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黃河口時,已是旭日東昇,行人上道的時分。紫虛道長乃是代理掌門人之職,急須趕回武當山去,不肯稍作停留。臨行之時,老淚縱橫道:“恨兒,你既有志隨同義父前往泰山練藝,我也不便攔阻,只是三年後的今天,乃是本門十年一次盛會,本門長老,俱都出席,屆時尚須另外推選新掌門人,紫陽師弟,僅你一徒,到時你可不能忘了返回武當一行!”
仇恨面含戚容,點頭答道:“謹遵師伯之命,孩兒泰山之行,多則三年,少則二年,定當回山請安。”
父子兩人送走紫虛道長之後,也未多作停留,立即上道,奔往海州。
是夜,到達海州縣城,投宿客店。仇恨纏着義父,説是行藏既已暴露,沒有再喬裝的必要,堅持就要恢復男身。駝俠被纏不過,只好應允,當夜就到市上買妥的衣物。
一夜無話,第二天晨曦微露就上了道,仇恨一旦恢復男兒裝束,自是輕鬆之極,心神為之一暢。
父子一路之上,因為並不急於趕路,是以曉行夜宿。不數日,過沂州,出新泰,已到泰山境界中的萊蕪縣城。
只因需要事先購備一些山上用具和乾糧,這夜也就宿在萊蕪城裏,萊蕪城屬交通要道,市面甚為繁榮,入夜以後,更是熱鬧非凡,過往旅客,販夫走卒,與一些江湖賣藝的人物,都在這華燈初上的時候,出現在各大街要道。
駝俠、仇恨看辰光尚早,也就連袂上街溜達,沿着大街走去,一路之上,盡都是些江湖郎中,算命相士,耍技賣藥以求一飽的可憐人物,無可看之地,正要轉過前面橫街,忽見轉角之處,圍着一堆行人,人堆中高豎兩枝竹杆,上掛一幅對聯,上聯寫的是“一隻眼洞腑穿心”,下聯是“一張嘴指引迷津”。
仇恨童心未泯,拖着駝俠袖子説道:“爹,他怎麼説一隻眼?難道還有獨眼龍看相的?咱們瞧瞧。”
駝俠一來是好奇,二來也是沒事,隨着仇恨,擠進人羣之中。只見當中一個年約五旬的清瘦漢子,低着頭坐在一張小長方桌後寫字,兩根竹稈也就是綁在桌前的兩腳上的。
仇恨只聽得身旁的觀眾指手劃腳,齊説這看相的是如何如何靈驗,某人給他看了,説是旬日之內,要防水火之災,結果不到五天,家裏遭了一場大火,燒得片瓦不存。
又有人説某人給他看了,他説某人官運已動,不出半月就要走馬上任,結果真是十天過後,某人在京裏作官的舅舅已有書信來到,要某人上京做事,這瞎子倒是真靈。
仇恨聽説瞎子看相,心裏更是好奇得緊,趁那看相的抬頭之際,定眼看去,原來只是瞎了左眼,右眼卻是炯炯有神,比雙眼的神光來得還要凌厲,令人有不寒而慄之感。
這時看相的正閒坐着,仇恨一時好奇心起。走至桌旁坐下説道:“老先生,替我看看!”
獨眼人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不由一愣,但卻見他穿着甚好,而且面色不像是個輕浮之人,遂緩緩説道:“小哥,你是問的什麼呀?”
仇恨以大人的口吻説道:“大丈夫問禍不問福。”
獨眼人瞪着一隻神眼,仔細望了望仇恨面容,不斷點頭説道:“好相!好相!老頭素不奉承,以相論相,文是宰相之才,武可獨當一面,文武皆通。可是眼前有一難關,恐有血光之災,須防小人,除此一帆風順,壽長可達九十以外……”
仇恨聽説有血光之災,還想問個明白,驀地,人羣中突然跑出一人,攔住仇恨説道:“小娃兒看的什麼相,還不起來讓開!”
説話甚是魯莽無禮,仇恨不禁一怔,抬頭望去,只見此人三十餘歲,獐頭鼠目,可是穿着甚是豪華,似是地方惡霸之流。本想給他兩手,教訓教訓他那目中無人的狂妄,可是轉念一想,適才獨眼人還説目前要防小人,忍得一時之氣,免除百日之憂,心念至此,滿腹怒火,也就消失,摸出一錠銀子置於桌心,起身就要讓坐。
獨眼人倒似過意不去,伸手抓住仇恨手臂,道:“我張鐵嘴靠本事賺錢,小哥的相還沒看完,這銀子我不能收……”
仇恨見他不似一般江湖術土,內心自也欽佩,笑笑道:“出於自願,但收無妨,只怕不成敬意!”
此話一出,在場觀眾同聲喝采,無形中像是諷刺那華服漢子的強蠻舉動,只見那華服漢子面帶微怒,伸手一抓仇恨肩頭,大聲喝道;“你還不走,羅嗦什麼!”
仇恨給他一抓,就像身不由主似的突然扳轉過來,就在這轉身當中,但聽“通”的一聲,那華服漢子卻倒了個四腳朝天,觀眾隨着“轟”的一陣大笑。
原來仇恨被那華服漢子一抓,不動聲色,趁他一扳時,就在那轉身當中,腳下暗往他的腳尖一踩,隨着左肘順風一帶,正好摸在他的腹上,這兩下都在有意無意之中使出,快如閃電,無法防備。那漢子腹部被撞,腳尖又被他踩住,退無從退,整個身子倒在地上。
這眨眼之間的事,眾人看不清楚,卻逃不過駝俠一雙神目,只見他笑眯着眼,分開眾人而跑上前去,扶起漢子説道:“犬子無意撞倒閣下,小老兒賠罪!”
華服漢子在那眾目昭彰之下,又見是一老一少,不便發作,恨恨坐下,自去論相去了。
駝俠帶着仇恨,正待擠出人羣,驀聽張鐵嘴一聲嘆道:
“閣下之相,不看也罷!”
兩人甚覺奇怪,心想世上哪有看相的勸人不來看相之理,不由停身止步,駐足而觀。
華服漢子聞言,面容甚怒,大聲問道:“此話怎講?”
張鐵嘴乾咳一聲,徐徐言道:“我張鐵嘴命相是有一説一,閣下要看可不能怪我直説!”
“説!”華服漢子答得頗為爽脆。
張鐵嘴抹抹嘴下幾根稀疏的山羊鬍,道:“閣下印堂黑中帶紫,三日之內定有牢獄之災,或殺身之禍,這是你多行不義所致,如果能立時回頭,皈依佛門,少做傷天害理之事……”
華服漢子來意原是想當着眾人接受一番恭維,沒想到一來就讓仇恨給摔了一跤,心裏已是十分惱怒,再聽張鐵嘴口無遮攔,劈里啪啦的盡是點骨抽筋的掀瘡疤話,一腔怒火,哪能再忍,順手抓起硯台,就向張鐵嘴砸去,只聽叭噠一聲,桌椅齊倒。
張鐵嘴是嘴裏在説,手中在劃,一沒注意,硯台擊中下齶,頓時斷舌而死。
駝俠、仇恨距離較遠,而且事出倉促,無法施救,只見圍觀的人,一陣哄叫,大喊殺人,片刻之間,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
殺人命案,非同小可,圍觀人羣中,也有打抱不平的,七手八腳,推着華服漢子見官去了。
經此一鬧,仇恨已無樂事之心,隨着駝俠迴轉客店。一路之上,兩人談論適才發生之事,駝襖認為張鐵嘴雖是十分靈驗,可是算準了別人有牢獄之災,卻沒料到自己有傷身之難,言下不勝嘆息。
兩人返至客店門前,只見客店右側,一塊空地裏,這時卻圍滿了一大堆人,陣陣叫好之聲,此起彼落,足見場內必有驚人之事。
仇恨也不管駝俠有無興趣,縱起身形,就往人叢中鑽去。
場中一個六十餘歲紫面膛的美髯老人,在那十月寒風之中,兀自光着上身,顯出一身結實的肌肉,旁邊站着一個十四五歲,明眸皓齒的出色少女,只見那老頭雙手抱拳,朝四周的觀眾拱手為禮,説道:“諸位請稍退一步,讓小徒表演兩手輕身功夫給大家開開心。”
圍觀的人,聽了老頭説話,就像奉了聖旨般的轟然而退,讓出很大一塊空地。
老頭拾起地上數根懷口粗的竹竿,每根約有四五尺長,一根根地連着綁好,豎成一條長達三丈的高杆。然後老頭坐下樁式,雙腿前弓後箭,左手扶腰,右手舉起高杆,置於腿上。
高杆細長,迎風搖擺不定,但見老頭手腕驟抖,高杆隨手筆直如鐵,觀眾一陣暴喝,掌聲如雷。
這時少女已然走近杆旁,“刷”的一聲,竄上杆頂,觀眾又是一陣叫好,只見那少女單足站在竹竿之上穩如泰山,絲毫不懼。
驀地,老頭喝聲:“嗨!”單手舉起高杆,繞場走了一圈,杆上少女,連同竹竿,卻是紋絲不動。
老人回至場中,將杆輕輕放在地上,若無其事地打火抽煙去了。竹竿上的少女,並不因老頭的鬆手而緊張,反在竿頂做出種種令人心驚的舉動,或是“大鵬展翅”,或是“珠簾倒掛”,忽然以足鈎竿,忽又以指定竿,姿勢美妙卻又十分驚人,場中觀眾,掌聲連綿不絕。
突然,老頭一旁又“嗨”了一聲,竿頭少女隨即一個“觀音倒坐”,頭下腳上,雙手合十,做出盤膝打坐的姿勢,眨眼之間,少女又已改變姿勢,只見她右手反抓竿尖,手臂一振,整個身形,筆直倒豎。
眾人正在驚呼聲中,又見竿頭少女,雙腳一剪,整個身子徒然翻下,三丈來高的竹竿,隨着少女彎成只有一丈不到,那少女單手抓竿,旋風一般地在眾人眼前掠過,嚇得圈內觀眾,個個仰身後退。
仇恨觀賞之下,不禁為這驚人的輕功與深厚的功力暗暗心折不已。
觀眾喝采叫好聲中,旋見高竿又復原形,筆直地豎在空中,少女微微一笑,翻個跟頭,跳下地來,而那根竹竿,似鐵柱似的仍然豎在地上。
仇恨雙眼十分犀利,看出那根竹竿似乎內有蹊蹺,方在詫異,那老頭已把竹竿輕輕拔起,地上竟然留有一個小洞。
難怪少女抓着竿尖迎空飛舞而竹竿不動,原來那少女早已運用功力,把竹竿插入地內。
仇恨擠出人羣,心中疑團久久不釋,就憑老頭師徒這份功力,已是世上罕見,因何卻流落江湖賣藝為生?此中原由,實難索解。
客店中,仇恨將適才所見,老頭少女表演之事向駝俠一一説了,駝俠自也猜測不出究是何故。
這一夜,仇恨倒身牀上,久久難以成眠。
驀地,只覺適才竿上少女,無聲無息躍進房內,含情脈脈的朝他點了點頭,輕啓櫻唇,道:“仇哥哥,起來呀!起來陪我玩!”
這輕輕的兩句話,就像含有絕大魔力,使仇恨無從拒絕,一躍而起,手牽手地奔出客店,往郊外奔去-
路上,只聽那少女説道:“仇哥哥,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你從來沒去過的地方,你可願意?”
仇恨是打從腸子裏就願意了,焉有不願之理,點頭應道:“願意,願意,哪怕你帶我到天涯海角,我也願意,不過,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那少女抿嘴笑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是不期而遇,説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分手,能把握住眼前的一刻,我們就該儘量去享受眼前的一刻。自古好夢最易醒,又何必斤斤計較彼此的名字!”
仇恨沒想到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居然説出那麼一套發人深省的道理,一時慚愧得低頭無語。
那少女見他默默無言,爽朗地笑道:“生氣啦!是不是?那又何苦呢?本來是嘛,人生如白駒過隙,眨眼即過,凡事切莫過分認真,否則,惶惶終日,無所適從,生又何歡?”
這幾句話倒觸動了仇恨的靈機,只見他面色嚴正,徐徐言道:“小妹妹,你所説的話,並不是沒有理由,不過我認為其中有點偏見,要知道,我輩身為武林中人,唯一的信條是講求‘正義’兩字,我們是為此二字而生存,假如照你所説,得過且過,豈不失去人生的意義?大丈夫生來就該轟轟烈烈為國家、為人類做番事業,不求有功,但求心之所安,方是做人的道理,否則,生來無聲無敗又與禽獸何異?”
少女“咯咯”一陣長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居然也懂得做人的道理,好好好。就算我是婦孺之見,咱們不談這個,免得影響玩樂心情。”
言畢,一人狂風似的,絕塵而去。
片刻,兩人來到一座山的深處,一片湖光山色,映入眼簾,只見廣闊湖水,清澈見底,四周環繞着紅豔如火的楓樹,綠草如茵,洋溢着一種清新的氣息,令人陶醉,使人沉迷。
人人其中,如履仙境,頓然使你忘卻一切世俗煩惱,不如意事……
少女拉着仇恨,沿着湖泊,沒命狂奔,就像一隻籠中之鳥,一旦越籠飛出般的展翅高飛翱翔。
奔得累了,兩人躺在那軟綿綿的草地,少女偶依仇恨胸側,美目流兮,無限柔情蜜意,一陣陣少女的青春氣息,刺激着仇恨那純潔的心靈。人非草木,熟能無情,心猿意馬,慾念陡生。
正當愛意昇華到最高潮的時分,只見那少女假着投懷送抱的機會,驀然探手仇恨胸前,一陣摸索,順手掏出那本貼身而放的“白骨神功”秘笈,親着仇恨耳邊,輕輕言道:“仇哥哥,你這本東西放着沒用,不如借給我練練。”
仇恨倏然驚覺,心想:“原來你的甜言蜜語,其志在此,看你不出,卻是個蛇蠍美人。”雙眼一翻,道:“沒想到你居然不顧羞恥,施出美人計來竊奪此書,還我便罷!否則恕我手下無情!”
那少女聞言,一反適才媚態,杏眼倒豎道:“死在眼前,尚不知悟,吃我一劍!”
語音未落,旋即長袖驟抖,亮出一把短劍,説時遲,那時快,手起手落,一劍刺來,仇恨一個“鯉魚打挺”竟然動彈不得,眼看劍尖臨胸,心頭一震,猛然驚醒,原來卻是南柯一夢。
一夢醒來,心中兀自怦怦跳個不停,渾身冷汗,衣襟濕盡。
驀地,牀前人影一晃,夜明眼一瞥之下,駝俠已然無蹤,仇恨,心知有異,呼吸之間,人已隨影穿出窗去。
月影之下,屋頂上已有四五條人影,環伺而立,一見駝俠、仇恨先後來到,當中一個鳩形鴰面、留着山羊鬍的迎着駝俠,雙手抱拳,説道:“大俠,久違了,老夫今宵之行,絕無絲毫敵意,大俠切莫誤會,故此先行表明……”
駝俠舉手還禮,面現不悦之色,道:“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石莊主既言並無敵意,想必有佳音賜我!”
那號稱石莊主的哈哈一笑:“豈敢!豈敢!老夫只是專程來求借一物而已,還望大俠玉成才好!”
駝俠微微笑道:“石莊主説哪裏話來,漫説是借取身外之物,即使是要在下老命,只要吩咐,在下敢不應命?……但不知莊主需要何物?”
仇恨一旁暗感詫異,因何兩人言詞之間均甚客氣,卻又不似有深厚的友誼,顯然互相都有顧忌之心,究竟是何道理?難道這小山羊鬍子就是義父所説,那名聞兩廣的毒蠍子石峯不成?
鳩形鵠面,面有山羊鬍的老者,正如仇恨所想,確是聞名華南一帶的武林出色人物,毒蠍子石峯。自幼得一異人傳授,練成一手毒蠍功,奇毒無比。只因自將居處取名石峯莊,故有石莊主之稱號,此刻一旁站立的乃是其門下四大弟子!大弟子趙智虎,二弟子王九虎,三弟子吳鐵虎,四弟子李四虎,師兄弟皆以虎字排行,故有毒蠍四虎之稱。
仇恨正自思忖間,毒蠍子石峯已舉手朝他下指,仍然面對駝俠,神秘笑道:“不敢勞動大俠,老夫所需之物是在這小哥身上。”
此語一出,仇恨不由略吃一驚,心想,“我倆素不相識,怎的扯到我的頭上來了,豈非怪事?”
心念未已,駝俠仰天笑道:“石莊主莫非酒後之語!此子何來莊主所需之物?望道其詳。”
仇恨本擬嚴詞責問,但見義父執禮甚恭,遂也一揖到地,緩緩説道:“前輩所説,究竟指的什麼東西,能否一告?”
毒蠍子石峯突然臉色一沉,道:“黃山赤雲峯關帝廟前冒認白無常為師的是不是你?趁人之危,奪取‘白骨神功’秘笈的是不是你?”
仇恨智慧甚高,聞一知二,聽他所言,已知其來意,心中雖怒,卻礙於義父在側,不使發作,依然詐作不明來意,不愠不怒,道:“前輩所言差矣!想我仇恨,堂堂武當之後,紫陽真人之徒,浩蕩師恩,末報萬一,焉有叛師另事他人之理,至於説乘人之危的事,更非我武當門人所為,仇恨豈能例外!”
毒蠍子聽他説得義正辭嚴,一時為之語塞,但卻自負身為一派之主,且又當於弟子之前,如不及時扳回面子,何以為人之師!然而事實上又無適應詞句可足反駁,不由怒道:“我只問你,奪取‘白骨神功’的是不是你?”
仇恨見他倚老賣老,出言不遜,也自氣道:“老前輩,我與你素不相識,不過看在義父份上,尊你一聲老前輩,你就應該有所知足,怎能以這種口吻對人?”
毒蠍子石峯不愧老奸巨滑,險毒無比,一計不成,又生二計,只見他皮笑肉不笑地愠聲説道:“小哥,老夫並無輕視之意,只是老糊塗了,一時把你當作自己子弟,故而言不擇口,小哥恕過!依你口氣,敢情那本‘白骨神功’秘笈是在你小哥身上了?”
仇恨見他一反適才那狂傲之態,前居後恭的小人做作,心裏已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故意避重就輕,答非所問,道:“你老聲聲向老前輩,句句不離‘白骨神功’,敢情你老與向前輩沾了親?帶了故?”
仇恨口口聲聲稱那黑道魔頭白無常向修為者前輩,自有其中道理,讀者如不健忘,當仍記得白無常向修臨終贈書的一段往事。仇恨有感白無常居然肯將武林中無數人覬覬的上古奇書相贈,顯然已將自己視同子侄,白無常雖臭名四溢,然對自己卻有深情存在。這也是仇恨知思不忘的美德。
毒蠍子石峯心知此子難似對付,眉頭一皺,又生一計,只見他陰陰一笑,道:“沒想到武當門人居然也怕我毒蠍子石峯!哈哈哈……”
仇恨到底是血氣方剛之年,不容人激,面色微變,道:“我怕你何來?”
“既不怕我,為何避開正題不答!”毒蠍子石峯見計得承逞急急應道。
仇恨雙目一瞟,似有鄙意,道:“不是我不敢答覆你,也不是我不敢承認,‘白骨神功’秘笈確在我手,不過,我不是像你適才所説的什麼乘人之危,奪取而來,而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接受向老前輩所贈,我言恐你不信,九州八奇,儒俠孔前輩可作證,所言非虛。現在你問我的我已答覆你,還有什麼可説的?”
毒蠍子石峯聞言,陡然仰天哈哈大笑,自言自語道:“我毒蠍子不虛此行也!”
此時,駝俠面上露出前所未有過的凝重神色,朝仇恨暗中打了個手勢,示意是大禍當頭,需要小心應付。
駝俠明知毒蠍子石峯此語為何而發,但仍裝充耳不聞,故露驚異神色,問道:“石莊主因何突然長笑?”
毒蠍子石峯一味笑道:“白無常向老頭一死……‘白骨神功’歸我所有,不出幾年,武林之中還不唯我獨尊?哈……哈……”
仇恨故作不知,問道:“何以見得‘白骨神功’又歸你獨有呢?”
毒蠍老石峯收斂笑意,道:“就憑我這老面子,向你討取,相信你該不會拒絕吧!再説,你們武當派一向號稱光明正大,鄙視旁道邪門,你要它又有何用?”
仇恨心想:“你也未免過於自信了,我拿它雖然毫無用處,可是我也不能眼看它流落江湖,貽害人世呀!”心裏在想,嘴上仍然打趣道:“如果我不肯賣這面子,你不是稱雄不了嗎?”
言畢,故作傻笑,又道:“假如我寧願毀掉,也不給你,又怎麼辦呢?”
毒蠍子石峯嘿嘿一陣冷笑,瞪着一雙蛇目,道:“小娃娃,你可知我石峯一向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作風嗎?”
仇恨也學着毒蠍子的樣子,笑了一陣。道:“你又可曾聽説我仇恨一向嫉惡如仇,抱有剪盡天下惡人,發揚正氣的雄心沒有呢?”
這幾句話説得輕描淡寫,不徐不疾,就像根本沒把石峯放在眼裏似的,一代魔頭,甚至連駝俠見了也要畏懼三分的毒蠍子石峯,哪裏忍得下這口氣,臉色修變,雙眼一翻,喝道:“念你是邵大俠之義子,老夫有好生之德,饒你年幼無知,乖乖地獻出‘白骨神功’秘笈還則罷了,如若不然,休怪老夫手下無情!”
言畢,雙眼凝視仇恨,急切等待他的答覆,只見他微微翹首,望着黑暗的長空,就像沒有聽到石峯所言,旁若無人,若有所思似的神情。
毒蠍子石峯直氣得兩眼發直,臉色鐵青,大叫一聲,道:“小子,你裝聾作啞,視老夫為何人?須知老夫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礙於邵兄與你有父子之情,未便下此毒手,如今老夫只問你一句,肯或不肯,一個字或兩個字,乾脆答來!”
駝俠見狀,知已到了決裂的階段,絕非三言兩語即可免除干戈之累,心中暗想:“毒蠍子,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明知我倆有父子之情卻又苦苦相逼,眼中豈不視老朽如無物?如若再不挺身而出,老朽一世英名何在?又有何面目偷生人世?縱使你有三頭六臂,老朽也要跟你一較雌雄。”
這些念頭在駝俠心中快如電光石火般的一掠而過,只見他,手肘一晃,已然抽出插在腰間那烏黑髮亮的鐵旱煙汗,微微笑道:“莊主不必逼人太甚,此刻既然老朽在場,莊主不妨衝着老朽而來,如果贏得老朽手中一根煙杆,老朽父子自無話説,假如不幸敗在老朽手下,那麼從今日起,你們師徒就得隱名換姓,不得再混跡江湖,老朽言盡於此,莊主不妨三思而行。”
毒蠍子石峯凝神細聽駝俠説完,倏然一陣冷笑,臉色由盛怒而漸見緩和,眉頭陡然一皺,雙目左右一掃,然後説道:
“駝大俠所言正合吾意,咱們雖曾多次見面,究竟沒有機會接手過招,今天正是天賜良緣,老夫自不量力,要向大俠領教領教……”
語聲未落,只見師徒五人,就像有人發號施令般的,同時右手微揚,發射出五縷微細如針的青光,嘶嘶風響,有如電光閃爍般的朝駝俠激射而來。
駝俠聞聲色變,知是對方已使出宇內一絕的“五蠍連環矢”,眼看避無可避,腰身一挺準備拼着一死。須知“五蠍連環矢”,乃是毒蠍子潛心研究十餘年,獨創一門的暗器,那暗器似鏢非鏢,似針非針,外形如鏢如針,其實是像劍頭般的玩意,而那矢尖又分有兩頭,就像蠍子頭上的兩把利鉗,遇風張開,見肉收緊,一旦碰着人體,就如兩把鉗子似的緊緊扣人不放。而那“五蠍連環矢”卻又如陣勢一般,須得四人同時使用,算定了對方所有可以逃走的方位,連環射出,百發百中,故此無論如何躲閃,卻總難逃一矢之危。
駝俠正在閉目待死,驀地,忽聽“叮噹”幾聲,響於耳際,一陣涼風,掠過面門,睜眼一看,但見仇恨手執金龍赤火劍,停身於側,又見兩點寒光,迎空飛去,心中不覺大為詫異,仇恨何能出手如此之快?而那兩點寒光又分明是暗中有人出手相助,怎地卻又不見人影?
駝俠能逃此難,也是命不該絕,主要得力於仇恨的機警聰明,毒蠍子石峯説話前的神色,早被仇恨一雙夜眼看得一清二楚。
當他臉色由盛怒而轉為緩和,仇恨已知其中必有陰險詭計,再見他雙眉突然一皺,兩目左右橫掃,心中更是瞭然,警惕之心,油然而起,是以能及時出手如電,一劍掃落三支毒蠍矢,然而那兩支突然被擊飛半空的毒蠍矢卻又令他十分迷惘。
這時,毒蠍子師徒五人一見“五蠍連環矢”被破,自也是心膽俱驚,可是毒蠍子石峯,到底不愧一代魔頭,蛇目一瞥之下,竟已看出其中奧妙,只見他面色凝重,頭略上仰,徐徐説道:“何方鼠輩,竟敢破我‘五蠍連環矢’!還不現身受死!”
眾人正自屏息靜氣,倏然人影一閃,只見夜光暗淡中,已有兩人立身眾人當中,神色自若,就像不知剛才所發生的事似的。
仇恨眼尖,驀然暗叫:“啊!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