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打完吊針,歐陽烈又要回書房繼續處理公事。
許諾正想説話,倒背容文君搶了個先,“歐陽,公事什麼時候都可以辦,現在還是身體要緊啊!”
青毛不悦的皺起了眉頭。
許諾落落大方,跟着説:“是呀,烈哥,我勸不動你,可你該聽醫生的話吧。”
歐陽烈詫異的看着她。許諾表情依舊天真且真誠,只有歐陽烈看到她眼睛深處的調侃和頑皮。
他笑了,不自主的縱容她,“好吧,我聽你的。”
容文君卻沒有勝利者的喜悦。她當然知道歐陽烈是對許諾妥協。
許諾拉着歐陽烈的手,“走吧,我陪你去下棋。”
歐陽烈縱容的笑着,“和你下最無聊了,輸了總不認。”
“五子棋總可以了吧?”
“我這沒五子棋,象棋你下不下?”
許諾一口應道:“怕什麼?放馬過來就是。”
“輸了怎麼辦?”歐陽烈問。
許諾説:“輸了大不了給你洗衣做飯!”
歐陽烈笑道:“張姐可記下了,我給你找了個幫手了。”
“別小瞧我呢!”許諾拉着他就進了書房。
容文君一急,“喊住他們:”歐陽的病不宜於多操勞。“
許諾不敢拿歐陽烈的健康爭風吃醋,容文君這麼一説,她還是很擔心的。
“是真的嗎?”
“不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容文君板起臉來。
許諾説:“既然是這樣的話,烈哥,我們就坐着説説話好了。”説着挽着歐陽烈往樓上走去。
容文君還要插話。青毛看不下去了,打斷了她,“容醫生要回城嗎?我開車送你吧。”
容文君轉頭掃他一眼,姑娘目光冰冷鋭利,倒把青毛小小嚇了一跳。
“我自己開車來的,不用你送。”容文君話語硬得丟出去可以砸死人。她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走出去了。許諾聽得一清二楚,憋着笑,肩膀顫抖着,十分辛苦的樣子。歐陽烈看他頑皮又得意的摸樣,輕掐她的手背,許諾便衝他吐了吐舌頭。
歐陽烈笑笑,“你把我的主治醫生氣走了,將來誰來救我的命?”
許諾無辜的聳了聳肩,“我怎麼氣她了?我們對她有禮得很,不是嗎?”
青毛也趕緊點頭,“是啊,烈哥。這容醫生可真敏感的。好好的話,她聽了就要生氣。我是個粗人,哪裏知道説錯了什麼呀?”
“你也跟着她一起胡鬧。”歐陽烈雖是責備,可是聲音一點也不嚴厲。
許諾挽着他繼續往樓上走,“你當初怎麼找到她的?”
“老爺子介紹的,是他信得過的熟人的女兒。她在這方面的確很出色。”
許諾直爽道:“手術刀拿得穩的,又不是隻有她一個人。”
歐陽烈想了想,説:“這樣吧,阿青,你再去幫我問問……”
“你真要換?”許諾沒想到他這麼直接。
歐陽烈輕聲説:“你説的有道理。再説,她這樣子,分明是不專業,我也不放心。”
許諾撇着嘴,“可別説是我吃醋了,纏着你換的。”
青毛竊笑。
歐陽烈挑眉毛看她,“難道不是?”
“怎麼會是?”許諾不認賬,伸手在他胸前戳戳,“你要動心臟手術,稍微一點差錯就要人命的,我能不小心謹慎嗎?如果你覺得她好,我是堅持讓她做手術的。如果你也不信任她,那麼還是換了的好。病人不信任醫生,醫生埋怨病人,這手術還怎麼做?”
歐陽烈把她的手抓住,“説話就説話,指指點點做什麼?”
許諾哈哈笑,“説!你同她是不是有一腿?”
歐陽烈笑道:“我和她,各有兩條腿。”
青毛破天荒聽到老大説冷笑話,驚嚇得忘了笑。許諾被他的表情逗得更樂了。
歐陽烈忽然緊握住許諾的手。他的力氣很大,許諾覺得疼,詫異的轉頭看他。
就那麼一秒鐘的時間,歐陽烈臉上血色盡褪,神色痛苦而壓抑。他右手緊捂着心口,渾身劇烈顫抖起來。
許諾像是被一道雷電劈中,呆呆的不知道反應。歐陽烈痛苦的抽搐起來,她這才回過神來,一把摟抱住歐陽烈,大聲呼喊。
青毛幾步搶上來,接住歐陽烈倒下的身體。
許諾平時那麼機靈的一個人,這個時候也徹底慌了神。她看到歐陽烈抽搐的身體和痛苦的表情,只心臟被一隻大手一把揪住。她從來沒有見到過歐陽烈這個樣子。這個男人是堅強不倒的,他高大的身影一直充滿了她的世界。現在他卻這樣痛苦的倒在地上,痛苦而無助的,脆弱的就像水晶玻璃一樣。
許諾無法呼吸,無法思考,能做的只有抱着歐陽烈,不斷呼喊他的名字。
歐陽烈咬緊牙關,臉憋得有點發紫。青毛熟練的從他口袋裏翻出了藥,按住他,打開他的下巴把藥塞了進去。
“我去叫容醫生,她應該還沒走遠!”許諾站起來衝了出去。
容文君這天恰好並沒有開車來。她氣沖沖的走路去打的,沒走多遠,就被驚慌失措的許諾叫住了。她一看這個女孩的臉色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二話不説提着醫藥箱就往回衝。
打針,按摩,輸液。
一系列工作做下來,歐陽烈慢慢放鬆,不再抽搐。雖然臉色還是很難看,但是看得出痛苦已經過去了。
容文君摘下聽診器,“現在沒事了。”
許諾這才一屁股跌坐在沙發裏。
容文君看她的眼神里有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還好,處理得很及時。而且這次發病不嚴重。下次,就不那麼好説了。”
許諾走過去握住歐陽烈的手,感覺到他身上冰涼的温度。歐陽烈閉着眼睛,睡着了。許諾伸手拂了拂他汗濕的額頭。
“容醫生,手術是什麼時候?”
容文君説:“下禮拜六,還有十天。”
“是你主刀嗎?”
“不是。”容文君提起這事就有點不服氣,“是我師兄主刀,怎麼了?”
許諾轉過頭去,認真的注視着她,“你們還有什麼事瞞着我?”
容文君被她鋭利的目光一瞪,不由的一愣。這個女孩看上去天真浪漫,像個沒心機的學生,可是嚴肅起來,竟然很有威懾力。真是看不出來。
她猶豫片刻,才説:“你知道也好。手術難度很大,成功率只有20%。”
“他們跟我説是50%!”許諾輕叫起來。
“那是歐陽為了讓你放心。”容文君冷笑,“真不知道你們兩個,誰是病人?”
許諾把手貼着歐陽烈的手背,彷彿沒聽到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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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歐陽烈醒了過來,轉頭看到趴在牀邊打盹的許諾。
他只是輕輕動了一下手,許諾就驚醒了。她先是慌張地四下望了望,然後才撲到歐陽烈地枕頭邊。
“你覺得怎麼樣?還難受嗎?要不要我去叫容醫生?她還沒走呢,就在樓下。”
歐陽烈衝她淡淡一笑,温暖且充滿了力量。
許諾恐慌忐忑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迴歸原位。
“嚇着你了?”
“我沒有心理準備。”許諾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紅的,只有聲音聽起來還正常。
歐陽烈握着她的手:“所以,我才遲遲不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看到我這樣。”
許諾説:“這仰又怎麼樣?我們是人,我們總有虛弱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需要幫助,需要同情和嘎奶,再正常不過。”
歐陽烈虛弱地笑了笑:“所以我説,真高興你來找我了。”
只有看到許諾向他走來地那一剎那,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想念她,多麼渴望她的陪伴。那種渴望長久以來一直讓他渾身疼痛,他不明白,找不到原因,只有看到許諾的笑臉時,舒暢和喜悦襲來,讓他明白過來。
歐陽烈精力不是很好,許諾給他餵了很多蔘湯,它強打着精神説了一會兒話,又睡着了。
許諾看這他消瘦的臉和沒有什麼血色的唇,低下頭去,眼淚流了下來。
她心疼,疼得不行,可是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即使是幫他分擔一點痛苦都做不到。
她想起以前,自己需要幫助的時候,歐陽烈永遠會出現在最恰當的時候,微笑着,從容不迫地,彷彿這個世界上沒有可以難到他的事的樣子,説:“諾諾,不用擔心,讓我來看看。”
如今這個支柱倒下了,她攤着雙手,卻不知道能為他做點什麼。
許諾俯過身去,靠着昏睡中的歐陽烈,像是小貓尋着了主人的温暖一般。
容文君在偏廳裏尋着了許諾。
她走過去,往她手裏塞勒一杯熱牛奶:“喝吧,你今天晚上都沒怎麼吃東西。”
許諾沒胃口,但是也不好意思拒絕她的好意。
容文君自己手裏端着得卻是一杯馬丁尼,放了一顆鮮紅的櫻桃。她有滋有味地吃了櫻桃,然後細細品着酒。
許諾看着,也喝了牛奶,温暖了一下胃。
容文君諷刺地説:“我先前看你挺有精神,一見他發病,就嚇傻了。”
許諾覺得不舒服,可是還真找不到話來反駁。人家説得沒錯,她的確嚇傻了。
容文君朔:“他這不是第一次發病了,只是一次比一次嚴重。你別這表情,換你心口上有一塊鐵渣子,你未必比他好。“
許諾挑了挑眉,覺得這話也説得沒錯。
容文君見她不回嘴,還是有佃不習慣,她斜着眼睛看許諾:“你這人,到底哪點好?”
許諾笑道:”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是截然不同的。“
容文君嗤笑一聲,倒沒反駁,只是又抿了一口酒。
“歐陽不常提起你,不過,他皮夾麗放着你的照片。他那麼內斂低調的人,做到這步,已經挺不錯的了。“容文君看着秋夜的星空,慢條斯理地説:“他説你是他從小看大的女孩自。有一次我給他檢查,結果忘了帶藥,他就笑着朔,怎麼像諾諾一樣,丟三落四的。他説那話的時候,笑得可温柔了。我還是第一次看他有這樣的表情。”
許諾捧着熱牛奶,心裏不大服氣,她哪兒丟三落四了,她明明小心謹慎嘛!
“我最開始給他看病,覺得這男人長得是帥,就是悶得很,你好,謝謝,不客氣,禮儀那個規範喲!”容文君又抿了一口酒,“就那天見了他的笑,才知道,他原來也是會温柔的。”
許諾説:“我覺得他其實是挺温和的一個人呀。”
容文君掃了她一眼,彷彿在説:“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到底那點好了?”容文君始終不服氣,“我又哪裏差了?我不漂亮嗎?我不温柔體貼嗎?”
“但是,“許諾忍不住更正:“我可是又不漂亮,又不温柔賢惠的啊。”
容文君翻白眼:“所以我説你到底好在哪裏?”
許諾説:“你覺得我差無所謂,歐陽覺得我好就行了。我和他一起多少年了,不是幾條標準就可以改變的。”
容文君哼了哼:“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們的感情,也只是因為相處多年,積累下來的親情友情。只是因為習慣了,加上自我催眠,便以為是愛情。你想過嗎?他為你做過些什麼,你又為他做過些什麼?我常看他向下屬詢問你的消息,囑咐他們要關照你,你呢?你放縱着享受他的關懷的時候,為他做過什麼?”
許諾耐着性子把這段話聽完,冷笑起來。
她為歐陽烈做過什麼?這些年來,要數怕也是數不清的。她許諾人微言輕,所作有限,但不意味着她就是光知道索取,不知道奉獻的人吧。
她容文君又知道什麼?她有多瞭解他們2個的故事?自以為是地發表評論,把自己當成神來指指點點。
歐陽烈愛不愛許諾,是歐陽烈説了算的,容文君分析算個屁。
許諾笑着,一字未發,喝完牛奶,站了起來。
“我還有工作要趕,先回房去了,容醫生也早點休息吧。”
許諾説完,不管容文君疑惑又不甘的神情,轉身離去。
晚上的時候,許諾見到了從外地趕回來的主刀醫生,容文君的師兄,趙醫生。
趙醫生40多歲,一臉老成穩重,談吐文雅,而且態度十分專業。他簡單明瞭地向許諾分析了歐陽烈的病情,還用通俗的説法向她描述了手術程序。聽起來,這個手術似乎挺簡單的,除了是在心臟邊上動手術,並且還要涉及主動脈。
許諾並沒有問醫生能否保證病人安全之類的話,而是詳細詢問了手術前的準備和手術後的護理工作。
容文君表情看不出喜怒,她向許諾解釋了一些基礎護理的方法,口吻專業,而且還不厭其煩地教許諾一些簡單操作。
許諾學得很認真,雖然到時歐陽烈肯定還是需要護士照顧的,但是她能在旁邊幫忙,會讓自己覺得好過點,不是那麼無用。
歐陽烈醒來了,但是狀態還不怎麼好,覺得頭暈,渾身乏力,而且嘴巴很澀。
許諾煮了酸辣湯,一端進房間,歐陽烈就樂了:”還是你瞭解我!“
“乖乖躺好!”許諾放下湯去把歐陽烈按在牀上,“醫生説你得靜養,我已經和青毛他們説了,以後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就不用來找你了。你以後每天處理公事的時間不能超過2小時,你在沒在聽?”
“在聽啊。”歐陽烈吊兒郎當,注意力全轉移到湯上去了,“你這湯是讓我喝的,還是讓我看的?”
許諾氣鼓鼓地把湯端過去,“不能多喝,本來應該給你煮老雞人蔘的,但是我知道你最討厭人蔘的味道。”
歐陽烈高興地喝湯。
許諾坐在旁邊看着他,目光温柔。
歐陽烈放下碗,衝她笑笑:“快了,等手術完,我帶你出去旅遊,好嗎?”
許諾沒説號,也沒説不好,她只是慢慢俯下身去,趴在歐陽烈的膝頭,輕幽地嘆了一口氣。
歐陽烈摸着她柔軟的頭髮,愛不釋手。
許諾説:“歐陽,我愛你。”
歐陽微笑起來,輕輕應了一聲:“我知道。”
不離不棄
手術前一天,許諾醒得很早,她輕手輕腳地下了樓,窗外還是一片漆黑,隱約有兩聲鳥叫傳來。獅子被驚醒,看到是她,又躺回窩裏繼續睡覺去了。
許諾煮了一杯咖啡,坐在面向花園的落地窗前,咖啡很濃很苦,那絲苦澀,從她的舌尖,一直蔓延到胃裏,苦得她顫抖。
黎明前地寂靜裏,她的心跳聲格外清晰,響亮得幾乎都可以在這片空間裏迴盪,黑暗的空間無限延伸出去,她四面都着不了邊,未來茫茫,無從探詢。她可以想象所有的生活,卻沒辦法想象,沒有了歐陽烈,日子會過得會怎麼樣?
歐陽烈走下樓梯,好不意外地在窗邊找到了許諾的身影。那丫頭縮在藤椅裏,對着窗口外的黑暗發呆,他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
歐陽烈走了過去,手輕輕放在許諾的肩上,許諾仰着頭,看到他。
“你也……”
歐陽烈俯身親她,她唇齒之間帶着咖啡的苦澀和愛情的甜蜜。
“車快來了。”歐陽烈今天就得住進醫院,為了明天的手術做準備。
許諾點了點頭:“昨天我和沈昕通電話,就是我大學時地那個室友。她説她做夢,夢到我和你在國外一個很美麗的地方,很快樂地散步。她做夢都挺準的,以前還夢對過考題呢!“
“是嗎?“歐陽烈笑着坐下來,把許諾擁入懷裏,“我們到時候去國外轉轉八,西班牙喜歡嗎?巴塞羅那怎麼樣?”
“都好呀!”許諾靠在他肩上,“不過,我還沒想好怎麼和我媽説呢。”
“你媽肯定不高興的。你一家人都當我是黑社會。”
許諾説:“首先,你本來就是。其次,劉錦程那小子可崇拜你呢!”
歐陽長舒一口氣,“真懷念小鎮的生活.”
許諾也陷入回憶裏,“是啊,香脆的油餅,酸辣涼粉,麻辣燙……”
“你就記得吃。”
“誰説的?”許諾反駁,“我還記得你教我騎摩托車,那車又大又重,我根本掌握不了,尖叫着直直衝到小河麗去了。我還記得伲第一次帶人來堵我的時候,你土死了,學香港電影裏的大哥裝酷,嘴上還叼着煙……”沒了下文。
歐陽烈直接用行動堵住了那些有損他今日形象的話。
青毛開着車進了院子,看到歐陽烈和許諾兩人已經帶着行李站在門口了。一個很簡單的行李包,獅子無精打采地蹲在旁邊,許諾在和它説話,承諾會領養它的。歐陽烈一臉寵溺地看着愛人童心大發。
“烈哥”青毛下了車。
歐陽烈點了點頭,招呼許諾:“走了,張姐會照顧獅子的。”
許諾問青毛:“趙醫生在醫院等着了?”
青毛説:是啊,又説:“容醫生被臨時換了。趙醫生換了一個自己的徒弟做副手。”
許諾微微驚異地看了歐陽烈一眼,歐陽烈渾然不覺的樣子,提着行李上車了。
許諾笑了,幾步趕過去,挽着他的手,一起上了車。
很久以後,當兩人手挽手漫步在巴塞羅那的流浪者大街的時候,許諾忽然想到,那時的那種平靜就是一種信任。對那個人,對命運,對緣分的信任。
他們相識那麼多年,若即若離,分墳合合,沒有什麼海誓山盟,沒有什麼驚濤駭浪,可是愛情就是這麼纏纏繞繞,緩緩流淌。
但願此生能如此,相依相偎,不離不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