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塔寺。
寺以鐵塔而名,相傳是一代奇僧“元化”所建,歷時十二載而竣,完全靠“元化”師徒託缽募化籌資而成。
鐵塔不大也不高,兀立在寺院的右後側。塔基寬兩丈,高三丈六尺,處外看是七重,實際上內裏只有兩層,上一層供奉地藏王菩薩,下一層置納寺僧的舍利子。時過世易,鐵塔寺雖然有名但香火併不盛,成了當地人踏青消夏之地,如果不當節令,稀有遊客光臨,故而平時十分冷清,但打從十天前開始,這裏出奇地熱鬧,俗家人進出頻繁,寺門外居然有江湖武士守衞,倒是和尚不見影子。
日正當中。
一個衣著考究的公子哥兒型人物來到,他,系是“花間狐”龍生。踏着悠閒的步子,走向鐵塔。
鐵塔前的草地上坐着一個戴鬼臉面具的女人,頸上掛了一串骷髏頭。
塔座四周堆滿了柴草,連塔門都掩住了,十餘名弓箭手圍在分散在左右後三方,箭頭上纏着布。蘸飽了油脂,一望而知是火箭,準備引燃柴草用的。
龍生來到。
“娘!”
“東西拿到了?”“唔!別擔心,一切會平安的。”龍生這句話有其含意,他娘當然聽得懂。
“想不到我‘鬼臉羅剎’竟然受制於人!”
“娘,救人要緊,不必計較這些,風水輪流轉。”龍生一挺胸,面對塔門,運足內力道:
“塔里人答話?”
塔裏立刻就有回應。
“龍大少,你來回還真快,東西帶來了?”
“帶來了!”龍生從容朗聲回答。
“這次不會再弄鬼了吧?”
“絕對不會!”
“你可要放明白,你的妻子玲苓是江湖尤物,如果燒成焦炭可就太可惜了,現在你亮出來讓我們看看?”
龍生從衣襟裏摸出一柄短劍,離鞘,金光爆射,順手一揮舞,映着日光隱隱現出一條紅龍,展示完又回鞘。
“看清楚了。”“不錯,是血龍金劍,哈哈哈哈!”
“如何交換?”
“你帶劍上塔,到第二層的窗外,我們放人,帶人到你娘身前一丈之後你便交劍,彼此都不虞對方使詐。”
“可以!”龍生爽快地答應了。
“那就開始吧?”
“在下要先見到人,確實平安才上塔。”
“好吧。”
塔門口的柴草被人從裏撥開一個缺口,玲苓由兩名武士左右挾着出現在缺口處,人已經憔悴但精神還算好。
“鬼臉羅剎”站起身來。
龍生上前數步。
“玲苓!”
“龍哥!”
“你受苦了!”
“龍哥,這柄劍是你……”
“什麼都不要説,你比什麼都重要。”
玲苓又被帶回塔中。
龍生回頭望了他娘一眼,拔起身形,飛上鐵塔第二層的護欄窗邊。窗子是用酒杯口粗的鐵枝封住的,間隙約莫五寸,手臂可以自由伸縮,人卻不能進去,裏面的人當然也不能出來,以這種方式人劍交換的確很穩妥。
塔裏的人用布巾蒙了大半個臉,看不出是誰,但從衣着和頭髮可以判斷是個中年人,雙方隔窗相對。
“龍大少,我們這就開始麼?”
“開始吧!”
塔里人重重拍了三下手掌。
玲苓再次被兩名武士挾出塔門,緩緩朝“鬼臉羅剎”走去,到了丈許之處停住,等待進一步的指示。
“鬼臉羅剎”站着沒動。
塔上,龍生已看清楚了情況。
“龍大少!”塔裏的蒙面人開口。“現在你把‘血龍金劍’交給本人,查驗無訛之後你那美麗的妻子便完全自由了。注意,別打任何歪主意,塔裏有強弩對着你妻子的背心,稍有妄動便將遺憾一輩子。”
“你閣下保證沒有別的花樣?”
“保證絕對是和平交易,事先的佈置只是一種安全措施,以防萬一而已。你手中定然暗藏有‘骷髏令’,你不發令,我方也不射弩。”
龍生是帶有骷髏令,但也真的是預防性質,他猶豫了一下之後,把“血龍金劍”從柵孔裏遞了進去。
蒙面人接過,後退到地藏王的神座邊,拔劍離鞘反覆檢視,終於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拍了五下手掌。
塔門傳出話聲:“放人!”
兩名武士鬆手,退向側邊。
玲苓快步撲向“鬼臉羅剎”。
“娘!”
“孩子!”
婆媳互擁。
龍生飛身下塔。
“娘!我們走。”
“走?”
“娘!”龍生擠了擠眼。
三人迅快離開。
鐵塔外圍立的弓箭手撤離。
現場恢復冷寂,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盞茶工夫之後,一條身影從塔頂飛起,蒼鷹般掠向寺外,是那在塔內接收“血龍金劍”
的蒙面人。
寺後是一大片竹林。
蒙面人進入竹林,扯去蒙面巾,是乾瘦高挑的半百老人,他取出“血龍金劍”一再撫掌,似乎愛不釋手。
這時,一個身影幽靈般出現他身前,無聲無闐。
瘦高老人一抬頭,不長肉的臉孔立時抽緊。
“你……天涯浪子?”
“不錯!”
韋烈已經伏伺了許久,他與龍生是協調好了的,一明一暗見機而為,在玲苓沒有完全平安之前是不能動武的,因為不瞭解大造門到底有什麼意想不到的安排,現在顧忌已除,後事就由他來料理了。
“意欲何為?”
“閣下先表明身分如何?”
“老夫大造門掌令尤一清。”
“啊!大名鼎鼎的‘大漠兀鷹’,久仰!”
“韋烈,你跟龍生是一路?”
“不錯,非但是一路,關係還很密切。”
“你準備奪回‘血龍金劍’?”
“是收回,不是奪回。”
“你辦得到麼?”尤一清面露獰色。
“在下還沒有想辦而辦不到的事。”韋烈從容之極。
“哈哈!”尤一清輕笑了一聲。“韋烈,你口氣還真不小,居然對老夫發此狂言。”説着,拔出“血龍金劍”,在手中抖了抖,金光一陣閃爍。“這柄劍截金斷玉,如果用來殺人,定然鋒利無比,現在就拿你來試劍。”
“嘿!在下保證你閣下會死得很慘。”
“少張狂!”喝聲中,一片金光罩向韋烈。
“大漠兀鷹”尤一清在關外是一等的殺手,令人聞名喪膽的人物,武功修為之高不在舌下,否則做不了大造門的掌令,現在利器在手,當然更是如虎添翼。
韋烈亮劍接架。
早聞罕見的搏鬥疊了出來。
以韋烈修為之深,解決尤一清應該是毫不費力不事,但他有顧忌,自己的兵刃不容折損,而對方所持“血龍金劍”是師父“枯木老人”的遺物,更不能使其有絲毫損毀,是以雙方暫成平手之局。
金光與白光交織成一片燦爛耀眼的網幕。
片刻工夫,三丈內的修篁變成了光禿禿的竹竿劍氣瀰漫了每一寸空間。
看不清招式,數不清回合,因為雙方出手太快了,當然,這是對第三者而言,出手的雙方心裏是有數的。
又是盞茶時間過去,尤一清自忖收拾不下對方,打下去可能討不了好,招式一變,在瞬間揮出一十八劍之後,突地拔空而起,口裏同時發出一聲刺耳的厲嘯。兀鷹,人如其號,衝空之勢彷彿真的長了翅膀。
韋烈也衝空而起,更快。不但是快,姿態曼妙無比,就像是神話中神仙的騰雲駕霧,御風逐電。
白光一閃,慘叫隨之。
先是“砰!”地一聲,然後是重重地一聲“蓬!”“砰!”是手臂先掉地,“蓬!”是人摔落。
斷臂的五指仍緊捏着“血龍金劍”。
韋烈隨之飄落。
尤一清夠種,居然半聲不哼,自點穴道止血,但坐地不起。
穿林之聲颯颯,人從不同方向湧到,不用説,是尤一清升空圖遁之際那一聲厲嘯引來的,這當然是他們的暗號,韋烈是求之不得,路遙舅舅的遇害使他怨毒填心,發誓要對大造門以血述血,百倍索償,而更重要的是維護武道,不讓這邪惡門户坐大荼毒武林,他是集公仇私怨於一身,絕不作婦人之仁。
人合圍進逼,停止在三丈之外。
從服色可以看出,其中有不少高級弟子。
韋烈的目光四下裏一掃,心裏想:“實在遺憾,大造門主沒有親自出馬交換人質,否則便可以省許多事。”腳步一挪,正待上前撿掉地的“血龍金劍”……
無數暗器從四面八方飛蝗般疾射而來,密如驟雨。
韋烈揮劍幻成一張光網,暗器狂飛激揚,紛紛落地,有的倒射反彈,竹林爆起一陣葉葉之聲,不殊急降的冰雹。
暗器波波相連,好一陣才止息。
韋烈停劍定睛一看,傻了,斷臂的掌令尤一清和地上的“血龍金剛”已經杳無蹤影。
失算,大大的失算。
他應該在下地之後立即拾回金劍,不該掉以輕心,這一來,原先與師兄龍生的計劃全落了空,要想重新得回金劍不知要費多大心力。
後悔,無濟於事。
他一昂頭,胸中的殺機如巨浪般澎湃而起。
胡哨聲起,大造門弟子開始撤退。
韋烈如野豹般標起、撲出。
慘號聲一疊地破空而起。
血、殘肢、斷體在竹林內拋灑飛舞。
恨滿心頭,韋烈頭一次展開無情的殺戮,為了路遙舅舅的血債,為了一而再的陰謀迫害,為了武林的公義,他只有以血易血,以暴制暴。
慘!
恐怖!
韋烈遊動揮劍,無人能擋其鋒。
約莫兩刻光景,怵目慘魂的場面靜止下來,竹林內血肉狼藉,僥倖脱身的沒了影子,逃不過的都成了殘屍。
韋烈也靜子下來,腦海一片空白。
凌雲山莊外的郊野。
野花盛開,蜂蝶爭逐其間。
一對年輕女子在閒摘野花互相投擲嬉戲,一個是人間絕色,另一個姿色稍遜但英氣勃勃,構成了一幅活生生的“美女嬉春圖”。她倆,正是冷玉霜和谷蘭,由於韋烈遠出未歸,懷春少女失去了良伴,故而出莊到郊外來排遣聊奈。冷玉霜本是化身“多事書生”王雨,男裝久了生厭,所以回覆本來身分,事實上她的身分已沒有保密的必要。
“玉霜姐!”谷蘭停止了嬉戲。
“怎麼,不玩了?”
“有句話早想問你。”
“什麼?”
“花間狐龍生本是個邪門人物,現在算改邪歸正,他跟凌雲山莊到底是什麼淵源?”谷蘭很認真地問。
“不知道!”冷玉霜搖搖頭。“只知道他跟韋大哥是師兄弟關係,他是‘枯木老人’的兒子,而韋大哥是‘枯木老人’的傳人,韋大哥又是凌雲山莊的女婿,很可能……就是這一層關係,你怎麼會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因為韋大哥是他帶走的,又不知道他們去做什麼,我擔心……”
“擔心會出事?”
“唔!”
“我也有話想問你。”
“什麼?”
“你愛韋大哥?”“這……”谷蘭玉面飛霞,她雖然很開朗,但女人總是女人,直接談到兒女私情的問題,免不了會羞澀的。“那玉霜姐你呢?”
“我當然喜歡他,不然不會出山丟下娘不管。”
“那……”
“我們是情敵?”冷玉霜多少還有些王雨作風。
“不,我……並不這麼想。”谷蘭低了低頭。
“那你怎麼想?”冷玉霜緊迫着問。
“以前我認為你想得到的東西只要把握機會盡力爭取,一定可以得到,而現在我改變了想法,一切隨緣。”話鋒頓了又道:“你喜歡人家是一回事,人家喜不喜歡你又另是一回事,絲毫不能勉強的。”
“什麼原因使你改變了想法?”
“玉霜姐你!”
“噢!很有意思,怎麼説?”
“我除了懂得些藥理之外,沒一樣能跟你比。”
“哈哈哈!谷蘭,一個人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可講的,有時不是美也不關才,你剛剛説對了,是緣。”
“那我……還有希望?”
“這……”冷玉霜凝視了谷蘭許久。“唉!”幽幽地嘆了口氣。
“玉霜姐,你為什麼嘆氣?”
“説不上來,以後你就會明白。”
“可是……”
驀在此刻,一騎馬狂奔而來,馬嘴裏全是白沫,看樣子是經過長途急趕,馬上人半伏在鞍上,似乎也精疲力竭。這裏是唯一通向山莊的路,這一騎定然與山莊有關,谷蘭飛身掠上,抓住了馬的嚼環。
馬兒唏聿聿一聲嘶鳴,倒挫數尺才停了下來,馬上人抓不牢鞍橋,滾倒地面,兀自喘息不止,掙不起來。
馬上人是個買賣人打扮的漢子。
“你是誰,怎麼回事?”谷蘭出聲問。
“小的……小的叫……趙有發。”
“你是專程到凌雲山莊來的?”
“是……是!”叫趙有發的漢子爬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
“什麼事?”
“送……送樣東西,傳個口……信。”
冷玉霜走了過來。
“送什麼東西?”
“兩位小姐是……”
“山莊裏的人。”
“啊!這……太好了!”趙有發已喘過氣來。“小的是垣曲人,奉主人之命去收取一筆皮貨錢,半路上……碰到一位公子……像是受了傷,仔細一認,才看出是救過小的性命的恩人韋烈公子……”
“韋公子?”二女同時花容失色,齊一聲驚問。
“是的,韋烈韋公子!”
“他受了傷?”又是齊聲問。
“是受了傷,看來不輕。”
“他人呢?”冷玉霜的聲音有些激顫。
“韋公子説要去追傷他的人,走的是王屋方向。”
“傷他的人是誰?”
“沒説!”
“他要你送什麼東西來?”谷蘭搶着問。
“是……這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邊説,邊從懷裏取出一個捆紮得很整齊的布包,又道:“韋公子説這布包一定要面交王公子或者一位姓谷的姑娘,絕不能讓別人看到,不知道兩位當中那一位是谷……”
“我就是!”谷蘭忙應。
“啊!谷姑娘,韋公子説務請您跟王公子速速趕去王屋,辦一樁大事需要人手,時機緊迫,越快越好!”
“嗯!我們會馬上起程。”伸手接過布包。
“使命已經完成,小的還有事趕回去!”
“好!辛苦你了。”説着,從懷裏摸出一個金錠子遞了過去。“一點小意思,你拿了路上打酒渴。”
“不、不,跑上十趟也難報韋公子救命之恩,小的斷不能收。”説完,作了一揖,拉過馬,登鞍離去。
“玉霜姐,你看這事……”
“我們馬上回莊備馬啓程。”“這包裹裏不知是什麼東西?”
“先打開看看!”
谷蘭很快地解開包裹,一共包了三層,是一柄短劍。
“血龍金劍!”冷玉霜驚叫。
“玉霜姐認得……”
“這柄血龍金劍是韋大哥師門至寶,原本在他師兄龍生手上,上次發生事故之後交由他保管,他給我看過。”
“啊!”谷蘭心裏極不是滋味,這件事韋烈竟然瞞着她,顯見在韋烈心裏她的份量趕不上冷玉霜。心裏這麼一想卻沒説出口,只是神色微微一變。
“韋大哥以此珍貴的東西作為信物,顯見事態非常嚴重。”
“韋公子太大意,如果中途不失閃……”
“誰也不會懷疑一個普通買賣人身上會帶着這種無價之寶,而趙有發本身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更何況他是感恩圖報,最不安全便最安全,這就是韋大哥高明之處。”冷玉霜加以解釋,她絕對肯定韋烈的才智。
“何以不帶在身邊?”
“能讓韋大哥受傷的想想也知道是什麼人物,帶在身邊反而不安全,谷小妹,我們快行動吧,不要誤了大事。”
“這該由玉霜姐保管。”谷蘭把金劍遞了過去。
“其實都一樣!”冷玉霜口裏説,手已伸手接過。
柳泉。
路遙故居。
韋烈在這小屋裏已經呆了三天,這小屋子的一草一木一塊石頭都對他有深厚的感情。他在這裏編織過幸福的夢,享受過充實的人生,但好夢易醒,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的,愛妻小青走了,留下無盡的悲哀。現在視他如子的路舅舅也走了,又一次使他心碎。物是人已非,面對空屋,他沉浸在幻滅與空寂裏。
屋外,暮靄沉沉,已是黃昏,他沒有燃燈,似乎黑暗對一個傷心人的情緒更為合適,如同春天適合少女一樣。
突地,一個極細微的聲音傳入耳鼓,比風吹草動還要輕,一般高手就是豎直耳也無法感受到,就算感受到也無法分辨,但韋烈能分辨,他辨出那不是風吹草動,也不是貓鼠行動,而是有人接近小屋,他閉目靜坐以待,在黑暗中,耳朵此眼睛更管用。當然,他也能黑夜辨物。但目光很容易被發覺,就像貓眼在黑暗中放光一樣。
人停在門外,可能是在窺探。
不久,人進入小屋。
人是有形有質的實體,只消一動便會帶動空氣,行動再輕靈也只能瞞過一般高手,像韋烈這等超級高手連一隻蒼蠅飛過也逃不過他的感官,他雖然閉着眼,但比用眼睛看遠要清楚,同時他也判出來的不是泛泛之輩。
此際天已黑定,屋子裏伸手不見五指。
韋烈是坐在灶房裏的飯桌邊,門開在堂屋的左側,來人就是長了夜眼,不到門無法發現他,而他卻可以外望,堂屋的一半在視線之中。現在,他已經張開了眼,他發現一條黑影已到了堂屋的正中央。
來人是誰?
目的何在?
意動功生,視力突然加強,看出來的是個體形瘦小的人,手裏把着一樣黑忽忽的東西,一陣張望之後,把東西放置在正中供臬下的雜物之中,又在後窗邊摸索了一陣,似乎在牽引什麼東西,然後悄然退出。
韋烈迅快地打開灶房後門,掠了出去。
人影已在五丈之外。
韋烈縱側劃弧截去。
人影在十丈之外突然折入路邊小樹林。
林子裏另有兩名高大的漢子在等候。
“堂主,妥當了?”漢子之一低聲問。
“嗯!”體型瘦小的回答。“順利之極!”
“姓韋的真的不在?”
“廢話一句,要是他在我怎麼進屋安排?天黑沒燃燈,當然就是表示人已經外出,兩天來天沒斷黑燈就亮,今天算逮到了機會。你兩個聽好,小心守候,一發現他進入屋子便打出暗號,只要除去這強敵便是大功一件。”
“是……嗯!”
兩名漢子剛應一聲是,立即加上半聲悶哼雙雙栽倒。
骨型瘦小的暴退丈許,目爆光,劍出鞘。
現場多了一個人,不知什麼時候來的,更不知道如何出手放倒了兩名漢子,彷彿是鬼魅現身,根本沒有聲息。
這時可以看出這瘦小的堂主是個中年人,藍衣。
“什麼人?”
“你們想暗算的人。”
“天涯浪子?”
“不錯!”
“啊!”驚叫聲中,閃電般彈起身形,穿林標去,身法奇快輕靈,絕不輸於夜鷹,勢盡落地,想再……
“你飛也飛不了!”韋烈早已在他身前等候。
瘦小堂主亡魂大冒。
“報上來路?”韋烈聲寒如水。
“刷!”長劍閃電刺出。
“啊!”一聲驚叫,沒有金刃碰出之聲,但長劍已經掉地。
“報上來路?”韋烈再一次追問。
“大造門……外二堂堂主尚雲。”
“嗯!你們門主是誰?”
“這……這……”
“快説?”
一樣小小的黑點射向尚雲的後心,錯非是韋烈,換了任何人在夜色里根本無法發覺,即使發覺也無法措手,韋烈急亮掌,掌心逼一股旋風,那小小的東西繞了一個彎竟然到了韋烈的掌心中,是一隻半寸長的大黑蜂。
手心刺痛了一下,黑蜂吐針,接着是一麻。
當然這不是真正的蜂子,是暗器,這種奇巧別緻而又歹毒的暗器,江湖上還沒聽説過,令人歎為觀止。
韋烈本身已具備闢毒之能,不在乎螫這麼一下。他閃電般衝空而起,在拔升的同時,隔空彈指點了尚雲的穴道。林木不高,他這一衝高出林頂兩丈有多,目光掃處,只見一條灰影已逸出小林之外,掠向河邊。
疾追,如風馳電擊。
不用説,這灰影便是想以毒黑蜂殺向尚雲滅口之人。
看看就要追上,灰影投河而沒。
韋烈咬咬牙,迅疾折回。
林子裏原地已失去尚雲的影子。
韋烈氣得幾乎要吐血,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木立了好一陣,才懊喪地走回小屋。突地,他遙遙發現小屋裏居然亮起了燈火,不由大吃一驚,這可是怪事?身形一緊,幾乎腳不沾地的便到了屋前,堂屋門虛掩着,看不到裏面的情況。
尚雲已經在屋裏做了手腳,這怎麼回事?
略作思索之後,他抬起右掌,一道勁風把三丈外的堂屋門推開,一看,又是一驚,堂屋裏有個人懸在樑上。
會有人到小屋裏來上吊?
他迫近屋門,看出是失蹤的尚雲被雙臂反剪高吊着。
“這是什麼鬼事?”
他狐疑地走近堂屋內,突然嗅到一股酒萊的香味從灶房裏飄送出來,他一下子明白過來,微一莞爾。
“王道、洪流!”他高叫一聲,步入堂屋。
“公子,等你很久了!”王道首先從灶房步出。
洪流也跟着現身。
“我倆早在這忘八羔子安放炸藥之時便來了。”王道笑嘻嘻.地説。“我們在暗中追隨公子,做些該料理的事,比如帶犯人啦,掩埋屍體啦,另外最重要的是備酒菜,公子累了是該喝幾杯的,嘻嘻!”
“你們真會辦事!”
“公子誇獎!”王道抓耳搔腮,樂不可支的樣子。
“把人放下來我要問話。”
“喝足了再問也不遲呀?”
“這傢伙差點被他們自己人狙殺滅口,還是先處置了妥當。
“對了,他們放置的東西你説是炸藥?”
“對,已經拆了引線,不礙事了。”
“放他下來。”
“好吧!”王道上前解下大造門外二堂堂主尚雲,把他按坐在旁邊椅上,嘻着臉道:
“你老兄且先安坐,咱們公子問話與眾不同,被問話的坐着答話,他是站着問的,而我們哥兒兩個另的本領沒有,侍候被問的是天下第一好手,包管你老兄稱心滿意,連閻王老子都會豎起大拇指。嘿!你老兄要是不信的話。”“王道,你不能省省嘴?”洪流最討厭王道弄舌。
“你不會掩上耳朵?”王道白了洪流一眼,然後笑着向韋烈打了一躬,像戲台上的小丑。
“請公子問話!”
韋烈是一本正經。
“洪流,你到外面看着!”
“是!”洪流立即出門警戒。
尚雲的頭低垂胸前,他似乎已經認了。
韋烈冷眼望着尚雲。
“姓尚的,你已經死過兩次,本人問一句你答一句,也許不會死第三次,照實回答,你們門主是誰?”
“不知道!”尚雲抬起頭,臉色是灰敗的。
“你敢再説一句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他召見我們時都是蒙着臉的,不過……
尚雲期期艾艾。
“不過什麼?”
“他慣常落腳在王屋山,哎……”一聲慘叫,尚雲滾倒地面,一隻碩大無朋的老鼠竄了出去。
“怎麼會有老鼠?”王道脱口驚叫出聲。
尚雲身軀一陣扭動,頭一偏,斷了氣。
韋烈雙目暴睜,眼裏射出的精光有如熾電。
“又是殺人滅口!”
“洪流守在外面還有人能接近?”王道轉動目光。
“是那隻大老鼠!”
“老鼠怎會……”王道低頭彎腰。“啊!公子,是老鼠沒錯,姓尚的腳骨拐上有兩個血洞,血是黑的,可是……老鼠會一口咬死人倒是天下奇聞。”
“並非奇聞,這老鼠是人特別豢養的兇手。”韋烈挫了挫牙。“牙齒上藏有劇毒,只要被咬,見血封喉。”
王道瞪大眼,好半晌。
“老鼠本身不會中毒?”
“這……”韋烈想了想。“要就是老鼠在放出殺人之前先喂解藥,要就是特製的牙套不傷本身。”
“公子是怎麼知道的?”
“以前我曾經聽過怪貓殺人的故事,依此聯想。”
“啊!這……實在駭人聽聞,誰也無法防範,比江湖上一等的殺手更可怖,可是……老鼠會認人麼?”
“會!”韋烈斷然地回答。
“怎麼會?”王道打破砂鍋問到底。
“被殺者的身上被先沾上某種氣味,老鼠憑氣味下口,故而這種歹毒手法也有其限制,否則天下大亂了。”
王道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他最精於江湖門道,但像“老鼠殺手”這種絕毒絕的怪事還是頭一次見識。
“公子,你……真了不起,懂得這麼多。”
“把人拖出去吧,看了惹厭。”
“是!”
王道應了一聲,把屍體拖了出去,不久與洪流一起進屋。
洪流望着韋烈搖搖頭,他不大愛開口,這已經表達了他對此事的心意。
三人進入灶房喝起酒來。
韋烈的心頭壓力板重,對付大造門的行動完全成了被動,而且一再受挫,而且“血龍金劍”的事使他懊惱萬分,得而復失是他一時疏忽所致,而費力逮到的活口一再被滅口,到目前為止,敵人還是一團迷霧。
人在高興的時候喜歡喝上幾杯,而在煩憂的時候更想藉酒麻醉,所以説起來倒楣的是“酒”。
韋烈喝得很多。
王道和洪流在低氣壓下也跟着猛灌。
“韋公子!”一聲嬌喚傳來。
三人互望一眼。
“誰?”韋烈睜起醉眼。
“是我,小云雀!”
“啊!”韋烈立即起身出去,身形微見幌蕩。
王道和洪流也跟着到堂屋。
小云雀一臉風塵之色,看樣子是趕了長路。
“王公子……對不起,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姓。”
“她叫冷玉霜!”
“哦!她和谷姑娘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韋烈茫然,滿頭玄霧。
“她倆在垣曲出現……”
“什麼,她倆到了垣曲?”韋烈大驚意外。
“是的,見了我照面不識,還有三個藍衣人同行,我看她兩個神情呆滯心知有異,不敢打招呼……”
“有這等事,後來呢?”韋烈的酒化成了冷汗。
“我爹暗中尾隨下去,我來找你。凌雲山莊沒你的影子,倒是碰到了龍大少,他已經追了去,指示我到這裏來找你,還好沒撲空。”
“冷姑娘她們走的什麼方向?”
“往王屋山路。”
“八九不離十了,王道、洪流,馬上收拾上路。”
“是!”兩人齊應了一聲。
王屋山。
進山的大小通路全被封鎖,山裏還有遊動巡邏、明樁暗卡不計其數,警戒之嚴可以説滴水不透,山居人家都有大造門發的信符,每户一面憑以通行,陌生人休想混進去,不過想要阻止王道、洪流這等人物是辦不到的。
暮色蒼茫。
山風凜冽。
一個瘦小的山民揹着一個大酒簍吃力地步上大哨丫口。這裏是入山的主要孔道,臨時搭建的一個大草棚變成了關卡,進出山區的非經過這關卡不可。這裏駐有二十名武士,不分日夜輪班把關,每班四個人,每隔一時辰換班。
“什麼人?”
“山……山裏的。”
“站住,不許動。”
瘦小的人站住了。
一名武士上前。
“你叫什麼名字?”
“小王!”
“可有信符?”
“有、有!”叫小王的從懷中取出一塊三指寬的木牌遞了過去。
那武士只瞄了眼並未細看。
“小王,你忘了規定,日落之後不許進山?”
“小的沒忘,只是……只是這酒簍子太重,走不快,所以耽擱了時辰。大爺,光酒就整整七十斤,加上簍子罈子少説也上百斤,小的……差點沒被壓死。看來……捱到家天也亮了,大爺,您就可憐……”
“少廢話,山裏有自己釀的酒,何必大老遠出山去買?”那名武士兇巴巴地盤問,就像是官府的差役。
“大爺!”小王輕輕卸下酒簍,連喘了幾口大氣。“村裏頭人明天娶媳婦,特別打發小的出山去買罈好酒,是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
“好酒?”一名武士接口。
“太妙了,大夥兒可以消磨一夜。”另一個幫腔。
“這……這不成,酒沒了教小的怎麼回去交代?”小王發了急直打哆嗦。“大爺,行行好,放小的過去。”
“當然放你過去,滾吧!”
“這酒……”
“還有十呢,九……哈哈哈哈!”一腳踹了出去。
小王連翻了兩滾,一跛一蹌地走了。
那武士挽起酒簍,快步進入哨棚。
一陣歡呼,大夥兒痛飲起來,把路的也進棚加入。
盞茶工夫,棚子裏沒了聲息。
小王又踅了回來,大聲高叫道:“請公子入山,全擺平了!”這小王,正是王道的化身,他表演得還不賴。
韋烈、洪流和小云雀一起出現。
“公子!”不喜歡開口的洪流説了話。“這幾個小角色料理了不就完事,還費這大的手腳,我不懂?”
“洪流,那樣做會打草驚蛇。”
“那為什麼非要走正路不可?”
“當然,隨便那裏都可以入山,險峻的山勢阻擋不了我們,不過,總沒有順順當當直搗總舵強。”説完轉頭道:“王道,下一步棋。”
“是!”王道應了一聲,自言自語地道:“上次在‘神女翠姬’那老妖精那兒順手帶的東西本來打算留作紀念,想不到今天派上用場,這些忘八羔子要酒不要命,這下子可真是樂了。”
嘀咕着進入哨棚。
哨棚裏,所有的武士全躺倒了,功力淺的已不省人事,功力深的大眼瞪小眼,一個個軟癱如泥。
王道先找到那最先跟他打交道的武士,笑嘻嘻地道:“相好的,你剛才踢了我一腳,我這個人沒什麼,喜歡點小便宜。”
一腳踢去,那武士大翻元寶。“這是本錢!”又踢了一腳,那武士一頭栽進草牀底下。
“這是利息,對本對利!”然後又望向居中坐着瞪眼的黑衣人。“看服色你是頭子,現在仍然讓你做頭,我們巡山。”取出懷中小瓶,選了四名武士一一喂服,然後又褪下不給解藥的兩套衣服,自己換上一套,另一套扔了出去,大聲道:“洪流,趕快收拾打扮一下好做客。”
外面的洪流立刻換上大造門武士服。
王道飛快出指,利落地點上那四名武士的穴道,很神氣地道:“你們起來帶兵器整隊出發,目的地是總舵,注意規矩,不然就捅了喂狼。”説完,順手揀了根矛子,逐一作勢要戳,四名武士連黑衣人站起,被趕出哨棚。
一行七人,黑衣人領隊,王道第二,洪流殿後。
韋烈與小云雀早已隱起身形。
“出發!”王道發號施令。
巡邏小隊像真的一樣舉步前進。
剛走沒多遠,另一小隊橫裏行來。
“什麼人,口令!”王道先發唬人。
“第九隊,月滿山!”領隊的回答。
“第四隊,月滿山!”王道胡報了一下。
兩隊交叉而過。
一座極隱密的山谷。谷口被粗木棚住,一道大棚門,上面是哨樓。
王道與洪流來到。
那名黑衣領隊與四名手下已經乖乖地躺在山溝裏。現在,王道已經頂替了黑衣人,洪流仍是武士打份。
“什麼人?”門樓上傳出喝聲。
“傳訊的!”
“口令!”
“月西沉!”
“口號?”
“四二,逢八進二,雞毛着火!”
王道回答得相當流利,口令是隨時辰改變的,而口號則是代表身份,逢八進二是表示八人小組有兩人回總壇傳訊,雞毛着火表示是急訊。這些,都是王道和洪流從黑衣領隊口裏硬逼出來的,表演得很精彩。
“放行!”
隨着這一聲放行?木柵門上開了一道小門,王道與洪流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小門隨即關閉。
柵圍高約五丈,由三層巨木連接,柵裏仿築城的形式積土成坡,頂端可以馳馬,埋伏了近百強弓手,中間雜着暗器手,武功再高也難闖越,如果是羣攻簡直就是送死。
圍裏又是一大段空地,武士逡巡不絕。
王道與洪流一路前行。
兩邊夾峙的巨峯壁立千仞,猿猱難攀。
這時,天色已瀠瀠發亮。
總壇在望,全是竹木搭建的平房,毗連櫛比,真的像一座小山城。
兩人偏開正面,朝後逡去。
日上二罕。
在柵外隱身的韋烈與小云雀顯得很焦急,算時辰,如果王道和洪流順利得手,應該已經有情況顯現,可是卻一無動靜。“韋公子,王道和洪流兩位莫非……”
“別擔心,他倆很會辦事。”韋烈在安慰小云雀,但他心裏何嘗不急。他是人不是神,這裏是大造門的總舵,撒開各種佈置不談,單就對人而言,以區區四個人來對如雲高手,就算人家伸着脖子等他們殺也殺不了這許多。
“可是……”
“我們再等等。”
“我爹不見影子,不知怎麼了?”
“以令尊的能耐,應該自保有餘。”
“大造門的人慣常用毒……”小云雀的確很着急。
“這……”韋烈心裏打起一個結。“大造門會用毒的只極少幾個人……”
“韋公子,您看谷里?”
“啁!”
谷里一道濃煙直衝霄漢。
柵門突然打開。
“他們得手了!”韋烈直起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