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一個清新燦爛的凌晨,晨曦乍顯,萬里碧空無雲。
在浙、皖交界的一座百丈峯頭:一塊平滑如鏡的大青石上,端坐着個十五六歲、英挺俊秀的少年,手中緊握着一柄劍鞘隱現金光的長劍,看那少年低眉垂目的神情,似乎正在運功吸收晨間天日的精華。
這少年,就是仇恨,他到這百丈峯,今天剛巧旬日。
自那夜離開黃山後,仇恨的心中踏實多了,他不再象前些日子那種失望的憂鬱,他不再抱怨上蒼將他遺忘,他也不再愁日子難以消磨了。
一夜之間,仇恨得到了黑白兩道頂尖兒數人的幾種絕藝,這真是天大的福緣,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再者,仇恨體會到了恩師在世時,強迫着自己學的一門功夫,當時仇恨曾説這門功夫沒多大用處,被紫陽真人罵他蠢才,仇恨永遠記得,恩師只罵過他一次蠢才,如今想起,恩師罵得對極了。
這門功夫,就是借物吸收對方功力的“內璞皈真”之術,武當派借力使力中所幻化出來道家的一門絕藝。
紫陽真人在仇恨幼年就強迫着他學,從這一點看來,紫陽真人早在十年前,即有先見之明。
仇恨下了黃山就爬上了這座百丈峯,他如今需要的是時間,在沒有將這“三星伴月”及“七絕劍”法練得隨意揮灑前,他不下山,其次,他要使用“內璞皈真”之術,將寶劍上的功力,吸收到自己的身上來。
不過,這一點,他知道,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事,所以目前最主要的是“三星伴月十二絕招”,及儒俠的一套“七絕劍二十八式”。關於“內璞皈真”之術,他隨時都可以練習,只要有恆,不間斷,他知道功力自然會到他身上來。十天了,在這百丈蜂頭,仇恨每日晨昏練內功及“內璞皈真”之術,午前練七絕劍,然後打些野兔山雞,籌備一兩天的吃食。
申時起至酉時正,練習“三星伴月”,因為這是三種兵器的招式,而仇恨卻全部給他化在劍招裏,所以必須多費點時間。
而“白骨神功”這部上古奇書,仇恨只在當時匆匆看了一遍,至今,他連翻也沒翻動一下。只是,他自從聽了儒俠孔達的話後,他對這本上古秘笈,變得十分珍重地保藏着,藏在胸懷裏面,但卻不輕易去動它。
這日清晨,仇恨在大青石上練功未畢,驀覺耳鼓中灌入陣陣衣袂飄風之聲,正朝峯巔縱來。
仇恨倏然一驚,從這風聲判斷,來人輕功之高,已臻登峯造極、出神入化之境界,仇恨連忙睜眼,在峯巔四處一陣打量,接着腰腿鑽勁一挺,輕飄飄地落在一塊巨石之後。然而,他剛在石後蹲伏下身子,驀覺一聲陰陰冷笑發自石頂,冷笑連串成線,刺耳震心,仇恨心中大驚,猛然抬頭一看,巨石上已穩站看一位臉紅如生肉的乾癟黑衣老者,老者眉短眼細,鼻尖嘴小,頷下數得清的一束山羊鬍子,根根見肉。
黑衣老者這副尊容,還不怎的,就是那臉色象鮮肉般的,憑誰見了也會膽碎魂飛。
仇恨突然相見之下,還以為是個被颳了皮的血人,“哎呀”一聲尚未叫出,黑衣老者又是一聲陰陰冷笑,笑得仇恨體懍股顫,汗毛直豎,連驚叫也給嚇回去了。
還幸虧黑衣老者再次的一聲冷笑,才算救了仇恨一命,如若不然,仇恨的驚叫,已到了嘴邊舌尖,哪還止得住,假如,仇恨這一聲“哎呀”叫出了聲,他這一條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原因是紅臉黑衣老者,自小生得醜怪,受盡凌辱欺侮,當其武功練成後,曾自定規律,有人敢當他面驚呼怪叫,定必立斃掌下,從不輕饒。
為此死在他掌下的冤魂怨鬼,不計其數,終於黑衣老者自知罪孽深重,逸行歸隱,不再問世。
這已是數十年前之事,仇恨又哪裏懂得這規矩,還是黑衣老者見到仇恨異稟天生,確是一株武林奇葩,不願他喪身在自己掌下,遂在千鈞一髮之際,運起本身陰功發出嚇人冷笑,將仇恨到嘴的驚叫駭然止住。
紅臉黑衣老者,臉肉雖嚇人,但卻缺少懾人的威嚴,因為他的雙眼,成年累月,無時無刻不是細睞成縫,根本沒有人能知他是否張得開來,這就給仇恨壯了膽啦!
膽子一壯,仇恨傲勁又發,倏然,仇恨一個倒縱,縱出兩丈遠近,身形一穩,立即昂然厲聲喝道:“什麼人裝神弄鬼,小爺可不是三歲小孩,恁人嚇唬得了的!”
仇恨這一發傲勁,還真對了紅臉黑衣老者的脾味,你越是不怕他,他越喜歡,但聽他哈哈的一聲陰乾長笑,説道:“小娃兒,你不是三歲小孩是什麼?你還能有三十歲嗎?瞧你那乳毛未退的模樣,不是三歲,也比三歲大不了多少。”
隨你仇恨膽子有天大,脾性再強傲,他可不能説不怕,當他鼓氣説完話後心中立即寒意直冒,身子索索的抖個不休。
一旦老者開了口,説了話,仇恨倒反而不怕了,尤其老者話語風趣,與方才的兩聲冷笑,真有天壤之別。
仇恨仔細的注視着黑衣老者,見他笑時,臉上的抽動都顯得那麼自然,倒角眉梢都是這麼深紋畢露地顯現出來,不象是人皮面具這類嚇人的玩意,禁不住心中頻頻呼怪,想不起江湖上哪裏有這麼一號醜怪的人物,遂連忙趨前行禮道:
“老前輩怎麼稱呼?晚輩仇恨給老前輩請安。”
紅臉黑衣老者一聲怪叫,道:“剛説你小,你就賣乖,什麼前輩晚輩的,我可不領這個情,我沒有名字告訴你,我也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乾脆就是你你我我,有多方便。”
幾句話,説得仇恨差點笑出聲來,可是,驀然間,黑衣老人又是一聲陰陰冷笑,這聲冷笑,較前更寒、更烈,笑得仇恨渾身熱血為之凍結,不禁大驚失色,猛然退後兩步,心想:“這老鬼怎的這樣一副怪脾氣,説得好好的又要嚇唬人。”
忽聽黑衣老者,冷笑完説道:“什麼人在這朔日亂闖百丈峯,既來了,又為何不出面相見,鬼鬼祟祟的還要我請嗎?”
隨着聲音,從一棵百年古松後惶恐地走出個四旬開外的中年漢子,異常尊敬的對老者一揖到地。
至此,仇恨方始恍然大語,心想:“原來你不是對我,我倒真是錯怪你了!”
隨見那中年漢子一揖後,“撲”的雙膝跪了下來。但聽那人道:“老前輩,你已破例收徒,就請你傳我個一招半式吧!只要一招半式,我就受益非淺,享用不盡!”
黑衣老者見狀,依然冷笑道:“又是你,又是你這混蛋,你這沒出息喜歡做矮子的磕頭蟲,我説過,你只要打聽出我的名號,打聽出我懂得什麼武藝,我就教你什麼武藝,沒打聽出以前最好不要來,現在趕快給我滾,假如要我動手,你就想滾也來不及了!”
那中年漢子似乎不止一次地吃過虧,知道老人的脾性,説了準做無疑,而且説得到做得到。
聽見黑衣老人叫他滾,連忙一縱身就往峯下躍去,身形也自迅速異常,仇恨不禁驚奇的對老人説道:“以他的輕功看來,他也可列入江湖一流武林高手,怎麼還要如此卑恭地來向你學一招半式呢?這真使我弄不懂了!”
黑衣老者聞聽,哈哈笑道:“這真是三歲小兒的話,坐在井裏看到的天,只有井口那麼大,你能懂得什麼?江湖中一流高手,真正能有幾人身懷絕藝的,這一流高手的稱謂,有什麼固定的的標準,小娃兒,你瞧瞧我這輕功怎麼樣?”
黑衣老頭語落人杳,仇恨雙眼鼓得大大的,根本無法看出黑衣老者是怎麼個走的?而且一點風聲都沒有,至此方始想到,在他耳鼓聽到的來人,不是黑衣老者,而是那不知名的中年漢子。
忽然,仇恨耳中聽到一細如蚊唱的聲音説道:“小娃兒,你是不是也想學武功來的?假如你是的話,也趕快給我滾下山去,我可是不會收徒的。”
這聲音雖細如蚊唱,卻明晰異常,仇恨心中一愣,忖道:“好傢伙,你這老鬼武功還真高啊!”遂答道:“你別以為你這武功有什麼了不起,我到這百丈峯是練功來的,可不是學武來的,你用不着擔心,到時我自然會走。”
仇恨説完話後,再沒聽到迴音,遂轉過巨石,倏的,仇恨發現自己練功的大青石上,黑衣老者正面對朝陽,端坐其上,早己入定多時。
仇恨心想:“難怪這大青石能光滑如鏡,原來是你這老鬼的傑作,這樣看來,大青石怕不被你磨了幾十年啦!”
陡然,紅臉老者那尖尖的鼻子裏冒出了兩股白煙,但卻結而不散,只噴出寸許來長,就一直鼻下急速的二吞一吐,伸縮不停。
仇恨見了,驚得跳了起來,這是一種無上氣功,練臻化境,可以百丈外殺人,更能以説話死人,這不能不使他驚奇了。然而他想起方才那中年漢子,老鬼只要那中年漢子打聽出他當年的名號,他所練武功的名稱,他就將那武功傳他,可惜這無上氣功的名稱,仇恨彷彿聽説過,但卻一時記它不起。
那兩股白煙,只冒了半晌工夫就停止了。仇恨怔怔地看了頓飯工夫,再也沒甚異狀,遂就在大青石旁揮舞着長劍,練習那七絕劍法。
旬日來,仇恨那七絕劍法已練得差不多了,雖還不能悟透其中的奧妙,但已能揮灑自如,達到他原來預定的目標。
七絕劍只練得兩遍,驀覺一條黑影,硬闖入自己的劍幕,心中大驚,然而驚駭未了即覺右手一輕,金龍赤火劍已被黑影奪過去了。
仇恨當然知道這黑影就是那大青石上的紅臉老者,仇恨穩住身形,見紅臉老者正雙眉緊剔地眯着眼注視着他的金龍赤火劍,心中不覺狂喜,暗道:“老鬼,這下我可要你上當了,你只要動手一拔劍,你就再也跑不了啦!”
誰想,紅臉老者驀然間,急速的將金龍赤火劍往地下一摔,就象受到蛇咬般地驚駭道:“好你個小娃兒,原是想來詐取我的純陰精力,哈!哈!我沒上當,我沒上當。”其實他早上當了!
紅臉老者,待練功甦醒時,見仇恨舞着帶鞘寶劍,心裏就罵仇恨懶蟲,這樣連鞘舞着,有多麼不利落,待我來替你取下它。
紅臉老者性情乖僻得無以得加,倨傲得更驚人,他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他要怎樣便怎樣,他沒有朋友,他也從不找人商量,他想到要替仇恨取下劍鞘,連招呼也不招呼一聲,就衝入七絕劍幕中,將劍奪過。
紅臉老者本意,他只需握着劍鞘,這劍與鞘定會自然分開,可是,他哪知道金龍赤火劍內部機密,所以一下子就被他奪了過去。
這當然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然而他的動作也快得出奇,長劍入手,身形未停,他已連拔了兩拔。
他忽然發覺兩手一陣顫抖,心中驚駭之餘,在仔細的揣測下,終於讓他體會到了,所以,連忙將劍甩掉。因為他假若不急急用掉,他還是會忍不住,要用本身厚沛的純陰精力與這寶劍較量一番。
仇恨見紅臉老者居然識機沒上當,遂將劍拾起道:“你雖然沒上當,也可見得,你仍有怕的地方,你也沒見得有什麼了不起啦!你還狂傲點什麼?”
紅臉老者被這兩句話還真説惱了,然而只一眨眼,又復聽他哈哈笑道:“小娃兒,你別逗我,我説不上當就不上當,你別以為你的寶劍了不起,你的寶劍若能將我大青石打碎了一塊角,我就真服你了,你要什麼給什麼,絕不使你失望。”
仇恨這一會確被怔住了,這大青石,他一天兩次跌坐其上,沒發覺有一點異樣,難不成它裏面也藏着什麼鬼怪嗎?
仇恨握着金龍赤火劍,走到大青石前説道:“這可是你説的,我只要打下一塊角,我要什麼給什麼,説不出名字也行,你可不準賴!”
“小鬼,我還會騙你這三歲小娃兒?”
“錚”的一聲響過,隨着又是一聲“叮噹”聲響,仇恨兩手低垂着,痛如斷折,連及全身。
仇恨,他聽了紅臉老者那斬釘截鐵的話,他就不能不生疑,他選了大青石一塊比較突出的地方,雙手握劍,運起周身功力猛劈而下。
不想,寶劍被震飛起半空,兩臂被震得動也不能動,可是大青石那突出的一角,連一點點碎粒石屑也沒落下。
忽聽紅臉老者悲聲説道:“十五年前的一個月夜,我在此青石上練功,那時,我鼻中純陰真氣可以任意噴出三尺長,正在我緊要關頭時,峯頂來了個紅衣少女,她見我正在練功,立即將周身衣服脱除,只披了一件粉紅色的長紗,就在我眼前翩翩起舞,做出了很多淫邪之態。
我一生從未接近女色,哪禁得起這等撩撥,一時衝動,立即走火入魔,為了保全我的身體四肢,逼得將全身數十年功力,全部散在這塊大青石上。”
“十五年來,我雖然又恢復了不少功力,但要與這塊大青石相比,實在相去天壤,而我始終也沒法從這大青石上得回一點點的功力。”
説完,紅臉老者深深嘆了口氣,再不言語,低着頭,慢慢地踱下峯去。
紅臉老者悲傷,仇恨卻高興得歡騰雀躍,他先將劍拾回檢視,還好,金龍赤火劍也沒有一點損失。
而後,他將劍放好,在大青石上疊腿打坐,他先想再試一下大青石上的功力,不想,他只微微運勁一逼,整個身子立即被彈起三丈來高,不是仇恨事先有所準備,輕功又高妙,準被彈飛出峯頂外去。
再次地坐上大青石,他已不再頑皮了,他仍用“內璞皈真”之術運在兩掌之上,而雙掌則按在大青石上。
沒半響工夫,仇恨即感到雙掌滾如火燙,可是掌心卻有一股無法形容的清涼之氣,從掌心直透入丹田,再從丹田散發到四肢,環送到周身百穴。
這一陣涼氣的遊走,只頓飯工夫,已然完畢,仇恨連忙及時收掌,趕忙行功,用本身原有真氣去與那股來自大青石上清涼之氣會台,融貫在一起。
從金龍赤火劍上,他早已得到了不少功力,雖然只短短十天,可見“內璞皈真”之術確然厲害無匹。
寶劍上的是紫陽真人一身純陽的陽剛之力,儒俠孔達的也是陽剛之力,而這大青石上的卻是純陰的陰柔之力。
仇恨一開始他就意會到兩種精力的不同處,於是他在晨間吸收寶劍上的陽剛之力,夜間則吸收大青石上陰柔之力。
他雖然不時練習他原有的武功,練習三星伴月劍法及七絕劍法,可是最主要的他還是勤練“內璞皈真”之術,以吸收功力為大主題。
月亮圓了又缺了,從月亮的圓缺上來判斷,仇恨知道已過了一個月的光景,他不知道他已吸收了多少功力,他只曉得拼命的勤練。
這日清晨,又是仇恨正在抱劍吸收功力時,驀的一聲冷喝傳來:“小娃兒,你還沒走……咦……”
仇恨張眼即見紅臉老者站在身前,紅臉依舊,可是雙眼卻睜得大大的,一反那低眉目眯的神情,驚訝萬狀地凝視着仇恨。
仇恨被看得莫名所以然來,惴惴地下了大青石道:“一月不見,你好呀!”
紅臉老者似乎沒聽到仇恨的話,倏的一聲狂嘯,隨着虛空的在大青石輕輕按了一掌,這一掌按下,紅臉老者不禁臉色倏變,那紅如鮮肉的臉上,一忽兒變了鐵青,一忽兒又變了慘白,確實嚇人已極。
仇恨被紅臉老者一連串的舉動,更弄得如墜五里霧中,見老者這神情,也不禁驚駭得連連後退。
紅臉老者一聲怒喝道:“你這臭小於,不是學武功來的,原來是偷功力來的,好小子,先吃我一掌再説!”説完立即揮掌朝仇恨猛撲。
仇恨心中不禁奇怪紅臉老者怎麼會發覺他在偷他的功力?見紅臉老者撲來,猛然一晃肩,斜縱出去,可是這猛然的在閃避之下一縱,不但紅臉老者驚訝,就連仇恨自己也不覺愣住了。
仇恨,他縱躍的本意是一丈來遠,沒想他這一縱,竟會飄出五丈遠去,這怎能不使他愣住了。
驀紅臉老者又恢復了那呵呵的幹聲大笑道:“小子,沒一點出息,我只是試你一試,就嚇成這個樣子,來來,趕快和我對一掌,看你功力到了如何程度?”
仇恨聞聽,心中稍安,但不覺暗罵道:“老鬼,你以後最好少試為妙,你這臭脾氣,我真還摸你不透,如果做你徒弟,不給你折磨死,也必被你嚇死!”
正在這個當兒,驀見峯下濃煙四起,烈火狂升,“劈劈啪啪”之聲,不絕於耳,峯下烏獸驚飛惶叫,更覺驚人。
紅臉老人一見,立即臉泛怒容,怪叫道:“黑良心的狗賊,方才峯下見你躲躲藏藏,還只道你仍不死心,耐勁可嘉,本準備今日就傳你個三招兩式的,以達成你的願望,不想你喪心病狂至此,做出這種事來,哼!我要不殺了你,我紅花客也枉自稱雄武林了。”
仇恨一聽,紅臉老者自報姓名紅花客,不覺駭得一身冷汗,眼見紅臉老者飛身下峯,連忙也隨後追蹤而下。
還沒到峯腰,即在峯下冒上來的陣陣濃煙中,失去了紅臉老者的影子,也同時被那濃煙嗆得咳嗽連連,淚水滾流。
驀然,仇恨感到腦中一陣昏眩,大為驚駭,連忙閉住呼吸,回身往峯巔縱去。
去時容易,回時難,到得峯巔,仇恨已感到周身困累不堪,心中不覺自語道:“我怎麼這樣無用啦!”
忽然一個陰聲,發軍耳邊道,“趕快就地坐下,運用本門功夫調息,那濃煙中含有劇毒。”
仇恨隨聲閃眼一瞥,紅臉黑衣老者紅花客,不知何時,已回到峯頭跌坐在大青石旁邊,也正在行功調息。
仇恨哪還敢怠慢,連忙盤腿坐下,運功調息。因仇恨中毒不深,只一瞬間,已驅除了周身疲累,腦中也清醒多了,眼睛張開時;禁不住叫了一聲:“好厲害的毒煙!”
話音剛落,即聽“哼”的一聲冷笑道:“小娃兒!你怕嗎?”
仇恨知道問話的是紅花客,連忙也冷笑一聲答道:“哼!我怕!這世上還沒有我怕的事情!”
紅花客突然指着那峯腰滾滾而上的濃煙道:“這毒煙你也不怕嗎?發這濃煙的火,亦有毒,你也不怕嗎?小娃兒,你有什麼方法下山呢?”
誠然,仇恨對這毒煙,或許不怕,對這毒火他卻不能不略有顧忌了,再説,怎麼下山去呢?
仇恨從地上站起,在四下一陣打量,其實他這打量是多餘的,在這百丈峯住了一月有餘,為了追捉山雞、小兔,尋找山果,遍山什麼地方沒到過,哪裏有溪水,哪裏有山洞,他都一清二楚。
可是他依然仔細地打量了一遍,他不是在用眼,他是在用腦,他的腦急速的在轉動着,思索着,然而,百丈峯是孤立的,四面都是野草、山樹,一旦看火,就無路可逃,他一遍遍的,依然想不出方法。
這時濃煙已從四面漸漸地衝上了峯頂,那“劈劈啪啪”之聲,更形明晰,許多沒能逃走的野獸,都在峯巔亂縱亂跳,悲聲哀叫。
紅花客看着仇恨久久答不上話來,遂道:“如今我有一條出路,可是這條路,必須經過一個地方,這地方除了我沒別人到過,如今我將領去你,可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除了你一個人可以進去以外,永生永世,不準再帶第二人進入,你答應嗎?”
仇恨心想:“這地方不知道有怎麼好法,你竟會如此珍貴的連第二人都不讓進去。”遂説道:“假如説在這種情形之下,也不準帶人進去嗎?”
這句話正好點中了紅花客的心窩,他笑了,笑得那麼難看的説道:“小娃兒,除了在這種情形之下,你不準帶人進去,你答應嗎?”
這時火焰已越過了峯腰,濃煙在峯巔樹叢裏穿遊着,仇恨點頭答道:“好!除了我,絕不帶第二個人進去,也絕不會告訴任何人。”
紅花客又現出了那難看的微笑道:“我相信你!”語甫畢,但見他右掌朝前輕輕的一扇,那塊在他身前的大青石,立即化成一堆石屑粉末,四散飄飛,青石下現出一個磨盤大的黑洞。
仇恨一見,駭得渾身一顫,叫道:“哎呀!大青石怎麼變成粉屑了?”
紅花客瞧了他一眼,道:“別裝痴假呆啦!你這小混蛋,我集中全身功力,封閉了這個洞將近六十年,想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全部給你吸收去了,瞧你那英華內藴的樣兒,似乎功力已在我之上了,你還裝什麼糊塗,我又不是瞎子……”
這些話帶來不是別的,而是“鏗鏘”的一聲金石聲響,隨着一道刺眼的金光和仇恨的歡聲狂笑,這情景反把紅花客怔了一下。
仇恨他發覺大青石被紅花客輕輕一扇之力,變成了石悄,他就想到剛才紅花客輕輕的一按時,早已將大青石震碎了,因此紅花客才知道自己偷了他的功力。既然大青石上功力全消,這把金龍赤火劍上的功力,也一定被自己吸收盡了。換句話説,自己身上的功力也一定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樣一想,他哪裏還能忍耐得住,沒等紅花客説完,已伸手拔劍,果然沒錯,仇恨雖使了幾成功力,可是金龍赤火劍已隨手離鞘,這怎能不使他歡喜欲狂,興奮得出聲狂叫呢?
連聲咳嗽終止了仇恨的興奮,忽聽紅花客叫道:“趕快來助我搬這巨石,我們下去後,好用這塊大石將洞口堵死,別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去處。”
仇恨連忙閉住呼吸,將劍歸鞘,閃眼匆匆一瞥,好傢伙,紅花客所指的巨石,竟是百丈峯頭正中央,那大如小屋的峻峭山石,仇恨心想:“這怎麼能推得動,兩個人,二十個人也不定能動得了它。”
紅花客見仇恨怔怔站那,根本沒動,又連連催促,逼得仇恨莫可奈何,只得行近去勉力一試。
開始,仇恨只是想敷衍似的略為運勁一推,可是當他雙掌按在巨石上時,發覺兩臂上的力量,竟源源不絕地湧到,只在他一動念間,那如小屋般大的峻峭巨石,已“轟”的一聲壓倒在那大青石所覆蓋的洞口上。
紅花客這時已急不能待的又將那巨大的山石一角抬了起來,叫道:“小娃兒,趕快爬進去,進到洞裏,再運功把巨石頂住,讓我爬進來,快!快!再遲就來不及了。”
紅花客叫儘管叫,仇恨他可是遲遲的沒往裏爬,他在猶豫,他心想:“假如紅花客恨我盜取了他的功力,故意擺下圈套,在我爬到一半,還沒及洞口時,突然把手鬆了,那我仇恨死得豈不是冤?”
仇恨又想:“紅花客這個老鬼,喜怒哀樂無從捉摸,我可別上這個當。”然而,在他一個換氣時,連着數聲咳嗽,又將他的思索打斷了。
這時,紅花客已無法出聲。雙手抬着山石一角,臉也青了,仇恨再不遲疑,他想:“你要把我壓死了,你也活不了。”
仇恨一伏地;雙眼瞄準洞口,伏地平射,一閃就到了洞邊,雙手往下一探,發覺洞只三尺來深,連忙躍下,一個獨柱撐天,單掌就將巨石的一邊斜斜頂了起來。
為了運勁,為了毒煙,他都無法開口,他只能用左手抬起小石往外面擊去,去告訴紅花客,他已準備好了。
從山石的重量壓力上,他體會到紅花客慢慢的將手鬆了,可是卻沒有看到他的人影移動,良久復良久,濃煙已差點將仇恨的視線矇住了,可是濃煙卻沒能鑽進洞去,因為洞裏有陣陣微風吹出,正好將毒煙阻住。
巨石的壓力越來越大了,仇恨從單掌變成雙掌,可是依舊無法支持那越來越重的壓力,朦朧煙霧中,仇恨仍然能見到紅花客那雙乾癟瘦小的腳,只是他已支撐了頓飯工夫,仍然沒見紅花客爬下來。
終於,仇恨再也忍不住了,猛然開口叫道:“紅花前輩,你……”
紅花客應聲撲倒地上,只是他撲倒後,連動也沒動一下,仇恨在開口叫喚之後,雙手也隨着鬆了勁,慢慢的被巨石壓得一分分、一寸寸地矮了下來,但是,他在匆匆一瞥之下,見紅花客七孔淌流着烏血,已然離開了這醜惡的人間。
在那三尺來深的黑洞中,仇恨兩眼滾動着盈盈熱淚,但卻一直沒流下來,他真想大哭一場,可是那倨傲的脾性,卻又使他將那欲滴的熱淚噙住了。
他想:“紅花前輩(仇恨不再罵他老鬼啦)雖然以前是個陰毒狠辣的一代魔頭,可是對我仇恨總算有恩,因為我對他不信任,反而將他害了,但不知那放煙毒火燒山的人是誰,如若將來得知,我一定替他報仇。
啊!是了,聽紅花前輩那口氣,彷彿就是前月上山求藝的那個中年人,好!我記住你!我一定記住你替紅花前輩報仇。”
想到這裏,仇恨驀然恨恨的站了起來,“咚”的一聲,復又跌坐地上,眼前金星直冒,至此他才想到,自己還在這三尺餘深的黑洞中。
在黑暗中久了,眼睛也能辨別一些事物,此刻就是不用眼睛,仇恨也能找得到出路,因為在這數尺方圓的小洞中,有着微微清新的空氣,憑知覺感覺他都能找到出路,頭頂上這條路是斷了,他自信憑他如今的功力依然能將巨石斜斜頂起一邊來,可是,要叫他將巨石從頭頂移開,那就無能為力了。
仇恨摸索着到了那空氣來源的洞口,發覺洞並不大,剛好容一個人鑽入,然而洞是傾斜的,似乎還長滿了青苔,滑不留足。
仇恨試着用掌沾壁而下,可是,那一塊塊溜滑的青苔,竟隨掌而落,根本無從着力,一個不當心,仇恨終於直溜而下。
只落得兩丈遠,突然發覺轉彎了。而且接連下去一直都在旋轉着,轉得仇恨昏頭轉向。
“砰嚓”一聲,仇恨摔跌在一大堆乾草之上,人沒摔傷,可是,他早已經被轉得暈了過去。