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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紅粉干戈

    “再世仙子”對“桃花公主”的邀請沒作反應,她似乎不願現身,撇開了話題道:“醉書生蒙公主特別青睞,想來他定有過人之處?”這句話十分曖昧,不知意何所指,很值得人深思玩味。

    人家既然提到了自己,丁浩當然不能再沉默。

    “公主請仙子上水閣-見!”

    “無此必要!”

    “仙子來者是客,拒絕見面之邀不太禮貌吧?”

    “醉書生,你自己是主還是客?”針鋒相對的反擊。

    “在下當然是客。”

    “是客就安份些,不要喧賓奪主。”

    “仙子不請自來,不算逾份麼?”丁浩也不遑稍讓。

    “桃花公主”以目向丁浩示意,微-甩頭,顯然是要丁浩迫對方現身。“春之鄉”的下人弟子不在少數,竟然無一反應,顯見事不單純。而丁浩由於對餘宏的關切,所以他有心要見識一下“再世仙子”的真面目,即使“桃花公主”不示意,他也會迫對方現身,他之所以搭訕,目的就是要確定對方隱身的位置。

    “醉書生,你是被請進來的麼?”

    “不錯,不只是請,還加上三邀。”

    “你認為你已經具備了這種資格麼?”

    “資格是人訂的,各有標準不同。”

    “你的口齒很伶俐!”

    “不及仙子的舌頭靈活!”

    “別太無禮!”

    “無禮的是仙子!”丁浩的身形斜斜飆起,升到荷池上空,凌空-折,殞星般射向左前方的花主,那不是發聲的方位,然而他撲向那位置。

    很神奇,-條窈窕的身影就從那位置衝空而起。

    就在身形即將交錯的剎那,數點銀星射向丁浩。身在半空無法閃避,只好運起神罡護體,銀星反彈四散,而丁浩也勢盡落地,那身影已劃空投入桃林而沒。另-條身影斜刺衝空,丁浩再次掠起,快極,後起先到,凌空揮掌。

    身影與丁浩同時地。

    這以暗器助“再世仙子”脱身的赫然是疤面女“紫奴”,豐盈的身材在月光下曲線分明,不看臉她算尤物。

    “紫奴!”丁浩脱口叫了出來。

    “醉書生,你真的是有兩套!”紫奴笑着説。

    又-條身影從不遠處劃空而去,看身形是個男的。

    丁浩鋭利的目光一溜,發現花蔭之間躺了好幾個人,有男有女,看樣子是被悄然制住的“音之鄉”弟子。

    “桃花公主”已來到。

    “公主,我叫紫奴!”紫奴福了-福。

    “紫奴?”

    “是,侍候仙子的!”

    “你們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我家仙子聽人説公主的姿容勝過她,故而冒昧來見識一下,仙子剛才已經聲明過了,除此別無他意。”

    “比較這下如何?”丁浩忍不住問。

    “各擅勝場,醉公子,如果您牡丹與幽蘭孰美,您能回答麼?”

    “你很會説話?”“謬獎了!”

    “桃花公主”發現被制的手下弟子玉顏大變。

    “紫奴,你們的行為對本園是一項侮辱,也可以説是敵對,就憑你輕描淡寫幾話就能抹過去麼?”

    “公主,這是不得已而為,並沒傷人。”

    “很好,你留下,等你們仙子前來交代。”最後一個字出口,手已抓出,出手之勢玄之極。

    紫奴閃電旋身,竟然沒有避過,手腕已被扣住。

    “公主……”

    “不必多言!”

    小桃紅疾閃而至,四下張望,看樣子她剛才不在場。

    “公主,這是……”

    “先把她押下去!”

    “慢着!”丁浩抬抬手。“請公主看在下薄面放她走。”

    “放走,為什麼?”

    “把它當成個遊戲,犯不着彼此撕破臉。”

    “這是遊戲麼?”

    “彼此彼此!”丁浩眨了下眼。

    弦外之音“桃花公主”當然聽得出來,放開了手。

    “謝啦!”紫奴若無其事地朝丁浩笑笑,疾掠而去。

    “你什麼意思?”桃花公主眸光似刃。

    “在下暫時告辭!”説完,電閃而沒。

    丁浩這一招相當高明,他看出“再世仙子”方面的實力相當雄厚,所以才能來去自如,但真正的目的不明,絕非是表面上所説要見識“桃花公主”的丰采。而“桃花公主”極可能是“半月教”所屬的密探機構首腦,自己虛發這一槍可以促使雙方互相傾軋、猜忌,便可利用雙方之間的矛盾而挖出敵人的根。另方面“永安宮”和“春之鄉”都是秘密門户?都以美女為首,必然各有其幕後操縱者,現在儀知道一方的幕後可能是“半月教”,另一方而尚未顯影,如此-來,便可坐待雙方自動泄底。

    “桃花公主”望着丁浩消失的方向發呆。

    小桃紅上前。

    “公主,‘醉書生’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

    “他會是‘永安宮’一路的麼?”

    “這點遲早會查得出來。”

    “再世仙子為什麼會來這一手?”

    “必有目的,她玩這遊戲等於是下了戰書,我們準備應戰。”一頓又悄聲道:“葉永光的事處理好了?”

    “已經處理妥當了,不過……”小桃紅皺眉。

    “不過什麼?”

    “我擔心會有第二個葉永光。”小桃紅低聲回答。

    “這……”桃花公主怔住,好一會才幽幽嘆口氣道:“走上這條路是命,小桃紅,我們情同姐妹,如果有一天……我被迫走上了絕路,你必須力求自保,遠走高飛,否則你的遭遇會很慘,他們不會放過你。”

    “公主!”小桃紅泫然。“希望不至於。”

    “聽天由命吧!誰要我……”以下的話沒出口。

    “公主,你真的喜歡‘醉書生’?”

    “我……不知道,他是個可愛的男人,也許……是個可怕的男人,他的行為令人莫測。

    的確,他其貌不揚,並非是討女人喜歡的角色,可是……我總感覺到他有一種看不見但使你能感覺到的超人氣質,我喜歡他這點。”

    “假使他是‘再世仙子’的人呢?”

    “不管怎麼樣,他還是他!”

    “公主,你太痴心了,可惜我們不能自由地愛其所愛。”

    “小桃紅,不要談這些,令人難受,現在我們開始辦正事你先去解開他們的禁制,然後發訊出去。”

    “是!”

    ***

    “春之鄉”外的野地中。

    月光下,一頂黑轎孤零零地停着,神秘又詭譎。

    “流雲刀客”餘宏面對轎門站立。

    “仙子,只要讓我看你一眼,我便滿足了!”

    “不行,你説過喜歡我的聲音,對聲音我不吝嗇,你可盡情地聽,盡情地跟我談,至於我的臉也許……”

    “我一定要看!”

    “如果我是醜八怪?”

    “不,你一定很美,很美,比‘桃花公主’還要美,因為你號稱仙子,只有最最美的人才能發出這種聲音。”

    “你有此自信?”

    “絕對!”

    “我還是説不!”

    “仙子!”餘宏的聲音近乎哀求,但也很激動。“我們曾經兩情相悦,我們曾經……體驗過人生至樂,我們之間已經沒有界限,為什麼不讓我瞻仰一下你的仙容呢?是有意要折磨我麼?仙子,我實在……”

    “我怕你會大失所望。”

    “不會。”

    “真的?”

    “我可以發誓,即使你的臉比紫奴還難看?我的心不變,我還是愛你,因為你給了我有生以來的至上快樂。”

    “你真的不會後悔?”

    “不會!”餘宏回答得斬釘截鐵。那一夜的風流,使他如登仙界,他忘不了,他想得快要發狂,彷彿那跟他結合體之緣的真是仙女而不是凡人,那份感受言語無法形容,單隻那感受就值得他付出任何代價以至於生命也在所不惜。

    “格格!”笑聲蕩人心魄。“也吧,但你必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仙子請説?”

    “你能為我作任何事?”

    “願意!”餘宏斷然應諾,毫不躊躇。

    “不後悔?”

    “不後悔!”

    “好,你來看!”

    餘宏如奉經音玉旨,全身的細胞都活躍了,他分秒都在想望的美夢就要成真。他上前,手抓轎簾,體內的血液加速奔流,目芒似火,嘴皮有些發乾,呼吸急促,手在發抖,只消一掀開,謎底就要揭開,聲音和人都變為真實。

    “猶豫什麼,你怕失望?”

    “不怕!”餘宏激叫一聲,掀開轎簾。“啊!”一聲驚叫,他後退了三步,發喘,然後像發了瘋似的重上前,上半身撲入轎中,“仙子,你……你是真的仙子,不是……凡人,我願意……永遠俯伏在你的腳前。”蕩笑、喘息,還有嘖嘖之聲。

    寂靜無人的曠野吹起了春風。

    許久。

    “好了,你退開!”

    餘宏抽出身,後退,人在迷茫中。

    紫奴和兩名抬轎的大漢奔近。

    “仙子,我們何時再……”

    兩名大漢抬轎上肩,如飛而去。

    紫奴朝餘宏笑笑。“餘公子,大刀客,你豔福齊天,等着鴛夢重温吧!”説完,也掠身追轎而去。

    餘宏木在當場,久久,才夢囈般白語道:“太美了,太美了,她……真的是仙子,這不是夢,是真的!”

    “宏弟,什麼真的!”發話的是“酸秀才”丁浩。

    “仙女……是真的!”餘宏仍在迷惑中。

    “宏弟!”丁浩大叫一聲。

    “啊!”餘宏驚覺,本能地手抓刀柄,回身。“姐夫,你……什麼時候到的?”抓刀柄的手放了下來。

    “剛到,聽你在自言自語,你是想那‘再世仙子’想得入迷了?”

    “姐夫……也知道‘再世仙子’?”餘宏的神情似仍在迷茫中,月光下還可以看到他臉上那份激情後的紅暈。

    “知道,我的耳目還沒遲鈍。”

    “姐夫怎會……”

    “我正要找你,可巧就碰上了!”丁浩突然想起在“春之鄉”水閣邊那後來離去的男人身影,照體型和服色就是餘宏無疑,他是尾隨“再世仙子”而至,還是兩人已經在道?剛才他探上半身進轎的那一幕又是怎麼回事?可惜太遠聽不列他們的談話聲。

    “姐夫找我有事?”

    “嗯!有件事我想弄明白!”

    “什麼事?”

    “你為什麼向‘醉書生’指我是殺害‘掌空劍’和他兩名手下的兇手?”丁浩鋭利的目光迫釘在餘宏臉上,似乎要看穿他的內心。

    “姐夫!”餘宏忸怩了-下,期期艾艾地道:“説出來……實在不好意思,‘醉書生’表面上和乎謙讓,實底上目中無人,曾經揚言他要見到姐夫之時就會拔劍,小弟氣他不過,所以……想激他跟姐夫較量一下高低。”

    這幾句話乍聽似乎有理,實則毫無道理,而且十分幼稚,似乎不應該出自一個傲氣十足的大刀客之口。

    丁浩微一莞爾。

    “宏弟,你疏忽了一點。”

    “什麼?”

    “江湖中恩怨仇殺層出無窮,無風尚且三尺浪,‘掌空劍’並非泛泛之輩,自有其師承門户?而你是成名刀手,説話有其份量,這一指認,我將難於應付。再則‘醉書生’人雖佯狂但卻温厚,不會皂白不分輕率挑戰。”

    “啊!是,是,小弟的確是曾莽,沒有思前顧後。”作了一揖接下去道:“小弟碰到他時加以説明就是。”

    丁浩奉想説出兇手是錦衣蒙面人,但一想不妥,張揚開,變成了打草驚蛇,會影響斐若愚的行動,同時兇手去掉蒙面,相見亦不識,追究便更困難了。心念之中,把到口邊的話吞了回去,含糊地“唔!”了-聲,轉開話題。

    “宏弟已經追求到了那迷人的聲音?”丁浩指的是“再世仙子”,他本已看到剛才的一幕,故作不如。

    “這……小弟不敢相瞞,是已如願,”

    “作了入幕之賓?”

    “嘿嘿!還談不上,已經相識而已。”

    “對方什麼路道?”

    “這個………還不甚了了,僅知她是一宮之主。”

    “宏弟!”丁浩正色説:“江湖鬼蜮,無奇不有,你流連北方,增長見聞無可厚非,但一切要謹慎。”

    “謝姐夫指教!”

    丁浩直覺地感到餘宏似乎變了,變得很世故,不若初見時所表現的那份武士的豪邁,但彼此是姻親關係,説話也只能點到為止。

    “並非指教,忝為你的姐夫,提醒一句而已。”

    “這是應該的!”頓了頓又道:“小強有消息麼?”

    “沒有!”丁浩嘆口氣,神情一黯,隨即又目芒電射,“我會挖出這幫惡徒,要他們付出百倍代價。”

    “姐夫……”餘宏欲言又止。

    “宏弟想什麼?”

    “小弟意思是……對方的目的既然是要經由姐夫迫使‘黑儒’出面,姐夫何不照對方的意思去做,小強在對方手上,終竟是令人憂心忡忡,如果有個萬一,豈不遺憾終生?況且合姐夫與‘黑儒’的蓋世武功,再加上小弟一把刀,又何懼那班跳樑小醜?”

    “宏弟!”丁浩想了想才接下説。“目前我無法找到‘黑儒’,即使找到,他是否肯得出江湖還是問題。依我所得的線索,可能是‘半月教’的傑作……”

    “噢!”餘宏的目芒閃了閃。

    “所以眼我們的目標放在‘半月教’的人身上。”

    “可是……對方應沒公開活動,要找……”

    “絕對有機會的!”丁浩以斷然的口氣説。

    “好吧!我們分頭追查。”餘宏點點頭,目光朝遠處一掃。“姐夫,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能太長,以免啓人疑窒,小弟先走!”不等丁浩有什麼反應,一溜煙疾奔而去。

    丁浩吐口氣他知道這位血氣方剛的內弟定是去追“再世仙子”,女人的魔力對初涉世的少男説多大有多大。他想:“餘宏在暗中已見過‘桃花公主’,對‘再世仙子’仍如此痴迷,這證明‘再世仙子’之美絕不亞於‘桃花公主’,而餘宏故意指自己是殺害‘掌空劍’的兇手,他的不成理由的理由是要挫‘醉書生’的鋭氣,實際上是要藉此報復‘醉書生’被‘春之鄉’延為上賓的怨氣,他自忖不是‘醉書生’的對手,所以來這一手,説起來難免失之於幼稚。”想着,忍不住笑了笑。

    ***

    夜已深。

    人未睡。

    卧房裏,“桃花公主”楚素王獨坐窗邊,紗窗外西斜的月影顯得很孤悽,沒有燈,靜中之靜。

    底事不成眠?她在望什麼?

    “公主!”小桃紅進房。“你怎麼還不睡?”

    “睡不着!”桃花公主幽幽地回答。

    “想‘醉書生’?”“想我自己!”

    “想你自己……怎麼説?”

    “想我的命運,我這麼活着有什麼意義?一個人活着應該是為自己,而我是為別人而活,一切不能自主,將來的結局更無法想像,為什麼要痛苦地活下去。”

    小桃紅默然了片刻。

    “公主,其實……”

    “不要説下,你回房去睡吧!”

    “唉!”小桃紅嘆口氣,悄然退了出。

    “人,不論遭遇什麼坎坷,總有個希望,總有明天,日頭落下去了明天還會升起來,而我沒有,永遠在無盡的黑夜中,當初……要是死了多好,老天為何如此安排?”桃花公主在怨艾自語。

    錦衣玉衾,一園之主,會有這麼深的痛苦?

    月影已移,夜更深沉。

    “玉妹!”一聲呼喚突然響起。

    “桃花公主”猛打了一個冷戰,知道是誰來了。

    一條黑影進房,來到她的身後,手搭上柔若無骨的香肩,她沒有動,也沒吭聲,人像是整個也麻木了。

    “玉妹,為什麼不説話,你不喜歡我來?”

    “不是,我……人不舒服!”桃花公主開了口。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

    “師哥……”

    “聽我説,法王當年在他鄉異地救了你,待你不殊至親,我們一起長大、成人,又回到中原,我也視你如手足,我倆結合是他老人家的願望,但我發覺你變了,我就不懂你為什麼會忽然不喜歡我,忘記了你當初的諾言,你……”

    “我沒有!”桃花公主暗自咬牙。“我不會忘恩負義,也不會忘記諾言。”

    “就是説你願意嫁給我?”

    “唔!”桃花公主好半晌才出聲。

    “玉妹,我不能再等,我等得太痛苦……”

    “你的意思……”

    “今晚,現在!”

    “桃花公主”他身一顫,芳心如利刃劃過。

    “你要……我的身體?”聲音是顫的。

    “也要你的心,玉妹,你知道我愛你有多深?”

    “我給你!”聲音反而平了。

    好一陣子。

    “玉妹,你……你是甘心情願?”

    “是的,對當初諾言的交代。”

    “玉妹!”略顯急促的呼吸。“今夜之後,你永遠便是我的了,我會像愛自己的生命一樣愛你,我會……”

    “桃花公主”被抱到牀上,房門上了拴。

    於是

    一些異樣的聲音循序發作。

    什麼也看不到。

    一切在摸黑中進行。

    最突出的,是那婉囀囀嬌啼之聲。

    許久

    風雨漸歇,剩下有節奏的零雨滴漏。

    最後一切靜止。

    紗窗浮白。

    ***

    日影侵碧紗。

    “桃花公主”仍坐在窗邊,像一尊玉雕,只是兩眼浮腫,破壞了這幾乎無疵的形象,她在想什麼?也許一切都是空白,也許全部為恨怨填滿。

    “公主!”小桃紅推開門,走近,興致勃勃。“園裏最後的幾株碧桃綻放,最後的燦爛,以後便是……”

    “落英遍地涿泥塵!”桃花公主幽悽接了一句。

    “呀!”小桃花驚叫。“公主,你……哭了?”

    “沒有,哭是多餘。”

    “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也沒有,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不,不是!”小桃紅轉到正面,抓住“桃花公主”的玉臂,端詳了一會。“公主,莫非昨晚他……”

    “住口!”

    小桃紅呆了呆,轉身走到牀邊,掀開凌亂的被子,目注牀單,臉孔起了抽搐,那刺目的斑剝,有如桃花的落英。“哈哈哈哈……”她歇斯底里地笑起來,不是笑,是哭,比哭更難聽百倍的笑,斷腸的笑。

    “桃花公主”仍然呆若雕塑。

    小桃紅衝了過來,猛搖“桃花公主”的香肩。

    “是他麼?”

    “……”無聲,浮腫的眼裏溢出兩滴淚珠。

    “我……要殺他!”小桃紅咬牙切齒。“畜牲!”

    “小桃紅!”桃花公主回顧,聲音俱厲。“你信口胡言,是不想活了麼?”

    “活着是痛苦,公主剛説過的。”小桃紅拭了拭淚。

    “小桃紅……”桃花公主又黯然。

    “哼!平時威迫利誘,挾恩市惠,還暗中命葉永光監視你的行動,想不到他真的做出來了……”

    “誰要我欠人家的恩情?”

    “欠恩可以報,難道非要……”

    “是我自願的!”

    “公主,你這樣做已經斷送了一生知道麼?”

    “這是命,我認了!”

    “你真的要嫁給他?”

    “………”桃花公主默然。

    “如果是這樣,你等於投進了地獄。”

    “小桃紅,你……另尋安身立命之所,再跟着我……下場將十分悽慘,趁我現在還能疵護你……”

    “不,我生死跟你在-起!”

    “小桃紅……你真傻!”

    兩人緊緊擁抱。

    ***

    客棧房間裏。

    房門緊閉,餘宏坐在小桌邊發呆,他滿腦子都是“再世仙子”的影,何時重温綺夢?他自從見到了“再世仙子”的廬山真面目之後,思念之情更切,簡直的是度時如年而不是度日如年,彷彿是深宮中期待皇上臨幸的妃子。

    如果是空想還好過些,不幸的是他已經跟她有過一夜的風流,實質上的盼望比空想來得痛苦,那份温存、那份瘋狂,急湍中的漩渦,他卷得完全失去了主宰。又像是熊熊烈焰,得他體無完膚。

    “天一號!”聲音從壁間傳出。

    像一標冰冷的雪水當頭淋下,他一下子便清醒了。

    “屬下在!”他起身下牀,靠近牆壁。

    “你犯了大錯!”

    “請指示?”餘宏打了一個寒顫。

    “早警告過你,‘春之鄉’的故事不許重演,而你偏偏又迷上‘永安宮’而不能自拔,你知道這會影響大局麼?”

    “屬下……知罪了!”餘宏的表情像哭。

    “本座極重人情,只要你忠誠不二,本座特別寬容,准許你跟‘再世仙子’打交道!”

    聲調倒是很温和。

    “謝總監察成全!”餘躬下身,真有感激涕零之慨。

    “不過,有個任務你必須達成。”

    “請示下?”

    “摸清的根底。”

    “屬下遵令!”餘宏的聲音有些乾澀。

    “還有件事你記住,如果‘再世仙子’跟‘醉書生’或是‘酸秀才’搭上線你不可以阻撓,否則依法處治。”

    “是!”餘宏又躬身,但臉色卻變了。

    “要你策動‘醉書生’和‘酸秀才’爭鬥的事如何了?”

    “這……雙方都不受激,屬下會加緊進行。”

    “望你好自為之!”

    聲音寂然。

    餘宏木然面壁,心如亂麻。

    ***

    丁浩又光臨英雄酒店。

    他是這裏的常客,店裏上下對他都非常熟悉,配什麼酒菜只消比個手勢根本不必開口,而酒客們對“醉書生”早巳見怪不怪,他那副座頭是包了的,他不來,客人再多也讓它空着,當然,他出手大方,總計賞的小費可以買十副座頭而有餘,這種客人店裏當然唯恐巴結之不暇,從掌框到小二無不刻意奉承。

    但今天的情況卻有些異樣,座頭上不但有人,而且是個少女。丁浩一進門便發現了,止步不前朝小二招招手,

    小二快速地走近,哈了哈腰。

    “公子有什麼吩咐?”

    “這怎麼回事?”丁浩向座頭呶呶嘴。

    “那不是公子的朋友麼?”

    “誰説是我的朋友?”

    “這……”小二楞了楞。“那位姑娘説她是公子的朋友,公子要她到這裏來見面,還叫代擺了兩副碗筷……”

    “哦!好,沒你的事,去忙你的吧!”

    小二又哈腰才走開。

    丁浩走近座頭,半聲不吭地坐了下去,這才看清這少女年在十六七歲之間,眉清目秀,只是隱約中有股野氣,很陌生,從來沒見過。

    “公子,我等你很久了!”少女張口笑笑,齒如編貝。

    “我們見過麼?”丁浩挑了桃眉。

    “現在不就認識了!”少女説話很調皮。

    “對,姑娘叫什麼?”

    “小茉莉!”“小茉莉?哦!好、好,真像!”

    小茉莉端起酒壺。

    “你自己斟吧!我不用……”

    “杯子!”小茉莉立即接嘴。“公子面前根本就沒酒杯,把葫蘆擺上吧!”

    丁浩心裏犯了嘀咕,這女的來樸實在古怪,竟然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看來定有什麼文章,且看她耍什麼花樣?當下把小葫蘆放上桌面。小茉莉拿過,灌滿,一壺酒也就光了。桌腳邊已擺了酒罈,小茉莉再把壺灌滿然後舉杯。

    “我敬公子!”

    “唔,好!”

    小茉莉乾杯,丁浩喝了一大口。

    “小茉莉,你找我有事?”丁浩開口問。

    “是有事!”

    “什麼事?”

    “有人追殺我!”小茉莉以極輕的聲音説。

    “有人追殺你?”丁浩心中一動,也放低聲音。

    “我被迫急了走頭無路,才冒稱是公子的朋友,要是公子再不來我可就慘了。”説完,又故意放大聲音道:“大表哥,才只幾年沒見面你竟然認不出我了,我……真的改變得這麼厲害?唔!我看你是故意逗我的。”小茉莉説得煞有介事,還扭了扭身子。

    丁浩有些啼笑皆非,自己竟然變成了的大表哥。

    “小茉莉,這叫女大十八變,一天一個樣,五年的時間夠長,足夠黃毛丫頭變成一個大姑娘。”丁浩湊趣地説,然後又壓低嗓子道:“追殺你的人在那裏?”

    “就在靠右邊角落那一桌,獨個兒喝酒的那漢子。”

    “為什麼要追殺你?”

    “因為……我順手摸了他一樣東西。”

    “你是……”丁浩沒説出後面一個“賊”字。

    “空門弟子!”

    丁浩心裏一緊,這可就不能不管了,她會找上自己求援,當然是事先得了指示,他們的掌舵人斐若愚正在這一帶積極行動,她順手所摸的東西絕對不是錢財之類。想着抬頭轉目,故意大叫一聲:“小二,過來!”

    他看清楚了,角里桌上坐的是個鷹鈎鼻漢子。

    小二快步過來。

    “公子要什麼?”

    “我這小表妹喜歡吃辣,添個麻婆豆腐。”

    “是,馬上到!”小二臨轉身深深望了小茉莉一眼。

    這一拉明瞭關係,兩個人便可毫無忌地講悄悄話。

    “你們掌舵的人呢?”

    “弟子找不到他。”

    “對方是什麼路道?”

    “目前還不清楚。”

    “你摸了人傢什麼東西?”

    “一個冷饃!”

    “冷饃?”丁浩幾乎要笑出聲來,她施展空空妙手,摸到的竟然是一個冷饃。

    小茉莉點點頭,很認真的樣子。

    丁浩忽然就覺得不好笑了,這冷饃必定有文章,不然怎麼會被追殺。而且小茉莉一臉精明還帶野氣,她不會無緣無故去扒人家一個冷漠。

    一般尋常人身上帶幾個饃,當眾啃饃,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事,比一個小孩子在路邊撒尿還要尋常,除非是瘋子才把它當作不尋常,小茉莉顯然地不是瘋了,以她偷人家一個饃不尋常了,因偷饃而被追殺,更不尋常。

    “饃呢?”

    “在這裏!”小茉莉把一個冷硬的饃從桌子下面悄悄遞與丁浩。

    丁浩接過手,隨即塞進衣兜。

    失饃的大漢目光不時瞟向這邊,顯得有些急躁不安。

    “文章在那裏?”丁浩低聲問。

    “我也不大清楚,總是在饃上。”

    “怎麼説?”

    “這饃是他從一個錦衣蒙面人手裏接過的。”

    提到錦衣蒙面人丁浩心頭陡地一震,這證明絕對地不尋常了,錦衣蒙面人是否半月教徒尚無法認定,但他是綁架小強迫自己要“黑儒”現身一方的傳話人是鐵的事實,如果逮住這名漢子,便可追出真相。

    “小茉莉,待會你先走,引他追你到無人之處。”

    “好!”小茉莉低應一聲之後,故意調高嗓門。“大表哥,我聽你的話馬上回家,不過……你一定要來看我,你要是耍賴,我就再出來鬼混,宣揚我們的關係,讓你丟人,你可記住了?”

    “多則半月,少則十天,我一定去看你和姨媽。”

    “鐵定?”

    “鐵定!”

    “好,那我走了!”小茉莉起身出店。那名漢子也立即付帳出門。

    ***

    城外。

    野徑無人。

    小茉莉邊走邊哼着小調,似乎心境十分愉快。

    “小丫頭,站住!”一個粗豪的聲乍傳。

    小茉莉止步回身,那大漢已到跟前。

    “你叫我?”小茉莉手指自己的鼻子。

    “這裏沒別人,不叫你叫誰?”大漢面現獰色。

    “什麼事,問路?”

    “少裝佯!”大漢抑制住怒氣。“我問你‘醉書生’真的是你的大表哥?”

    “哈哈!奇了,表兄妹也能冒認麼?”小茉莉裝出很陶醉的樣子,自語道:“大表哥以前把我當小不點看,老逗我哭,現在我已經長大了,哼!我已經是個大姑娘,這是他説的,這大姑娘嘛……嘻嘻!”

    “丫頭,你也會想男人了?”大漢邪意地裂嘴一笑。“現在閒話少説,看在你是‘醉書生’表妹的份上,把東西還給我,我不追究,放你一馬。”

    “東西,什麼東西?”

    “那個饃!”

    “饃?哈哈!我已經吃了,肚子餓沒錢沒辦法。”

    “丫頭,少給大爺來這套,大爺一路跟着沒見你吃。”

    “那是你眼不亮,一個饃能值多少?”

    “你真的吃下肚子了?”

    “騙你幹嗎?”“嘿嘿嘿嘿!很好,你既然已經吃到肚子裏,當然沒法子再吐出來,那大爺我只好剖開你的肚子取回了。”

    “什麼……你……為一個饃殺人?”小茉莉驚叫,向後退了兩步。

    “你少裝蒜,憑你能從大爺身上摸走東西證明你是此道高手。”獰笑了一聲。“而且你是有意的,大爺我想到了一個對付小女賊的好方法……”

    “你……罵我是女賊?”

    “本來就是!”大漢邪意地笑笑。“你不是會想男人了麼?大爺我是個大男人,比你那光會喝酒的欠表哥強十倍,管叫你這小丫頭要死要活,大樂特樂,看樣子爾還沒嘗過那種滋味,今天就讓你飽一頓。”

    “你敢?”小茉莉厲叫。

    大漢上步,伸手。

    “救命呀!”小茉莉尖叫。

    “嘿嘿嘿嘿!小東西,你喊破喉嚨也沒用,乖乖地陪大爺樂上一樂。”手抓出,快逾電閃,而且手法相當詭異。

    小茉莉像野兔般滑了開去。

    “有意思,看你還相當野,玩起來一定味道十足!”旋身,再次抓出,更快、更詭,彷彿有幾雙手爪同時抓出,抓向不同部位,使人有避無可避之感。

    小茉莉又滑了開去,她的身法還相當不賴。

    “還真看你不出!”大漢濃眉一挑,“刷!”地掣出了長劍,一攔,幻起了一簇劍花,攻出,厲辣十分。

    小茉莉連連躲閃。

    大漢的劍-劍緊似一劍,織成了光網。

    小茉莉滑似游魚,在光網裏穿梭。

    “大爺還真低估了你!”大漢劍勢一變,有如狂風驟雨,蓋地鋪天,顯示出他在劍上的造詣已具相當火候。

    小茉利頓時除象環生,她開始發急,一丁點疏失便要見紅,丁浩怎麼還不見現身,要是他釘錯了方向,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大表哥!”她忍不住尖叫出聲,這一叫分神,差一絲絲便躲不過。

    “夠了!”聲音起自現場。

    大漢收劍後退。

    小茉莉嬌喘吁吁,一個小臉蛋在噴紅。

    丁浩就在圈子邊,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彷彿他原來就站在那裏。

    大漢臉已變色。

    丁浩斜着醉眼。

    “你怎麼可以欺負一個小姑娘家?”

    “她偷我的東西。”

    “什麼?偷,你指她是賊?”

    “本來就是!”大漢色厲內荏。

    “好偷了你什麼東西?”丁浩醉眼迷離。

    “一個饃!”

    “饃?哈哈哈!有意思,天大的笑話!”丁浩晃晃頭,像是酒意很濃的樣子。“你分明是存心不良,想打她的歪主意,我‘醉書生’最討厭的便是你這種江湖敗類,碰上了絕不姑寬,你自己説,該怎麼辦?”

    大漢跟珠子連轉,顯然是在打主意。

    “醉書生,等你酒醒了我再找你理論……”“不行,我喜歡醉中辦事,清醒時心會軟。”

    “你想怎麼樣?”大漢攔攔手中劍。

    “好好回答幾句話,看你答話的誠意再決定該如何發落。”

    “發落?嘿嘿!”身形微挫,劍挾風雷之攻出。

    丁浩不退反進,只一伸手便抓住了劍身。

    “大表哥,這一手很精采!”小茉莉拍手。

    大漢奮力一拔,劍像是焊在鐵墩子裏,絲紋不動,登時面色慘變,臉孔也驟然縮小,鷹鈎鼻子彷彿更鈎了。

    “醉書生,算咱理虧,向這位姑姑賠禮,成麼?”

    “不成,我要問話!”

    大漢突然鬆手棄劍,抹轉頭就想開溜,身形還沒彈起,丁浩已攔在他的正面,登時亡魂盡冒,臉變成了土色。

    丁浩扔去了手中劍。

    “小茉莉,你過來!”

    “什麼事?”小茉莉靠近。

    “剛才他對你説了許多髒話,該怎麼辦?”

    “這個……該掌嘴。”

    “對,掌嘴,把鞋子脱下來,給我掌,一邊三下!”説完,食中二指一彈,點上了大漢的穴道:

    小茉莉真的脱下了鞋子,“啪啪啪……”用鞋底在大漢的臉頰上左右各掌了三下,她不憤大漢剛才的污言穢語,掌嘴可是卯足了力,大漢穴道被制無法閃避,硬捱了六下,口血飛進,兩頰登時腫大,變成了貓頭鷹。

    “現在回答問題,你是那一個門派的?”

    大漢暴瞪着眼,眼珠子幾乎要脱出眶外。

    “説話,不然有你好看的。”

    大漢的臉色突然發黑。

    丁浩脱口叫了一聲:“糟了!”

    小茉莉剛穿好鞋子,直起身來道:“什麼糟了?”

    “砰!”地一聲,大漢栽了下去。

    小茉莉兩跟蹬得老大,不明究裏。

    丁浩吐了口氣。

    “我早沒想到這一點!”

    “師叔……”祖字還沒出口已被丁浩手勢止住。

    “就叫大表哥好了!”

    “是,大表哥!”小茉莉喜之不勝,但態度還是很恭謹。“您沒想到那-點?”

    “他是半月教徒……”

    “半月教徒?”小茉莉驚叫出來。

    “不錯!半月教凡屬頭目以上的弟子都裝了藏有劇毒的牙套,不得已時用來自決,你剛才掌他的嘴時用力過猛,牙套不是被打破就是鬆脱,所以只死路一條。”話聲一頓又道:

    “你説……那饃是一個錦衣蒙面人交付他的?”

    “是!”

    “好,那已經證明我們的對頭是‘半月教’。”説着,跨前一步,撕開大漢衣,左上胸果然有半月形禁志。“看清楚了沒有?”

    “唔!”

    丁浩左右一看沒人,從懷中取出那個既冷又硬的饃,反覆地看,饃還是饃,沒什麼異樣,不由沉吟起來。

    “小茉莉,你聽到交饃時他們説了什麼沒有?”

    “沒有,我離得遠,不敢接近。”

    “這……”“大表哥,何不擘開來看看?”

    丁浩點點頭,只輕輕一擘,還沒用力,餅就一分為二,一樣黃澄澄的東西現了出來,是二塊兩指寬的金牌,還連着一條絲線。丁浩意外地一驚,原來這饃是擘研過又接合的。仔細一看,金牌上赫然刻了一個半月形圖案,下方一個古篆“副”字。

    “大表哥,這是什麼?”

    “應該是‘半月教’的信符之類,你看。”

    小茉莉接近手看了看,又遞還丁浩。

    “怎麼會夾在饃裏?”

    “我想……”丁浩皺眉深深一想。“這是信符應該沒有錯,純金打造,定然是有相當地位的才會持有,上面這個‘副’字代表持有人的身份……”

    “副字,我還以為是畫的靈符呢!”

    “這是古篆字,跟現在通用的字體不一樣。”

    “大表哥話還沒説完?”

    “是!我判斷錦衣蒙面人把這面信符交與死者,一個可能是傳達某一項極端重要的命令。

    另一個可能是把這東西送交一個特定的對象。”

    “為什麼要放在饃裏?”

    “為了要保密,而且極之穩妥,可深萬無一失,真虧他們想得出來,只可惜碰上了你,變成萬有一失了!”望了望大漢的屍體又道:“這漢子應該要他神履失蹤,如果這信符關係重大,對方必然會採取行動窮追,我們便逮到機會查明真相,你懂我的意思?”

    “懂!”小茉莉深深點頭。

    人聰明,行動也快,她立即把漢子的屍身拖到一叢茂密的矮樹裏,再用枝葉掩蔽好,然後拍拍手道:“大表哥,我去找人來料理,您是不是可以在附近看着,以免又來個萬有一失?”她把丁浩剛才的一句話用上了。

    “當然可以,你快去吧!”

    小茉莉像一支野貓般飛竄而去。

    丁浩離開現場,到稍遠的地方監視。半個時辰過去還不見小茉莉迴轉,心頭起了疑雲,她是找不到同六的人麼?這很不可能,掌舵斐若愚就在這一帶,門人弟子應該不會少。發生了意外麼?這便有可能了,她跟自己在酒店同桌喝酒,還一口一個大表哥,縱使她的行藏不敗露,也會被“半月教”的人注意上。

    再等下有弊無利,這大漢的屍體要是被發現,麻煩便大了。於是,他當機立斷,由自己來料理,他先把那面金牌套在頸上,塞入衣襟,然後過去抱起大漢的屍體朝荒僻的方向奔,邊跑邊尋找合適的地點。

    奔行了半里遠近,一條大河橫在眼前,由於地點荒僻,蘆葦繁茂,他進入葦叢直達河邊,河身在此轉折,形成了一個很大的漩渦,看來滑潭還不淺,他立即有了主意,搬了塊大石頭,用大漢的腰帶加上外衣撕成的布條把石頭縛牢在大漢的身上,然後拋入漩渦,只半旋便沉了下去,再不起來了。

    折返原地,依然不見小茉莉的人影。

    是真的遇了岔事麼?

    回城,他作了決定。

    剛剛岔上城廂大路,搖鼓聲傳了來,抬頭望去,心頭不由一喜,正巧碰上的是小貨郎二斗子,快步迎了過去,

    二斗子停步。“師叔祖,救命王菩薩!”二斗子露出喜極之色。

    “怎麼回事?”

    “小的快急瘋了……”

    “有話慢慢説!”

    “小的有個同門叫小茉莉……”

    “小茉莉我知道,我正在找她,她怎麼了?”

    二斗子喘了幾口氣。

    “她被抓走了,小的……救不了她,又找不到掌舵師父,這麼巧碰上師叔祖,真是祖師有靈。”

    “小茉莉被抓走?”丁浩瞪大眼。“被什麼人抓走的?”

    “小的還沒查出對方的真實路道。”

    “小茉莉人在何處知道麼?”

    “知道,她被帶到由這時三里的一所大宅院裏,很容易認,宅子大門外有三棵大槐樹,高大的門樓只此一家。”

    “好,我去看看!”想想又道:“那宅子的主人是誰?”

    “姓歐,附近人稱他歐員外,背地裏叫他歐大瘤子,他的額頭上長了一個核桃大原瘤,極少出門露面,出身路數不知道,也想不出為何要綁架小茉莉,小的猜想……很可能是看小茉莉長得標緻……”

    “嗯!去了就知道。”丁浩點點頭,舉步便走。

    ***

    宏偉的莊宅。

    氣派的大門。

    三棵大槐樹掩映着門牆。

    丁浩以“醉書生”的身份來到,

    莊門是緊閉的。

    “醉書生專程造訪!”丁浩以真氣傳聲發話。

    叫到第三而厚實的莊門才緩緩開了半扇之半,現身的是個老蒼頭,仔細打量了丁浩好一會才開口。

    “你……是什麼人?”

    “醉書生!”丁醉眼迷離,身軀連晃。

    “醉書生?這根本不是人的名字,你來這裏羅嗦什麼?”

    “拜訪歐員外!”

    “我家員外一向不見生客。”説完後退就要關門。

    丁浩一個箭步上前,一手撐住門。

    “在下不是生客,是熟人。”

    “沒聽説過!”老蒼頭又拉門但拉不動。

    “你現在聽説也不晚,在下是非見不可。”

    “醉書生,這裏不是撒野的地方,識相的趕快離開,少借酒裝瘋,否則的話你會吃不完兜着走。”

    “不對,是……喝不完提着走!”説完嘻嘻一笑。

    “你當真撐住門不放手?”

    “在下自己進去!”手微用力,門扇猛然盪開。

    老蒼頭不防這一着,門扇碰上額頭,連退了三四步,“砰!”地一聲跌坐下去,額頭腫起了一個大紫包。

    “哈哈!你也變成大瘤子!”丁浩拍手。

    一聲震耳的咆哮,兩個毛茸茸的龐然大物飛撲而出。

    丁浩倒是大吃一驚,揮掌猛劈,勁風裂空有聲。

    兩聲悶嗅,兩支怪物倒飛三丈之外,“噗!噗!”墜地寂然不動。這時可以看出是兩支西疆特產的大獒犬,森森利齒外齜,短而闊的嘴鮮血汨汨而冒,這一掌的力道足可劈碎一方巨石,兩支畜牲再兇猛也還是血肉之軀,當然承當不起,一擊斃命。老蒼頭已掙起身來,呆若木雞。

    七八名剽悍莊丁如狼似虎地撲奔而來。

    丁浩已經進入大門裏的廣場。

    莊丁圍上,刀劍都已出鞘。

    “上!”喝聲中,刀劍揚,分進合擊,刀光劍影,勢態驚人,丁浩揉身切入刀光劍影之中,有如浪花中的游魚,穿梭溜滑,口裏數着:“一個……”

    一名莊丁栽倒,“兩個……”又一個躺下,數到八,場面完全靜止下來,八名莊丁全躺在地上瞪眼,人還活着,丁浩沒下狠手。

    一個人影飛閃入場,是個中年長衫客。

    長衫中年目光一掃現場,皺了下眉頭,正視丁浩。

    “朋友是……”

    “不必裝模作樣,閣下早知在下是醉書生。”

    “嘿!醉書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在下特來拜訪歐大員外,卻受到人和畜牲的阻擋,只好陪着遊戲了。你閣下是誰?”

    “區區姓邢,莊中總管。”

    “哦!邢總管,失敬!”丁浩拱拱手。“在下要見你們員外,煩邢總管帶路。”

    “見我家員外何事?”

    “談一樁買賣!”

    “什麼,談買賣?”姓邢的總管仔細觀了一番丁浩的神色,然後才笑笑道:“醉書生,我家員外從不敞生意也不經營買賣,你沒弄錯吧?”

    “錯不了!”

    “談什麼買賣?”

    “有樣東西在他也許不值什麼,對在下而言卻是至,可以不計任何代價,請帶路。”丁浩抬了抬手。

    “區區身為總管,對我家員外的事可以大半作主,你先説是什麼樣的東西?”

    “這要見到你們員外才能説。”

    “對不住,沒有特殊理由,員外不見客。”

    “那很遺憾!”丁浩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八名莊丁。“他們被在下以獨門手法點了穴道,再過一刻,莊裏就要破費八具棺材,總管自己斟酌吧!”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道:“這種手法除了在下,武林中無人能解。”

    姓邢的總管臉色變了又變。

    “好吧!請先解開他們的穴道。”

    “這是當然的!”

    丁浩轉身飛指隔空一連數點,八名莊丁先後起身,錯愕地望着這怪里怪氣的“醉書生”,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

    “請!”姓邢的總管抬手肅客,眼裏掠過一抹陰色。

    丁浩不客氣地舉步便走,似乎酒意未消,步履有些蹣跚,當然,這是裝出來的,心裏在盤算着下一步棋。

    ***

    地窖裏,燭光明亮。

    小茉莉被反縛在一張大木椅上,這木椅是特製的,粗笨厚實,説它是木椅因為它的形狀像椅子,實際上是刑架,由於不斷地被血水浸污,已變成了斑剝的暗赤色,手腳部位和頸子都有釦環,即使是有功的莊漢也無法掙脱。

    四名上身赤裸,胸毛茸茸的壯漢雙手環胸站在椅後。

    木椅正面有張小木桌,一個衣著考究額頭上長瘤的半百老者坐在桌後,這有點像臨時設的公案。

    不用説,這老者就是此宅主人歐員外歐大瘤子,人長得很魁梧,臉是多角形的,只消一眼便可以看出他絕非善類。

    “小妞,你真的不肯説出你大表哥來路?”

    “我不知道,我們……只是小時候在一起。”小茉莉一臉淒厲。

    “你這話三歲小孩也騙不過。”

    “信不信由你。”

    “嘿嘿!小妞,老夫可沒這大的耐性跟你蘑菇,最後問你一句,你説是不説?”歐大瘤子滿面猙獰。

    “……”小茉莉瞪着雙眼咬牙沒開口。

    “小妞,你這小玩意受不了這四個大漢的陣仗吧?”

    四名壯漢露出了邪笑。

    “你敢?”小茉莉厲叫,目眥欲裂,身軀在扭,手腕腳踝和脖子被鐵環扣住的部位又滲出鮮血。

    “沒什麼不敢,老夫還要坐在這裏欣賞,準備,由右首第一個開始,依次序上陣。”歐大瘤子抬了抬手,他眼裏射出的是野獸的光。

    “你們……都會不得好死!”小茉莉嘶叫。

    右首第一名大漢上前,在椅身上拄了一下,坐椅變成了躺椅,小榮莉變成了平躺,雙腳雙手拉開成一個“大”字。

    “嘶!”地一聲,小茉莉的上衣被撕開,露出了雪白的肌膚,兩個尖挺結實的新剝雞頭彈了出來。

    “還是個原封貨!”那大漢嚥了泡口水。

    另三個大漢茲了茲牙。

    大漢熊爪般的手又伸向褲頭……

    “啊!”小茉莉暈了過去。

    在此刻,邢總管匆匆撞入。

    那大漢縮手後退一步。

    “什麼事?”歐大瘤子瞪起眼問。

    “醉書生現在大廳。”

    “什麼?”歐大瘤子拍桌而起。“醉書生怎麼會到莊裏來?”

    “他堅持要見員外!”

    “你不會設法打發他走?”

    “他相當堅持!”

    “他……知道這檔珞?”

    “看樣子他可能不知道,口口聲聲説要跟員外談-筆大買賣,可是又不肯説是什麼買賣,要面見員外才肯説。”

    “請他到東廂小廳,啓用最高佈置,必要時把他毀了!”歐大瘤子又拍了下桌子。

    “遵命……”邢總管應了-聲。

    小茉莉仍然昏迷沒醒。

    一條人影跌撞而入,仆地不起。

    “是彭管事,這……”邢總管驚叫出聲。

    “啊!”四名大漢齊齊驚呼一聲,退到側方。

    丁浩已出現在地窖上邊,他是逼迫姓彭的管事帶路來的。目光轉動之下,殺機陡起,全身的血管幾乎要爆裂。

    歐大瘤子踢開了小桌子,狠目丁着丁浩。

    “醉書生,你真夠膽,來送死?”

    丁浩反手關上了地窖門。

    “本書生今天要破例為你們拔劍!”他的劍用布套套着負在肩背,只留劍柄在外,一伸手劍便離鞘在手。“醉書生,你準備動劍?”歐大瘤子顯然有些驚惶。

    “對,首開殺戒!”

    “你們還不上?”歐大瘤子暴喝。

    四名壯漢虎撲而上。

    森森的寒芒像閃電劃空,只閃了一閃。

    “哇哇……”慘號疊成了一聲,四名壯漢“砰砰!”栽倒,斷臂裂腦,沒有一具完屍,血雨飛灑。

    姓邢的總管身形才一動……

    劍光再閃,紅光進現,是斜劈,頭與一支手與身軀分家。丁浩從沒以這種手段對付敵人,他是憤極了,他以為小茉莉已經遭了慘無人道的污辱。

    歐大瘤子已閃到了小茉莉身邊,手掌比上她的額頭。

    “醉書生,退出去!”

    “你做夢!”丁浩殺機狂熾,但還是有所顧忌。

    “你不要你的小表妹了?”

    “姓歐的,你為什麼要如此做?”

    “該做就做,江湖上沒理由可講。”

    “你是半月教的爪牙?”

    “老夫不必告訴你。”

    “那我就告訴你,你們要為此而付出千百倍代價。”

    “你走是不走?”歐大瘤子的手掌作勢就要扣下。

    丁浩退了一個大步,用劍指着歐大瘤子。

    “你要是敢傷她,我‘醉書生’誓言要血洗此莊,把‘半月教’的人趕盡殺絕,你儘可下手!”

    歐大瘤子的面目狠獰可怖。

    “醉書生,你還沒這份能耐!”

    “很好,你就試試看!”握劍的手猛運真力,劍身沒,但劍芒由劍尖暴吐八尺,堪堪射中歐大瘤子上揚的手臂,這一着相當冒險,如果歐大瘤子見機而切下手掌,小茉莉有一百條命也活不了。

    “啊!”地一聲驚叫,歐大瘤子後退閃,因為這種以劍氣傷人的功夫他連聽都沒聽説過,而況是事出猝然,再高的反應也回不過意來。劍氣已穿透他的手臂,本能的反應只有後閃一途。

    丁浩行險得手,當然不給對方任何機會,身形電進,前指的劍疾揮,沒有哼聲,長瘤的頭掉地,屍身栽倒。

    小茉莉恰在這時醒轉,映入眼簾的面影是丁浩。

    “大表哥!”她栗叫了一聲。

    “小茉莉……”他想説什麼又説不出口,吐口氣,去解鐵釦卻解不開,沒奈何只好用劍去削。

    鐵環被一一削,小茉莉下了木椅,胸口涼涼的,這才發覺酥胸已袒,忙用手拉住裂開的胸衣掩飾。

    “小茉莉,你……沒有被……”

    “還沒有,大表哥……來得及時。”臉紅如熟透了的柿子,但眸子裏的怨毒以已到了極致,她沒有流淚,更沒有哭,她不同於一般少女,表現得相當堅強。四下裏一望之後,咬咬牙,“大表哥,這口怨氣……”

    “不要説,我已開了殺戒,不會就這麼幹休的。”帶煞的目芒轉了轉。“我久等你不到,就知道出了事,幸而半路碰到了二斗子,否則的話……情況可能相當糟,你是怎麼落入他們手中的?”

    “我一進城便被他們盯上,對我下手的是一個錦衣蒙面人,他的身手太高,我沒有逃避或反抗的餘地,我被制之後,立刻被另外的人帶來此地。”喘了口氣,“他們逼問我大表哥的出身來路……”

    “你説了?”

    “沒有,所以……他們才要用非常手段對付我。”説着又連連咬牙。“要是大表哥遲來一步,我……完了。”

    “你沒什麼吧?”

    “還好,隻手腳和脖子被鐵環磨破。”

    “我們走出去再説!”丁浩還劍入鞘。

    “好!”

    兩人剛剛到地窖口,便聽到陣陣搏殺之聲。

    “我們快些,可能是二斗子搬來的救兵!”

    出了地窖,眼前是一個小院,搏殺聲是在外面。

    “小茉莉,你該換件衣服?”

    “這……一時之間那裏去找?”

    就在此刻,一名青衣婢女匆匆穿過院地。

    丁浩閃身上前,用手一點,那婢女連人影都沒看清便已倒下。小茉莉急上前剝下婢女的上衣穿在身上。

    兩人極快地出了小院,穿過長廊,眼前是進莊門的那片廣場,近百人在激烈地搏殺,地上積屍已有十餘具之多,是一場混戰,其中正規搏圍的是一個藍衣短裝漢子被兩老者三中年圍困,藍衣漢子劍法驚人,但聯手的五個都是一流好手,攻守配合得十分緊密,戰可以用“慘烈”二字來形容。

    丁浩抬眼望去,大為納悶,他無法分出敵我。

    “小茉莉,來的是你們同門?”

    “是的!”

    “那穿藍衣的是誰?”“舵主!”小茉莉的聲音有些激。

    “哦!”丁浩皺皺眉頭,藍衣漢子是斐若愚的化身容易辨認,可是其餘的呢,總不能誤傷自己人?想了想,得了主意,他運足真氣,作了一聲獅子吼:“住手!”這一吼,猶如平空起下一個霹靂,震澈會場。

    小茉莉在丁浩身邊也嚇了一大跳。

    場內紛紛住手。

    丁浩沉穩地舉步進場。

    “醉書生!”有人大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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