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正被瘋女田蓉蓉糾纏得無可奈何之際,“妙手先生”突以走方郎中“天眼聖手”的化身面目出現,徐文強要對方除下頭巾,“妙手先生”依言扯下頭巾,徐文一看,不由呆了。
他認定錦飽蒙面人,冒充“衞道總巡”的黑麪漢子、“過路人”等,均是“妙手先生”
的化身,然而事實證明所料完全錯誤,對方頭上,並沒有疤痕。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你追老夫除下頭巾,算什麼意思?”
徐文大感尷尬,勉強擠出一句話道:“在下業已證實閣下不是想象中人!”
“你想象中老夫是誰?”
“這點不必提了。”
“你想象中人與你剛才所説的佛心有關麼?”
“不錯。”
“怎麼回事?”
“閣下不必知道。”
“好小子,你真狂得可以,説出來也許老夫能提供點線索……”
徐文心意轉了幾轉,道:“以閣下所知,當今江湖中除閣下之外,還有誰精於易容之術?”
“妙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這就難説了,天下能易容者頗不乏人,問題在於工夫到不到家而已。”
“閣下意中哪些人物可稱得上一個‘精’字?”
“嗯……‘千面客’,但此人已數十年不現江湖。‘幻影郎君’,業已不在人世。‘百變鬼女’,傳説已遁入空門!”
“此外呢?”
“大概沒有人稱得上精了。”
徐文心念暗轉,“百變鬼女”是女的,自不用提,“幻影郎君”已死,剩下只有“千面客”一人了,雖説數十年不現江湖,安知他不東山再起呢?另外便是這三人之中,有傳人在江湖走動?唯一不解的,對方何以三番兩次向自已施殺手?
“妙手先生”看了躺在地上的田蓉蓉一眼,道:“救人要緊,老夫可以走了嗎?”
“慢着!”
“還有什麼問題?”
徐文本想問對方是否鬼屋主人,但一想鬼屋裏住的是大母“空谷蘭蘇媛”,而大母否認知道“妙手先生”其人,如果探問,等於泄了大母的秘密,當初“天台魔姬”也許聽話不真,或者判斷錯誤,心念之中,把這想出口的話隱忍回去,他想到了另外一個重要問題。
“閣下似乎很健忘?”
“什麼意思?”
“閣下曾答應在下五日內開封道上與‘七星故人’碰面……”
“哦!這……”
徐文冷厲一笑道:“閣下何以自圓其説?”
“妙手先生”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道:“你一而再地要找‘七星故人’到底為了什麼?”
“閣下只回答在下的問題,其它的不必費唇舌了。”
“可是老夫很想知道內中實情?”
“那是在下私事,閣下沒有知道的必要。”
“你似乎説過你要殺他?”
“不錯。”
“為什麼?”
“閣下不必扯這題外之言了,説問題的本身吧?”
“妙手先生”默然了片刻,道:“‘七星故人’業已不在人世!”
徐文厲喝一聲道:“閣下説什麼?”
“妙手先生”似乎被徐文的戾氣所懾,不期然地退了一個大步,道:“老夫説他業已死亡!”
徐文向前一挪步,殺氣騰騰地怒吼道:“‘妙手先生’,本人不吃你這一套,你簡直無恥已極……”
“妙手先生”神色不變,但目中卻射出了憤怒的光影,栗聲道:“小子,別張狂,老夫什麼地方無恥?”
“‘七星故人’與你本是一夥,你一而再地食言背信,虛語搪塞。”
“何以見得?”
“你説對方死了,屍體呢?證據呢?”
“屍體是你親手掩埋的。”
“我?”
徐文心頭駿然大震。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五日之內,開封道上,難道你一無所遇麼?”
“地獄書生”徐文大大地一愣,他這話指的是什麼莫非……
心念動處,激顫地道:“閣下指的是什麼?”
“你曾埋葬過兩具屍體,有這回事麼?”
徐文心神皆顫,對方怎會知道自己掩埋屍體的事呢?當初只有兩個鄉農在場,悄悄地溜走了,難道自己的一行一動,全在對方掌握之中麼?如此看來,自己的身世之秘,恐也瞞不了對方,這未免太可怕了?
“閣下怎麼知道在下埋葬過兩具屍體?”
“很簡單,是根據鄉農傳言,從裝束上老夫斷定鄉農口中的書生便是你,從時間上來説,你正好也在這段路途上。”
“然則怎麼樣?”
“兩個錦袍人之一便是‘七星故人’!”
徐文目瞪如鈴,驚愕得莫知所以,假設“七星故人”冒充父親的形貌,被父親撞見,雙方約地決鬥,結果兩敗俱傷,第三者乘機下了毒手,雙方陳屍。而當初兩次向自己下殺手,被“天台魔姬”以獨門利器“七旋飛刃”傷了頭部的錦袍蒙面人,是那自稱“過路人”的神秘人物所化,這其中到底有什麼陰謀存在,就令人無法想象了,這些錯綜複雜的事件,有如一堆亂麻,連頭緒都理不出來。
滿以為找到“妙手先生”便可揭開一切謎底,但事實又大謬不然。
那殺害父親與“七星故人”的兇手是誰呢?
“七星故人”又是何許人物呢?
“妙手先生”既與“七星故人”是一路,他必瞭然內幕……
心念之中,沉聲道:“閣下説兩個被害的錦袍人之一是‘七星故人’?”
“不錯。”
“另一個是誰呢?”
“這……老夫不得而知。”
“好,訪問閣下,‘七星故人’本是文士裝束,何以改變為錦飽蒙面?”
“這是‘七星故人’個人的秘密。”
“但閣下是知道這秘密的,對嗎?”
“不知道。”
徐文面目一寒,道:“好,就算閣下不知道,現在只請閣下答覆一個問題,‘七星故人’的來歷出身,真正的名號是什麼?”
“妙手先生”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徐文目中驟湧殺機,厲聲道:“你説謊!”
“何以見得?”
“他與你本是一路。”
“根據什麼?”
“‘白石峯’頭爭奪‘石佛’時,他曾故意向‘無情叟’尋釁,製造機會讓你脱身,這一點瞞不了人,同時你一再代他約定時地與本人見面,證明你與他經常接觸。”
“話雖不錯,但與你經常接觸的,是否你也熟知每一個的來歷?”
徐文不由一窒,這話倒也近情,使人不得不承認,可是又安知對方不是在狡辯呢?已死的,錦袍蒙面人、“七星故人”先後對自己下殺手,兩人同樣不畏“無影摧心手”,功力同樣的高得驚人,原來疑心對方是一人所化,結果事實證明不是,這並非巧合,其中必有蹊蹺?想不透的是自己身世未泄,出道未久,本身也沒有什麼值得這等高手謀界的地方,那是什麼原因呢?
“妙手先生”是對方一夥嗎?
但在桐柏山“衞道會”總舵內,“五雷宮”率眾尋仇,“妙手先生”化身為該官弟子,在打算使用“五雷珠”之際,卻又警告自己離開,用意當然是不願自己遭池魚之殃,為什麼呢?如果他是“七星故人”一夥,乘機除去自己,豈不正好?
他越想越困惑,展現在面前的,像是一片迷霧,任什麼也看不出來。
“妙手先生”見徐文面色不停地變幻,久久不開口,接着又道:“小子,老夫得走了!”
徐文一抬手,作攔阻之狀,道:“閣下還不能走。”
“妙手先生”十分不耐地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閣下對‘七星故人’的事,還沒有交代清楚。”
“老夫要説的都説完了?”
“依在下看來閣下言不由衷。”
“小子,你乾脆劃出道來吧?”
“在下要知道“七星故人’的真面目。”
“老夫説過無可奉告!”
“不行!”
“不行又如何?”
“閣下別打算上路。”
“小子,若非為了這女娃,你的能耐還留不住老夫。”
徐文目光不期然地朝瘋女田蓉蓉一掃,道:“閣下一句話交待清楚,便可上路。”
“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隨你怎麼説吧。”
“小子,將來不愁沒有碰面的機會,容老夫先救人?”
“辦不到。”
“你忍心看一個無辜女子不治?”
徐文大感躊躇,再次掃了田蓉蓉一眼,咬了咬牙,道:“好,請吧,但記住我們的帳還沒有算完!”
“妙手先生”道:“小子,你不找老夫,老夫也會找你,坦白地説,老夫對你容忍是有原因的……”
徐文心中一動,道:“什麼原因?”
“因為老夫答應一個人照顧你。”
徐文吃驚地道:“照顧我!誰?”
“開封首富蔣尉民!”
“什麼?閣下受蔣世叔之託照顧……”
徐文心中的駭異,簡直無法形容,最初,他曾認定劫奪翠玉耳墜的便是“妙手先生”,結果翠玉耳墜是落在“過路人”手中,現在,“妙手先生”居然説受託照顧自己。而他與“七星故人”是一路,“七星故人”與父親是仇家,若非兩敗俱傷,當不致被人所乘而雙雙遭害,他既與蔣尉民交厚,必知父親與自己的身分,這話可信嗎?是否他亟圖脱身而胡謅呢?但他又何從知道自己與蔣家的淵源呢?”
“妙手先生”續道:“你不信麼?”
徐文遲疑地道:“難以置信!”
“你是徐英風的兒子徐文是不是?”
徐文陡然一震,退了三四步,瞪目結舌。對方能道出自己來路,看來所説不虛。
“妙手先生”接着又道:“徐文,蔣尉民與老夫頭是兩個,命是一條,他那店丫頭矢志非你不嫁,蔣尉民只此一女,可以想見他對你的關注!”
徐文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他想起數日前蔣府的一切經過,自己曾應允毒功消散之日,便是踐婚約之期,那本是權宜之語,因為毒功根本無法散去,蔣明珠深情可感,但豈非誤了她的一生……
心念之中,期期地道:“閣下何時受此託付?”
“數日前,正當你離開蔣府之後。”
“真有這回事?”
“這豈能假得了。”
“在下不需要人照顧……”
“徐文,別逞強,你功力雖高,但經驗可就差了。”
“閣下見面之初,何以不説這句話?”
“老夫只想暗中照應,你把我通急了,不能不説。”
徐文將信將疑,這事除非當面問蔣尉民,否則無從證實,想到了十日內“過路人”之約,以“妙手先生”眼皮之雜,説不定知道“過路人”的來歷,若他所言不虛,必肯據實相告,當下神情一肅,道:“閣下認識一個叫‘過路人’的人麼?”
“‘過路人’?”
“是的。”
“沒聽説過,什麼形象?”
“一個半百的精悍老者。”
“這……老夫想不出這人是誰。不過,可以注意打聽。你問他做什麼?”
“閣下既然不識其人,就不必説了。”
“別任性,説出來也許對你有好處。”
“閣下還是請吧!”
“妙手先生”怔了一怔,挾起地上的田蓉蓉,飛奔而逝。
徐文沉重地嘆了一口氣,他被這些離奇的遭遇弄得頭昏腦漲,六神無主,心頭像被壓了一塊萬鈞磐石,移不開,掙不脱。
他茫然地折回正陽城外五里集迎賓棧,住進原來的房間。
三天,他足不出店門半步,在等待“轎中人”送“佛心”來,以憑向“過路人”
交換翠玉耳墜與方紫薇。
如果揭開“過路人的”的真面目,冒充父親的那錦袍蒙面人對自己連下殺手的謎底便可揭曉。這可怕的謎,使他有如芒刺在背,寢食不安。
掌燈時分,徐文閒立房門,他預計“轎中人”至遲今天必有迴音。
驀地一
一個村姑打扮的少女,手挽竹籃,走了進來,口裏脆生生地叫喚着:“瓜子花生嘍!……”
在各房門口兜了一個轉,最後來到徐文身前,露齒一笑道:“相公買些吧?”
徐文搖了搖頭。
那村姑忽地抑低聲音道:“相公便是‘地獄書生’?”
徐文暗吃一驚,駭然道:“你是誰?”
“小女子奉彩轎主人之命,送東西來!”
“哦!請進!”
“不,人多眼雜,小女子得趕回去覆命,請相公將東西收下。”
説着,從籃底翻出一個碗大布包,遞與徐文。徐文接在手中,覺得十分沉重,方接過手,那村姑且在“瓜子花生”的叫喚聲中轉身離去。
徐文關上房門,點亮了燈火,把布包放在桌上。
他望着這包裹着武林瑰寶的布包,呼吸有些急促,這東西,多少人不惜捨死忘生以求,而現在安穩地在自己手中。
定了定神,他打開了布包,一個心形白石呈現眼簾。
他反覆審視了數遍,覺得這佛心除了晶瑩光潔之外,別無異狀,寶在何處?是真?是偽?根本無從判別。與
“咔!咔!”
門上起了扣擊之聲,徐文急忙用布把佛心包好,口裏道:“誰?”
門外傳來的是店小二的聲音:“相公,是小的送酒飯來。”
“進來。”
小二應聲而入,把酒菜擺放在桌上,順手把布包向裏間推了推,口裏“喲”了一聲:
“好重!”
徐文橫了他一眼道:“出去吧,有事我會叫你!”
小二在身上亂摸一通,摸出了一張發縐的紙條,道:“相公,是一個客人要小的送給您!”
徐文心中一動,已知是什麼回事,片言不發地接了過來。小二轉身出房,徐文才打開來看,只見上面潦草地寫着:“三更,西去五里,攜物來見,注意不許人跟蹤。過路人”。
徐文把字條就燈上燒了,心中震駭不已,東西剛剛送到,“過路人”便已知曉,的確有些神出鬼沒,要對付這類人物,實在不容易。
他慢慢地啜着酒,幽幽思索着今晚的行動步驟。
在雙方交換完畢之後,出手制住對方,追究謎底,只不知對方會不會玩什麼花招,從對方以往的行為判斷,這一點不可不防,但又覺得防不勝防!
佛心得失,與自己無關!
方紫薇的安危,也屬另一檔事!
主要的是取回翠玉耳墜,與揭破對方的真面目!
“衞道會”毫不遲疑地交出佛心,沒有任何部署麼?這一點似乎不可能,放着這多高手,不會乖乖吞下這口氣的。可是那村姑打扮的少女,僅提奉命送物,不及其他,實在令人莫測高深,對方竟毫不對自己懷疑麼?如果自己吞了佛心,一走了之,對方豈非人寶兩失……
這頓飯,足用了一個多更次,小二收拾完畢之後,徐文閉門就寢,三更初起,他帶着佛心,啓窗而出。
徐文一路向西落荒奔去,沿途他十分注意是否有人盯梢尾隨,但奔出了三里遠近,仍毫無異動。
“過路人”只約西行五里,並沒有指定地點,足見對方狡詐多智。
看看五里將盡……
突然有一個聲音從不遠的林中傳出:“‘地獄書生’,東西帶來沒有?”
徐文剎住身形,分辨發聲的方位。那聲音又道:“你最好別打什麼主意,否則交易難成!”
徐文心頭湧起了無邊殺機,栗聲道:“‘過路人’,不敢現身麼?”
“我們只談交易!”
“東西帶來了,開始交換吧?”
“你可以把東西放在你現在立身的左方石上……”
徐文心中一驚,道:“什麼意思?”
“老夫自會來取。”
“閣下該交出的人與物呢?”
“折向東行,你將看到一間土地廟,東西與人全在廟中。”
徐文恨極地咬了咬牙,道:“閣下不想當面辨明東西的真偽了麼?”
“過路人”嘿嘿一笑道:“老夫倒是信得過你。”
徐文無話可答,看來對方根本不打算與自己照面,這機會如果失去,以後就別打算再找到對方了,他默然估計對方的位置,和彼此間的距離,準備……
“過路人”的聲音再起,但已換了方位:“‘地獄書生’,依老夫的話做吧。
老實説,憑你的身法,還不能逼老夫現身,那妞兒被老夫特殊手法制住穴道,再等一刻時間不解,即成殘廢……”
徐文怒聲道:“你夠狡猾……”
“就算是吧,老夫的目的只在完成交易,不計其他!”
“在下有些信不過你!”
“那就隨你的便了,此番交易不成,老夫尚可直接與‘衞道會’另行談判,你那耳墜,可就別想得回了。”
徐文氣得七竅冒煙,可就奈何不了對方,他原先的盤算,看來又要落空了。
“如何,快些決定?”
“好!”
好字聲中,徐文以閃電般的速度,朝發聲之處射去,但,連半個鬼影都沒有看到,聲音卻從相反的方向傳來,充滿了嘲弄意味:“小子,你別再耽延時間了,如果那妞兒變成廢人,你如何向對方交代?”
徐文恨恨地回到原地,心中一百個不甘,但又無可奈何,這時,才後悔自己不該太自傲,該接受“妙手先生”的建議,説出事實真相,如果有他暗中援手“過路人”將無所遁形,但後悔終竟於事無補,只有認栽了,好歹先取回翠玉耳墜,然後再從方紫薇身上追索仇家,失此得彼,也聊堪解嘲。
心念之中,取出佛心,放在身旁石上,栗聲道:“‘過路人’,算你狠,咱們成交了!”
“過路人”得意地打了一個哈哈道:“你可以去提貨了!”
徐文猛一跺腳,憋住滿腔恨毒,彈身向東奔去。
三里距離,轉眼即到,果然,在荒林土丘之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間土地廟,黑黝黝的有些鬼氣逼人。
徐文擔心的是受騙,推開虛掩的破門,欺身而入,香火台下,一條蜷曲着的身影,不錯,正是紅衣少女方紫薇。那翠玉耳墜,平放在香火台上的正中央。
他先拿起耳墜,審視果是原物,才放了一半心,把耳墜納入懷中,然後俯下身去,探視方紫薇。
只見她玉顏憔悴,雙目緊閉,狀類熟睡,呼吸倒也均勻,這才放下了另一半心。
“過路人”到底點她什麼穴道,必須探試才能知道,這又使他躊躇了。
雖然她是他的仇家,他可以毀了她,但卻不願觸摸她的嬌軀。
然而事實上,他沒有其他考慮的餘地……
他硬起頭皮,用手探索經脈,滑膩温軟的感覺,從指尖傳到全身,加上淡淡的處女幽香,頓時使他的心起了盪漾。
她本是第一個進入他心扉的影子,然而情隨勢易,殘酷的現實改變了一切。
他這時從心底升起的異樣感受,不知是酸是辣,簡直無法形容。
遍查各大經脈,了無異狀,再看臉色,不由猛省她是被一種麻醉之毒所制,根本不是穴道被制,“過路人”所説一刻時間不解穴道,將成殘廢,竟是一句誑話。
解毒,在他根本不是難事,取出一粒隨身攜帶的“闢毒丹”,納入方紫薇櫻口,只眨眼工夫,方紫薇悠悠醒轉,嚶嚀一聲,翻身站起。
“呀!你……”
顯然她很驚異眼前的情況。
徐文強力熄滅意識中升起的那一絲情感之火,冷冷地道:“方姑娘沒事麼?”
方紫薇困惑地凝視了徐文片刻,聲寒如冰地道:“怎麼回事?”
徐文藉着天井透入的漠漠天光,看出她還是被“過路人”劫持之前那副頹喪的神色,雖遇大敵,似乎仍無動於衷,但他無意探索這隱秘,直接了當地道:“貴會付出代價,由在下經手換回了你的自由。”
“你……説什麼?”
“姑娘業已自由了。”
“你説代價?”
“是的,‘衞道會’付出了代價。”
“什麼代價?”
“以‘石佛’之心,向‘過路人’換取姑娘!”
“佛心?”
方紫薇大叫一聲,冷漠呆窒的面目,起了變化,像是十分激動,顫聲又道:“你説……
佛心?”
“不錯。”
“是贖回我的代價?”
“正是。”
方紫薇一把抓住自己的秀髮,絞扭着,淒厲地道:“佛心無價之寶,我不配啊……
我不配……”
徐文不禁被勾起了好奇之念,脱口道:“不配?為什麼?”
方紫薇答非所問的自語般地道:“我的罪孽深重了,百死莫贖!”
徐文一怔神,根本不知道她説這話是什麼意思,雖然他並不想探索對方的秘密,但仍忍不住道:“姑娘説這話是什麼意思?”
方紫薇玉靨一片鐵青,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是該死的人,值不得義父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義父?姑娘的義父是誰?”
方紫薇略一猶豫之後,毅然道:“‘衞道會主’”!”
“啊!”
徐文這才明白,當自己第一次上桐柏山,她曾説過是半個主人,原來她是“衞道會主”
的義女,這就難怪了,但,她為什麼説該死呢,起初,認為她是“白石神尼”的傳人,結果不是,但以“石佛”的公案來説,“衞道會主”與“白石神尼”
之間,必有淵源,不過,這已不是自己需要了解的事。
他把話拉回正題:“姑娘説該死是什麼意思?”
“因為……因為我糟蹋我自己,也污辱了義父,更辜負了所有關心我的人,現在,加上這件事,死不足贖我的罪愆!”
“在下不懂?”
方紫薇突地面色一肅,以激越的口吻道:“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求在下……什麼事?”
“請你代我殺陸昀!”
徐文大惑不解,她曾愛他,曾受過他騙,而又為他求過情,現在她要殺他,為什麼?瘋女田蓉蓉那一幕,閃現心頭,他似乎有些明白,不由追問道:“殺陸昀那小子?”
“不錯!”
“姑娘不是愛過他麼?”
方紫薇粉腮起了抽搐,眸中湧出一片恨毒的光影,厲聲道:“是的,我愛他,但現在我要殺他,他毀了我
“毀了你?”
“不錯,他糟蹋了我的清白!”
徐文俊面為之一變,內心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異樣感覺,他曾經發狂地追求過她,形殊勢易,這份初戀的感情被埋葬了,但潛意識中,並不能消除這仙露明珠般的影子,現在白壁有瑕,紅顏蒙污,她,已木是當初的她。
怪不得她失神喪志,對陸昀那小子表現出那樣複雜矛盾的行為。
下意識的妒與恨,使他毫不考慮地道:“這一點我答應,我本來是要殺他的。”
方紫薇慘然一笑道:“相公,小女子愧無以報,謹此謝過。”
驟然改變的稱呼,使徐文覺得極不順耳,但又有一種酸酸的感受,訕訕地道:“這不值言謝!”
萬紫薇頓了一頓,憔悴的粉腮,浮起了一抹紅暈,苦苦一笑道:“相公,有件心事不得不吐,我知道你以往的心意,只是囿於你的名聲,我沒有接受,現在,遲了,也太晚了……”
説完,痛苦地垂下了頭。
徐文百感交集,血行陣陣加速,他真想也説出心裏的話,想説雖遲但未晚,他能原諒她,但,他沒有開口,一切都不可能,仇與愛是無法並存的,何況,她已非雲英未嫁身……
方紫薇厲叫一聲,舉掌拍向自己的天靈。
情況發生得太意外,太突然,徐文連轉念頭的時間都沒有,本能地揮出了一掌,“砰”
地一聲,方紫薇栽了下去,櫻口汩汩冒出鮮血。她想開口,但僅只櫻唇翕動了數下,便暈了過去。
徐文拭了額上的冷汗,千鈞一髮,他挽回了她的生命。
“阿彌陀佛!”
一聲洪亮的佛號,起自身側。
徐文心頭劇震,迅快地一挪身,橫開數尺,只見一個高大威猛的和尚,不知何時竟已到了身邊,仔細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功高莫測的“痛禪和尚”。
“痛禪和尚”的雙目,在暗夜中如兩粒明珠,射出濛濛青光,十分驚人。
徐文倒吸了一口涼氣,拱手為禮道:“在下見過大師!”
“免了!小施主算是救了她一命。”
“痛禪和尚”口裏説話,目光卻射在方紫薇身上。
徐文想起當日桐柏山中,“五雷宮”宮主“震九天”殷止山率眾尋仇,“痛禪”
不速而至,原來是含敵意而來,卻不知為什麼與“衞道會主”攀上了關係,現在,他是否是“衞道會”一邊的呢?如果是,自己要索仇,他便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心念之中,忽然瞥見“痛禪和尚”手中託着一個布包,不由脱口驚呼道:“佛心!”
徐文全身一震,驚悸地退了一個大步,自己與“過路人”交易的東西,怎會到了對方手中?
“痛禪和尚”悠悠地道:“不錯,正是經你手的那顆無價之寶佛心!”
“大師……怎會……”
“兇險貪婪之輩,豈能任其橫行無忌!”
“莫非‘過路人’已被大師……”
“咳!可能是對方大限未至,貧僧在你放置佛心離去之後,一時性急,末待對方現身,便徑取佛心,對方知機而遁,終未露面!”
“哦!”
徐文這才省悟,“轎中人”在派人送了佛心之後,安下了這一着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過路人”雖狡,但仍無法得逞,只是事實説明,“痛禪和尚”業已是“衞道會”一方的人了。
他本打算要從方紫薇身上逼出仇家實況,想不到事實全出意料之外,“痛禪”
現身,這想法算落空了,心裏懊喪又憤恨,的確有些哭笑不得。
“痛禪和尚”俯身探了探方紫薇的脈息,道:“苦了這丫頭!”
這語氣,充滿了親呢之情,聽在徐文耳中,更不是味道,從語氣中,他判斷“痛禪”與“衞道會主”,關係不淺。
據父親生前遺言,血洗“七星堡”是“衞道會”一幫人所為,而據“衞道會”
所説恰好相反,完全與該會無涉,上官宏尋仇,也屬個人之事,這就煞費躊躇了。
事實真相如何,到現在仍是一個迷霧。
父親與“七星故人”的被殺,兇手是否上官宏或“衞道會”中人,也是一個謎。
如果一直暗中摸索,恐怕永難求得真相,如果照數日前的決定,敞開來索仇,對方的實力未可輕估,仇報不成,豈非遺恨千古?
擺在目前的事實,單隻這“痛禪和尚”,自己就應付不了……
心念及此,直如冷水淋頭,那熾烈的復仇之火,被澆熄了一半。
“痛禪和尚”已着手為方紫薇療傷,片刻工夫,方紫薇悠悠醒來,惶惑地道:“我……
沒有死麼?為什麼……不讓我死……”
她轉動着目光,逐漸,她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禁栗聲叫道:“大師父,您……
是誰?”
顯然,她不認識“痛禪和尚”,“痛禪和尚”到桐柏山時,她本已飄流在外。
“痛禪和尚”慈祥地道:“丫頭,貧僧是你義父好友!”
“哦!你……”
“現在隨老衲回山。”
“我……不!我沒有臉見任何人!”
“傻丫頭……”
“啊!我不……”
她掩面痛哭起來,悽切的啼聲,哭出了少女失足的愧悔。
徐文覺得自己已無再呆下去的必要,他感於“痛禪和尚”曾對他有過援手之德,禮不可失,恭謹地抱拳道:“大師,在下告辭!”
就在此刻
方紫薇突地尖叫一聲,嬌軀騰了起來,又栽回地面,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徐文大驚之色,收回了跨出的腳步。
“痛禪和尚”也大感意外,悚然道:“怎麼回事?”
話聲中,俯身探視,細察脈息,除了微弱之外,了無異狀。
徐文也大惑不解,如果説有人暗算,不説自己,放着“痛禪”這等高手在側,蚊蚋飛過,恐也瞞不了他的耳目,到底是什麼原故呢?
“痛禪和尚”顯然也查不出究竟,口裏連道:“怪事!怪事!”
徐文忽地心中一動,暗忖,以“過路人”的詭詐狡獪,豈能不防這一着,莫非他在方紫薇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心念之中,道:“大師,容在下一察?”
“嗯!”
徐文以他獨到的經驗,檢視了一遍,駭然驚呼道:“毒?”
“痛禪和尚”雙目射出了電炬似的熠熠光芒,栗聲道:“你説毒?”
“是的!”
“聽説小施主精於毒道,她中的是什麼毒?”
徐文略顯激動地道:“不知道,這毒前所未見。”
“能解麼?”
“可以一試。”
説着,取出三粒“闢毒丹”,交在“痛禪”手中。“痛禪”捏開萬紫薇下巴,把丹丸塞入咽喉,複用指一點喉結穴,丹丸順喉而下。
久久,毫無反應。
徐文忍不住再視察了方紫薇的眼瞼、口唇、舌苔……等顯示中毒徵候的部位一遍,駭然驚怪道:“沒有用,這是什麼毒,如此霸道?”
驀地
門外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道:“這叫‘閻王令’,普天之下無人能解!”
徐文聞聲知人,大喝一聲:“‘過路人’!”
身形似脱弩之箭般射了出去,快得有如電光石火,但到了門外,卻不見絲毫人影,口裏恨恨地哼了一聲,飛身上了廟頂,展目四望,仍一無所見,只好落回廟中,只見“痛禪和尚”仍守在方紫薇身邊寸步未移。他心想,這和尚倒沉得住氣,以他的功力,如果行動,對方將無所遁形。
“痛禪和尚”似已知道他的心意,淡淡地道:“對方是有為而來,你不迫他,他也會現身,對方現在廟後!”
徐文劍眉一挑,道:“大師何以知道?”
“對方發話之時,最後一個字音偏向左方,已非原地,證明他從左方繞到廟後,聲落人已不在原地,小施主再快也沒用!”
徐文大是赧然,心中卻極佩服對方的經驗老到。
果然,後面屋頂上傳來了“過路人”的話聲:“痛禪,你很精靈!”
徐文怒聲道:“有種的現身説話,何必效鼠子之行?”
“過路人”哈哈一笑,枯葉般飄落階下院地之中。
徐文目中冒出了火,額上鼓起了青筋,腳步一移,正待……
“過路人”一抬手,陰森森地道:“‘地獄書生’,你最好別動,老夫只要一句話,你便死無葬身之地!”
徐文冷極地一哼道:“你就説這句話看?”
“過路人”嘿嘿一笑道:“小子,你不願公開身世吧?”
徐文一愣,栗聲道:“什麼意思?”
“過路人”道:“如果你的身分揭露,小子,你知道有多少人要你的命?”
徐文心頭飄過了一陣寒意,大感悚慄,聽口氣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世,這委實太可怕了,對方究竟是什麼來路呢?對了,他既冒充父親向自己下過殺手,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這不足為奇,但他數度向自己下殺手的原因何在呢?
“痛禪和尚”沉緩地開了口:“施主就是‘過路人’?”
“一點不錯。”
“説你的來意吧?”
“你應該知道的。”
“目的在這顆佛心?”
“不錯,以佛心換取解藥。”
“你認為貧僧會答應嗎?”
“會的,除非你不要那小妞兒的命!”
“你是否想到貧僧要殺你並非難事?”
“哈哈哈哈!‘痛禪’,老夫也想到你不會下手。”
“為什麼?”
“你不會眼望着她死。”
“痛禪和尚”冷厲地道:“她死不了,‘毒道’高手並非只你一人!”
“過路人”陰惻惻地一笑道:“話雖不錯,但這‘閻王令’之毒,江湖失傳已數百年,老夫敢誇當今天下無人能解,別以為‘崔無毒’可恃,他差得遠了!”
“痛禪和尚”一字一頓地道:“如果貧僧以她的性命換你一命,為武林除害又當如何?”
“過路人”絲毫不為所動地道:“老夫相信你不會如此做,否則你早出手了。”
“貧僧隨時可以出手?”
“可是你不會。”
“施主堅信如此麼?”
“當然。比如説,你想制住老夫,迫交解藥,但解藥不在老夫身上;想以老夫生命換取解藥一樣辦不到,因為老夫只是受命行事。”
“施主……受何人之命?”
“這一點恕不作答。”
“貧僧相信無人不怕死,施主不會例外吧?”
“可是老夫的生命已交與別人,自己作不了主。”
徐文業已忍無可忍,口裏微哼一聲,撲了過去,掌力隨着湧出,這撲擊之勢,猶如迅雷疾電。
“砰!”
徐文震落實地,“過路人”卻踉蹌退了三四步,才站穩身形。徐文略不稍停,再次揮拳猛撲……
“過路人”身形朝側方一劃,口裏大喝一聲:“住手!”
徐文一擊落空,身形不期然地停了下來。
“過路人”栗聲道:“小子,真要老夫抖出你的身分?”
徐文業已恨到極處,把心一橫道:“説吧,本人已不在乎了,反正你今天別想活着離開!”
“過路人”呵呵一笑道:“你考慮到你母親的安全沒有?”
徐文如中雷擊,震驚莫名地退了兩個大步,自“七星堡”被血洗之後,第一次聽到母親的訊息,對方不但熟知自己身世,而且可能與母親失蹤有關,顯見這內中大有文章,這一條線索,決不能放過,心念之中激動萬狀地道:“你知道家母下落?”
“當然!”
“人在何處?”
“此刻不是説話的時候,你懂得這意思的。”
“你休想再耍花樣……”
“小子,現在你與老夫退開一邊,事了之後再談另一筆交易!”
徐文無可奈何地退後丈許,母子情深,他不能做任何於母親不利的事,只要母子能重見,他會不惜任何代價。
“過路人”説是受人之命行事,他身後隱着的,是何等樣的一個恐怖人物呢?
當初他暗算自己,莫非也是受命行事?
這會不會關係到家門被血洗,以及父親的慘死?
他想着,不由出了神,只是全身的血液卻在陣陣沸騰。的確,這種種離奇可怖的情況,複雜得使人連思索的餘地都沒有。
“過路人”轉向了“痛禪和尚”,冷冷地道:“‘痛禪’,願否交出佛心?”
“痛禪和尚”目瞪如鈴,射出栗人青光,沉聲道:“施主先説出受何人之命行事?”
“這一點辦不到。”
“看來貫僧只好破戒取你性命了……”
“老夫不受威脅。”
“這並非威脅。”
“‘痛禪’,再半個時辰,這妞兒將骨化形消,不信等着瞧!”
“痛禪和尚”回頭看了方紫薇一眼,只見她四肢抽搐,粉腮已呈紫醬之色,但雙目緊閉,張口無聲,似乎極端痛苦。
“解藥呢?”
“你願交出佛心了?”
“貧僧暫時認栽。”
“好極,現在先把佛心交與老夫。”
“解藥呢?”
“自有交代。”
“貧僧能相信施主嗎?”
“最好是相信,因為你別無路走。”
“別迫貧僧改變主意?”
“老夫受命行事,一切不在乎。”
“包含死在內?”
“一點不錯。”
“貧僧不冒這個險。”
“過路人”沉思有頃,道:“這樣好了,仍由這小子居間,你把佛心交與他,由他隨老夫去換取解藥,你在此地等候,半個時辰之內他必迴轉,如何?”
“痛禪和尚”不再開口,脱手把佛心擲與徐文,徐文接在手中。“過路人”哈哈一笑,道:“小子,來吧!”
話聲中,人已飛登屋面,徐文跟着起身,兩人一先一後,奔出了數里,眼前是一片密林,“過路人”徑直穿入林中。
此際,遠遠傳來村雞啼唱,東方已現曙色,距天明已不遠了。
徐文緊跟着入林。
“過路人”在入林三丈之處停下,口裏道:“小子,止步!”
徐文停定身形,狠狠地瞪着對方,恨不能把對方撕成碎片。
“小子,你似乎有話要説?”
“不錯,你曾化身錦袍蒙面人,數度向本人施殺手,也是受命行事麼?”
“你錯了,老夫一向獨身行事,所謂受命,只是應付那禿驢的一句話而已。”
徐文猛一錯牙,道:“你夠卑鄙!”
“過路人”嘿嘿一笑道:“隨你小子如何説吧。”
徐文恨毒至極地道:“你究竟是誰?”
“這一點恐怕你永難明白了!”
“找死?”
“記住,別任性,咱們好好談,你母親的安全操在老夫之手。”
徐文打了一個冷顫,一顆心頓往下沉,這等於是咽喉被人扼住,想反抗也不成。
“家母怎會落入你手?”
“這點你不必問了,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你到底是什麼居心?”
“沒有什麼,聊備一格,以維護本身安全。”
“當初謀算本人,又為了什麼?”
“同樣的理由,為了本身安全!”
徐文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根本不明白對方語意所指。
“你把家母怎麼樣?”
“她很安全,只要你不與老夫為敵,他便無事。”
“你以此要挾我?”
“亦無不可。”
“我若不把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那先死的將是藍玉珍!”
徐文雙目幾乎噴出血來。
“過路人”轉變了話題道:“徐文,時間不待了,交換解藥吧!”
“本人還有句話問你。”
“説吧?”
“血洗‘七星堡’是你所為吧?”洗‘七星堡’是‘衞道會主’率眾所為!”
“真的?”
“信不信由你!”
徐文咬了咬牙,他相信這是實話,父親生前也是如此説的,索仇可以假以時日,倒是母親一日不脱離魔手,自己將無片刻安寧,自己與對方往日無怨無仇,而對方説謀算自己,劫持母親,是為了本身安全,這話令人費解。
對方的真正面目到底是什麼呢?
這其中難道隱藏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故事嗎?
心念之中,沉聲道:“‘過路人’,不管閣下是什麼來歷,你放出家母,在下可以發誓不與你為仇,前帳一筆勾消,如何?”
“過路人”冷森森地:“時機未至,免談!”
“什麼時機?”
“這是老夫自己的事,你不必過問,但記住一點,別與老夫為敵,時機到了,你母子可以重逢,否則就很難説。”
徐文一副鋼牙幾乎咬碎,殺氣幾乎破胸而出……
“過路人”又道:“拿來吧!”
徐文心念一轉,既然“衞道會”一幫人是自己血海仇家,自己犯不着去救仇人,更不必談什麼道義,説道:“‘過路人’,咱們可以談談交易!”
“什麼交易?”
“在下以佛心作為交換……”
説到這裏,突然頓住,他本想説作為交換母親的代價,話到口邊,忽覺不妥,仇歸仇,怨歸怨,武士的操守不能不顧,“地獄書生”的外號雖然不雅,但自從出道以來所行所為還沒有違悖“武道”的地方,如此一來,將被武林視作何如人?與“過路人”之流又有什麼分別?佛心本非自己之物,而況“過路人”,未必就肯答應這宗交易,若事不成,豈非徒留笑柄?
“過路人”見徐文中途不語,追問道:“交換什麼?”
徐文一擺手道:“不談了,拿解藥來吧。”
“過路人”皺了皺眉,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倒了一粒翠綠的丸子,拋與徐文。
徐文接在手中,道:“閣下不是説解藥不在身上麼?”
“過路人”嘿地一笑道:“小子,這叫做兵不厭詐!”
“哼!無恥之尤!”
“廢話少説,拿來。”
徐文心念一轉,遲疑地道:“閣下的解藥可靠嗎?”
“這一點你小子儘可放心。”
徐文把佛心脱手擲與“過路人”,想説什麼,又覺得説了也是多餘,終於片言不發,向林外奔去。回到土地廟,天業已大明。
“痛禪和尚”似已焦灼不耐,一見徐文現身,脱口便道:“如何?”
徐文冷冷地道:“解藥已取到了。”
“快給她服下吧。”
徐文沒有再説話,把那粒翠綠丸子,納入方紫薇口中。
工夫不大,方紫薇面色逐漸恢復,脈息加重,盞茶時間之後,甦醒過來。
“痛禪和尚”面色一肅,道:“小施主,貧僧有個不情之請?”
“請吩咐!”
“拜託小施主勞神,護送她回山。”
“這……”
徐文不由遲疑了,自己一而再地為仇家效力,這算什麼?但另一個意念突閃腦海,忙應道:“可以!”
“如此貧僧重託了!”
“小事不足掛齒。”
“後會有期,貧僧誓必要迫出‘過路人’的根底不可!”
説完,單掌打了一個問訊,如灰鶴般騰空越屋而逝。
方紫薇似乎元氣大喪,久久仍不能起身……
徐文看了她一眼,面上升起一抹憐惜之色,但那抹憐惜之色,消失得很快,隨即被一種森寒之色所取代,漠漠然地開口道:“姑娘覺得怎樣?”
方紫薇感激地朝徐文一瞥,掙起身來,背倚香火台,乏力地道:“還好,沒有什麼。”
“在下受託送姑娘回山。”
方紫薇苦苦一笑,眼角滲出了兩粒晶瑩的淚珠,悽楚地道:“相公,我……不回山!”
徐文眉鋒一緊道:“可是在下業已答應了‘痛禪’大師,送姑娘平安回山。”
驀在此刻
一條灰影,進入廟中。
徐文掉頭一看,來的赫然是“普渡庵”住持“修緣”老尼,她的弟子“悟性”
被人姦殺,曾誤會自己是兇手,因為死者是死於“摧心”之毒,死後無痕。想不到這老尼會此時此地現身,當下一拱手道:“師太幸會!”
“修緣”老尼還了一禮,目光直盯在方紫薇面上。方紫薇粉腮劇變,“噗!”
地跪了下去,淚如泉湧。
“修緣”老尼厲聲道:“丫頭,你太任性了!”
方紫薇泣不成聲地道:“薇兒不肖,薇兒該死!”
徐文心頭大震,難道這“修緣”老尼又是“衞道會”中一分子?聽雙方語氣,似乎關係相當不淺……
只見“修線”老尼憤然一揮寬大的袍袖,聲色俱厲地道:“你還不回山?”
“薇兒無臉見人!”
“你想怎麼樣?”
“薇兒只……只……只想求解脱!”
“大膽,你不想想你義父十年多來收養之恩?”
方紫薇哽咽道:“薇兒自知百死莫贖!”
“你無知失足,大家會原諒你……”
“薇兒只求您老人家答應一件事!”
“什麼事?”
“允許薇兒剃渡!”
“剃渡?不行!”
“那該地但求一死,身受殊恩,來生圖報!”
“修緣”老尼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孽!孽!痴丫頭,你知道你義父是誰?”
“誰?”
“是你親生之父。你的身世,包含了一個血淚交織的故事,你這一來,豈非令你父親心碎?”
方紫薇睜大了眼,顫慄地道:“他老人家是薇兒生身之父?”
“不錯。”
“那薇兒不姓方?”
“不,你不姓方,當初是為了防仇家迫害,才給你易姓為方。”
“啊!”
方紫薇伏地痛哭起來,聲如午夜鵑啼,聞之令人鼻酸。
徐文極想從對方言語中探索“衞道會主”的真面目,但失望得很,對方語焉不詳,方紫薇本身包含了一個悽慘的故事。是什麼放事呢?所謂仇家,是否又牽涉到“七星堡”血案?
“修緣”老尼又是一聲深長的嘆息,聲變得十分慈祥地道:“孩子,別哭了,任何事必須由你父親作主,起來!”
方紫薇緩緩起身,滿面啼痕,像一朵帶雨梨花。
徐文忍不住問道:“師太敢莫也是“衞道會’一分子?”
“修緣”老尼怔了一怔之後,道:“貧尼不否認。”
徐文別具深心地道:“上次貴庵慘案,師太是否已查出真區?”
“修緣”面上掠過一抹憤恨之色,栗聲道:“貧尼斷定是‘七星堡主’徐英風那魔頭所為,可惜……”
徐文心頭一沉,道:“徐英風?”
“不錯。”
“可惜什麼?”
“可惜他已死了。”
徐文暗地一咬牙,故作驚震之狀,道:“徐英風死了?”
“嗯!死於開封道上。”
“但不知是死於何人之手?”
“這一點沒有聽説。”
“據江湖傳言,是血洗‘七星堡’的仇家所為?”
“是有此一説,但尚未證實。”
老尼淡然的態度,使徐文感到莫測高深,如果父親與“七星故人”是死於“衞道會”人之手,對方多少總有些異樣表露,但意外地對方似十分漠然。他緊追着問:“徐英風功力不俗,又擅‘毒道’,江湖中能致其死命的,恐怕不多?”
“這話不無道理。”
“以師太的推測呢?”
“無從推測。”
徐文把心一橫,道:“是否上官宏所為?”
“修緣”老尼與方紫薇面色同時一變,“修緣”老尼目射精光,迫注在徐文面上,似乎要看透他的內心,久久才道:“小施主何出此言?”
徐文心念電轉,索興豁了出去,追個水落石出,當下寒聲道:“因為上官宏與徐英風結有深仇。”
“可是這非上官宏所為。”
“師太何以斷定如此?”
“上官宏的行動,貧尼無所不知。”
“事情很巧……”
“什麼很巧?”
“徐英風與另一錦袍蒙面人被害之時,恰值在下路過,據徐英風遇害之前的言語,曾提到“衞道會”三個字!”
這是徐文臨時想起來的心機,想詐出對方實話。
“修緣”老尼漠然一笑道:“言語涉及‘衞道會’可能有之,但並不能證明是上官宏或‘衞道會’其他高手所為,如果是,貧尼倒無憾了。”
“在下極想見上官宏一面……”
“為什麼?”
“證實這件公案!”
“修緣”老尼目中逼人的精光再現,沉聲道:“小施主,貧尼不能不追究了……”
徐文俊面湧起了異樣的神色,目光毫不畏縮地與對方直視,微顯激動地道:“追究什麼?”
“小施主已不止一次表露對‘七星堡’事件的關切?”
“這又如何?”
“小施主所練的‘無影摧心手’與徐英風所使的‘摧心’劇毒本是同源?”
徐文一咬牙,道:“在下不否認。”
“如此你與徐英風必有淵源?”
“有的!”
“什麼淵源?”
徐文的面色已成了鐵青,現在只消一句話,局面將完全改觀,如果自己道出身分,也就等於開始了索仇的行動。
是否該再隱忍一段時日,蒐集些具體的線索?
抑是立刻開始行動?
時機與對象是否適當?
心念一連數轉,決定應該在見到上官宏本人,才是最適切的時機,於是,他壓下了將要爆發的仇火,故意裝得激於義憤的神情,道:“淵源不淺,但也不深,武林公道不能泯沒,是嗎?”
“修緣”老尼凜峻地道:“小施主並非由衷之言?”
“在下認為是的。”
“在談公道之先,是否該明瞭是非曲直呢?”
徐文為之一窒,但隨即針鋒相對地道:“在下願聞關於這公案的是非曲直?”
“修緣”老尼冷冷一笑道:“小施主,你曾救過上官宏的命,憑這一點,“衞道會”上下對小施主無理也得讓三分,多尼算承認小施主追索這公案的立場,但首先小施主得坦白道出身分。”
徐文又是一窒,感到有些詞窮,一陣猶豫之後,道:“在下希望與上官宏見面肯談。”
“修緣”老尼一頷首,道:“可以,小施主何時可上桐柏山?”
“現在就可啓程。”
“好!貧尼答應安排小施主與他見面。”
“如此在下告辭!”
“請!”
徐文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出了廟門,只見紅日初升,林鳥爭鳴,曉霧初收,一片清新之氣,但,他的心裏,仍是被無邊的陰霾籠罩。
證諸父親生前的話,和“過路人”轉述母親之言,他認定仇家是“衞道會”一幫人無疑,可是一些事實的片段,又似乎否定了這判斷!
而從“修緣”老尼的話意來看,上官宏在“衞道會”中的地位似乎十分尊崇,他感到心頭的壓力愈來愈重……
他又想到了慘死開封道上的父親,“普渡庵”人神共憤的事,是他所為嗎?
如果這事傳出江湖,江湖同道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工夫不大,他踏上了通往桐柏山的大道。
由於情況的詭譎變幻,每一次上桐柏山,都有不同的心情與感受。
他想,此次在見到上官宏之後,如果對方否認血洗“七星堡”,也不承認殺害父親,自己將採取什麼行動?
目前,“痛禪和尚”不在總舵,少了一個可怕的勁敵,但在“無情叟”等一干高手聯手對付自己時,能操勝算嗎?
正行之間,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徐少俠,留步!”
徐文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第一次,他被人稱名道姓,當下身形一剎,凜然回身,只見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漢子,站在相距丈許之處,正目光灼灼地注視着自己。
他掃了這陌生漢子一眼,栗聲道:“朋友何方高人?”
陌生漢子哈哈一笑道:“高人不敢當,區區只是個下人!”
“下人?”
“不錯,受命跑腿之人。”
“怎知在下姓徐?”
“區區説過是受命。”
“受何人之命?”
“就是那掌握令堂生死之人!”
徐文登時血脈賁張,額上暴起了青筋,俊面湧起了一片恐怖殺機,厲聲道:“這麼説朋友與‘過路人’是一丘之貉?”
陌生漢子冷冷一哼道:“徐文,説話客氣些,區區此來對你有好處……”
徐文咬緊牙關道:“好處?哼!朋友來得正好,在下有話必須朋友解答!”
“別奢望太多,區區除了受命的事外,其餘一切不談。”
“朋友,那可由不得你!”
“徐文,你目前是赴‘衞道會’總舵?”
“不錯。”
“尋仇?”
徐文一震,悚然道:“不錯!”
“你這是去送死!”
“送死?什麼意思?”
“憑你的身手,能敵得過對方聯手麼?”
“這是在下自己的事。”
“還有,你自信能在‘痛禪和尚’先天罡氣之下逃生麼?”
徐文劍眉一挑,悚慄地道:“這與朋友何干?”
陌生漢子自顧自地説下去道:“只要你一抖露身分,對方將傾力毀了你,你不否認這可能吧?”
“朋友到底是什麼意思?”
“區區只是奉主人之命傳言……”
“在下希望知道貴主人是誰?”
“這一點目前尚難奉告。”
“然則貴主人的目的是什麼?”
“借你之手,毀滅‘衞道會’,彼此兩利!”
徐文駭然道:“什麼,借在下之手?”
“不錯,敞主人保證事成之後,讓你母子重聚,公開一切真相!”
這的確是極大的誘惑,何況毀滅仇家,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從“過路人”所表現的能耐與手段看來,對方口中的主人,定是一個極端可怖的神秘人物,自己正愁無法拯救母親脱離魔手,想不到對方找上門來。
心念之間,殺機消散了大半,略顯激動地道:“貴主人的保證可信麼?”
“敝主人一言九鼎!”
“朋友説借在下之手?”
“一點不錯。”
“朋友剛才不是説在下的能耐不濟麼?”
“這一點敝主人有安排。”
徐文精神一振,道:“什麼安排?”
“別急,區區還有話沒有説完。”
“請講?”
“令尊徐笑風與另一個冒充他形貌的人,你知道是何人下的手?”
徐文全身陡地一顫,栗聲道:“誰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