。”
安潔對他也是沒有辦法,當着時鑑珊,又不能像往常一樣去哄他,只得幽幽雅不再接口。
不料時鑑珊盈盈一笑,忽然接道:“我是峨眉派掌門人,你在我的面前總是盟主吧?”
俊卿微微一怔,道:“這個……這個……”
時鑑珊道:“什麼這個那個?你佔盡我的便宜,我在你心目中究竟算是什麼人?”
她説這話,語氣十分嚴肅,安潔不覺暗自一驚,但俊卿偷眼觀她,見她臉上並無怒意,於是嘻嘻一笑道:“你當然是……是我的大姊羅!”
時鑑珊見他喜皮笑臉之狀,不覺莞爾道:“算你心眼轉得快,不然,你得還我清白。”
俊卿抗聲道:“時大姊,這可是你冤枉人了。”
時鑑珊折了他一把,不去理他,轉過臉去卻向安潔道:“虧他心裏將我當作大姊,不然我一個女子,在他面前失了儀態,真不知如何自處呢?現在他既然視我為姊,我這個當的姊姊的,偶而抱抱小弟,倒還可以自我遮羞。”
她講到這裏,臉上又泛起一處紅潮。
安潔連忙道:“大姊這是疼他……”
時鑑珊羞意未褪,但卻肅容截口道:“不!疼他是一回事,我自己投懷送抱又是一回事。我講話也不怕你見笑,你我身為女子,自己情潮氾濫,主動與男人肌膚期磨,除了以身相許,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便有第二條路可走,那也只有出家當尼姑了。”
安潔惶然道:“時姊姊快別這樣講,那時你心不由主,不算為過。”
時鑑珊靜靜道:“話是不錯,過錯總不能推到旁人身上?我身為一派掌門,出家既不可能,倘若以身相許,不要説年齡懸殊,便有你這位嬌妻在上,任何女子也別想與你爭寵,我生平頗為自傲,即使下嫁,也不是我能忍受的。”
安潔與俊卿,都聽不懂她究竟想講什麼,因之面上相覷,誰也拉不上口。
時鑑珊停了一下,續道:“剛才賢夫婦戲謔規勸的話,我都聽到了,我正不知如何才好,總算俊弟心地純潔,視我為大姊,我心中甚是安慰,因此,我別的不想,只望俊弟心口如一,弟妹不以‘失態’鄙視我,那就好了。”
她説到這裏,俊卿夫婦方如恍然大悟。他倆都是感情豐厚的人,安潔連忙向時鑑珊福了一福,俊卿更是納頭便拜,只聽二人先後説道:“時姊不棄愚妄,小妹怎敢鄙視時姊,今後但願時姊姊多於照顧,才是我們夫婦前世修來的福澤。”
“小弟一門祚薄,能得時姊不棄,正是小弟之幸,小弟若是口不應心,必為人神所共殛。”
時鑑珊像乍放玫瑰一般的笑了,她突地扶起俊卿,嗔道:“誰叫你發什麼誓?你就是口沒遮攔。”
抬眼望着安潔,又道:“弟妹,你平日對他很放縱吧?”
安潔突道:“他是從小養成的淘氣脾氣,我對他沒辦法。”
俊卿叫道:“安姊冤枉人。”
時鑑珊笑道:“你別大聲叫喚,好像弟妹當真冤枉了你,須知淘氣便是童心未泯,那也不算壞事,不過,往後與女孩子交往,總得自知警惕,不要自恃心無雜念,便不會發生意外,倘若一旦發生意外,非但愧對弟妹,我也不會饒你。”
她説這話時,自己的臉孔紅了,那自然是想起俊卿幾乎把持不住的緣故,但她講話語氣十分嚴肅,俊卿聽了,不覺冷汗浹背,誠惶的連連應“是”。
安潔心裏暗暗歡喜忖道:“你這位時大姊相幫管束,看來俊卿不莊重也不行了。”
她心裏在想,臉上卻笑道:“時姊,俊卿弟大事不會糊塗……”
在安潔眼中,俊卿是個十全十美的人,所以想為俊卿表白幾句,詎料時鑑珊望着她微微一笑這一笑好像早已明白她的意思,頓時使她訕訕的説不下去。
這時忽聽一個蒼勁內斂的聲音道:“阿彌陀佛,梅施主心腸太狠了!”
俊卿夫妻與時鑑珊聽了這話,不約而同循聲望去,但見火光下人影綽約,一面是少林無妄大師為首的十二門派中人,一面是梅若望為首的綠林英豪,在兩方人物不中,架着個高大的鐵架,架上吊着三個人,地上燃着一堆烈火,火舌正逐次加強往上直冒,架上的人眼看已經承受不住。
安潔心慈,見了這等景況,不覺駭然叫出聲來,俊卿心火上衝,不由聲發厲嘯,騰身撲增,大喝道:“梅若望,你要自尋死路麼?”
原來鐵架上吊着的三個人,正是黃火炎父子與另一位玩火名家霹靂火徐暖,這乃是梅若望所説“架火燒人,作為餘興”的傑作,俊卿見了,怎能不怒極恨極呢?
他真氣內力綿綿不絕,一怒之下,立時牽起安潔與時鑑珊,從高崗疾撲而下,站在梅若望面前怒目而視。
少林無妄大師見到俊卿,心緒略寬,超前合十道:“白大俠受驚了,老衲等接應來遲。”
俊卿連忙側身抱拳作禮,笑道:“晚生一時不察,中了梅若望詭計,倒叫大師耽心,晚生實覺汗顏,若不是峨眉時掌門人捨命相救,晚生與內子,此刻恐怕仍困陷阱之中,不得脱身……”
話未講完,聲音已被若望的冷笑聲截斷。
只見梅若望嘴角斜披,滿臉不屑,道:“江湖爭霸,鬥智鬥力各盡所能,什麼叫做詭計?怎樣才算光明正大?哼?像你這般少不更事,以白道盟主之尊,未及交鋒,就落本座算計之中,還有臉直言不諱?我看你趁早滾蛋,回家去替你老婆暖被……”
俊卿的性格外和內剛,吃虧上當都不要緊,唯獨不能忍受侮辱,梅若望當眾奚落他,自然忍受不了,只見他俊眉猛軒,目佔神光暴射,怒聲喝道:“住口!”
安潔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左臂,柔聲説道:“俊卿,強敵當前,你要自重!”
她這“自重”兩字,旁人不知所云,但是俊卿聽了,卻若當頭棒喝,側顧微愣之餘,忽然綻容一笑,道:“謝謝安姊,我又險險上了他的圈套了。”
原來安潔深知俊卿性格,也看出梅若望奚落俊卿的目的,首在令俊卿發怒,她那“自重”二字,便是叫俊卿“保持寧靜,自重身份”之意。
梅若望眼見心計不能得逞,倏然聲髮長笑,道:“仙子蘭心惠質,白道盟主在你耳提面命之下,難怪無往不利了。”
這話又是譏諷之詞,無疑是説,俊卿所以被各門各派尊為盟主,全是安潔的力量,各派門下聽命於俊卿,便是聽命於安潔,如此一來,白道盟主成了傀儡,各大門派變成聽命於婦人,全受婦人節制了。
這話辱人至甚,崆峒派的癩頭陀性烈如火,首先忍耐不住,咆哮如雷,道:“梅若望,你這綠林盟主可是全憑巧嘴利舌……”
俊卿截口道:“大師莫惱,利舌損人,解決不了問題。”
轉過臉去和顏悦色的向梅若望拱一拱手,接道:“梅山主,晚生有一不情之情,望山主俯允。”
他這般和顏悦色,優禮有加,大出梅若望意料之外,梅若望而卻步一時猜不透他的心意,微微一怔,冷聲問道:“你我水火不能相容,有什麼好商量的?”
俊卿道:“正因你我水火不容,晚生才有所請教。”
梅若望實在不知俊卿意之所指,只得漠然道:“你講吧!”
俊卿微微一笑,道:“黃火炎父子不黯武功,霹靂火徐暖更與晚生無一面之緣,山主在大廳地下暗埋炸藥目的乃是對付晚生,晚生幸脱大難,只能説是天意,與他們毫無關連,這將他們吊在架上,架火燒烤,便是罪及無辜。以山主身為綠林盟主之尊,如此遷怒於人,晚生深感非宜……”
他説這話時心平氣和,絲毫無擔心焦慮之象,只是據理侃談而已,無妄大師等上了年紀的人聽了,俱各不約而同的暗暗敬嘆,忖道:這孩子仁心天生,難得好許年歲,處事便能這般穩健,端的是武林之福。
那梅若望倒也乾脆,未等俊卿將話講完,他已身軀半旋,舉手一揮,望着身後的人喝道:“熄火,放人!”
俊卿想不到梅若望也服義理,不覺微微一愣,直到對方熄去烈火,拽下鐵索,方始朝梅若望濃濃一揖,道:“山主大量,白俊卿永銘肺腑。”
梅若望轉過身來,冷冷的道:“不必,老夫行事,但求心安,你講得有理,老夫自然該聽,但卻並非即此放手,老夫在等你劃下道來。”
癩頭陀突然大笑道:“痛快!痛快!難怪你能穩坐綠林盟寶座,原來你還有幾分豪氣。”
梅若望冷然道:“老夫不用你來稱讚,蟠龍寨等三處焚寨傷人之仇,老夫回頭尚須向你癩頭陀追討。”
癩頭陀再次大笑,道:“該當!該當!我頭陀既已殺人,自當償命,回頭縱然不是山主之敵,我頭陀死而無冤。”
俊卿忽然心靈一動,接口説道:“梅山莊!前此你説蟠龍寨乃是亡明宗室別支朱武避難之地,這事當真嗎?”
梅若望目光一稜,喝道:“豈有此理!難道老夫故意弄幾個人來論詐?”
俊卿肅容道:“綠林人物打家劫舍的不少,喪天害理的也不少,山主屬下在泰山附近傷了不少武林同道,其中便有崆峒門下,癩大師為門下弟子復仇,踏平了幾座綠林山寨,這事也不算是他的錯……”
梅若望怒聲戴口道:“難道是老夫的錯?”
俊卿將頭一搖,道:“不!山主也沒有錯。”
梅若望微微一怔,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莫非在拖廷時光,等待後援?”
俊卿微微一笑,道:“十二門派的掌門人與派中精英都在此,再無後援之人了,晚生所以提起此事,乃是因為山主深知義理,是位明辨是非的長者,故此想與山主講幾句話。”
梅若望濃眉一蹙,道:“你的廢話真多,須知老夫雖然講理,卻不是耳軟之人,要想在老夫面前賣弄口舌,那是白賣氣力。”
俊卿笑意不減,道:“以晚生推測,山主怕是因令郎身負重傷,心中怨恨,所以不願多談,要想憑一身武技,解決雙方恩怨吧?”
梅若望微微一怔,道:“閣下倒是善測人意,難道你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俊卿先進不答,逕在懷內取出一隻油碧玉瓶,傾出一粒“小還丹”,抖腕朝梅若望擲去,方道:“醫仙的”小還丹“被稱為道家至寶,想來對令郎的傷勢必有幫助,山主先將此丹予令郎服下,咱們再談。”
俊卿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那是有意化干戈為玉帛。
梅若望接丹在手,不由一怔,繼而皺眉抗聲道:“這算什麼?你是籠絡老夫嗎?”
俊卿搖頭微笑道:“晚生無意籠絡山主,只望山主平心靜氣,彼此研討一下恩怨的由來……”
這話一出,安潔忽然黛眉一蹙,急聲道:“俊卿,你……”
俊卿情意深切的望了安潔一眼,道:“安姊放心,小弟自有分寸,不會為家師毀信背諾的。”
安潔號稱慈心仙子,她那方寸之間,想的都是正直仁義之事,俊卿要與梅若望研討“恩怨的由來”,勢必涉及天殺星承許旁人的諾言,如此,便是棄信背諾,所以她急急招呼俊卿,意思是叫俊卿堅守信義,詎料俊卿似乎成竹在胸,竟然反過來叫她“放心”,這樣一來,她雖然再不放心,也是無話可説了。
梅若望所以能被綠林同道尊為盟主,自然有他過人之處,他本無意善了,但見安潔着急之爭,以及俊卿前後所講的話,心中動了疑念,不覺忖道:恩怨有什麼由來?黑白兩道的恩怨與他師父的信諾又有什麼關係?
他這念頭轉得極快,繼而想到“小還丹”得來不易,自己兒子的傷勢畢竟要緊,於是就將“小還丹”遞給身邊一名勁裝驃悍大漢,説道:“去,將此丹交給主母,侍候少主服下。”
那壯漢接過丹丸,應了聲“是”,轉身如飛奔去。
梅若望這才面對俊卿,肅容道:“白大俠以‘小還丹’見賜,老朽私心感激,但老朽必須聲明在先,這事與雙方恩怨無關,蟠龍寨等各處綠林同道遭難之事,白大俠仍須還老朽一個公道。”
俊卿含笑道:“公道自在人心,山主放心就是。”
梅若望道:“那很好,白大俠請隨老朽花廳一敍。”
俊卿道:“三言兩語便可解決的事,我看不必叨擾了。”
梅若望道:“老朽只備一杯清茶,算是略盡地主之誼,説不上叨擾兩字,白大俠請!”
他説着作了一個肅客姿勢,狀頗誠懇,俊卿想了一下,倒也不便堅拒,於是轉過身來,道:“各位掌門人,梅山主盛情難卻,咱們同往一敍如何?”
目下的情勢,梅若望已於無形中落了下乘,這一點,少林無妄大師、武當無塵道長、崑崙水先生等一千功夫較深之人都已看出,因之他們對俊卿的軟敬之心不覺又進了一層,故此同聲齊應道:“但憑白大俠決定便了。”
俊卿含笑將頭一點正要轉身而行,忽見終南白石道長閃身而出,道:“且慢!”
俊卿一愣,道:“真人有話吩咐晚生麼?”
白石道長道:“梅老頭不懷好意,他那花廳去不得。”
俊卿眼珠一轉,尚未來得及答話,梅若望已經怒吼道:“渾蛋!”
白石道長飛快接口道:“山主不必口舌傷人,你那花廳去不去得相信你自己明白,依我看,不如干脆在此作個了斷。”
梅若望口張目呆,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卻是全身發抖,一句話不出來。
無妄大師合十當胸,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白石道友何不靜待事實發展。”
白石道長目光一瞥,冷冷的道:“貧道正是依據事實,梅老頭既在總寨大廳預埋炸藥,何至於吝嗇一座花廳?他若是早在花廳設下類似埋伏,你我應邀前去,敢不是自投羅網?”
無妄大師又喧了一聲佛號,垂首無語。
白石道長目光掃過眾人臉上,神色稍霽,續道:“梅若望綠林梟雄,白道英雄傷在他的手下,不知凡幾,這種人若能理喻,邇來各派門下,也不致遭受阻擊了,我們結盟趕到太行山來,目的本是索還血債,前此白大俠已經失算,中了他的詭計,如今於若不知警惕萬一陷入他的牢籠,你我喪命事小,各門各派,便將一蹶不振。”
這話道理充足,俗語説:“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如果當真中了圈套,後果確是不堪設想。
癩頭陀性如烈火,未等白石道長將話説完,已自怪叫道:“照啊!依道長之見呢?”
白石道長接口説道:“以不變應萬變,我們仍照原來的議定。”
崑崙水先生皺眉説道:“白大俠縱有打算,也不過是書生之見。”
武當無塵道長不以為然,道:“白大俠的打算雖然遷腐一點,若能兵不刃血,解決雙方積年的怨仇,未嘗不是可行之策。”
白石道長目光轉厲,沉聲道:“你我門下的血仇,難道就此作罷了?”
無塵道長微微一怔,囁嚅道:“這個……”
白石道長激忿地道:“血債血還,有什麼好猶豫?貧道執掌終南一門,可有願門下弟子時遭阻擊,白白被人殺害。”
話聲一落,隨即身軀一轉,大步向梅若望面前逼去。
他的舉動自然冒失一點,但因理直氣壯,眾人雖然覺得有欠妥當,卻也無人出聲阻止,場中的氣氛也因此突然緊張起來。
忽聽峨嵋掌門時鑑珊冷冷喝道:“白石,我們這一行,究竟誰是盟主?”
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冷漠得有若寒天的冰雪,令人心智頓時一清,白石道長聞言之下,不覺止步道:“盟主當然是白大俠……”
時鑑珊的聲音更冷,接道:“那你為何擅自行動?”
白石道長毫不慌張,道:“貧道主張血債血還,手底下見真章,這本是我們議定的行動,何必多費唇舌,再去上梅老頭的圈套。”
華山優曇大師接口道:“我們十二派掌門既然公推白大俠為盟主,是戰是和,理該聽從白大俠的抉擇,道友何不暫耐一時,貧衲相信白大俠必是另有見地。”
自從白石道長出聲喝阻,俊卿一直含笑不語,靜靜的注視着白石道長,這時忽然微微頷首道:“晚生並無超人的見解,只是覺得以殺止殺,不是徹底解決恩怨的辦法,白石真人既然認為必須以武技分個高下,那也未嘗不可一試。”
他突然説出這話,雙方之人俱有“出爾反爾”的感覺,一時驚“噫”之聲四起,按着便是一片岑寂。
安潔聽了這話,一顆心幾乎脱腔而出,凜然顫聲道:“俊卿,你要疑心……”
俊卿不容她説下去,接口笑道:“安姊,你平日教我求真求實,我們還是靜待發展吧!”
這時,梅若望再也忍耐不住,只聽他聲發厲笑,笑聲中氣憤多於不屑,好像肚子就要炸開了,笑聲一落,雙目已赤,驀地翻腕取出一根黑色巨棒,淒厲無倫的喝道:“小子你言詞反覆,十足是個小人,十二派掌門推你為白道盟主,那是他們瞎了狗眼,你若有種,就與老夫見個高下。”
俊卿的措施更出人意料之外,他非但不答,反而神色自若的微微一笑,責問白石道長道:“真人主張血債血還,晚生就請真人先接這一陣。”
白石真人冷冷一哼,轉身一揚手中拂塵,朗聲道:“終南仙子隨我出戰。”
終南四仙齊齊一怔,尚未有所行動,俊卿忽然臉色陡沉,厲聲喝道:“不許!以眾搏寡,豈是俠義行徑?真人若是畏首畏尾,那就退下。”
俊卿的聲色突然轉厲,説話時變目神光迸射,氣勢威凌懾人,儼然一方天神,深得“盟主”的威儀,雙方之人見了,不約而同的心頭一震,對他突然發怒之事,泛起了一層既驚且疑的感覺,一時也猜不透他的心意。
白石道長更是氣為之結,愣了半晌,方始一聲冷哼,揚起拂塵,也不答話,閃電般便向梅若望面門掃去。
説得也是,名門正派講究光明磊落,以眾搏寡,為俠義之士所不為,單打獨戰,縱有不敵,也只怨自己技不如人,所謂傷亡事小,榮辱事大,這就是氣節。
何況俊卿的口吻,乃是以盟主的立場發號施令,血債血還,以武技分高下,又是白石道長自己的主張,這時他還能説什麼哩?
梅若望仰天長笑,笑聲中,挫步閃身,避開白石道長貫注真力的拂塵,黑色巨棒宛如靈蛇吐信一般,直向白石道長胸前諸穴點去,口中喝道:“來得好!老夫量量終南一派,究竟有多少過人藝業?”
兩人交上手,便是一輪強攻。
梅若望步步踏實,手中巨棒砸、掃、點、劈呼呼風生,威猛的招式,夾着凌厲的勁風,全都覷準白石道長的要穴下手,令人見了觸目驚心。
白石道長身為終南掌門,武功自有獨到之處,不過終南一派的武功,本以劍術見長,走的也是陰柔的路子,但此刻白石道長旨在為門下弟子復仇,又被俊卿激起了怒火,他那拂塵代劍的招式之中,每一式都含着駭人的內力,所以拂塵的馬尾堅逾鋼針,罩定梅若望全身,形勢也是駭人已極。
白石道長含忿出手,這旁眾人頓時緊張無比,不約而同的紛紛移動身形,環立在俊卿身後兩側,人人提聚真力,靜以待變。
忽聽無妄大師道:“阿彌陀佛,諸位請看梅施主所用的兵器。”
無塵道長蹙眉道:“這事透着奇怪‘八首天王’哈元修的‘烏芒驚神棒’怎的在梅若望手中?難道梅若望是他的門下弟子?”
俊卿本在含笑而望,他只注意兩人的身法招式,並未留神梅若望手中的兵器,這時聽了這話,連忙凝神向那黑色巨棒望去,只見那條巨棒長達九尺,粗如鵝卵,兩端附有狼牙刺,狼牙刺烏芒迸射,頗為耀眼,一眼望去,但覺份量極重,卻也看不出有何奇異之處,不覺疑道:
“晚生孤陋寡聞,不知‘烏芒驚神棒’有何神奇?聽兩位的語氣,‘八首天王’哈元修好像是位武林前輩?”
無妄大師道:“白大俠有所不知,哈元修成名在五十年前,此人一身功力已達三花聚頂之境,雖然出身外道,為人處世卻甚嚴謹,‘烏芒驚神棒’就是他使用的兵器……”
無妄大師講到這裏,場中的打鬥起了變化,他不由一聲驚“噫”,話聲因而頓住緊接差點只聽一聲悶哼,一條人影臨空飛了出去。
原來那條人影竟是白石道長。
白石道長所以臨空飛出,乃是內力不如梅若望深厚。
他心中怒極恨極,上手便是拼命的架子,連一派掌門的氣度風範也不顧。
怎奈梅若望並非泛泛之輩,他不但守勢嚴密,攻勢鋭猛,那洶湧如潮的暗勁內力,源源透棒而出,白石道長更有難以近身的感覺。
如此十餘招,白石道長的心意好像一變,他那貫注真力,形若鋼刺的拂塵忽然用上柔勁“纏”字訣,不時卷向梅若望手中的“烏芒驚神棒”。
就在第九招上,梅若望的“烏芒驚神棒”固然被白石道長卷個正着。也就在第九招上,白石道長的身子突然騰空而起,緊接着只見梅若望的右手一壓一抖一挑,白石道長也就發出一聲悶哼,撒手被彈了出去。
俊卿是有心人,他雖然在聽無妄大師敍述哈元修的生平,雙目並未離開戰場,這情形他看得十分清楚,因此,他也是一聲驚“噫”,兩道劍眉,不覺緊緊一蹙。
忽見人影幌動,安潔當先奔出,接着崆峒癩頭陀、青城姜進思、陰山應如龍、華山許霸、許雄兄弟相繼疾掠而出。
癩頭陀等人乃是奔向梅若望,安潔則是奔向白石道長。
只見癩頭陀行者棒一指,厲聲喝道:“梅山主,閣下武技高人一等,頭陀領教來了!”
這人性如烈火,話聲中,行者棒已經點出。
青城姜進思長鞭一揮,後發先至,鞭風厲嘯,也向梅若望掃去,口中叫道:“梅山主內力驚人,兄弟助大師一臂之力。”
剛才俊卿以盟主立場,不許白石道長以多為勝,此刻姜時思竟然要助癩大師一臂之力,豈不也是以眾搏寡?
俊卿也真怪,這時他非但不加阻止,緊鎖的眉頭反而一舒,臉上竟展出一絲神秘的笑容,微微的點了點頭。
梅若望武技極高,自然不會讓癩頭陀等輕易得手,只見他屹立如山,舉棒一揮,頓時將二人招式封住,喝道:“依老夫看來,你五人不如同上。”
話是這樣講,其實他身後早已奔出數人,迎上疾撲而至的許氏兄弟與陰山派的應如龍。他們人多,一人接着一個,尚餘二人佇立一側,插不上手。
這邊九人分面四起,頓時殺得難分難解。
那邊白石道長終究不愧一派掌門,他被梅若望的內力震得兵器脱手,內腑也受了微傷,但他身在空中,臨空一翻,便自輕輕落在五丈之外,並未摔倒。
他見安潔急急奔去,頓時臉色一沉,怒喝道:“回去,誰叫你過來?”
安潔乃是耽心他的傷勢,憂形於色,道:“師兄,你的傷……”
白石道長截口道:“傷又怎樣?”
安潔道:“小妹看看你的傷勢。”
白石道長忽然厲笑,道:“我縱然重傷不治,也不敢勞動盟主夫人。”
安潔心神一震,口齒啓動,卻不知如何解説才好。
白石道長根本也不容她解説,冷冷繼續道:“嫁出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終南一派,爾後再也不敢勞動夫人大駕。”
這話似有與安潔脱離同門關係之意,講得不好聽,也就是將安潔逐出了門牆,再不承認安潔是終南弟子。
安潔聽了,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沉痛,駭然抗辨道:“師兄怎麼講出這種絕情的話來?外子不許師兄以眾博寡,縱然嚴厲一點,那也是維護武林道統,提醒師兄顧全自己的身份,師兄就算失了面子,心有不忿,也不該牽怒小妹呀!”
這時癩頭陀與姜進思已與梅若望動上手,白石道長冷冷的瞟子安潔一眼,冷冷的哼了一聲,舉步就向那邊走去。
安潔見狀,心中大急追上去叫道:“師兄!師兄!你不能妄動真氣,你臉上失血,那是負了內傷,快讓小妹診斷一下,凡事總以身體要緊。”
白石道長的臉色確是十分慘白,但他毫不在意,腳下反而如快,口中冷然説道:“謝謝你的好意,些須微傷,要不了我的命。”
廣寒仙子柳若馨閃身而出,擋住他的去路,寒着臉道:“師兄速請回去,小師妹乃是一番善意,白兄弟也不算錯,師兄莫要在各派掌門之前失了身份。”
她講話簡捷了當,義正詞嚴,白石道長不由止步發愣,半晌無語。
但他怨恨難釋,目光漸變凌厲,終於喝道:“難道是我錯了?”
柳若馨冷若冰霜,絲毫不加顏色,肅然道:“誰錯都不要緊,要緊的乃是終南一派的聲譽。”
這句話份量之重,何啻萬鈞,便連無妄大師等局外人聽了,也覺透不過氣來,白石道長身為終南掌門,更覺心神一凜,臉色大變,一時目瞪口呆,渾身打顫,半句話也説不出來。
驀地,白石道長雙目失神,目中淚光閃動,仰天發出一陣厲笑,笑聲之淒厲激動,令人打從心底直冒寒意,笑聲一落,又聽他連聲説道:“好好好!師徒同命,白石認了!”
右掌一揚,便朝自己天靈按去。
旁人不知“師徒同命”之意,便知他舉掌“自裁”若馨與安潔固知他言下之意,又因事發突然,變生肘腋一時反而呆住,竟不知出手解救。
眼看那一掌按下,白石道長便將頭蓋碎裂,血濺當場,終南一派又多了一椿無可彌補的憾事!
就在憾事將成事實的剎那間,眾人但覺人影一幌,耳中便聽俊卿的聲音嘆道:“真人這是何若,一切我都明白了。”
眾人凝神而望,只見白石道人的右腕已被俊卿扣住,俊卿便站在白石道長面前,神色惶恐,似有無限歉仄。
白石道長的性命算是被俊卿救下了,但他並無感激之意,反而怒目凝注,厲聲喝道:“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對貧道的折辱還不夠嗎?”
俊卿惶然道:“真人千萬息怒,晚生承認見識不足,處理事情有欠深慮,但晚生可以對天盟誓,絕無折辱真人之意………”
白石道長冷聲喝斷道:“廢話,折辱與否,受者自知,你便盟誓,與我何鬧?白石自覺愧對終南一派,決以身殉,這也要你來管?”
俊卿悚然道:“真人言重,為門下復仇之事,真人的志向有目共睹,那裏愧對終南一派?真人想的太狹窄了。”
白石道長怒聲喝道:“你到底放不放手?”
俊卿誠惶誠恐的道:“千祈真人息怒,晚生縱有失禮欠當之處,也請待此間事了,再容晚生負荊請罪,目下總以同仇……”
白石道長來容他將話説完,左臂陡抬,驀地向俊卿胸前擊去,口中喝道:“你這盟主管得也太多了!”
俊卿雖然扣住他的右腕,但未封住他的脈穴,因此他仍能用上真力。
這時他兩人對面而立,舉掌便到,俊卿實實在在受了一掌,縱然練成“玄門罡氣”也不由血氣翻騰,一連退出三步。
但他手掌並未鬆開,白石道長仍被帶動往前衝去。
這時,無妄大師等人早已走了過來,他們都已看出白石道長性情孤傲,羞忿之餘,理智已失,故此他那一掌固然大不應該,卻也無人加以責難。
但那峨嵋掌門時鑑珊面冷心熱,卻為俊卿深深感到不平,因之她閃身撲去,冷然喝道:“白石,你講不講理?盟主曲意求全,已經向你陪過不是,你怎能如此剛愎,罔顧大局,竟向盟主動手?”
俊卿聞言,連忙吐出一口長氣,接道:“時大姊,此刻和氣團結第一要緊,宜不再有口舌之爭了。”
他話聲微微一頓,隨即臉色一整,目注白石道長道:“真人是個明白人,此時此地,離心離德,那是徒令親者痛而仇者快。晚生有些話不能説,但能讓你看個究竟,你若羞憤難當,定要自裁,也請看完以後再講。”
話聲一落,撒手旋身,便朝梅若望那邊戰場走去,眾人見了不知他何以突然有此一舉,更叫白石道長看個什麼究竟?一時之間,便連白石道長也自怔住。
眾人怔愣之間,目光自然隨着俊卿向前望去,不料那邊的戰況,就在這片刻之間,已經有了意外的變化。
原來許霸、許雄、應如龍,已經各自擊斃一名敵手,此刻正與另外三人殺得難分高下,而形意門下的餘道南,不知何時也已加入了戰圈,這時正與姜進思、癩頭陀兩人聯手,三戰梅若望,梅若望因之咆哮如雷,連展殺手。
陣戰難免傷亡,傷亡易手,理所當然,不算意外。意外的乃是梅若望一干手下,眼見已方之人有了傷亡,自己的盟主也在敵人圍攻之下激怒發狂,卻偏偏無人出手相助,這就令人費解了。
俊卿的身法極快,頃刻便已接近戰圈。
但見他在八尺之處凝注有頃,突然喝道:“住手!”
他內力極強,這聲大喝,宛如鬱雷,震得眾人耳鼓刺痛,心頭狂跳,拼鬥果然應聲而歇。
俊卿又喝道:“回來!”
癩頭陀等人本在怔愣之中,聞言轉身而退。
梅若望功力深厚,此刻心神已定,冷冷一哼,接口道:“閣下時而要和,時而要戰,究竟轉些什麼念頭?”
俊卿冷然道:“山主何不拭目以待,晚生自當讓你明白。”
梅若望突發狂笑,繼而不屑地道:“老夫早已明白,你是個反覆無常的懦夫。”
俊卿不予置理,目光在癩頭陀等人身上一轉,突然屈指連彈,“嘶嘶”指風中,華山許氏兄弟,陰山應如龍,形意餘道南,應指呆若木雞,頓時被封閉了穴道。
癩頭陀駭然大震,撲過來道:“你……你……什麼意思?”
這事太出人意外了,不但癩頭陀又驚又怒,戟指喝問,各派掌門身形閃動,紛紛逼來,便連梅若望及其一干手下,也不覺瞠目結舌,疑念叢生。
俊卿則是不慌忙,臉色一霽,道:“癩大師稍安莫躁,剎時你便明白了。”
他口中在説,腳下已動,大踏步走到餘道南面前,目光一稜沉聲喝道:“閣下是否清廷爪牙?”
“清廷爪牙”四個字令人心驚。
須知武林中人無論黑道白道,都忌諱投身六扇門中。清朝入主中原,明末遺臣及一干有志之士,莫不心懷匡復之志,武林中人立身忠義,不但暗中衞護志士遺臣,明裏也有不惜株連九族的人直接參與行動,若是有人投向清廷,甘為鷹犬,那便是眾人之公敵,沒有不加追捕兜殺的。
如今俊卿突然指問餘道南是否“清廷爪牙”眾人誠然而不信,焉能不驚?
餘道南穴道被制,口仍能開,但他也許受驚過甚,目中透出駭然之色,竟而結結巴巴的道:“我………我………”
俊卿身軀一轉,卻不理他,指着應如龍道:“你呢?你也是?”
應如龍尚未答話,那邊許氏老大許霸已經抗聲叫道:“盟主,你制住我們穴道,莫非認為我們兄弟也是清廷爪牙嗎?”
俊卿目光如電,朝許氏兄弟凝視有頃,方始冷冷一哼,轉過頭來,又嚮應如龍道:“快講,你是不是?”
應如龍目光轉動,鎮靜地道:“盟主,你責問如龍是否清廷爪牙,總該有個證據吧?”
是啊!沒有證據,豈非“誣良為盜”?
俊卿目光一稜,身後一人急聲道:“白大俠,你可以忽然疑及敝師弟?敝師弟為人方正,嫉惡如仇,家師許為本派之精英,怎會是清廷爪牙?”
這人正是應如龍的師姐,陰山派當代掌門“碧磷箭”石默然。他們師姐弟長年相聚,對應如龍的為人自然知之甚深。
俊卿身形一轉,抱拳為禮,道:“請問石掌門人,令師弟平日是否沉默寡言?”
石默然微微一怔,道:“白大俠怎麼知道敝師弟平日性行?”
俊卿淡然道:“也沒有為什麼,只聽他剛才講幾句話就知道了。晚生突然出手制住他們穴道,相信大家必有意外之感,按理當事人只有震驚與憤怒,但他卻能鎮靜逾恆,竟向晚生要證據,如非平日習之有素,一般人怕做不到。”
石默然眉頭一皺道:“俗語説沉默是金,又説金人三緘其口,這是一種美德,難道白大俠便以此點斷定敝師弟乃是清廷爪牙?”
俊卿道:“緘默固然是美德,過份緘默,便是陰險……”
他未講完,形意門的掌門人華大化已經接口道:“白大俠之論也是有道理,但劣徒餘道南性格朗爽急公好義,白大俠責問他是否清廷爪牙,又有何據?”
這話似褒實眨,並有責問的意思,俊卿很不高興,沉着臉道:“華掌門人認為我是以此作為判定依據嗎?”
華大化微微一怔,道:“白大俠總有依據吧?”
俊卿冷然道:“陰山石掌門人問我何以知道她師弟性格,我不過説説我的感覺而已想不到華掌門人居然如此淺薄。”
這話損人過甚,安潔聽了大急,連忙接道:“俊卿,你怎麼又動氣啦?你若真有所見,你就説出,不要盡在言詞上與人辯駁,大家都急於知道究竟哩!”
俊卿出身富豪之家,乃是天之嬌子,加上書讀多了,不但受不了旁人的氣,而且喜歡與人辯駁,故此既有書生之迂,又有公子哥兒的凌人傲骨,雖然受了安潔的影響,氣質改變很多,但若犯了拗勁,毛病仍然都出籠了。
但他本質善良,平日又最聽安潔的話,安潔接上嘴,頓時令他神智一清,於是他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安姊説得是,小弟這就告訴他們。”
他目光向眾人一掃,然後續道:“各位可記得?來此以前,晚生曾經説過,這種大規模的復仇舉動,便是勝了,只怕最少也要再添兩百人以上的傷亡,若是敗了,或許同道就要淪入難以形容的慘境,所以我一再存了和解之心,將赴會的時地都改遠,時間在冬至前十天,地點改在關外長白山的白頭峯頂……”
崑崙水先生頷首接道:“老朽記得,白大俠的意思,便是想利用路遠天寒,限制赴會的人數,這樣可以減少一點傷亡。”
俊卿將頭一點,微笑着移注華山知非大師道:“日觀峯訂盟次日,大師帶了許霸、許雄兄弟,前去求醫仙狄老師救治,當時曾説:‘綠林忽在大戰之前,派出如此之多的高手暗施偷襲,所傷卻又都是年輕弟子,對雙方拼鬥實力並無影響,用意何在,實非貧尼所能妄測。’這話你還記得嗎?”
知非大師頷首道:“當然記得。”
俊卿道:“大師可記得,晚生當時是怎樣講的?”
知非大師道:“盟主當時慨嘆不已,認為殺傷甫出道的年輕兄弟既無危險,又容易得手,而人的性命是一樣的,仇恨一結,便難和解,那也是一樣的。”
俊卿道:“是了,大師可知晚生何以有這些感觸嗎?”
知非大師道:“當時貧尼擔心敝師弟的傷勢惡化,心中雖有所疑,卻未深加思索,現在想來,那是有人暗懷陰謀,蓄意替兩道製造怨仇了。”
俊卿拱手道:“多謝大師了,大師心靜智睿,的確不愧是華山一派的首座弟子。”
他話聲一頓,目光又向眾人一瞥,接着又道:“各位聽清了嗎?知非大師講的不錯,邇來兩道之間,殺伐時起,那正是有人暗懷陰謀,蓄意替我們製造怨仇。晚生所以存了和解之心,一者由於見其生不忍見其死,再者,死的人有什麼代價呢?禍患連綿,殺伐不歇,結果卻是上了別人的陰謀圈套,想想是多麼不值。”
驀聽梅若望哈哈大笑,道:“白俊卿,你舌粲連花有什麼用?綠林與白道的怨仇由來已久,不是憑你假慈假悲,講幾句話就可以解決的。”
白俊卿注目笑道:“山主的成見太深了,綠林人物打家劫舍,白道志士仗義衞道,彼此的立場不同,怨仇當然不是三年兩年結成的,但是,山主何不靜下心來想一想:往年縱有怨仇,有邇來深呢?往年縱有兇殺,有目前傷亡之多嗎?”
梅若望冷聲一笑,道:“閣下知道邇來的兇殺緣何而起?”
俊卿道:“這還用講,當然是為了長白山發現了萬年參王……”
梅若望不等他往下講,接口沉聲道:“萬年參王乃是老夫發現的,老夫傳下綠林箭,邀請同道前往採掘,是你們生了覬覦之心,沿途襲擊老夫手下,而後又在泰山聚會集議,共謀搶奪之計,沿途的兇殺便是因此而起,老夫請問,這責任該誰來負?”
俊卿微微一笑,道:“天材地寶,人人都想攫為已有,便是因此起了衝突,倒也未可厚非,可惜雙方都被人利用了!”
梅若望怒聲吼道:“豈有此理,你説老夫被誰利用?老夫行年六十有二,素來獨斷獨行,這次傳綠林箭邀請同道採掘參王,更是老夫一己的心意,誰知道老夫的心意而利用老夫?若説被人利用,那便只有你們這些自命俠義的白道英豪。”
最後那句話滿含不屑與譏諷之意,但俊卿不以為意,並且飛快的接口道:“山主又生氣了,山主想想看,這事既然出諸山主一己之意,傳出綠林箭也是一椿絕端秘密的事,按理應該不為外人所知才對,事實上大家都知道了,這該如何解釋呢?”
梅若望微微一怔,俊卿又道:“這隻有一點可以解釋,那便是山主屬下有了奸細。奸細是無孔不入,山主傳出綠林箭,總得將傳箭用意告訴他們,傳箭之人只要有一個是奸細,那奸細便有可能將這事稟告他的主子,那主子也就利用武人貪得異寶的心理,將消息傳了出來,於是紛爭迭起,傷亡也就不斷了。”
這話雖然淺近,如果沒有俊卿説出,大家絕不會想到,俊卿這一説出,就像畫龍點睛一般,人人都感覺俊卿説得有理,於是雙方之人全都愣然緘默了。
俊卿忽然道:“山主手下有一位名叫全勝的寨主吧?”
梅若望從緘默中抬起頭來,惶然而又泛怒道:“怎樣?全勝死了,死在堂堂武當掌門無塵道長的偷襲之下,你問他則甚?”
俊卿道:“晚生要告訴山主,全勝死在無塵道長掌下是不錯,但他卻是被人利用者之一,他是死有餘辜。”
他忽然轉身向無塵道長抱拳一拱,道:“道長請恕晚生情非得已,下面的話或將損及貴派的清譽,但為減少傷亡,解決這場紛爭,晚生斗膽要將那天目睹的事説出了。”
無塵道長頷首道:“善哉!善哉!白大俠宅心仁厚,既然認為非説不可,那就説出吧!俗語説,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武當門下出了不肖的弟子,乃是貧道教導無方。”
俊卿道了謝,轉身目注梅若望,肅容説道:“梅山主,我説全勝死有餘辜,你怕難以相信。事實上,全勝與水月庵的兩個尼姑,利用美色,引誘武當門下的五個年輕弟子失身失節,陷身於水月庵中。無塵道長得訊趕去要人,人是給了,但卻臉黃肌瘦,一身功力幾乎盡失,無塵道長痛心弟子為人所害,又怕沾污武當一派的清譽,於是便以無上真氣殺了全勝。這事晚生親眼目睹,且有無塵道長為證,你該相信吧?”
他頓了一下,接着又道:“山主請注意:全勝為何引誘武當弟子失身於水月庵?武當掌門人為何又能得訊趕去要人?無塵道長見到門下弟子被害出手殺了全勝是必然的,你梅山主知道全勝被殺,心中激怒,要找無塵道長報仇也是必然的。結果要怎樣呢?結果便是兩道的怨仇,彼此的殺戮。
山主想得到嗎?”
梅若望無詞以對,默默的不知想些什麼?
俊卿續道:“梅山主再請注意:這是晚生親目所睹親耳所聞的事,在無塵道長未到水月庵之前,晚生親見全勝與水月庵的尼姑飲酒作樂,席間便在各逞心機,力爭諉過,那證明他們上面另有主使之人,那人並非是你。”
梅若望聽若未聞,這時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呢?”
俊卿皺眉沉聲道:“梅山主想些什麼?你認為全勝不可能暗中背叛你?”
梅若望搖搖頭道:“不是,我覺得事有蹊蹺,傳箭之人是我親自派的,他們並不知道長白山發現萬年參王的事,我只是請得各寨寨主速來太行山總寨議事。”
俊卿蹙眉道:“發現萬年參王的事,當真沒有第二人知道嗎?”
梅若望道:“老朽告訴過犬子,邀請同道共同採掘的法子便是犬子想出的。但老朽叮囑過他,他當然不會泄露秘密。”
俊卿道:“事實上卻已泄露了,月前晚生遊覽太湖,就曾聽太湖寨主吳一飛講起山主發現萬年參王的事。”
梅若望道:“吳寨主當然知道,那是老朽議事廳宣佈的,兇殺事件發生在老朽宣佈之前,有人説必是白道長物阻殺傳箭之人得到的消息,老朽當時認為那人的見解極是,所以準備先與白道人物大幹一場。”
俊卿道:“當時山主想必十分氣惱吧?”
梅若望道:“老朽當然氣惱,你説老朽不該氣惱嗎?”
俊卿嘆了口氣,道:“這倒不能怪山主,山主可記得那人是誰?”
梅若望毫不遲疑的道:“那人就是全勝。但全勝事先也不知老朽發現萬年參王的事。”
梅若望講到這裏,俊卿見到梅子豪率領三五個人急急奔來,其中之一竟是水月庵的如玉,他心頭一驚,頓時忖道:“前此在大廳見到的熟悉人影原來是她,她兩個姐姐都是宮彤屬下,全勝曾説梅子豪對花如玉屬意甚殷,梅若望發現萬年參王的事既然只有他父子知道,那麼……那麼……”
他轉念極快,這時不覺脱口道:“那麼便是梅子豪泄露的了。”
梅若望聽了這話大吃一驚,惑然叫道:“什麼?你説是犬子泄露的?”
俊卿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道:“山主説過長白山發現萬年參王的事,事先只有令郎知道,如今秘密外泄,不是令郎還有誰呢?”
梅若望愣然之間,梅子豪已經到了乃父身後,聞言之下,似乎一怔,但他忽然目現厲色,沉聲喝道:“白俊卿,你不要認為舍賜一粒‘小還丹’,便可信口雌黃,我泄露萬年參王的秘密,你可有什麼證據?”
梅若望回眸見到兒子,肅容喝道:“豪兒不可失了禮儀,你的傷勢是‘小還丹’的藥力治好的,那便應該感恩,梅家子孫恩怨分明,快向白大俠賠禮道歉。”
梅子豪抗聲道:“爹!孩兒謝他可以,賠禮道歉辦不到。他胡言亂語。説我泄露萬年參王的秘密,他得拿出證據來。”
梅若望身軀一轉,怒聲喝道:“混蛋!是是非非有為父的作主,快道歉!”
梅若望雖然身為綠林盟主,卻不失是個方正之人,梅子豪被他父親一喝,不覺又氣又惱,但卻不敢違背乃父的意思,於是他目含怨恨之色,萬分無奈的向俊卿抱拳一拱,冷冰冰的道:“多謝白大俠賜藥之德,梅某剛才情急失禮,請白大俠大量海涵。”
俊卿還了一禮,笑道:“少山主客氣,在下首在謀求兩道和平相處之路,減少一點傷亡,少山主如能説出泄密的經過,要下就萬分感激了。”
這話的語氣一口咬定梅子豪泄秘,梅若望不覺微有不愉,接口説道:“白大俠這就不對了,老朽令犬子向你道歉,乃是感激白大俠慨賜靈藥,救了犬子一命,你這般咬定犬子便是泄露之人,老朽便得向你要證據。”
梅子豪也接口道:“是啊!梅某向你道過歉了,你若拿不出證據來,梅某可要向你要些公道。”
俊卿微笑如故,道:“在下曾對令尊説過,公道自在人心。在下只能告訴少山主,你們主子手下的總管已與在下見過面,在下尚因此負過重傷。”
梅子豪似乎暗暗心驚,但他眼珠一轉,隨即喝道:“廢話!誰不能臨時編排一套説詞?梅某人只向你要證據。”
這邊形意門的掌門人華大化也接口道:“白大俠,沒有證據是難令人心服的,便是劣徒被你制住穴道,認為他是清廷爪牙一樣,那也得有證據。”
俊卿為難了。
他心中閃電一般暗暗忖道:“這有什麼證據呢?這全是我根據他們的行動判斷出來的,癩大師性情暴躁,尚有可説,餘道南與應如龍他們甘冒武林之不韙,聯手攻敵,而且出手就傷人,當然是唯恐天下不亂,何況我還阻止終南白石真人於前,足證他們乃是別有企圖。
可是,這樣説誰能相信?”
陰山派的掌門人石默然道:“白大俠,老身聽你之言,好像幕後主持陰謀者乃是清廷中人,那人究竟是誰?有什麼企圖?你難道也不能講嗎?”
俊卿瞿然一震,忖道:“糟啦!我怎麼説的‘清廷爪牙’四字,這不等於毀了師父的諾言啦!”
他心中這樣一想,越發噤若寒蟬,瞠目結舌的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梅子豪見他受嗆,內心大喜,哈哈大笑道:“白大俠,胡亂編排是非,只是替自己找難堪,你現在嚐到滋味了?不過,你若拿不出證據來,梅某可不能與你罷休。”
俊卿為難極了,這時他便願意説出宮彤的事,不惜毀了師父的信諾,怕也難以令人相信,因為現在人家要的是證據。
花如玉忽然閃身而出,走過來握着俊卿的手,説道:“白大俠,你能負責保護我的安全嗎?”
俊卿一怔,道:“姑娘是什麼意思?”
花如玉嫣然一笑,道:“你若能保護我的安全,我就讓你拿證據給他們看。”
這話一出,雙方都有人吃驚不已,俊卿是愣了,梅子豪卻厲聲喝道:“你胡説什麼?快回來!”
梅若望心頭一動,也喝道:“豪兒鬼叫什麼?如玉姑娘必有見地,讓她説。”
他説着又高聲道:“如玉姑娘,老夫負責你的安全,你講吧!”
花如玉回眸一笑,道:“謝謝山主,您老手下奸細太多,我的安全不會有保障的,我要白大俠答應一句,我就講。”
這時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他們,俊卿想了一想,道:“好吧!我答應負責你的安全,你以後跟着我便了。”
花如玉嫵媚的笑了一笑,嬌聲道:“那你到那姓餘的身上搜一搜,他身上有一塊銅牌,就和我這塊一樣,那便是證據。”
她説着從懷裏取出一塊寸徑大小的銅牌,交給俊卿。
俊卿接牌在手,只見銅牌一面鑄着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另一面鑄着“十五”兩字,卻不知道這塊銅牌怎能算是證據?
梅子豪大為着急,怒聲罵道:“賤婢反了!”
花如玉嬌軀半倒,道:“反了怎樣?你身上不過是塊銀牌,比我高一級而已。告訴你,宮彤也不過在利用你。‘飛鳥盡,良弓藏’,等你父親的大勢一去,你怕比良弓還不如呢!”
梅子豪怒發如狂,腳下一蹬,驀地向前撲去,吼道:“你找死!”
他快,他父親比他更快,他身形剛剛縱起,梅若望已經疾閃而至,一把握住他的腳踝,順手製住了他的穴道,他便只有乖乖的站在那裏了。
梅若望果然在他身上摸出一塊銀牌,舉手便是一個耳括揮去,同時喝道:“講!這銀牌哪裏來的?宮彤是什麼人?”
梅子豪穴道被制,全身不能動彈,這個耳括梅若望乃是氣極而發,雖未施上內力,卻出將梅子豪摔了出去。
一個黑衣壯漢閃身將梅子豪接住,躬身道:“山主請息怒,少山主縱有不是,也得問問清楚,就憑一塊銀牌,也不能斷定少山主已經作出背叛山主的事。”
梅若望戟指吼道:“還説沒有背叛我?他那塊銀牌哪裏來的?如玉姑娘怎能一口説出他身上有塊銀牌!你將他放下,老夫好好問問他,想不到老夫的兒子竟然數典忘祖!”
那壯漢只得將梅子豪放下,梅若望已經氣得臉色發白了。
這時,陰山派的石默然、形意門的華大化、華山派的優曇大師,均已分別在應如龍、餘道南、許氏兄弟身上搜出一塊同樣大小的銅牌。
應如龍的是八號,餘道南的是五號,許霸的是二十三號,許雄的是四十七號。
無疑他們都是宮彤的屬下,果然是清廷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