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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歡兒、歡兒,你傷得怎麼樣?嚴不嚴重……”

    醫院走廊有道急促的奔跑聲,急風暴雨地焦慮吼音中透着一絲哽咽,飛也似的撞開虛掩的門,大步地走向正在啃蘋果的美麗女子。

    兩手用力一抱,緊得好像她會在瞬間溶解,化成一縷輕煙飄向遙遠仙境,從此生死兩茫茫,天上人間難聚首。

    “歡兒,吾愛,我的寶貝。”

    接踵而至的落吻如點點繁星不肯罷手,很想喘大氣的常弄歡直翻白眼,實在不好意思接受他如排山倒海的熱情,她可不想和白雪公主一樣死於噎死。

    口中嚼得還不夠爛的蘋果屑勉強吞下,手一招,有人送上現擠的果汁讓她潤喉,一點傷患的自覺也沒有,身上的新衣是新一季量產的夏衫,香奈兒大師的作品。

    原因無他,她根本不會受傷。

    喔!正確來説,她的自尊受了不小的傷害,恥於啓口訴説當時情景。

    “東方奏,你太久沒捱揍了是不是?要是我身上有傷口肯定會死得很快。”骨頭都快被他抱碎了。

    聞言,他緊張萬分地鬆開手。“你哪裏痛,要不要請醫生?我有沒有抱痛你了……”

    一連串的廢話讓他身後的醫生羣起了各種反應,有人微笑,有人怒視,有人眉頭直皺,還有人想衝上前揍他一頓。

    “停,你話多得讓我頭痛。”一説完,有人送了開水和止痛藥過來。

    她瞪了一眼不理會,對方堅持了一會才收回。

    東方奏的眼眶略紅,深情款款地撫着她的發。“別再嚇我了,我不能失去你。”

    “到底是哪個多事鬼打電話給你?我好得可以去跳傘,害你窮擔心。”咕噥的語氣微露女孩子的嬌態。

    “沒事會住院?我嚇得連闖十幾個紅燈,一口氣撞碎了急診室的玻璃,你究竟傷到哪裏?快告訴我。”他的眼裏只有常弄歡,無視四周怒不可遏的視線。

    “你撞破人家的門……”噢喔!他會慘遭海扁,常家的人脾氣都不好。

    但是接下來的話消弭了所有人的怒氣。

    “天底下沒有一件事物比你還重要,你是我生命中的太陽,黑夜裏的星辰,我的骨和肉,要我如何不心疼。”

    天吶!他看太多詩詞了。“呢!我沒事啦!你不要肉麻兮兮地直讀詩。”

    一下子十幾道視線射向她,怪她沒浪漫細胞,和化石同樣麻木不仁。

    “歡兒,你確定真的沒事嗎?醫生怎麼説?不許瞞我。”他不放心地東摸西看,“醫生”咳了好幾聲都聽不進耳。

    “我很好,正打算去競選下一任總統。”沒見她滿臉無奈嗎?

    遇到他是黴事不斷,稍一放鬆神經就大災小災地排排隊,一日不得閒。

    誰敢説神經兮兮不好,至少她以前是生人匆近,一雙保密防諜的雷達眼四通八達,她連一根頭髮都沒逃過,逞然受驚嚇而狀況百出。

    她快糗斃了,分明沒傷還要住頭等病房,醫生、護土,照分探診,幾乎無一刻安寧。

    “發生什麼事,你怎麼會住院?咖啡妹解釋得不清不楚,只説你受了傷在醫院。”瞧她臉色紅潤有神,大概不嚴重。

    死阿喵,盡做錯事。“還不是你的風流賬積下的因,我成了受害的果。”

    説來冤枉,她是不問世事的“修道者”,只因認識他而染了一身紅塵。

    “你是指莫妮卡?”他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她。

    “先生,你欠下太多債搞不清債主是誰呀!還有別人嗎?”她狠狠地往他手背擰去。

    他震驚得已不知痛楚。“她傷到你沒,有沒有報警?最好把她關到下一個世紀來臨,省得出來害人。”

    常弄歡心口一暖,這還像句人話。“她拿刀的姿態可真專業,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開膛手女傑克。”

    “刀?!”東方奏吸了口氣臉泛白,忍不住摟緊她。

    又來了,他打算勒死她。“我是有福之人,天劈下一道雷震松她的刀子。”

    説來詭異,好好的大晴天突然閃了道雷,不偏不倚地擊中莫妮卡高舉的水果刀,觸電瞬間的光亮讓人睜不開眼,她真該慶幸老天的眷顧,沒讓刀子留在體內。

    在她倒地後,好像身邊也跟着好幾道重物落地聲,在朦朦朧朧之際,她似乎看見雲端有個鳥面的古人,腳旁有幾朵小花對着她喊:芍藥仙子、芍藥仙子……

    八成是撞暈了頭做夢,現實與夢境重疊,讓她有片刻的恍惚,以為是天庭裏的芍藥花神。

    “真的,你沒受傷?”他狐疑地瞧瞧她,不太相信她的神話。

    “我沒事,你當醫生吃飽飯閒着沒事做呀!”她再一次重申,眼神瞅着一羣沒事做的白袍人員。

    這時,東方奏才發現病房裏聚集了一堆醫護人員,靠着廁所的角落還堆了一些維生器材及急救設施,只缺個手術枱,好像要搶救瀕臨死亡病患的完整措施。

    “呃!我是弄歡……常小姐的主治大夫,我叫常弄散……”第一個三十來歲的醫生還未自我介紹完,旁邊有人跟着搶話。

    “我是她的治療醫生常弄逍……”

    “我是觀察室醫生……”

    “我是實習醫生……”

    “我來換點滴……”

    “我是護土長,我來量血壓……”

    “我來替她導尿。”

    説到最後,沒借口的護士小姐連導尿都搬出口,天曉得常弄歡病得有多嚴重,必須靠導尿管來排尿。

    “常弄喜,你要不要順便幫我刷睫毛?”當她是死人不成。

    “我……呃!我來換牀單。”自覺失言的小堂妹趕緊改理由。

    “一個小時換七次?”她的眼中冒出火花,口氣冷得要宰人。

    她大言不慚地説道:“我有潔僻。”

    “你活膩了是不是?別以為我不敢揍你。”去她的潔癖,房間像垃圾堆的人敢睜眼説瞎話。

    “大堂哥,你的病人血壓太高,快給她打一針。”

    好可怕的火氣,不是模範病人。

    常弄歡冷笑地望着拿針筒的男人。“常弄棠,上回的內傷好多了吧?”

    他笑了笑不作聲,放下針筒一臉尷尬,她強而有力的拳頭叫人印象深刻。

    看出一點端倪的東方奏握起她的手一問:“你的家人?”

    “常氏宗親還不見禮,你們不是麻雀投胎?”嘰嘰喳喳。

    常家第七代的年輕人紛紛表明身份,聽得東方奏頭昏眼花,什麼三叔公的直系孫子,二伯父的次子,堂伯公的小孫女,堂哥的老婆,表弟的未婚妻……

    他悄悄地俯在她耳邊低問:“他們都是你的親戚?”

    “如假包換。”她沒好氣地回道。

    “你不是孤兒嗎?”天呀!瞧他錯得多離譜,多令人驚訝的家族。

    “孤兒不能有親戚嗎?我只是死了父母。”會飛的豬還是豬,絕對不會變成美少女。

    咋舌的東方奏突然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該向你哪位長輩提親?”

    “嗄?!”

    現場一片靜默,十幾雙耳朵豎直地等結果,一致投向怔愕的常弄歡。

    “你……你剛剛……説什麼?”該死,害她口吃。

    “我愛你,歡兒,嫁給我為妻好嗎?”他單膝跪在牀前求婚。

    驚嚇呀!她根本説不出話來,旁邊的常氏家族替她點頭。

    距離上一場災難不過數小時而已,莫妮卡的刀沒有刺中她,可是同樣一嚇地往後倒,後腦勺扣到長鋁架,倒下的身子撞翻了正在刷油漆的工人,紅似血的漆汁淋了她一身。

    好不容易洗乾淨才發現笨阿喵把她送到自家醫院,常氏紀念醫院的絕大部份醫護人員都姓常,不管有無血緣關係,以姓氏為第一錄取好符合醫院名稱。

    大抵來説,他們都有一點點神經質,這是家族遺傳,所以……

    “常弄歡,你高興得中了風嗎?還不快點頭説我願意。”

    皇帝不急,急死天上神仙。

    “我……”她開口並非為了答應,而是準備破口大罵。

    但是,她還沒來得及發揮潑婦本性,另一波探病人潮已急驚風似的湧進來,噓寒問暖聲壓過先前的聲勢,大包小包的補品丟給常氏宗親第七代,將病房擠得水泄不通。

    望着一羣平均年紀超過四十歲的中老年人,東方奏傻眼地一哺,“他們到底是誰?”

    ※※※

    親友團是他得到的回答。

    揉揉眼睛再定神一瞧,證實不是他的錯覺,蜂蟻似龐大的家族體系叫人大為震撼,一個孤兒怎會有眾星拱月的可惡家人?

    今天是東方奏的訂婚日,可是自從被一大票關心過度的長輩給擠出門外後,他和心上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完全遭剝奪,直到今天還是難以如願。

    母雞似的保護讓人大呼頭痛,二十四小時都有人跟監,好聽一點的説法是隨侍在側,免得他們的心肝寶貝又受了傷害。

    笑話,歡兒才是他的心肝寶貝,他們到底懂不懂情侶需要一點私人空間來談情説愛?

    聽説某位有力人士動用關係將莫妮卡驅逐出境,由警政單位負責押解到美國受審,罪名是一級謀殺,引起全球音樂界軒然大波。

    不少歌迷聯名請命要求輕判藍調天后,在輿論的聲浪支援和來自台灣當局的內部壓力下,法官判處她罹患精神官能妄想症,得立即住進療養院接受長期治療,為之扼腕的歌迷遂拉起白布條抗議。

    以常氏宗親廣大的醫學人脈,莫妮卡的“痊癒”遙遙無期,至少有五十年要接受重度觀察,她的偏執程度已到了無法醫治的地步,再多的心理專家也枉然。

    “對不起,各位,請把老婆還給我。”硬是突破重圍的東方奏將美麗的未婚妻抱到陽台,不許人靠近。

    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女主角茫茫然。“請問一下,今天是什麼大日子,怎麼巨星雲集?”

    一桌桌俊男美女盛裝出席,男的氣度非凡,女的雍容華貴,耀眼得不遜知名影星,硬是把另一邊的佳賓給比下去,他們就是所謂的親友團。

    有政治家、醫生,各行各業的傑出人士,引起星探的注意,頻頻遊説加人演藝圈。

    他執起她戴上銀鑽戒指的手。“我們訂婚了,歡兒吾愛。”

    “訂婚?!”兩眼一瞠,一臉不信的常弄歡僵硬了手腳,比看到恐龍還驚訝。

    為什麼沒人告訴她?

    “我知道你是興奮得説不出話來,第一次訂婚難免有些手忙腳亂。”他意滿志得,好不暢心。

    第一次?“難道你想訂第二次、第三次……”咦!

    她不是要講這些令人懷疑的酸言酸語。

    對,她是要退婚,高聲疾呼,我不要結婚,但是……沒人肯聽。

    東方奏表情一慎地輕握她雙胞,喜氣的日子可不能掛彩。“你千萬別想得太複雜,我的意思是一生一次的大喜事,總會讓人興奮過度。”

    “幹嗎,怕我揍你呀!”兩手抓得牢牢的,當她是逃犯嗎?

    “咱們閨房內的消遣不用大肆宣揚吧?我背後還帶着傷呢!”一隻纖細的女子腳印。

    “誰叫你死性不改,半夜摸進我房間。”早知道就不在電腦裏輸入他的通行密碼。

    愛寵的眼瞳含着笑意。“想你嘛!一天不抱着你睡就渾身奇癢難耐。”

    “欲蟲作祟少賴在我身上,應該在你額上蓋只螢火蟲。”她嬌笑地將身子偎入他懷中。

    “我現在好想要你,我們去開房間吧!”他異想天開地想在自己的訂婚宴開溜。

    “好呀!”她沒有意見。

    “真的?!”太順利他反而犯了疑心病。

    “如果你能説服那羣親友團,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走。”她料準了他敵不過人牆肉壁。

    他看了一眼虎視耽耽的敬酒部隊,無力地發出呻吟聲。“他們把全台北市的烈酒都搬來了呀?”

    常弄歡瞧他沮喪的神情,呵呵呵地低聲輕笑,有人陪同受苦的感覺真好。

    “還笑,真是壞女孩。”他無奈地低下頭,吻上已然屬於他的性感香唇。

    一腳提在陽台口的何冠中是苦多於樂,進退兩難地遲疑着要不要打斷這對交頸鴛鴦。

    遠處傳來銀鈴般輕脆的笑聲,倍感辛酸的身影再一次悔不當初,他非常刻骨銘心地體會到壞人姻緣的下場,以後再也不敢妄動了。

    再望一眼被一羣帥哥包圍的妙紗妹妹,他心裏有無限唏籲,還是等會兒吧!惹熊惹虎不可惹上神經質女人,他已經付出慘痛的教訓。

    這一邊在哀嘆,另一邊亦有個咳聲嘆氣的女孩正託着下顎猛吃龍蝦泄恨。

    “弄歡姐好可惡,居然不讓我賺打工費,嗚……兩成的服務費耶!”她的鈔票……

    滿園的花,開了。

    天上的雲層裏俯着一片花兒往人間眺望,美麗的花瓣在瞬間綻放,好像微笑着説:祝你幸福,芍藥仙子。

    一完一

    *欲知貴容牡丹藏璽璽如何拈愛染心,請看寄秋十二客花圖春之頌之一《牡丹染情》

    *欲知幽客蘭花何向晚如何尋愛探情,請看寄秋十二客花圖春之頌之三《幽蘭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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