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三年冬,學政衙門徐大人和翰林院文大人來山城講學,劉家小姐劉如茵女扮男裝跑到書院聽學傷了風。當天夜裏,她全身燒得火炭兒一樣,兩三天裏米水未進。
待如茵娘問明,女兒這次招病,原是她兩位堂兄攛掇她出門聽學惹下的禍,着管事的趕到書院,把如松、如樺兩個侄子叫回家來。見了面,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通數叨:真真一對兒不長勁的東西!不説帶着妹妹往正道上走,成日干些不上台面的事!
兩人一臉愧色,也不爭辯。待來到後院探望三妹如茵時,如松埋怨道:"唉!三妹!為了你聽學,扯出多少是非來!所幸那天人多,大夥一心聽講學,沒人太注意你。否則,一旦有人看出破綻,傳開了,捱罵倒也事小。今後誰還敢再為你提親啊?你就待在家裏,當一輩子老閨女罷!"
如樺在一旁笑道:"我看,未必就沒有人看出破綻!那個吳子霖,恐怕已經起了疑心了!莫看那小子平素不哼不哈的,其實是個再精細不過的主兒了。事後,他稍微想一想:三叔膝下根本就沒有這麼大的一個小子,恐怕事情早就漏餡啦!"
如茵聽二哥提及"吳子霖"三字,一時就心煩氣惱起來,恨恨地嚷道:"你們再胡説!"
哥兒倆相視一笑,趕忙噤聲。
還是在今年芒種以前,吳家坪的吳子霈,先後兩次託了城裏有頭臉的人,攜了大禮來劉家為他兄弟吳子霖提親,求與劉家三小姐結為秦晉之好。如茵的兩位伯父十分樂意兩家能聯上這門親,對如茵爹孃進言道:"三弟,弟妹,吳家二爺子霖,不僅家財富甲一方,更兼人品穩厚持重。雖説眼下只是個生員,可他一個姐夫的叔公在京城做官,姐夫本人又在省巡撫衙門任八品參事,另一位姐夫江南鹽務衙門做着六品運判。朝裏有人,吳家二爺將來的功名前程,自然也是很有指望的。"
如茵爹孃雖沒有見過吳家二爺本人,聽兩位兄長這般誇讚吳家二爺,又明知兩家皆是世家書香,覺得這門親事好商量。
但是,眾人誰也沒有料到:只因如茵的兩位堂兄平素閒談時,曾在她面前説起過"吳家坪吳進士的後人吳子霖、吳宗嶽在嵩陽書院裏叔侄同窗,叔叔的文章反倒不如侄子"的話,無意記下。故而,當娘過來問她話時,還未待孃的話完,她竟一臉怨惱地噙淚跑開了!
一向疼愛女兒的劉家三老爺,雖不知內情何故,因見女兒對這頭親事不大情願,便對夫人道:"茵兒的年齡也不算大,這門親事,先緩一緩再説罷。"
於是,吳、劉兩家的親事,竟上不上、下不下地擱在那兒了。
如茵的父親劉舉人,在兄弟中排行老三,眼下是開封府學的訓導。夫人劉氏,雖連生了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卻只有小女兒如茵一人結結實實地長了這麼大。大女兒和大兒子,都是三幾歲上夭折的。劉夫人燒香拜佛,惜老憐貧,直到幾年前,上天垂憐,終於又賞了個老生的兒子。
如茵在家裏姐妹中排行第三。因爹孃寵愛,自小就是可着性子長的。素常,總愛扮成男孩子樣兒,身上或是長短馬褂,或是袍子坎肩,腰裏滴哩嘟嚕地掛着扇套、玉佩、短劍之類的玩意兒。一雙腳,只因鬧得厲害,纏纏放放地,最後成了一雙半大不小的腳。出門時,便登着一雙青緞子快靴,腦袋上或是一頂帽子,或是一方處士巾,把個額髮遮得嚴嚴實實地,生人眼裏,儼然一位風流瀟灑的公子哥兒。
如茵父親因膝下無子,又因連着上面兩個兒女都沒有成人,只有這個假小子似的閨女倒還結實。故而,十幾年裏,一直都是睜一眼、閉一眼地,權當養了個小子自慰!
如茵常聽先生、伯伯和父親教導幾個哥哥弟弟説,朝廷素來只以八股取仕,而好多讀書人卻因不得要領,竟致終生詩書、場場不第!像大哥,秋闈連考了三科,二哥也考有兩科了,皆是名落孫山!
如茵心下不服!閨中無事時,也不習女紅,也不拈針線,因知八股多以四書五經命題,故而,除了把個《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四書,並《易》、《書》、《詩》、《禮》和《春秋》五經通解之外,更着意地留心玩味起八股來。什麼破題啦、承題啦、開講啦;什麼正破則反承、反破則順承啦;並什麼御諱、廟諱、聖諱;抬寫、格式、規矩,一一地領略銘記,又匯聚了古今優秀的八股文章,仔細揣摸,似個猜燈謎一般,反覆把玩不已。因天性聰慧,加之熟讀聖賢,牛刀小試,每每令先生和父親驚愕不已!只嘆惜投生了女兒胎!雖有讀書作文的天份,畢竟不得有玉堂金馬的一天!
果然,及至後來,堂兄如松、如樺先後中了秀才,又是縣學、又是書院地去唸書深造,如茵卻只有望洋興嘆的份兒啦!
雖説如此,到底心中不平!
在劉家眾多兄弟姐妹當中,如松比二叔膝下的如樺長了四歲,如樺又長了三叔膝下的如茵兩歲。兄妹三人因年歲相當,加上打小兒一起在家塾裏唸書。故而,比別的兄弟姐妹更親了一層。平時,兩位堂兄回家時,如茵總喜歡向二人打聽一下府試、鄉試的結果,問問書院眾位生員季考歲試誰奪的魁?順天鄉試和會試有無科甲高中的?闈中有無作弊被黜的笨蛋?學官和先生又出了什麼新鮮題目、講了什麼文章等等。
有時,碰到月課、季考或歲試,先生出了什麼太難的題目,兩人偶爾也有請堂妹幫忙捉刀的時候。誰知,這樣的文章,往往倒能博得先生和諸位同窗的一致叫好!
一次,先生出了一道題為《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的八股文章。如茵躍躍欲試,信手來了一篇。兩位堂兄一見,拍案叫絕起來!兩人照樣謄錄了一番,拿到書院,先生和眾位同窗見了,無不嘖嘖稱讚:文筆雄渾通達,意境雲斷高嶺!不僅有大漠冰河之曠緲,旌麾斧鉞之凌獵,更有鐵馬金甲之雄武……皆讚歎:同題文章中,此篇當屬上品!
如松和如樺二人卻忍俊不禁地揭了謎:"此乃吾家愚妹所為也!"
眾位山長、學長聞聽,無不愕然慨然:"呀!天下果有閨中英雄!"
據説這幾天,省城學政大人要來山城。除了講學之外,還要在嵩陽書院舉薦幾位文章好、德行佳的生員,應明年京城的貢生拔試!規矩是先通過書院和縣學學官推薦。然後,眾位大人在本年歲考的卷子中,選中幾名德行文章俱佳的,明年春上進京再最後入拔。
歲考的內容除了有經世策論、書藝、詩藝和七言韻詩二首外,還要另備一篇八股文供諸位大人篩選。
二人得知內情後,一時也躍躍欲試起來。
只是,二人最頭痛的是八股!叨鼓了一番:倘若堂妹肯代筆的話,被選中的可能或許會大一些。因事先得知,這篇八股的題目很可能是出自《書經.無逸》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二句,便合計出一個主意來——
講學的大體日子定下之後,兩人從書院跑回家來,故意當着如茵的面,大聲小氣地爭執説:文大人是怎樣一位改良變法的倡導者,徐大人翰林出身,又是怎樣一位學貫中西的學問家。這次聽學的機會真是可遇不可求!那天,一定要早些去佔位置……云云。
如茵果然就入了他們的彀中,興致盎然地向兩人打聽:"大哥二哥,你們説什麼?誰要來講學?講什麼題目啊?"
如松看了如樺一眼,漫不經心道:"你一個女孩子家的,打聽這做什麼?總不成也跑去聽罷?"
"怎麼,我怎麼就不能去?"
如樺笑道:"嘁!你去聽講?大夥也別聽學了!都爭着一睹你的芳容罷!"
"哼!我偏要跑一趟不可!我倒要看看:誰敢把本小姐怎麼樣?"
如樺齜牙一笑:"嘻!誰能把你怎麼樣?看猴子耍把戲,誰能把猴子怎樣?喝采罷!三妹,你若真想知道兩位大人講些什麼,回來,我可以把筆記借你看看,再對你詳細説説講學的情形。不過,這可有個條件在先:你得幫我做一篇八股才行!"
"我才不幫你做什麼八股、九股呢!我偏要親自去聽大人講學不成!"
如松道:"一個十七大八的閨女,跑到男人堆兒裏去聽講?不讓你給攪得炸了窩兒才怪呢!"
"講學趕在十冬臘月,我扮成男裝,又躲在你們中間,有何不可?"如茵辨駁道。
如松沉默了一會兒,覺得此舉雖有些冒險,倒也不妨一試。過去,其實三妹也常玩這種把戲:穿着男裝,跟他們一起跑到中嶽廟去趕會,跑到少林寺看和尚打拳。夾在他們和眾位家人當中,倒也沒有人識破過。
如松沉吟了一番:"你真想去聽講學麼?"
"這還有假?"
"那我來問你:你可有聽課的憑照麼?沒有憑照,連大門都進不去的!你以為書院跟寺院、道觀一樣,不拘誰都能隨便進去的?"
如茵眨着兩隻眼睛,定定地望着哥兒倆。
如松一笑:"你若真想去見見世面,我想想法子,或許能幫你弄到一份憑照。你不知道,這次,就連站在講堂外面聽課的人,都有憑照呢!"
如茵咬了咬嘴唇:"好吧!我答應幫你們各做一篇文章!"
如松笑了:"好!一言為定!題目交給你,聽學的事,包在我們身上。咳!也不是我敢應承你。三妹,你最清楚,我平生最惱的就是八股!而你呢,又偏偏擅為之。"
如茵恍然大悟!她用手颳着自己的臉頰笑道:"哦!我這才明白。原來,你們倆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兒,竟是生着法子,又讓我來做你們的刀斧手啊?"
如樺笑了起來。
如松老老實實地説:"三妹,若人人都似你這般才華橫溢、過目成誦的,哪還有個當大哥的老着臉求小妹代筆的理?早就玉堂金馬、蟾宮折桂去了!"
如松誇讚得巧妙,如茵頓時喜笑顏開:"八股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只要用心,照樣能翻出新意。好吧,最遲大後天交卷。"
"三妹果然七步捷才啊!"如樺讚道。
如松卻冷冷地説:"三妹!你別應付我們。這次題目,可是用來應付學政徐大人、翰林院文大人和縣學、府學諸位學官大人的!明説了:兩位當哥的,這次就是要借船渡海!你若幫我們度了這道坎兒,趕明兒你出嫁時,大哥先許你一千銀子的私房錢!不過,你要是沒把握就算了!我求梁拔貢梁大學長幫我做一篇就是了。"
"為大哥效力是小妹份內的事!這會兒,就算有人拿一萬兩銀子,又能買到劉如茵的文章麼?梁大學長的文章就一定比小妹強麼?我偏不信!你若信不過我,可以讓他和我各寫一篇!你們兩個任挑就是了!"如茵滿臉通紅地説。
如樺一豎大拇指:"噯!這才叫巾幗不讓鬚眉!"
如松笑道:"我的意思是,三妹不必趕得太急!還有十多天的時間呢。下月初十以前交卷就行。梁逸之雖肯幫忙,畢竟還是外人嘛!我只有先求小妹的理!小妹這裏説不通,才會再轉求外人的!"
如茵這才露出笑臉來。
好幾天裏,不説如茵如何絞盡腦汁、坐了幾天又幾夜,直到兩位堂兄一臉喜色地各自拿着文章去後,總算是長長鬆了一口氣!
是後,便開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總算盼到了兩位大人來講學的日子。
提前兩天裏,如茵就令丫頭把聽課那天所需一應各色行頭,以及筆、墨、紙、硯等全部準備停當了。自己不放心,又一樣一樣地查了一番又一番。及至聽課的頭天晚上,略吃了些東西,一早就歇下了。放牀幔子前,又交待丫頭:"千萬莫忘了——明天清早,自鳴鐘一打五點,準時叫醒我啊!"
丫頭笑道:"小姐都交待五遍了!"
如茵白了她一眼:"交待六遍,你也少不了還會睡過頭兒!"
一面數叨着,一面忽地又翻身起來,再次查看了一番文房四寶,並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男子靴子、暖帽、袍子、坎肩、手套、護耳等物,這才放心地重新躺下。
第二天一大早,一覺醒來,只見窗外天空微微泛明,急忙趴到桌子上瞅。原來,夜來下了一場不算太大、倒是白了一地和屋頂的雪,映亮了窗子!
她劃了根洋火,看了看自鳴鐘——還差一個多時辰呢!只得重新躺下。覺得剛眯了一會兒眼,猛地就被桌上的洋鍾給驚醒了!也不等丫頭叫,急不可待地一面喚丫頭掌燈,一面就摸黑穿衣起來。待丫頭點亮燈、服侍她梳洗穿戴完畢,又從灶房端來一碗熱湯。如茵略略用了一點兒,便躡手躡腳地溜出了閨房。按如松大哥頭天早交待管門的,虛留了右傍一角偏門,吱吱呀呀地推開了,貓兒似地溜出來。她虛掩好門,下了台階,便來到劉府大門外的城街上。
就着麻麻亮的天色,如茵看見如松和如樺兩個哥哥,另有兩個心腹家人,幾匹備好鞍子的馬,早等候在雪地裏了。
如松、如樺見如茵頭戴一頂護耳漳絨暖帽,一條長圍巾將下巴和半個臉圍得嚴嚴實實地,只露着虎靈靈一雙大眼睛。身上是一件青緞子出鋒紫羔坎肩兒,裏面一件元色的直羅長袍,腰間打着一條黑底紅菱的絲絛,足下登着一雙麂皮高腰厚底靴。就着懸在大門廊下的燈籠打量,乍看乍是一位風流英俊的公子哥兒!
如松、如樺望着她笑道:"嘿!三弟今兒好精神啊!若不直着眼睛,還真看不出樣!"
如茵抱拳拱手地一笑:"今兒大家看的是各位大人!哪有直着眼睛看我的道理?不過,今天小弟依舊煩請兩位兄長的多多關照!"
如松笑道:"責無旁貸!"
"義不容辭!"如樺加了一句。
如茵看他們兩個今兒是如何打扮的?只見兩人全身上下統換了新,打扮得像趕會似的。一色簇簇新的坎肩和長袍,暖帽,高腰靴。堂兄妹三人一邊取笑,一邊扶鞍踏鐙,挽繮並轡朝城北走去。
天色依舊黑黜黜的,四處的景緻也看不大清楚。一街兩行,家家户户的窗口都黑燈瞎火着。馬蹄踏過縣署衙門前的青石路街時,不知驚動了哪家的看門狗,隔着院門朝外面洶洶地狂咬了一通。
來到北城門時,守門的兵壯還未開城門。如松叫醒了值守,因認得是城裏人,也沒有盤問,一面揉着惺鬆的睡眼、一面開開城門放幾人出城。
從太室山吹來的山風遒勁而凜烈,肆無忌憚地吹向這幾個早行的人。馬鬃和馬尾在風中飄曳不已,細碎的霰粒兒不時打在裸露的臉上。因地上有些滑,故而也沒有放開,只讓馬邁着小碎步,朝座落在嵩山腳下的嵩陽書院小跑而去。
如茵身上穿得又厚又暖,加上心內藏着一團興奮,騎在馬背上沒覺得冷,反倒有些熱和和的。
眾人來到書院外面的大平台時,見書院外面早已停駐了不少的車馬和人眾。人們三三兩兩地站在院裏院外,揣手跺腳地一面驅着寒,一面就着朦朧的晨光相互打量着。
如松掏出懷錶看了看,才六點一刻!看來,今兒來聽講學的,比他們估計的還要多。
如松在宰相碑前下了馬,交待家人依舊把馬帶回去。又交待中午直接把飯菜送到書院後面他們住的側院裏,至少要備夠七八個人用的才可以。交待完畢,三人一路朝書院大門走去。
如茵走在如樺、如松左右,臉上雖説裝得倒也鎮靜,心裏卻是惶亂得很!她悄悄望去:四下裏站滿了三五一堆兒的青年學生,見他們哥兒幾個走過時,都停了攀談,很注意地打量着他們。如茵兩眼低垂,也不敢看人。兩位堂兄卻是高首闊步一路説笑,不時和熟人點頭打着招呼。
過了書院正門,沿着兩畔的青磚小徑,三人順着東側的磚徑,一直往後面走去。四五進的院子,所過之處,房前樹下、花壇迴廊,除了白的雪,到處都站滿了黑乎乎的人眾。一些外地來的生員,三五結夥地瀏覽着書院的景緻、碑文和古樹。
如樺一路走,一路向如茵介紹着各處殿堂、碑文的來歷。行至藏書樓前,繞過西廂廊下一個虛掩着的月亮門,三人便來到了西側的跨院。
"這兒是幾位大學長和山長寢住的地方。其他學生多住在前面的東跨院。"如松向如茵介紹着。這裏比起前面的幾進院子,顯得格外地清幽寂靜。地上的雪也掃得很淨。這時,見三個年輕的學生正圍着一位身段精壯的青年,聽他吩咐着什麼。
如樺指着那位青年道:"那位就是大學長梁逸之!"
如茵早就聽兩位哥哥説起過他,在眾位生員中,唯他一人系拔貢功名。往日,也曾讀過堂兄帶回的他的文章,真個是字字珠磯、句句金玉!
梁逸之正向三個十六七歲的學生交待着事情,一轉臉見如松三人走過來,笑道:"嘿!這麼早就過來了?"一面就對兩個學生説:"你們先去吧!隨時過來通個氣兒。"
幾個人去後,梁逸之招呼如松兄妹三人進了廂房。
因天還未大亮,屋裏尚有些暗。乍一進門時,如茵也看不大清屋裏的擺設,只聞到一股子很濃的墨香味兒撲鼻而來。就着麻麻亮的天光,略打量了一番,屋內擺設得很是簡單:兩張舊桌子,幾把舊椅子,另有一個做得很粗糙的白茬兒杌凳。桌上放着文房四寶,挨牆擺着四張木牀。牀邊的簡易書架上擺了好些的書。牀上的牀單和被褥,皆是鄉下人自家織的格子土布。牀單鋪得平平整整,被子也疊得方方正正。地面掃得溜光淨滑的。如茵有些詫異:兩位堂兄家中的牀鋪都是高牀華被,在這裏,竟也鋪着這些鄉下人手織的土布,看來,他們頗有一番卧薪嚐膽的心志。
眾人坐下後,如松對如茵道:"三弟!這位就是梁逸之梁大學長,雲心君。"
如茵抬眼看他時,見他一雙清澈的眸子望着自己微微一笑,白亮的牙齒閃着玉似的光澤。朦朧的晨光下,此時方才看清:原來,面前的這位大學長,原來和如樺年歲不差上下,竟生得這般英武俊逸!心下暗歎:果然是文如其人!
如茵抱拳道:"小弟劉如楓,久仰梁大學長文經武緯,德操過人!幸會幸會!"
"如楓"是如茵小弟的名字,現在倒被她臨時拿來一用了。
梁逸之笑道:"如楓兄謬獎了!倒是如楓兄,果然門裏風範,卓爾不俗!敢問台甫大號?"
如茵見他神情温和而親切,一雙明淨的眸子望着自己,仿如能看穿人心似的,一時竟有些羞澀起來。大哥如松趕緊接過去道:"三弟表字若霞。無號。因叔父家風嚴教,故而性情拘謹了一些!兄台見諒。"轉過臉來又對如茵道,"三弟,梁大學長乃我們書院頭號才子,城西白坪人。你讚不絕口的那篇《嵩山賦》,正出自他的大筆!"
如茵道:"雲心兄文章琳琅璀璨,若霞不勝欽仰。"
梁逸之一笑:"慚愧慚愧!如楓兄書香之後,家學淵源。雲心豈敢弄斧班門?"
眾人又説了會兒閒話,轉臉看了看門外的天光,逸之道:"哦,時間差不多了。咱過去罷?"
眾人來到講堂時,見院中更是熙熙攘攘了。講堂前的平台上早已擠滿了等着聽學的生員。
如茵站在平台前,打量了一番三開門的講堂,只見門額橫匾上書着"講堂"兩個斗方大字。廊柱上鐫着"滿園春色催桃李,一片丹心育後人"兩行金字。轉臉朝西一看:呀!好大的一棵樹啊!
如樺道:"這就是號稱天下第一柏的-二將軍-!"
如茵道:"哦!我早就聽人説過書院有兩棵四五千年樹齡的大柏樹-大將軍-在哪裏?離這兒遠不遠?比二將軍大得多麼?"
如樺搖搖頭:"恰恰相反!樹齡、枝柯、樹冠和樹圍,無論哪一點,大將軍都遠比不上二將軍的氣派!"
"那為什麼?"
"這一點麼,恐怕只有漢武帝一個人清楚。當年,他老人家就是這麼誥封的!"
如茵痴痴地望着"二將軍",一時神思遨遊起來。
眾人上了講堂的大平台,梁逸之低聲對如松交待:"如松兄,今天天冷得很,令弟稟質弱,你和他坐在前面靠火盆邊的兩個位置,我和如樺坐在後面罷。"
如松點點頭:"承大學長關照!"
眾人就座不大一會兒,就見一大羣金珠頂戴、蟒袍補服和着了各色綢緞袍褂的大人迤儷而來,談笑風生地上了台階。
待眾位大人進了殿堂,滿屋子頓然鴉雀無聲。再往窗外看,就見講堂的屋內屋外、廊下平台,所有地方全都滿滿騰騰地站滿了聽學的人。
徐大人開講的題目是《師夷長技與強盛國力》。徐大人的講學嗓音高吭、博論旁證,偶爾穿插一段趣聞逸事,不時博得學生一陣又一陣的掌聲和笑聲!
如茵在下面,一邊一字不漏地聽着,一邊用一筆龍飛鳳舞的狂草記錄着。她眼中時不時湧滿熱淚,深憾自己生了女兒身相,如何得像那些男兒們,也能憑着滿腹學識、一腔熱血,做上一番報國救民的大事!
不覺之中,外面漸漸地又飄起了雪花。而且越飄越大,越落越稠,最後竟至扯絮似地漫天飛舞起來。不大功夫,院裏的房瓦、樹叢和地面上便是一片皆白不分眉眼了。站在廊下和平台上的學生,有的已經戴上了事先預備的斗笠,打開油紙傘,身上也披上了蓑衣或是油衣。
離如茵兩步遠的地方擺着個大火盆子,炭火剛剛燒透,火勢越來越旺。漸漸地,如茵便覺得全身燥熱起來。她原本不大怕冷,因刻意掩飾女兒本相,今天又穿得格外厚了些——小衣外面是一件絲棉小襖,套着一件絲棉長袍,最外面還罩了一件紫羔的坎肩。此時,已覺着貼身的內衣有些濕濕的汗意了。轉臉瞧瞧:大哥如松脖子裏的扣子也已鬆開,露着裏面實地白紗的中衣。一張臉兒和額頭也被那火盆子映得紅光油亮的。
散了學,如茵迫不及待地擠出屋子,站在雪地裏大口大口地吸起了涼氣。如松走過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三弟,怎麼在風口兒上吹?"一邊低聲道:"這可是你自找罪受啊。"
一邊説着,一邊帶着她依舊來到西跨院的廂房裏。未幾,就見梁逸之和如樺二人帶着兩位同窗,另有一同進京應順天鄉試時結識的兩位朋友,眾人一起走了進來。
大家平素都是放浪形骸慣的,誰料到這中間還藏着一個姑娘呢?此時,也有四仰八叉往牀上一放,又是屈腿又是伸懶腰的;也有歪在棉被上乘勢歇一會兒的,嘴裏熱熱鬧鬧議論着上午的講學。
如茵勾着頭,順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文木山房集》,裝着低頭翻看的樣子,坐在靠角落的一把椅子上避人耳目。
照如松事先吩咐下的,家人這時已從城裏趕了來,送來了兩大罈子的米湯、一滿簍冒着熱汽的肉包子,一小蒲包辣油幹豆腐。六七個人一見,立馬你爭我搶、滿嘴大嚼起來。
逸之轉臉見如茵獨自坐在角落裏吃着,忙招呼她道:"如楓君!來來,到跟前來。這可是一羣下山虎!你待會兒就撈不着吃了。"
如松、如樺趕忙攔阻説:"別管她!她自小就那樣兒。"
眾人正吃得熱鬧,忽聽門外一陣大嗓門的嚷嚷。如茵抬頭看時,見窗外一拉溜地來了三位青年公子,後面還跟着挑挑子、提飯屜子的兩個家人。
還未跨進門檻,一位身穿古銅直羅棉袍、生得濃眉大眼的青年便已大聲嚷嚷起來:"哦?俺還掛着恁幾個沒得吃!恁倒好,躲這兒吃起獨食兒來啦!"
一邊嚷嚷,一邊伸頭就朝簍子裏瞅,驚喜道:"咦嗬?肉包子?!"伸手便朝簍子裏抓,一手一個抓了出來,一左一右張嘴各咬一大口!
梁逸之笑道:"完了!完了!我正説這裏一羣下山虎!這又添了一隻嵩山餓狼來!"
眾人皆笑了起來,逸之轉臉對如茵道:"今兒來的這幾位,除了兩位洛陽的朋友,其餘都是咱山城的同鄉。先説這位,杜鴻飛!西關人,本縣學官杜鴻達的胞弟!人稱-杜落酒-!"
眾人"哄"地一聲又笑了!
杜鴻飛一邊鼓着兩個腮幫子滿嘴地嚼着,一邊打量着如茵:"這位學兄往日好像沒大見過?不過,看着卻恁地面善!敢問學兄台甫?在哪裏就讀呵?"
逸之笑道:"難怪你看着面熟!他是南街劉舉人劉大人膝下的公子劉如楓,如松和如樺二位學兄的堂弟!"又對如茵笑道,"如楓君!你常年跟隨劉大人在開封府學讀書,不比我們這羣浪蕩鄉野之輩。就是見了外客,也難做出風雅之態來。如楓君莫見笑呵!"
如茵微微一笑:"大學長言外了!"
梁逸之又指着另一位面相略有些富態,疏眉細眼,身穿石青團花緞袍,外罩着一件紫緞狐皮出鋒小坎肩兒,神態卻很是綿穩持重的青年書生道:"這位是吳子霖君!城東吳家坪吳進士的後人。"
如茵一聽"吳子霖"三字,不禁一怔!瞬即就有些發窘起來。一抬眼,正好撞上吳子霖那雙看上去很是平和、實則甚是睿智的眼神。
她微微搖了搖頭,"倏"地一下便遊開了自己的目光。
如樺和如松哥倆兒對視了一眼。就見那吳子霖一時很是仔細地打量起如茵來,神色間若有所思,又有幾分的迷惘不解。
梁逸之又指着他後面一位十七八歲、身着棗兒紅緞袍的少年道:"這位是子霖兄的侄子吳宗嶽!他們既是叔侄,又為同窗。來年大比同榜得意,吳家坪更添風光啦!"
吳子霖搖頭一笑:"子霖可不敢抱這份僥倖!和眾位學兄相比,子霖不過一段朽木而已。讀書只是藉口,不過是奉了家母和大哥之命,權且做侄子的一介陪讀罷了!"
杜鴻飛在一旁嚷嚷起來:"諸位!這會兒管它什麼功名科甲,今朝有酒今朝醉!子霖君,還不快把你家的金餚玉饌擺上來!"
見鴻飛催促,吳子霖温和的目光望着如茵微微一笑,吩咐家人將飯菜擺上。
眾人樂呵呵地擠到桌前,看擺上的是什麼:只見一筐子熱騰騰的油卷,一包兒切得甚是齊整的醬色肘子,紅綠相間的香椿辣椒末,香噴噴的磨油伴芥疙瘩絲,還有一包兒醃得黃兒浸油的青皮大鴨蛋,另有一瓦壇兒的八寶甜粥。
眾人又是一陣驚喜和吒呼!
如茵獨自坐在人叢後,一邊吃着、一邊悄悄打量眾人。孰知,目光正好又和吳子霖那雙温和而探尋的目光再次相撞!吳子霖因見她坐在一邊,也不往人堆裏湊,便放下手中的筷子,騰了一隻碟子來,另拿了一雙淨筷子,把幾樣小菜各挾了一些兒,低聲對坐在他身邊的如樺道:"如樺兄,煩勞你端過去,請令弟也嚐嚐罷!"
如樺道了謝,一邊就將碟子端了過來。因背對着大夥,如樺放碟子的時候,悄悄對如茵夾了夾眼,低聲戲謔道:"喂!三弟!這可是-人家-特意關照你一個人的。"
如茵一聽這話,臉"通"地一下紅了。幸虧眾人此時都只顧餓虎一般搶吃大嚼,誰也沒大注意這邊的事。
眾人風捲殘雲一般,不多一時便將如松和子霖兩家帶來的飯菜一掃而光。待兩家家人各自進來,收拾了碗碟將空屜子和空簍子拿走以後,眾人這才就上午徐大人的講學重新爭論起來。後來,吳宗嶽看了看懷錶,説時間快到了,眾人這才紛紛起身告辭。
吳子霖和杜鴻飛、吳宗嶽三人一併起身告辭。臨出門時,如茵看見吳子霖一雙深碧而温和的目光,再次在她身上閃了兩閃。
如茵滿身地不自在起來。
待眾人出門以後,如松見屋內只剩下逸之、如樺時,便對逸之道:"梁兄,我這位小弟稟質柔弱,早上出門時,嬸孃又催着穿得厚。上午坐在那個大火盆子附近,被火烤得出了一身的汗。下午換一換位置如何?你和如樺兩人坐在前面,我和三弟坐後面。"
如樺道:"嘁!上午我在後面凍得又是鼻子又是眼淚的,她倒嫌熱起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下午也該輪我暖和暖了。"
逸之笑了笑:"正好便宜你!你和令弟換一換位置,坐前面那個火盆子邊暖和去罷。"
如樺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如松狠狠地白瞭如樺一眼,轉臉對逸之道:"逸之兄,下午你也坐前邊罷!我和三弟一起坐後面。"
逸之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向來怕熱不怕冷。前面那麼大個火盆子,兩三個時辰下來,我可受不了!咱們誰也別謙讓了,你們哥倆都坐前面。我和三弟兩人坐後邊得了。時辰不早了,咱趕快過去罷!"
如松猶豫了一會兒,也不好再説什麼,望望如茵:"那……就拜託逸之兄關照我三弟了!"
逸之笑道:"談得上關照二字?"
見梁逸之和如樺兩人走在前面,如鬆放慢了幾步,悄聲對如茵囑託道:"如樺這個呆子!下午我可是顧不着你了。你和生人在一起,千萬要小心點兒!露了孫猴子尾巴就不好耍了!"
如茵聽了,紅着臉一句話也不説。
幾人來到講堂外的平台時,見眾位聽課的學子大多已經就位。因眾位大人過一兩刻鐘才能趕到的,所以,屋裏嗡嗡嚶嚶的一片説話聲。屋外,漫天飄舞的雪花依舊扯絮樣連綿不斷地飄着。為了儘可能讓一些身上穿得單薄的學生也擠到屋裏來,屋內已是水泄不通。外面的廊下和露天平台上,也已站滿了打着傘、披着蓑衣的學生。
逸之帶着如茵擠到位置上,對如茵道:"裏面挨着窗户。你的身子弱,我靠牆坐,給你擋一點風。"
離開講還有一會兒時間。梁逸之轉過臉來,向如茵説起這次聽學的人中,都有哪些州府縣的地方學官和學生代表,又向如茵打聽開封官學的情形。幸虧如茵常聽父親談起學府的事,好歹還能應付兩句。只是,和他眼望着眼説話,自己一個女兒家,平生又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和這麼一位英武俊雅、才華橫溢的青年男子坐在一起,一抬眼睛,那英武的臉上,輪廓分明的嘴唇,碧潭也似忽閃着笑意的眼睛和剛毅的下巴……一時,竟有些惶亂起來!不覺之間目光便有些閃爍遊弋起來,臉頰也開始緋紅,現出了女兒獨有的嬌羞來。
驀地,如茵便發覺梁逸之的目光有了某種變化——他先是凝神定定地望了自己一會兒,隨即愣了一愣,接着就見他傳過臉去,一張英武的臉兒一時漲得通紅。
兩人摩肩擦踵、面對面地坐在那裏,除非他是憨得再不開竅的主兒,才會發現不了異常!
逸之什麼都明白了:面前這位,肯定就是那位出手《豈曰無衣,與之同袍;豈曰無衣,與之同澤》的女中丈夫!他兀自沉默着,兩手十指交錯緊緊地扣在一起。過了一會兒,他才低聲對如茵道:"咱們還是把座位換過來的好。你坐裏面……要好一些罷。"
如茵的一張臉兒更是熱得發燙了!
和梁逸之換了座位後,如茵便一直深深地低着頭,一張臉一直側向牆的方向,靠外的手託着自己的半個臉,直到大人開講之前,再沒敢轉過臉來。
逸之那寬厚魁梧的身板,倒也把嬌小的如茵給遮擋得差不多了。
這時,屋裏突然一陣騷動,頓時又靜了下來——徐大人和文大人等眾位大人,在本地學官和知縣大人的帶領下,已經踏雪頂風地來到了講堂。
這天下午,京城翰林院文大人講的題目是:《大丈夫的窮與達》。兩三個時辰的課下來,如茵始終都低頭做着記錄。
文大人講學結束時,眾學子便開始了求教。有人問:當下國力衰敗,救亡圖存靠洋務能否繼續支撐?又有人問:眼下的捐納制,會不會挫傷一般讀書人的上進心?
徐大人和文大人分別一一做了解答。
梁逸之這時站起身來,他那底氣十足的聲音,立馬就把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各位大人,學生梁逸之請大人教誨。洋務之後的甲午敗辱,我泱泱中華,億兆同胞,無不痛感國恥深切!目下國人多已知曉,今日之中國,非變法無以強國,非變法無以圖存!學生困惑的是:何以朝廷至今尚無動靜?"
文大人和徐大人對望了一眼,答道:"甲午之恥,朝野驚駭!有識之士亦知變法改制乃救國之第一要義,無不殫精竭慮,求索強國禦敵之計。然事關朝廷國制和祖宗之法改進,故非一朝一夕可驟變之事!還須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亦不可驟然變之啊!"
逸之緊追不捨:"大人,值此強鄰四逼、大敵壓境之際,我不驟變,敵必驟變!學生懷疑:和約賠銀,果然可恃為苟安長計麼?"
如茵這時抬眼向上望去,見台上幾位大人相視之後,又竊竊私語了一番。如茵不禁為逸之的真知灼見所驚歎,同時亦為他的直率搦了一把汗。
徐大人接過去答道:"有關變法自強,據下官知悉,人心所向,朝廷亦有所動。可望不久即有音訊。下官向聞嵩陽書院生員文兼武備,素有經世濟民之雄圖大略。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因下官和文大人還要在山城苟留幾日的,明日,願與諸位就國事和學問繼續切磋。"
大雪依舊漫天飄舞着,天光漸漸暗淡了下來。
散學之後,逸之一路小心地擋在人流後面護着如茵,生怕她被人擠倒。來到屋外時豁然一亮:好一個瓊樓玉宇的世界呵!放眼望去,遠遠近近的房頂樹梢、地面台階,到處都是白茫茫地一片。台階和路徑已不分眉眼。此時,講堂西面的"二將軍"柏,蒼青的葉簇和鐵色的枝幹上堆滿了厚厚的、大團大團的雪,乍看上去,像是扯了一層的棉絮,掛了一樹的白雲般。
腳下的雪,乍踩上去有一種很厚實的感覺。軟軟的,虛虛的,像是踩在雲彩上面。只一會兒,台前和地上的雪便被眾人的腳步踏成了冰窩兒。這時,腳下便有些滑溜溜了。下台階時,逸之伸手扶着如茵的胳膊,一邊小心地趟着路,一邊叮囑她腳下留神。
如此,兄妹三人在書院門外的平台上聚齊,下了坡接過家人牽來的馬。逸之站在那裏,望着兄妹三人牽繮墜蹬地上了馬,又望着他們兄妹的背影漸漸地消失於茫茫雪野時,驀然之間,竟覺着自己的一顆心,忽忽然惘有所失起來……
*意即敬畏上蒼賦於的使命,律度自己、治理民眾。
*戰友之間彼此同衣共袍、同仇敵愾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